楚音若在看書。最近特別喜歡看蕭國的一些典籍,不僅可以了解這里的風俗人情,也像是能彌補來這里一趟,卻沒踏遍大好山河的遺憾。
但越看越對這里依依不舍,原來,這里有這里的好處,比如天清水綠,比如瓜果鮮美,比如衣絹天然……這里,還有讓她眷戀的他。
所以,有時候她心里會莫名涌起一股傷感,特別是在書籍的字里行間,看到栗子雞、梅花凍,還有許多許多細微處的時候。
這讓她不由得闔上書,飲一杯茶,緩一緩。
「王妃,听說最近米價又跌了不少呢。」一旁的紅珊忽然道,「都說王妃在做大米生意,可有礙?」
「你這丫頭,怎麼忽然關心起這個來了?」楚音若微笑道。
「奴婢……就是愛多管閑事唄。」紅珊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漲有漲的收益,跌有跌的好處。」楚音若淡定地道,「都說富貴在天,不是嗎?」
「是,是。」紅珊尷尬地笑笑,不敢再繼續問下去。
楚音若抬眸看了看她,心里有種說不清的感覺。起初,剛回到王府,她還算信任紅珊,但不知為何,越相處越覺這丫頭機靈過了頭,讓她心生提防。
或許因為她不是從前的楚音若了,所以,對這些打小就伺候她的人,也沒什麼感情,這是自然的。
拾起書來,又看了一段,忽然雙寧慌慌張張跑了進來。
「王妃,王妃……」雙寧氣喘吁吁地道︰「可了不得了!薄夫人她……她小產了!」
「什麼?」楚音若不由錯愕,「怎麼回事?」
「也不知怎麼的,薄夫人午後忽然見了紅,長婷連忙去請了太醫,可是太醫剛來,薄夫人便血崩似的,怎麼也止不住了……听說,胎兒已經掉下來了,是個成形的男嬰。」雙寧滿臉驚恐地道。
「怎麼會?」楚音若覺得不可思議,「這些日子,她不是一直好好養著嗎?可是吃錯了什麼?」
「不知曉,」雙寧道,「反正跟咱們沒有關系,咱們平素都不到她那院里去,躲得遠遠的。這次她可不能再賴咱們了。」
說雖如此,但听了方才描述的情形,楚音若畢竟不忍心,忙起身道︰「走,去薄姬院里看看。」
「夫人,這個時候,不去為好吧?」雙寧道。
「好歹她也是王爺的側室,出了這等事,我躲起來算什麼?」楚音若道,「王爺入宮還未回府,我若不露面,那邊院里豈不更亂了?」
「是。」雙寧道,「奴婢與紅珊隨你一塊兒去……咦,紅珊姊,你怎麼了?」
楚音若這才注意到,紅珊不知為何臉色異常蒼白,身子不斷發抖,像什麼病癥突然發作了。
「紅珊,你怎麼了?」楚音若凝眉道。
「奴婢……」紅珊眼圈都紅了,似乎眸中有淚,「奴婢怕血……听了雙寧的話,怕得緊……」
「紅珊姊,那你就留下來看屋子,我陪王妃去就行。」雙寧道。
「不……」紅珊卻堅持道,「王妃說得對,這個時候……是該去的。」
「你若無礙,那我們便去。」楚音若只感詫異,平素紅珊這丫頭膽子大得很,說怕見血,可廚房里宰雞宰鴨也多,都不曾見她如此。
當下也顧不得多想,她領著雙寧紅珊二人匆匆往薄色院中而去。
那平素清靜的院中,此刻果然哀聲一片,兵荒馬亂,楚音若剛走到門口,便見長婷迎面跑出來,險些一頭撞上她。
「王妃……」這還是頭一次長婷見到楚音若竟如此恭敬,「我們夫人快不行了……王妃,可要救救我家夫人!」
「派人去宮里請王爺了沒有?」楚音若問。
「請了……」長婷道,「可派去的人說,王爺早出了宮,卻也沒回府,也不知去了哪里!」
「太醫怎麼說?」楚音若道。
「太醫也是無計可施……方才……方才叫我們預備後事……」長婷忍不住大哭起來。
「別慌,別慌,」楚音若道︰「總有辦法的,待我進去瞧瞧。」
她知道古代醫術不夠昌明,若是現代可以有辦法止住小產大出血。但這一時間,又去哪里找止血的藥呢?
