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過一個星期了!
從她最近一封信寄出,一直到今天為止,她都還沒有收到齊之恆的回信。
打從他們開始通信至今,等待最久的紀錄頂多三、四天,齊之恆的回信速度從來沒有那麼慢過。
辨律的習慣,使得這次的月兌序令人感到格外不安。
海寧懷疑過網路通信的可靠程度,因此在前兩天還重新寄過一次,但下場同樣是石沈大海,杳無音訊。
她還去找過巫崗詢問齊之恆在美國的電話,沒想到打去已是空號……
怎麼會這樣?
連和他交情不錯的巫崗也不知道。
一堆揣測在腦袋里交錯,將她的心糾結成一團,其中最令她害怕的,就是他是否出了什麼意外?
不能怪她有這不吉利的臆測,否則實在沒有理由可以解釋他怎會突然像是失蹤似的,連個消息都沒有!
靜心等待逐漸被憂心焦慮取而代之,她愈等愈慌,愈慌愈亂;心神不寧之余,只得尋求幫助,而她和齊之恆共同認識的人,唯有巫崗,所以她能商量的,也只有他了。
趁著午餐休息時間,她將他拉到醫院附設的庭園中,借著樹蔭遮蔽正午灼烈的陽光,兩人低聲交談。
「還是沒回信?」听了海寧的敘述,巫崗不禁皺眉。
海寧沉重地點點頭,眼眶泛紅。
壓抑了這些天的不安,一遇到唯一可以商量的人,壓力釋放,眼淚也要跟著釋放了。
見她泫然欲泣的臉龐,巫崗呆然。
慘了,她像是快哭了!
他巫崗是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女人的眼淚,可別在他面前哭啊!
「已經八天了,他從來沒有那麼遲回信過,我好擔心,怎麼辦?」她無助地絞緊手,憂心忡忡的嗓音中是掩不住的牽腸掛肚。
巫崗恐懼地注意著她眼楮的變化,眼眶中承載的水霧好像快要潰堤了。
學長不是個會讓人擔心的人哪!這回是怎麼搞的呢?
連他也覺得不對勁了,可是看海寧這樣惶然不安,他又不能表現出擔心的樣子,只能先安撫她。
「或許只是臨時有事要忙……」他牽強地講,知道這根本不是理由。
丙然,海寧立刻駁回。
「他之前在忙論文報告期間,也頂多四天就回信了,現在都準備要回來了,不應該會這麼忙的。」
「有可能是感冒啊、生病啊什麼的。」他做合理的推斷,可此言一出,正好催動他最害怕的機關--
海寧哭了。
「我就是擔心這個,他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她抽抽噎噎地說著,憂慮像火山能量囤積到頂點,終于爆發。
「欸欸欸,妳不要哭啦,說不定根本沒什麼事嘛,別想太多啊!哭腫了眼楮,待會兒怎麼上班咧?」巫崗慌了,忙不迭伸手拍撫著她因哭泣而抽搐的背。
幸好日正當中,沒人無聊來庭園閑晃,否則被人看到這情景,還以為他是玩弄女人感情的負心漢哩!
「如果他再沒回信,我要去美國找他。」海寧揉著眼,哭得梨花帶雨,惹人心憐。
「好好好。」他沒轍地應道。
嘆口氣,展開友誼的雙臂摟住嬌弱人兒,讓她額頭抵著他肩窩好好哭個夠。
「我英文不夠好,基于朋友道義,你也要跟我一道去。」雖然哭得涕泗縱橫,她理智還在。
「好好好。」他已經被哭得心慌意亂、手足無措,就算她說要去非洲他也會說好。
「蹭~~」忘情哭泣之後,擤鼻涕的聲音陡地響起。
巫崗臉黑掉,抬頭望蒼穹,無語問蒼天。
遠遠的,齊之恆望見兩個熟悉的身影正立在一棵蓊郁的大樹下,瞇眼定楮細看後,他漾開歡喜的笑容,立刻邁開步伐,朝那熟悉身影走去。
太好了!恰巧海寧和巫崗都在,正好可以同時給他們驚喜!
他上星期就已返回台灣,先回了老家一趟,然後打點好這里住的問題,安排妥當後就趕緊來找他們了。
迫不及待的雀躍心情,完全反應在幾乎起跑的腳步上,他幻想著他們會用什麼樣的表情來迎接他。
然而,眼前注視的畫面忽地產生變化,教他硬生生地煞住,震驚佇足。
他木然地看著巫崗摟住了海寧,而海寧偎在他胸前,絲毫不見掙扎推拒,是那麼的依順,那麼的……登對!
