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院的暖閣套間里,出現了一群眉頭深鎖的人,暖閣里的炭火全都暖和不了他們的臉色。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長榻上那個面無血色的人兒。
「小姐體質虛寒,本就容易染上風寒。這一下子又吹了冷風、又從樹上摔下受了驚嚇,此時氣血兩虧,才會昏迷了過去。我先開一帖藥讓她散熱排汗,我明兒個中午會再過來一趟,看看她的情況是否好轉。」大夫說道。
「如果她一直高燒不退呢?」福晉心急如焚地揪著手絹。
大夫一看福晉一臉的泫然欲泣,立刻出言安慰了。「您放心吧。您這女兒,我是從小看到大了。她這幾年身子骨壯多了,肯定會度過這一關的。」又轉頭對關竣天說︰「關爺,若無其他事,在下就先告退了。」
「謝大夫。秋荷,送大夫出去。」關竣天沈聲說道,定定坐在采兒的榻邊,握著她的手。
「竣天……大哥……」采兒的額間沁出冷汗,小臉在枕間輾轉反側著。
「我在。」關竣天緊握了下她的手,一手拿著棉布拭去她額上的冷汗。
「采兒總是這麼粘人嗎?」簡儀郡王問道。
只要關幫主一走開,拉蘇兒便開始流淚。
「她怕一個人,平常的時候或者看不明顯,可一旦生了病,就像個孩子一樣地要人陪。」關竣天看著床上臉色慘白的小人兒,往事一幕幕地飄上心頭。
「她常生病嗎?她小時候身子還不差……」福晉站在榻旁,舍不得把目光從女兒身上移開。
「我從拐子手中買下她時,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關竣天簡單地說道。
「拐子?!」福晉身子猛烈搖晃了下,幸虧丈夫扶著才沒有跌倒。
「我們剛買回采兒時,她生了一場大病,虧得關竣天日夜地陪伴在旁,才把采兒從鬼門關里救了回來。」應少謙在一旁,為關竣天幫腔說話。
他現下一仔細端詳過這簡儀郡王,方知道為何采兒當初就只肯安心待在關竣天身邊了。這簡儀郡王眉宇間的威嚴與頎長的結實身材,乍看之下確實與關竣天有某種程度上的相似。
「關幫主、應公子,二位的大恩大德,我們謹記在心。」簡儀郡王慎重其事地行了一個揖。
「郡王客氣了。」應少謙急忙回禮。
必竣天卻無動于衷地坐在原地,一臉的漠然。
「郡王先別忙著謝關某與少謙兄,敢問您何以如此篤定采兒就是你的女兒?長相神似,極有可能只是巧合。」關竣天冷冷說道,始終緊擰的雙眉,更顯出他儀容的威權。
「拉蘇兒的右邊眉毛有一道小疤,那是她甫學走路時不慎撞傷的,而她額心間的紅痣,是她母親這一族系女子的遺傳。」簡儀郡王沈聲說道,卻是對關竣天的小心行事留下了一分好印象。
「還有──拉蘇兒的右邊腰部有一處暗紅色的疤記。」福晉急忙補充道,只怕別人又奪走了女兒。
「沒錯!采兒的右邊腰部,的確是有一處暗紅色疤記!」應少謙一拍手,點頭如搗蒜地說道。
「你如何知情?!」關竣天和簡儀郡王同時厲聲說道。
必竣天怒眯著眼,瞪著應少謙,黑瞳里的戾氣足以將人置于死地。
應少謙打了個冷顫,此時突然非常慶幸自己從頭到尾只把采兒當成妹妹。
「方才大夫替采兒診脈時,我在一旁偷問了秋荷,采兒身上是否有任何特殊疤記,這事,便是秋荷告訴我的。」應少謙委屈地說道,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被這兩個霸氣男人一瞪,他的膽子險些被嚇走一半。
「采兒今年幾歲了?」關竣天問道。
「過了年,便是十八了。」簡儀郡王望著女兒雪白清麗的小臉,不無感嘆地說道。
「我們一直以為采兒只有十六歲!」應少謙驚呼出聲。
原來采兒已經十八歲了!
