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的邀約,莫虹淵通常都會接受,但大多數時候,她還是習慣當獨來獨往的獨行俠。
偶爾,她會負責店里采買的工作,例如調味品、衛生紙之類的,還有吧台內用來免費招待常客的餅干點心,同時也添購自己的日常用品,或者挖掘一些新玩意兒。
有時在家覺得無聊,待在大賣場里,她可以耗掉一個下午,慢慢走、慢慢選,還有書可以看,剛好打發時間,就像現在。
莫虹淵推著推車走在寬廣走道上,目光在兩旁的商品上流連,正當她抬手打算拿下一箱餅干察看時,小腿忽然被什麼給抱住,她反射地朝下方看去——
一個小孩。
般什麼?!吧麼來抱她?
她不由自主的蹙起眉。
「媽媽~~」約莫四、五歲的小男孩像是終于找到她,抬頭就沖著她叫媽媽。
莫虹淵愕然一愣。
拜托,哪來的小表,居然半路亂認媽媽?要不是受到箍制,她肯定倒退三大步!
「小弟弟,我不是你媽媽!」她冷靜響應,但否認的同時也忙著抽腿。
嘖,一臉的眼淚鼻涕都抹在她褲子上了!幸好她不是穿短褲,不然實在有夠惡!
小男孩仔細一看,認出她的確不是自己的母親,愕然的松了手。
怎麼會這樣?媽媽也是穿著黑色的衣服褲子啊……
他仰著頭,小手怯怯揪著她褲管,癟著嘴繼續問︰「那我媽媽咧?」
「我怎麼會知道?你快去找你媽媽吧!」她輕輕撥開他的手,不打算管閑事,推著推車往前走去。
老實說,她不擅經營人際關系,更遑論是小孩子,她壓根兒不懂得怎麼跟小孩子相處。
「嗚……哇……」小男孩沒走開,陡然大哭,咚咚咚的跟上她。
淒厲哭聲劃破閑適氛圍,炸得她耳朵痛,購物心情猝然被打斷,她眉頭一皺,同情心拉住她的腳步。
怎麼辦?她不想蹚渾水,添麻煩!
可是……可以不理他嗎?應該還是會有好心人來幫忙的吧?
但看他哭得這麼淒慘,哭得她的心也跟著揪在一起……
「唉!」幾經掙扎,她無奈的嘆了口氣,停下步伐轉身。她的心腸終究不夠冷硬,沒辦法放個走失的孩子獨自哭泣!
「媽媽……我要找媽媽……」小男孩抽抽噎噎的揉著眼楮。
「乖,別怕,我們先站在這里等一下,媽媽說不定馬上就回頭來找你嘍!」莫虹淵蹲下來,輕輕的拍撫他,很不習慣的嘗試以誘哄的語調說話。
「嗚……」小男孩仍然害怕惶恐,就算沒有號啕大哭,也還是不斷啜泣。
「不要哭,阿姨會幫你找媽媽的。」莫虹淵從皮包里拿出面紙替他擦拭,臉上不自覺流露出溫柔的神情。
天曉得,這可是她生平頭一遭哄小孩啊!
傍點面子吧,麥擱靠啊……
☆☆☆
同一時間,走道的另一頭站著的恰巧就是申中澈。
他是這家連鎖賣場在台灣地區的執行長,北中南共有四個賣場,辦公室就設在這里,空閑時他會在賣場中巡視,沒想到今天會遇見她。
本想開口打招呼,卻意外看見一個小孩忽然抱住她的腿,好奇心讓他停下腳步,暗暗觀察是怎麼一回事。
目睹所有過程,他不禁露出笑容——那酷到不行的女灑保,此刻正化身為溫柔的保母,安慰誘哄著一名哭泣的孩子。
真令人意外!
她溫柔微笑的樣子像月光那樣柔美,此時此刻,她的周遭仿佛漾開了璀璨的光圈……
看來,她真的不像表面上那麼冷酷!
不過很奇怪的是,她明明不是對著他笑,也不是在安慰他,為什麼他會莫名的覺得心也跟著她變得柔軟?