長久以來培養的自制和穩重像是被撞出了一道裂痕,整顆心彷佛從雲端狠狠地跌落地面,裂成了碎屑。
飛揚的神采迅速被陰郁的臉色所取代,拳頭緊握得關節泛白。
原來巫崗和海寧是一對?!
那麼……是他會錯意了?
難道這兩年來的頻繁通信,純粹是再簡單不過的友誼?又或者,她只拿他當兄長看待?
而他,竟以為海寧對他是有意的,甚至漸漸為她心動,還自作多情地期待再見,期待再見之後的發展!
可眼前,殘酷的事實像是迎面潑來的一盆冷水,顯得他狼狽又可笑。
懊往前,還是該離開?
蝕心的酸楚教他一時失了主張,像個傻瓜似的呆站在原地。
片刻,他才緩緩拉回遠揚的神思,斂眸深呼吸,平撫翻攪的情緒。
他需要時間把這件事實給消化掉,最起碼,在這受到沖擊的時刻,不適合再出現在他們倆面前。
心情在失望中沉重,他旋踵,帶著一身的落寞悵然離去。
XX醫院面向大馬路的外包店面,有一家著名的美式咖啡店、誠品書局和麥當勞,在紛亂心情的干擾下,齊之恆就近選擇頭一間的咖啡店歇腳。
「一杯焦糖瑪琪朵。」他向店員點了飲料,掏錢、找零、端開、找位子,表面是面無表情,內心是百轉千折。
喝下一口又一口苦甘的棕色液體,冒著白煙的熱飲竟暖熱不了他跌入冰窖般的心,滿懷期待落空的難受令他難以釋懷。
不過,也該慶幸呀!至少他在還沒有鬧出任何笑話之前,就把情況弄清楚了,否則不只他丟臉,也會造成海寧的尷尬、巫崗的困擾。
他只是有點搞不懂,兩年來的互動,背後真切的情意是多麼不容錯辨,難道一切真是他想太多?
他失魂落魄地呆坐著,厘不清的思緒就任由它在腦子里打結再打結,不知坐了多久,彷佛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午休被海寧拖延了不少時間,以致巫崗匆匆忙忙地前往麥當勞,打算買份可樂漢堡果月復。
然而,當他路經咖啡店時,卻不期然地瞥見一張熟悉的臉孔。他趕緊止步,連忙「巴庫」,睜大眼看仔細,下一秒,震驚不已地張口結舌。
「學學學……學長?!」他萬分懷疑地眨眨眼再揉揉眼,納悶竟會在這里看見人應在美國的齊之恆。
隨著內心的疑問,他雙腿已自有意識地走進咖啡店,來到齊之恆面前。
「學長,是你嗎?」他不太確定地問。
眼前的齊之恆發型略長,增添了幾分落拓味道;神色也不太對,不似以往開朗,還帶了一些迷惘。
這聲叫喚令齊之恆猛然回神,沒想到會在這當口遇上巫崗,表情同樣意外,甚至有些錯愕,但他很快便恢復鎮定,掛上一貫沈穩斯文的表情。
「巫崗,我正打算去給你個驚喜,就先讓你遇上了。」在這種情況下,他挖掘出自己有說謊不打草稿的能力。
「真的是你?」巫崗遲疑地繞過椅子,緩緩坐了下來,接著,如夢初醒般哇啦啦地大聲嚷嚷。「有沒有搞錯啊?你居然不聲不響地就跑回來了?!」
齊之恆澀澀地扯出笑。「我想要制造驚喜啊!」制造驚喜的下場,是自己受到驚嚇,真諷刺!
「拜托~~那麼大的人了,還玩這把戲!」他翻白眼,快暈倒,劈哩啪啦地念了一大串。
齊之恆斂起笑。听巫崗這口氣,是不希望他回來?!
「你知不知道海寧被你嚇得半死?沒回信,又不事先通知,完全聯絡不上,我們都擔心你是不是在美國發生了什麼事,喏,你看!」他指了指肩窩上的一灘水漬。「這是她剛剛找我哭訴的痕跡。」
「找你哭訴?」齊之恆蹙眉疑問。
罷才離他們還有一段距離,他只看到大動作,看不見小表情,听她因擔心他而哭泣,那冷下的心似乎有復燃的跡象。
「不然咧?」他沒好氣地反問。「她已經擔心得準備殺到美國去找你了,還硬安拉著我一同前往哩!」
聞言,齊之恆的心同時被感動和酸澀拉扯著。
她的心意是很令他感動啦,但是……他們倆交情已好到可以相偕遠游,連找他都要一塊同行嗎?