必竣天低頭凝視著榻上,緊抓著他的手掌不肯松開的女子──這麼稚氣、愛撒嬌的女娃兒,居然已經是個十八歲的大姑娘了。
「十三年前,拉蘇兒在燈會里被下人們弄丟時,剛過了五歲生日。不過,她因為個子嬌小,經常被誤會為三、四歲小娃。」福晉淚眼汪汪地說道。
「她是在京里走失的?」關竣天問道。
「沒錯。」福晉連忙點頭。
「拐子輾轉把采兒帶到山西來,想來是費了一番功夫,她應該吃了不少苦。」關竣天側身拿了一條細棉布沾了些溫水,輕輕濕潤著采兒的唇。「采兒剛來這里時,有整整半年的時間,一句話都不敢說,只要有人手稍微舉高一點,她就嚇得躲起來。」
「采兒多半是躲到竣天身後,任誰拉都拉不走。」應少謙補充道,雙眸還意味深長地看了簡儀郡王一眼。
郡王是明理人,該不會看不出這一對佳偶的情投意合吧?!
「關幫主,謝謝您。」福晉身子一屈,就要雙膝落地。
「福晉,不必多禮。」關竣天連忙起身下榻,快手扶起福晉。
「大哥……竣天大哥……不要走!」
必竣天的手才一離開應采兒,她立刻低喃出聲,揚起雙手痛苦地在空中揮舞著。
「拉蘇兒、拉蘇兒……你還記得額娘嗎?我是額娘啊!」福晉一見女兒開口,馬上坐到床榻邊,揪住女兒的手。
「竣天大哥!大哥!」
應采兒蹙著眉,只是一徑地這麼喚著,啪地打開了福晉的手。
埃晉玉手上一只瓖金烙銀的指甲套被打落,發出一聲沉重的落地聲。福晉握著自己被女兒打疼的手,哽咽到說不出話來。
「你別急,拉蘇兒跟著關幫主生活了十三年,會惦著他也是應該的。等拉蘇兒醒來,我們再好好跟她談,好嗎?」簡儀郡王摟住妻子的腰,把她拉下床榻。
「大哥……」應采兒仍是固執地要找到人,嘴里仍然昏昏沉沉地低語著。
必竣天見狀,黑黝的眼閃過寵愛的光芒。他輕嘆了口氣,只得坐到采兒身邊,將她的一雙小手全攏入他的掌間。這個小磨人精哪!
簡儀郡王打量著關幫主凝望著女兒的溫柔神態,心底多少有了譜。
瞧著這座蓮院,他不難發現女兒這十幾年一直是被善待著的。關幫主氣宇軒昂,拉蘇兒和他兩情相悅,本也不是壞事。只是,拉蘇兒畢竟是格格身分,小時候又備受太後的寵愛,這失蹤、尋回都是要向宗人府報備的。
拉蘇兒下嫁給漢人,是要除籍的,才尋回的女兒哪,他怎麼忍心哪!
「關幫主願意讓拉蘇兒跟著我們回京嗎?」福晉柔聲問道,只恨不得能立刻將女兒擁入懷里。
「采兒若願意的話,我沒有意見。」關竣天握緊拳頭,嘴里說的話,全都是從他的胸口剮挖出來的。
他失去過爹娘,完全明白家人的珍貴。他又如何能忍心剝奪采兒和親生爹娘團聚的權利呢?