她心下一陣茫然,但因為人人唯她馬首是瞻,不敢露怯,依舊沉著地來到薄色房中。
薄色大概是快要不行了,臉色灰敗,整個人像一片單薄的枯葉,隨時要隨風而去一般,但她神志還算清醒,兩只眼楮瞪著,好似自知生命將盡卻心有不甘。
楚音若輕輕坐到床邊,瞧著她。
「你來了……」薄色虛弱地對她道,「是來看笑話的吧……」
「嚇都被嚇死了,哪里能笑得出來?」楚音若道。
「王爺什麼時候回來?」薄色問。
「派人去請了,」楚音若道︰「應該很快。」
「死到臨頭,我發現自己最惦記的,竟是王爺……」薄色目光幽遠,喃喃道︰「你說怪不怪?」
「你這話才奇怪呢,」楚音若不解,「夫妻情分,自然是重。」
「呵……」薄色忽然笑了,「你不明白,有很多事,你其實都不明白……不過這樣挺好的,一輩子活得糊里糊涂,倒也平安喜樂得緊。」
她不明白什麼?哦,對了,薄色是端泊鳶的細作,彌留之際,理應想念的是端泊鳶才對,然而,她卻在惦記端泊容。
只能說,泊容應該是太好了,所以會讓女人惦記。或許這一刻,薄色才發現,自己對泊容已經日久生情,頗有眷戀。
「你現在應該很得意吧?」薄色看著她,「我就要死了,這偌大的王府,就剩下你一個人能陪在他身邊……什麼都是你的,什麼恨都解了吧?」
「我並不曾恨過你。」楚音若回答。
「呵,」薄色淡笑,「我曾令你蒙冤,你會沒有恨意?」
楚音若一楞才恍悟她指的是哪件事……但那時受害的,並非現在的她,所以,能有多恨呢?
「大概是上天給我的懲罰吧……」薄色卻道︰「那次,我故意不要那孩子,所以,這次也不會再把孩子給我……」
她承認了?她終于承認是故意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
「楚音若,我真的,很羨慕你,」薄色又道,「你愛的男人,愛著你。你不愛的男人,也愛著你……而我,什麼也沒有,唯有用自己的孩子,用自己的命來搏……可惜,卻終究喪了性命。」
像是忽然動了惻隱之心,楚音若望著這個垂死的女子,想說些什麼,卻不知該說什麼。
迸人相信人各有命,現代人則相信性格決定命運,薄色走到這一步,到底是原本的命數,還是因為她的性格?
無論她做過什麼,這一刻,也是值得同情的。
「我倦了……」薄色聲音低了下去,「你走吧。等王爺回來,你告訴他,我是等不到他了……」
「王爺很快就回來了,」楚音若不由安慰道︰「已經派人去了。」
「其實,他也沒那麼想見我吧?」薄色澀笑著搖頭,「我伺候他這些年,其實,他也沒踫過我幾次……」
怎麼會?楚音若一怔,雙目微凝。
「我只是他的一個侍妾,與別的女人沒有區別,沒了我,也能找到代替的。」薄色道,「可是,楚音若,你卻不同。他為了娶你,等了那麼久……我很嫉妒,真的很嫉妒……」
生平第一次,從情敵嘴里听到端泊容對她的眷戀,她也不知是喜悅,還是心酸。
原來,人人都知道端泊容愛她,他對她的愛,早已昭告天下,非她不可。
他給了她如此坦白又浩蕩的寵愛,她真的很幸福。
「你走吧,我倦了……」薄色說著,微微閉上了眼楮。
端泊容回不回來,對她來說已經無所謂了。他的心不在她這里,她也強求不得,就算臨終不能相見,不過難過而已,算不得什麼遺憾。
長風鑽進窗子,劃過紗簾,簾子如浪花一般的無聲飄動,這一刻,靜謐又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