驀地,他注視的目光與莫虹淵四處張望的視線在半空中交會,她愕然一怔,他從容的揚唇一笑,舉步朝她走去。
「真巧啊,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你。」不期望她熱絡,他先主動開口。
「嗯。」斂回訝異目光,她敷衍應聲;眼前還有燙手山芋要處理,沒空理他。
「需要幫忙嗎?」冷淡是意料中的事,他轉移話題,看向已經哭得有點累的小男孩。
「他跟媽媽走失了,我不確定要在原地等,還是把他帶到服務台去。」真的對這種事不在行,既然遇上了比陌生人還熟悉一點的人,就干脆向他求援。
「交給我來處理吧。」他毫不猶豫的攬下責任,拿出一支迷你的無線電話撥打,幾句交代後,賣場里就傳出了小男孩與家人走失的廣播。
「你在這里工作的嗎?」從他指揮若定的態勢,莫虹淵訝異的推測。
「賓果,你猜對了。」他一個彈指,朝她挑了挑眉。
面對他瀟灑帥氣的表情,她的反應是撇嘴加白眼。
申中澈不以為忤,反而笑笑的彎身抱起小男孩。「弟弟,叔叔帶你去玩玩具,媽媽會在那里等你哦!」
相隔這里三條走道就是玩具區,一來家長容易找,二來可減少小朋友等待時的害怕不安。
「既然你是這里的工作人員,那就交給你了。」莫虹淵說著便要走向自己的推車。
「欸……」他才想出聲叫住她,小男孩就已搶先一步的傾身拉住她的袖子。
「阿姨……」小男孩癟著嘴叫她,眼里還蓄著眼淚,大有隨時施展魔音穿腦之功的可能。
「弟弟想要阿姨陪著對吧?」申中澈輕問,嘴角揚著很得意的笑容。
「嗯。」小男孩重重點頭。
莫虹淵看向楚楚可憐的小男孩,那眸底的依賴又軟化了她的心。
她沒轍的輕嘆一口。「好吧,我陪你等媽媽。」
有了申中澈的協助,應該很快就能等到家長來把小孩領走,她就多待一下,當作是難得的日行一善好了!
☆☆☆
「事情已經解決了,你怎麼還不去忙你的工作?」送走了迷路的小男孩,卻引來了另一只跟屁蟲,莫虹淵有點不耐的看向身旁的申中澈。
他不是員工嗎?怎麼可以閑閑的跟著她亂晃?
「沒關系,我可以陪你逛逛。」申中澈佯裝听不懂她的驅趕,答得很順口。
「我不需要人陪。」她冷冷拒絕。
「可是怎麼辦呢?我正好也要從這里走啊!」他賴皮,難得在寂寞邊界外有可以和她相處的機會,他不想輕易放過。
莫虹淵蹙眉,橫瞪他欠扁卻俊郎的臉龐,但又拿他無可奈何。
「在這里工作可以這麼光明正大模魚的嗎?沒有上司會管你?」陌生人跟在身旁令她覺得很不自在。
「我的上司在國外,我是台灣區的最高管理人,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挨罵。」他勾起笑,自負道。
她懶懶的嗤哼。「你想太多了。」她才不管他會不會挨罵,只希望他別再跟著她了。
他看著她淡然的表情和莫名顯現孤寂的背影,發現她不只話少、笑容少,對于外界的干擾,她根本無關緊要,仿佛想把自己與世隔絕,尤其她又穿了一身黑,臉上脂粉不施,表情平靜無波,看起來像是心如止水到可以修道念經的地步。
以他的猜測,她應該不超過三十歲,正值花樣年華,怎麼會有這樣一副冷冰冰的性格呢?
是天生的,還是後來的影響?
他對她是愈來愈好奇了!
「你還想買什麼?要不要我幫你介紹一些優質的?」跟上她腳步,申中澈熱絡的攀談。
「不用。」她想也沒想的拒絕。
「我幫你推推車吧?」他把手伸向推車手把。
「不用。」她加速走向前方的交叉口,一點也不領情。
申中澈哂然失笑,才想再次跟上,卻見她「巴庫」回來。
呵呵……後悔了厚,有人服務總比自己推輕松嘛!
「改變主意了吧?交給我就對了。」他笑著要接手推車,沒想到她的手卻握得死緊,指關節甚至因為過于用力而泛白,他遲疑的把視線調向她臉龐,這才發現她臉色蒼白得像紙,眼神還透露了些許的恐慌與脆弱。
「怎麼了?」他關切地問。
莫虹淵听不見他的問話,惶然的前後左右張望,尋找可以落跑的路線;如果可以飛天遁地,她絕對毫不猶豫就這麼做。
怎麼辦?前方轉彎處有著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的人,所以她從來沒有做過再見到他們的心理準備。
他們馬上就要轉進這條走道了,此刻她唯一的路線是繼續往後「巴庫」,但是依照這距離,她恐怕還退不到一半,就得跟他們打照面……
既然都得踫上,那當然不能讓他們看見她退怯畏縮的模樣!