「竣天,你怎麼可以對采兒回京一事沒有意見?你們都快成親了啊!」應少謙故作訝異地低叫出聲。
必竣天濃眉一擰,警告地看了應少謙一眼,卻並未出聲反駁。
不動聲色,方能觀清大局,做出最佳判斷──他也想知道郡王對他與采兒婚事的看法。
「怎麼……你們已經私定……」福晉揪著簡儀郡王的衣袖,一時之間還沒法子適應女兒的救命恩人,居然在瞬間成了女兒的夫婿。
兒女婚事,本該由父母作主啊。
「關幫主,我想我們需要私下好好談談。」簡儀郡王以阿瑪姿態嚴肅地說道。
「我亦有此意。」關竣天說道。
門扇在此時被推開來,秋荷小心翼翼地捧著藥走了進來。
「關爺,退熱的藥熬好了,大夫吩咐得盡快讓采主兒喝下。」秋荷直接走到關爺身邊報告道。
「加了糖蜜了嗎?」關竣天問道。
「加了,不過大夫要我別放太多糖蜜,以免損了藥效。而且,大夫還說,這回的退熱方子偏苦,要讓采主兒喝下去,可能要多費點時間。」秋荷說道。
「你過來喂她喝吧。」
必竣天一手攬住采兒的頸,一手攬住她的腰身,才一使勁,她縴弱的身子便飛一般地落在他的胸前。
應采兒蹙起眉頭,小臉在他的胸膛上尋找著最舒服的位置。
「采兒。」關竣天勾起她的下顎,將她臉頰側轉了一邊,用眼神示意秋荷過來喂采兒吃藥。
應采兒低喃了一聲,臉蛋掙月兌了他手掌的箝制,雙臂卻死命環住他的腰身,攀著他的身子不肯放。
簡儀郡王和福晉看著這一幕,兩人全傻了眼。
這……即使是未婚夫妻,拉蘇兒現在坐在關幫主身上的動作,也未免過分親昵哪。
「采兒生病時,完全就是五歲小孩的模樣。」應少謙解釋道,不想關竣天被未來丈人當成登徒子。
簡儀郡王抿唇不語。
而關竣天則是根本不想費事解釋,他現在心系的只有采兒的病情,他伸手再度握住采兒的下顎,以便秋荷喂藥。
秋荷舀起一匙藥,遞到采主兒的唇邊。不料,采主兒鼻尖一皺,驀地別開頭,倏地把臉龐全埋入關爺的胸前。
「我來喂拉蘇兒。」福晉眼淚一抹,接過了秋荷手里的那只陶碗。
「福晉,采主兒生病時,脾氣很拗的。」秋荷擔心地隨侍在一旁,生怕湯藥被打翻。
「我知道,她打小只要一染風寒,也就是這副模樣。」福晉拿著湯匙,輕柔地低喚著︰「拉蘇兒,小歡兒,抬起頭來,額娘喂你吃藥。」
「唔喓粗邀……」應采兒悶哼了一聲,小臉依舊埋在關竣天胸前。
「她說什麼?」福晉不安地抬頭看著關竣天。
「她說她『不要吃藥』。」
必竣天好笑又好氣地把懷里的小人兒「拔」了出來,指尖不舍地拂過她額上的高溫。
「她這是真昏迷,還是假昏迷?」簡儀郡王搖著頭,險些失笑出聲。
「假昏迷還好辦一點,把她拎起來和她說道理,她總是會把藥喝下去的。」關竣天莫可奈何地搖著頭,下顎寵愛地頂住采兒的發絲。「不過當她病到迷迷糊糊時,她對這些湯湯藥藥的就當真是完全抗拒了,每回總是灑了三、四碗的分量,才有法子讓她喝足一碗湯藥。」
「拉蘇兒,吃藥了。」福晉慈愛地拿著湯匙,一徑地哄著。
應采兒堅持不合作,小腦袋左晃右甩的,不肯離開竣天大哥的身上,也死命不肯喝一口藥。
一番推擠、數番折騰過後,陶碗里的藥已經灑掉了八、九成。
最後,福晉的發微亂,湯藥則灑了關竣天一身。
而應采兒不但沒吞下一口藥,還伸手將唇上「不小心」沾到的湯藥也一並抹去。
不過,已有先見之明的秋荷,早早便端了第二碗湯藥隨侍在側。只是,所有人卻只能對著采兒緊閉的雙唇,一籌莫展。