思及此,他斂眸澀然一笑,故作若無其事地開口試探。「這兩年,你和海寧的交情好像進展得不錯?」
「還不是拜學長之賜。」巫崗一時沒察覺他口吻中的酸澀,坦率應道,卻不知听在他耳中,成了另一番解讀。
巫崗這麼回應,不但沒否認他的問題,還表示他間接成了他們倆的媒人?
「那……恭喜了。」齊之恆不由得口是心非的保持風度。
「嗄?恭喜什麼?」巫崗一愣,模不著頭緒,發現兩人正在雞同鴨講。
「恭喜你和海寧成為一對啊!」他言不由衷地說著,斂眸掩下滿腔的落寞與苦澀。
不能怨天尤人,怪只怪他自己沒有好好把握機會,眼睜睜地錯過了她。
「我和海寧?」巫崗愣到外太空去。什麼跟什麼啊?未幾,他驀地恍然大悟。「學長,你嘛幫幫忙!腦袋是進修到退化了嗎?我和海寧什麼時候是一對了?人家喜歡的是你耶,不然干麼連著兩年給你寫信?又不是吃飽太閑!」
這下子換齊之恆怔住了。
是他誤會了嗎?
「那你又說交情不錯,還拜我之賜?」他愣愣地說。
「是啊,拜你之賜,海寧為了探听消息、多了解你,所以三不五時會來跟我聊聊你,交情自然就變得不錯啦!」巫崗耐著性子解釋。
听完,齊之恆沈默了好幾秒,未幾,一種失而復得的喜悅涌上心頭。
太好了!一切都沒走調,他沒有自作多情、沒有錯失機會!
「我有事先走,這兩天再跟你聯絡,再見。」齊之恆急急交代,打算拋下巫崗,毫不避諱見色忘友的嫌疑。
「學長,等等!」大概猜出他要做什麼,巫崗趕緊伸長手拉住他。「去找海寧?」他問。
「嗯。」他坦白點頭。
「你知道她在哪里?」故意又問。
「她在外科啊。」他毫不懷疑地說。
這些事,海寧的信里都有講,他知道這也是她的小心思,因為他表示過回來會選擇外科。
「是在外科啊,可是她今天只上半天班,下午排休了。」
「嗄?那她會去哪?」沖動被按捺住,他恢復鎮定。
「依她因擔心而失眠,和心情低落的情況來判斷,應該是--回家了。」巫崗瞎猜一通。
「對對對。」無助之余,齊之恆也深信不疑。「我這就去,再見。」再也不浪費一分一秒地奔離現場。
看著他以旋風般的速度清失在咖啡店門外,巫崗忍不住搖頭嗤笑。
嘖嘖,怎麼這麼遲鈍多疑啊?最夸張的是,竟把他當情敵了?
愛情哪!真教人神魂顛倒,連向來睿智的學長一身陷其中,基本的判斷能力都要大打折扣了!
陽光熾熱,天氣晴朗,海寧剛從醫院返家,走在寧靜巷弄間,心情卻像罩上了一層厚厚的烏雲,難以開朗。
快要到家時,她不經意抬眸,看見一輛熟悉的車款停在自家門前,隨即愣了一愣。
白色的Volvo耶……
齊之恆開的就是這一款車啊!
想到他、想到最近的失聯,她不禁又是鼻間一酸,眼眶熱了起來。
雖然她不至于異想天開的相信那會是齊之恆,但仍踩著遲疑的步伐,納悶地走上前去。
然而還沒彎身探看,駕駛座車門卻忽然打開,嚇了她一跳,隨即,一抹昂藏頎偉的身影跨出了車外--
「海寧!」溫醇如酒的嗓音伴隨著展現在眼前的俊逸臉龐,出其不意地撞進了她心坎。
苑海寧震驚得呆若木雞,腦子在剎那間只剩一片空白。
水蒙蒙的大眼一眨也不眨地和他帶笑的眼眸互視著,像是驗證這是否只是一時錯覺,只消時間一長,幻象就會不見。
須臾,那道醇厚的嗓音再度傳來,證明一切不是她憑空想象。
「嚇傻了?怎麼不說話?」那害她嚇到的罪魁禍首,唇畔笑意加深,黝黑的眼瞳閃過愛憐。
「齊、齊醫生?」水漾的眸子連連眨了好幾下,只見他依然氣定神閑地佇足面前,沒有消失。
「嗯哼。」齊之恆挑挑眉回應。
她發呆的樣子好可愛啊!要不是自制力發揮了作用,他實在好想上前給她一個熱情的擁抱。
「你回來了?」她幽幽地問,心跳正逐漸加快,手心也開始冒汗。
「我回來了。」他好整以暇地點點頭,俊唇勾起迷人的弧度。
海寧細細凝視他微有改變的模檬--他更加英挺落拓了,也更令人心慌意亂!陽光照拂在他的身上,渲染出一圈光暈,讓她忽感眩目。
她擔心了好幾天,還以為他出了什麼事,可現在他卻神采奕奕地出現在她面前……心情落差太大,比坐雲霄飛車還讓人難適應哪!