「幫我一個忙!」她慌亂的看向他。
「什麼忙?」突然听到她要求,他一頭霧水。
「來不及解釋了。」她瞥見一輛推車已轉進這條走道,全身細胞進入警戒狀態,忙不迭挽住申中澈的手臂,佯裝出自然的模樣。
申中澈還來不及搞清楚狀況,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幫忙,只能靜觀其變,再看看她到底想要他怎麼配合。
「唷,瞧瞧這是誰啊?」尖銳挑釁的女聲為這緊張氣氛拉開序幕。
莫虹淵防備的看向聲音的主人——她前男友的老婆,以及那殺千刀的渾帳負心前男友!
如果說,他是變心娶別人那也就算了,可惡的是,他隱瞞已婚身分來跟她在一起,害她背上破壞家庭的罪名,成為眾矢之的。
「我們沒有要買調味品,逛隔壁那條好了。」韓文迪扯了扯妻子,心虛尷尬的不敢對上莫虹淵的目光。
白菲菲陡地甩開丈夫的手,像是被針扎到的氣球突然爆炸,凶惡的目光在丈夫與心目中的狐狸精之間來回瞪視。
「為什麼要躲她?是她看到我要閃遠點才對!」她憤然低吼,像是巴不得撲上前抓花莫虹淵的臉。
「我沒有理由要躲你,做錯事的人是你的老公。」她據理爭辯,事實上,她也受騙上當,她也是受害人。
「哼,第三者還敢理直氣壯啊!」白菲菲听的是丈夫推卸責任的另一套說法,所以對莫虹淵只有敵意,沒有諒解,當初沒有告她,已經是莫大恩惠了,此刻再見,舊恨妒意全部涌上心頭。
「隨便你怎麼說,反正對于這種爛男人,我早就拋到腦後,壓根兒不當一回事了。」莫虹淵滿不在乎地說,挽著申中澈的手故意緊了緊,像在炫耀自己已有更好的對象,對過去毫不留戀。
白菲菲看向一直靜候在側、神情嚴肅的男人,微微感到退怯,不敢對莫虹淵太過分;韓文迪則目光閃躲,愧疚感令他無法坦率面對莫虹淵和她現在身旁的男伴。
「這位先生,我告訴你,這女人私生活復雜,男女關系很亂,你如果跟她在一起,要特別小心,否則早晚被她害得身敗名裂!」白菲菲指著莫虹淵毫不留情的批評。
莫虹淵不甘被誣蔑,忿然的想反駁,申中澈地氣定神閑的按住她挽著他的手,示意由他來應對。
「是嗎?她復不復雜、亂不亂,用不著別人來跟我說,倒是你,很明顯的,嘴巴很壞、心腸很黑,你老公肯定忍耐得很辛苦。」見她炮火一直對著莫虹淵猛轟,他實在看不下去,不由得站出來替她出氣。
「你!」白菲菲語塞,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一時不知該怎麼反駁,又見自己老公杵在一旁,不像莫虹淵的男伴會站出來維護,于是遷怒到老公身上,用力的打了他肩膀一下。「你是死人還是木頭啊?看見別人罵你老婆,都不會罵回去嗎?」
韓文迪小聲的勸道︰「算了啦,是你先罵人家的。」自從犯了錯之後,他就成為PTT——怕太太俱樂部的會員了。
「什麼算了?!」老公沒跟她同一陣線,白菲菲暴跳如雷。「你干麼?舍不得我罵她是不是?該不會是對那賤女人還有留戀吧?」
「你又扯到哪去了!」韓文迪煩躁的皺眉,想趕緊把老婆帶走,她只要踫到跟莫虹淵有關的事就會失控。「走啦,不要在這兒丟人現眼。」
「我有什麼好丟人的?都是你……」嫉妒蒙蔽了理智,白菲菲拿起皮包猛K韓文迪。
申中澈搖了搖頭,娶妻如此,不向外發展才奇怪。
「你應該沒有欣賞鬧劇的興趣,我們走吧!」他一手推推車,一手輕搭莫虹淵的肩膀,護著她離開這一隅的紛鬧。
☆☆☆
沉默在申中澈與莫虹淵之間蔓延,沉重的低氣壓,壓過了賣場中的廣播聲和路過顧客的談話聲,只剩一種詭異窒悶包圍籠罩。
莫虹淵一路抿著嘴、繃著臉,快步前往結帳出口,連刷卡付賬,遞出寫著統編的紙卡,全都不發一語。