「這該如何是好,拉蘇兒的身子像火燒一樣啊!」福晉急得一身是汗,恨不得是自己代女兒生病。
「郡王、福晉,我們把這里交給竣天吧。看來,就只有他有法子制得了采兒了。」應少謙突而拋下了這句話,唇邊還掛著一抹笑。
必竣天濃眉微擰,雖不知道少謙葫蘆里此時賣的是什麼膏藥,但他和少謙相識太久,不會不清楚此時少謙眼中的聰黠絕對是另有所指的。
「何以我們不能在此觀看?」簡儀郡王疑心地問道。
「兩位心疼愛女,要是見到竣天強迫灌采兒藥的樣子,你們鐵定會心疼死的。」應少謙嘖嘖有聲地說道,恍若自己已經親眼看過那等慘劇不下百次一般。
必竣天對應少謙的話回以一挑眉,印象中自己從不曾灌過采兒喝藥哪。
「關幫主要怎樣灌她喝藥?」福晉心疼地看著女兒,不安地看了一眼關竣天。
「要以湯匙壓開舌根,強灌湯藥到采兒的喉里,嗆個幾口都是難免之事。可這湯藥若是不灌下去,采兒一直高燒,萬一燒壞了腦子,豈不是更麻煩嗎?」應少謙摀著額頭,亦是一臉的苦惱。
「可是,采兒那麼嬌弱──」福晉還想阻止。
「如今讓采兒把藥喝下,是唯一要務,我們去房外等著吧。」簡儀郡王當機立斷地扶起頻頻回頭的福晉,走往門邊。
「秋荷,你出去陪著簡儀郡王、福晉,這些年一直都是你在照顧采兒,郡王、福晉待會兒若問你話,你便知無不言,懂嗎?」關竣天命令道。
「是。」秋荷急忙奔上前,為簡儀郡王、福晉拉開了門。
門一關上,應少謙即刻就捧了湯藥,走到關竣天身邊。
「你搞什麼?真要照著你剛才說的法子灌藥,會傷到采兒的。」關竣天接過藥碗,不以為然地看著應少謙。
「你這人是真正經還是假正經?閣下不會已經忘記去年『春芳閣』的姑娘是怎樣喂你喝醒酒湯吧?」應少謙呵呵笑了兩聲,還故意學起春芳閣姑娘們嘟嘴的樣子。
必竣天聞言一楞,眉頭旋即一擰。
「春芳閣」的姑娘還能怎麼喂人喝醒酒湯,自然是用嘴哺喂……
「你出的這是什麼餿主意!」關竣天心一動,低頭望著采兒因為高燒而鮮紅的唇瓣,他的喉間突然干澀了起來。
「這是目前唯一可以逼采兒喝藥的方式,不是嗎?」應少謙故意擺出一本正經的表情說道。
采兒一旦被帶回京里,姑且不論她心里是不是還能容得下其他人,在簡儀郡王府的宅第內,可是萬萬容不得這對有情人逍遙自在的。因此,他當然希望關竣天和采兒能盡快走到生米煮成熟飯的地步。
他太清楚關竣天的道德感,這人要是一旦踫了采兒,便會把采兒當成真真正正的自己人了!
「怎麼,你還在猶豫嗎?或者你是認為秋荷,還是我這個心無邪念的采兒義兄,可以用『那種』方式喂采兒吃藥?」應少謙故意睜大眼,無辜地問道。
「你──休想!」
必竣天怒目一瞪,對著他咆哮出聲,並立刻把采兒的臉轉向自己胸膛,甚至不許應少謙瞧上一眼。
一想到旁人要對采兒做出那般親密的舉動,他便滿腔怒火。
「你可以出去了。」關竣天冷著一張臉,下了逐客令。
「那就祝你萬事順利了。」應少謙朝關竣天曖昧地眨著眼,笑容滿面地走向房門。「義兄我這就出去和采兒的爹娘商量成親細節唄。」
「你給我安分點。」關竣天听見自己額上青筋畢露的聲音。
「我當然要安分點,不安分的事全都留給你代勞了,不是嗎?」應少謙話才說出口,身子立刻就溜出門去。
房門關上的那一刻,隱約仍听見關竣天詛咒的聲音。
應少謙帶著一抹瀟灑的笑,走向郡王與福晉。
呵呵呵──他應少謙居心叵測了十三年,等的就是關竣天和采兒成親的那一刻哪。
想來,好事將近嘍!