然而,懸在半空中的心,終于安穩地落了地。
謝天謝地,幸好一切平安!
笑意自內心涌出,拉抬她的嘴角,染亮濕潤的眼眸。「你終于回來了!」她歡喜興奮地朝他奔去,忘情地撲向他,獻上一個結結實實的熱情擁抱。
接住飛撲而來的軟馥嬌軀,齊之恆有些受寵若驚,沒想到她竟做了他剛剛費力壓抑的事情。
他哂然一笑,一顆心驀地暖熱了起來,雙臂帶著幾分克制力微微環住了她。
無須言喻,他便自她忘情的反應中明白她對他的深刻想念,這令他感到一陣陣如浪潮般的悸動沖擊著胸口,同時也意識到自己想見她的渴望,竟也鼓漲到幾乎滿溢的程度。
「干麼偷偷模模的回來,不讓我去接你?這幾天等不到你的信,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壓力釋放,她又哭又笑,嬌軟嗓音中是不自覺的撒嬌。
她哭了?!
齊之恆心一緊,微掰開她,看著她雙頰因激動而泛開紅暈,鼻尖和唇瓣也因淚意而紅通通的,好看的唇漾出了一抹又愛又憐的淺笑。
「我是臨時起意想給妳一個驚喜,沒想到妳會擔心成這樣,對不起哦!」他凝著她,手指刮了刮她濕潤的臉頰,那柔女敕的觸感教他有一瞬的心蕩神馳。
害她擔心成這樣固然不對,然而,效果卻是出乎意料的好哇!
帶電般的踫觸和一直往脖子上冒的熱氣,提醒她兩人之間的距離和舉動,海寧這才意識到剛剛自己在忘情之余做出了大膽的行為,趕緊退離了兩步。
「下一次可別這樣了,我情願不要驚喜,也要確定你的安危無虞。」她蚊蚋般的小聲咕噥。
他開懷地看著她既羞赧又困窘的嬌俏模樣,俊逸的臉上是朗朗笑意。
「好,沒有下次了。」他口吻中的誘哄意味濃厚。
她紅唇微噘,瞋睇他一眼。
睽違兩年的齊之恆,好似有那麼點微妙的不同,可是要問有什麼不同,她又說不太上來,唯一肯定的,是她對他的喜歡,只增不減。
「你怎麼知道來我家等我?」她問。
「我神機妙算。」他開玩笑,看著她溫柔的眼楮,經過淚水洗滌,更加楚楚動人。
「胡扯。」她笑啐。
「我去過一趟醫院,巫崗告訴我,某人今天下午計劃回家偷懶。」他又笑著揶揄。
「我才沒有偷懶,我只是這兩天沒睡好,所以精神狀況不佳,正好趁人手夠的時候把之前加班的時數先分散休掉。」她揚高嗓音抗議。
「為什麼沒睡好?」他壞壞地睨著她,明知故問。
「因為……」她突然語塞。
看出她羞于啟齒,他又故意激她。「該不會晚上都偷溜出去玩吧?」
「才不是呢!」果然,單純的性子是一受到刺激就什麼都說了。「還不都是你害的,一方面要守著電腦等你的回信,一方面又擔心你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所以才失眠啊!」哼,這始作俑者還好意思誤會她!
齊之恆發覺她眼窩下的淡淡陰影,一抹心疼掠過胸臆,他眼色一黯,伸手揉了揉她的頭。
靶受他親昵的舉止,海寧微垂首,粉女敕臉蛋染上緋色,像朵盛開的芙蓉。
一定是陽光太熾,天氣太熱,否則她怎會覺得整個人熱烘烘、暈陶陶的,彷佛被曬暈了?可明明現在時序已入秋了呀!
「太陽好大,別站在這里講話,你要不要進來我家坐坐?」平撫失序的心跳,她晃晃鑰匙,大方邀請。
他是特效藥啊,頹靡多日的心情、徹夜失眠的疲倦因見到他一掃而空,元氣瞬間恢復。
「就是在等妳開口。」俊眉瀟灑一揚,打趣地說。
「我們有很多話可以聊哩!」海寧失笑地橫了他一眼,領著他走進家門。
兩年的分別不但沒有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還因密集的通信加深彼此間的了解、培養出穩固的情誼。
播種多時,現在,總算可以開始期待收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