申中澈幫著她把東西從推車中拿出來放到結賬台上,再又放回推車里,耐心等待她主動開口,可是等到他們都已經進入了停車場,還是沒听見她吭上半句話。
他悄悄覷看著她,那陰郁的側臉、壓抑怒意的目光,和那明明縴弱卻硬是強撐著挺直的肩膀,不知為何,他的心也跟著揪緊。
即使他還沒搞清楚來龍去脈,就可以感覺得到她受了莫大的委屈和傷害。
方才有那麼一瞬間,他瞧見了她一閃而逝的脆弱。能讓總是冷漠態度示人的她,出現慌亂緊張的反應,和倔強憤慨的反駁,可見那對夫妻和她一定有很深的恩怨糾葛。
「你……不跟我說一下是怎麼回事嗎?」申中澈嘗試著開口。
莫虹淵停頓了下,冷冷瞥看他,隨即又繼續朝自己停車的位置走去。
韓文迪夫妻的出現,讓她平靜的心湖掀起洶涌巨浪,直到此刻,仍一波一波的撞擊著她的胸口,無法平復。
「那個男人……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嗎?」他再次探問。
她嘴角抿得更緊,腳步也加快了些,無奈推車是他在操控,根本擺月兌不了。
「好歹我也幫了一點忙,想知道事實也不為過吧?」他跟上她的步伐,沒意識到自己對她的好奇已經超過一般人的程度。
心煩意亂,他又像只蒼蠅在耳邊嗡嗡嗡的吵,莫虹淵心火燒旺,惱怒的停了下來,申中澈連忙緊急煞車。
「你剛剛不也已經听到一些了嗎?何必還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她叉起腰,明顯有發火的前兆。
今天是突發狀況,沒有辦法,才會讓他目睹了這一切,如果可以,她一點也不希望再有人知道她那段愚蠢的過去。
「听到的只是部分,所以才想听你說。難道你希望我斷章取義嗎?」他噙著溫和微笑說道。
「那你斷章取義的結論是什麼?」
「大概就是那男人背叛老婆在外頭偷腥,而你是他外遇的對象,但卻不知他已婚的身分……猜歸猜,還是得听當事人親口說才準確。」從剛剛他們的對話中,他也拼揍出個大概。
「你現在要開庭審理誰對誰錯嗎?」即使他推測的沒錯,但她的口氣仍十分尖銳。
「不是的,你別誤會,我只是關心……」並不是八卦,更不是愛探人隱私,只是……他下意識想更貼近她、更了解她。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想以我們的交情,應該還沒好到需要你來關心。」莫虹淵重重吐了口悶氣,一把搶過手推車。「你要怎麼斷章取義都無所謂,反正我不在乎。」
語畢,她重新邁開步伐,然後拿出車鑰匙遙控打開只剩幾點遠的座車後車廂。
別人怎麼想她管不著,她只需要對自己負責,介意得太多,只會讓自己受傷,更何況他只是個不相干的人。
「你不想說就算了,可別把氣出在我身上啊!」申中澈尾隨跟上,尷尬的扯唇,覺得自己似乎被台風尾掃到了。
莫虹淵唇瓣緊抿成一直線,再度恢復沉默,悶頭把購買的東西放進後車廂。
或許他說的沒錯,她對他這麼不善,的確也有幾分遷怒的成分,但誰教他這麼不識相,非要挑起她結痂的傷口?!她只好豎起尖刺保護自己,因為不堪回首的往事,她一點也不想再提起。
東西擱好後,她把推車歸位,返回車旁,見他還杵著,只好不情不願的開口。
「不管如何,今天還是很感謝你的幫忙,再見。」
說完,她便坐進駕駛座,將車子利落的駛出停車格,毫不猶豫的揚長而去。
申中澈看著那黑色的休旅車消失在視線中,覺得自己的心已不在原來的位置上,似乎系在她身上,跟著她離開了……
想到她這副冷酷的模樣,是因為曾被傷害過,才會將內心封閉起來,他就沒有辦法無動于衷。
這種莫名的疼惜,到底源自于什麼樣的情愫?
他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