☆☆☆
暖閣套間里走了一個應少謙,屋內突然靜謐得像與世隔絕的天地。
于是,除了采兒因為高燒而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之外,關竣天的呼吸聲也因不自在而變得沉重了起來。
必竣天盯著手里的湯藥,他強自壓抑著心頭的狂跳。
懷里的小人兒靠在他的胸膛上,那屬于她的獨特中藥香氣及發絲、衣鬢上的燻香氣息,正悄悄地滲入他的感官之間。
那氣息,過分曖昧。是故,他全身的肌肉竟僵直成一種不知所措的姿態。
「唔……」采兒低喃了一聲,因為他突然僵直的身軀,而無法睡得安沈。
他屏住氣息,借著吐納放松自己。
他不是未曾接觸過女子的身軀,只是不曾如此心悸過。他不是不曾這樣摟抱著采兒,只是他先前太專注地把采兒當成一個成長中的少女,那盤桓在心頭的蠢動于是總不曾成形過。
今日知曉了采兒的真實年齡,她的美麗突然變得誘人了起來。采兒十八歲了,是多數女子都已成親、生子的年紀了。
「采兒,張開嘴。」關竣天用湯匙輕觸她的唇,灼熾目光直勾勾地望著她粉女敕的櫻唇。
應采兒才聞到藥味,立刻別開頭,甚且還扁起嘴,從喉間發出一聲作嘔的聲音。
必竣天撐起她的背部,讓她的後頸靠在他的臂彎間。她動了動身子,皺了下眉,卻還是不敵病意地繼續枕在他的臂上酣睡著。
必竣天深吸了一口氣,拿起湯藥,大大喝了一口,卻差一點把湯藥全給吐了出來。
要命!這藥苦得連他都難以下咽,難怪采兒抵死不喝。
必竣天皺著眉,傾軀,一手扶正她的小臉,吻住她的唇。
「唔……」應采兒的嘴才接觸到藥味,便掄起拳頭拚命地想推開人。
她想轉開臉,臉頰卻被牢牢地箝制住,那手指甚且壓疼了她的肌膚。
她痛苦地低喘出聲,那覆在她唇上的熱度與藥味,卻一樣如影隨形地跟著她。
「竣天大哥……」應采兒張開口要呼救。
一股子苦藥味排山倒海地灌入她的口中,那近乎刺辣的苦味在瞬間滑進喉嚨間,她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
昏迷的神智被苦藥這麼一逼,倒是清醒了一些。
應采兒柔弱地睜開雙眼,還來不及說話,她只瞧見竣天大哥的臉朝著她靠得好近、好近。
他、他、他……
大哥的唇居然覆在她的唇上!
錯愕之間,應采兒完全忘了要反抗。
于是,第二口苦藥又入了她的喉。
應采兒倒抽了一口氣,舌尖嘴里的苦直接嗆向腦門。
雪白柔荑揪著關竣天的前襟,嬌俏小臉皺成了一團,櫻紅小唇嬌憨地微張著,不住地低喘著氣。
必竣天瞪著懷里小人兒誘人的神態,他下顎一緊,頸部、肩膀皆因為極度壓抑而繃緊如鐵。
要不是嘴里的苦藥味提醒著他,他如今是在喂采兒吃藥,他恐怕會克制不住地對她做出連他都要心驚的逾越舉動。
如洪水,一旦超越柙門,便是要排山倒海地涌出,不可收拾!
「把藥喝完。」關竣天端起藥碗,話是從齒縫里迸出來的。
「不要……唔……」
應采兒感覺自己的唇再度被竣天大哥的唇覆住,她身子一僵,陡然大睜的水眸迎上他灼人的眼,小臉瞬間緋紅如霞。
她無法呼吸,從他唇間哺喂入的苦藥卻逼得她不得不咽下。
她又羞又急、又惱又慌,卻又推不開他。
大哥真當她是個女乃娃嗎?居然用這種方式哺喂她。
應采兒腦間一陣暈眩,至此算是完全清醒了。
「不要……喝……」她揪住大哥的手臂,無力的小手卻推不開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第三度、第四度拿起藥碗──
無力反抗間,一碗苦藥全進了她的喉。
「嗚……」應采兒趴掛在他的臂膀間,孱弱身子蜷曲成一團抽搐著,嘴里不住地干嘔著。「惡……」
「采兒?」
必竣天握住她輕顫的柳腰,手掌撫過她泛著熱度的粉頰,關心地凝望著她。
「大哥,不要了──」應采兒以為還要再喝藥,拚命地掄起拳頭捶打著他的胸膛,嬌軟的身子便倚著他的身軀,哽咽地說︰「不要……喝藥,再喝……采兒要昏過去了。」
「藥已經喝完了。」關竣天失笑出聲,挑起她的下顎說道。
應采兒埋在他懷里的大眼瞥向他,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移向他的唇。
她灼紅了臉,卻渾然不知頰上暈紅一片,那粉女敕的紅順著縴頸蔓延,蜿入應采兒雪白的胸前。
應采兒隨著大哥的目光看去,這才驚覺,在方才的一陣折騰之下,她的前襟已然敞開,藕荷色的褻衣若隱若現。
她倒抽了一口氣,急忙伸手想揪緊前襟,然而另一只大掌比她更快地拉緊了她的衣襟。
應采兒抬頭給了大哥一個羞怯的笑容,卻在下一刻被扯入大哥的胸前。
「大哥失禮了──」
應采兒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關竣天狂烈的唇便已吮住她仍有藥味的舌尖,用一種男人與女人的方式與之纏綿。她看著大哥的眼,旋即害羞地合上了眼。她摟住大哥的頸子,只覺得喘不過氣來。那過分的親昵,那沁入身子里的快慰,都讓她害羞地想推開大哥,可又貪心地想要更多……
必竣天一見懷里的小人兒已是氣喘吁吁,他就算還想再縱情放肆,卻也只能松手。
一離開她的唇,他便低頭用下顎頂住她的頭頂,不許她抬頭──
因為他沒臉見她。
他挑了一個最不對的時機輕薄了她,他把采兒當成什麼樣的女子了,她的爹娘還在房門外啊!
「大哥……你為什麼……要親采兒的嘴?」她趴在大哥結實的胸膛上,羞澀讓應采兒的問話聲若細蚊。
她听丫鬟們說過,親嘴是夫妻間才會有的親密之事!
「大哥方才是為了喂你喝藥,才會有那種舉動。」關竣天干涸著聲音說道,滿臉的不自在。
今日方知什麼叫做睜眼說瞎話了!
「可是用嘴喂藥很奇怪,你從沒那樣子對我──」應采兒疑惑地拉長了聲音,只覺得耳朵下大哥的心跳怦怦、怦怦地跳得極快。
「你高燒不退,又搖不醒你,我只能使出那種法子。」他不自在地干笑兩聲。
「那方才藥喝完了之後,你為何又親我的嘴?」她抬起頭,不解地問他。
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干淨而無邪,一張月容小臉因為高燒而面泛桃艷,焉能不弄得人心神恍恍哪!必竣天驀地別開眼,不敢再看。
「大哥是想知道你是否真把湯藥都喝進去了。」他干咳了一聲,故作不經心地揶開視線看向屋柱上的雀第。
應采兒看著竣天大哥不肯正視她的雙眼,她抿住唇,突然冒出了一句︰「大哥,騙人。」
應采兒板起臉,想學他平日教訓人的臉色,不料頭鬢突來的疼痛,卻讓她苦不堪言地彎子。「我的頭好痛……」
「你給我躺好!」
必竣天濃眉一擰,立刻將她身子強制壓在暖榻之下,快手扯過一床羊毛大毯,將她裹了個密不透風,只露出她一張小臉。
「大哥,你在說謊──因為你不敢看我。」應采兒全身被裹得動彈不得,只能轉動一雙骨碌碌的水眸、微撅著紅唇說道。
「何以見得大哥在騙人?」長指卷起她微濕的細發塞回耳後,黑眸這回倒是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美目了。
都已吻過她,便是該讓她清楚他的用心才是。
必竣天凝睇著她雪白嬌顏,他看得目不轉楮,那黑瞳里的灼熱是肆無忌憚的,是存了心要把人的芳心給看透的。
「大哥說過在商場上對峙時,若是對方眼神閃爍,不敢直視你,便是心中有鬼!」應采兒才說完,自個兒倒先別開了眼,低喘出聲。
大哥看她的眼神,和他方才親吻她時同樣地灼熱,同樣地讓人──不敢直視。
「我是否把你教得太聰明了呢?」關竣天按住她的唇,不許她再開口。「不許你再說了,好好休息。」
「可是我……」應采兒瞠大雙眸,滿臉的欲言又止──大哥還沒老實告訴她,他方才為何要親吻她的嘴兒。
「閉上眼休息。」他命令道。
應采兒不依地睜著眼,一徑地瞅著他、瞅著他。
必竣天無奈地長嘆了口氣,手指猛點上她雙眉間的朱砂痣。這小家伙對他也算是予取予求了。
「大哥承認方才確實是對你說了謊,我最後一回吻你的唇,根本不是為了檢查你是否把藥全都飲盡了,而是因為……」關竣天握住她光潔的下顎,闃黑的眸子有著掩不住的灼熱。「我──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應采兒不解地蹙起眉,腦子里鬧烘烘的。
「對,我的采兒長大了,是個讓人動心的佳人。」關竣天傾,大掌撫住她的臉頰。吻過她之後,他更確定了自己的心動,他對采兒根本不想放手。
應采兒聞言,眼淚卻開始在眼眶里打轉。
不一會兒,淚水已經滴滴答答地流了一臉,成了個十足的淚人兒。
「怎麼又哭呢?」關竣天急忙拿過手絹拭著她的淚水,淚水卻怎麼也拭不干,仍是沾了他一手的濕潤。
「大哥欺負人!大哥欺負人!」
應采兒突然像個小女圭女圭似地又踢腿又揮拳的,無奈她的拳腳全被包在羊毛大毯中,一張俏顏氣得花容失色。
「你有什麼委屈就全說出來吧,我會解釋清楚的。」把她連人帶被摟到身上,他用唇吻去她的淚水。
她睜著水凝大眼,別開臉不讓他踫。
「大哥之前分明是不要我了,不是嗎?你說你要娶白家小姐了,要把我嫁給其他人了,我心里難受,所以我才跑離蓮院的。那你現在又說什麼我讓你心動了,誰知道你是真喜歡我,還是又要作弄人?你這個騙子、騙子!」應采兒悲從中來,眼淚更是掉得一發不可收拾。
她沒爹沒娘的,只有大哥可以依靠,他還要這樣反反復覆地欺負人!她的心好痛、頭也好痛,全身難受地像有十把火在燃燒。
應采兒體力不支搖晃了下,眼楮不知不覺地再度半合著。
必竣天見狀,輕輕將她的臉蛋移到他的肩上。
「你啊,都病到高燒不退了,還有力氣哭成這樣,你這身子,還有孩子脾氣究竟是要讓我擔心到何時?」關竣天下顎頂著她的發絲,拿起手絹輕拭著她頸後的細細汗珠。
丫頭這回可是病得不輕啊。
「大哥欺負人……」應采兒抽抽噎噎地吸著氣,神智再度因為高燒而慢慢模糊,說話也開始語無倫次了起來。「為什麼……要娶白家小姐……你明明知道……我喜歡大哥……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
應采兒呼吸著大哥身上的杉木香氣,嘴里一直不停地重復著她對他的喜歡。
「采兒啊,采兒啊,大哥若不是因為太在乎你,心頭又萬分介意著你不在意我一事,又怎麼肯放手讓你這只金絲雀飛出我為你一手打造的天地呢?」一手撫著她的後背,沒看著采兒的臉,他訴說起衷情似乎是順暢了些。
「大哥原本是打算任由你這只小鳥兒,到其他天地里去走走。等到你飛累了、飛倦了,總是還有我等著你。可是,大哥方才親吻了你,用做為一個夫婿的心情擁抱了你,怎麼還舍得讓你到其他地方游走呢?你是大哥的一塊心頭肉,從今而後,你心頭便只準掛念著大哥一人,听到了嗎?」他命令地說道,下顎緊壓在她的發絲上,引來她一聲不適的申吟。
「竣天大哥……不要娶白家小姐……」應采兒听不清楚大哥說了什麼,只是一徑地呢喃著他的名字。
必竣天的唇印在她的發香上,長喟了口氣。
「放心吧,傻孩子。如果你不只是把我當成大哥,我怎麼會考慮其他女人呢?」他傾,在她的雙眉之間烙下淺淺一吻。
懷里的小人兒閉著雙眼,早已進入了沈睡之中,櫻唇邊還沁著一抹放心的笑意。
必竣天凝睇她無邪的睡顏,完全舍不得移開視線。
采兒在他的心中住得太久,久到她的影子已根深蒂固地在他的心上開花結果了,他竟然還毫無自覺。而今,既是用一種守候妻子的心情陪伴著她,便覺得對她的萬分柔情全都在胸口激蕩著,再怎麼擁近她,都嫌不夠緊密哪!
叩、叩、叩。
「關幫主,我們可以進門了嗎?」簡儀郡王在門口低聲喚道。
必竣天眉頭一擰,快手讓應采兒平躺在暖榻上,然後拉整了下自己的衣襟。「郡王,請進。」
簡儀郡王扶著福晉進了門,立刻便朝著榻邊走來。
「拉蘇兒的藥全喝完了嗎?」簡儀郡王的眼眸從藥碗看到關竣天的唇上,說話語氣不無責難。
必竣天沈穩地對上簡儀郡王的眼,俊挺面容不閃不躲,仍是一派沈穩的氣度。他既認定采兒是他的妻,便無須向誰解釋他對采兒的親昵。
好一個深藏不露的關竣天!簡儀郡王在心中忖道,不免對他另眼相待了。失蹤了十三年的拉蘇兒竟被這樣的男子寵愛著,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關幫主,我適才仿佛听見里頭有說話的聲音。」福晉期盼地看著女兒安睡中的小臉。「拉蘇兒是不是醒來過?」
「采兒方才是曾經醒來過一會兒。」關竣天看向福晉,自然而然地放輕了說話語氣。
面對一張和采兒幾乎一模一樣的臉,他怎麼可能不心軟。
「你和采兒說了我們的事了嗎?」福晉心疼地望著女兒孱弱娟秀的模樣。
「還來不及說,她便又昏睡過去了。」
必竣天低頭將采兒的手臂拉出羊毛大毯外,生怕她身子在毛毯間屈久了會不舒服。
簡儀郡王不動聲色地看著他的舉動。
「關幫主,恕我冒昧一問──我簡儀郡王之女拉蘇兒,可是成了你養在這蓮院里的小妾?」簡儀郡王語氣凝重地問道,只想盡快弄清女兒在這蓮院的身分。
埃晉聞言,臉色頓時慘白一片。
「郡王何出此言?」關竣天從容不迫地接了話,對于郡王將說出口的話已有了底。
「關幫主的唇上有著藥漬,不難想象您是用了何種方式喂藥。我身為拉蘇兒的阿瑪,理當為女兒被人輕薄一事討回公道,不是嗎?」簡儀郡王說道,臉上染著薄怒。
「生死攸關之際,何需拘泥男女之別。」關竣天回以一記淺笑,心里早有計劃。
「關幫主此言,是不願為小女的清白負責了?」簡儀郡王眉頭一擰,方正臉上已然全是動怒神色。
「恕在下心直口快,拉蘇兒這個名字與我關竣天著實無關。」關竣天揚起手掌,阻止了郡王的怒氣。他沒必要讓采兒半路殺出的爹娘,來指責他的不是。他對采兒的付出,天可明鑒。「至于采兒嘛……我養育了她十三年,該盡的父職、母職,我全都一肩扛代了。我與她之間,亦沒有任何為清白負責的問題。」
「你對采兒純粹是兄妹之情?」簡儀郡王再問。
必竣天回頭看著床上酣睡中的嬌人兒,那深邃眸子的神情轉柔,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眼里的深情,決計不是兄妹之情。
「以前或者是兄妹之情,但是,她現在是我心頭上的一塊肉。」關竣天低語著,握住了采兒的手。
「那麼我們更該好好談談,你該知道滿人要嫁入漢人家,總是有些困難之處。」簡儀郡王沈聲說道,已經是用看待女婿的眼神在打量關竣天。
「郡王以為那些困難之處真能困得倒我關某嗎?采兒從小在我身邊長大,我要硬說她是我的人,旁人也是無可奈何的。」關竣天銳利的眼神看向郡王,根本不打算讓任何的刁難阻礙他與采兒。
「關幫主,請息怒。一個愛女心切的阿瑪,希望女兒從本家風風光光地出嫁,這有錯嗎?」簡儀郡王摟著福晉,誠懇地看著他。「我明白采兒是非你莫嫁了,我只是相信我必能幫你度過那些漢滿聯婚的困難之處。」
「在下方才失言了。」關竣天急忙下榻,對著郡王與福晉,彎身作了個揖。是他過度想霸佔采兒,才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哪。
「以後都是一家人了,關幫主請起。」簡儀郡王上前,扶起了他。
埃晉則是含笑打量著關竣天的一表人才,怎麼瞧都覺得女婿大器非凡哪。
「敢問郡王打算用何等方式讓采兒自娘家出閣呢?」關竣天問。
「關幫主有何高見?」簡儀郡王試探地問道。
「就說簡儀郡王與福晉在山西與一名漢人女子應采兒一見如故,決心收她為義女。如此一來,采兒自然可于郡王府出閣,又可不需顧忌滿人的身分──郡王以為此法如何?」關竣天提議道。
「本王正是此意!」簡儀郡王豪爽地笑著,贊許地拍拍關竣天的肩。
那夜,關竣天、簡儀郡王與福晉在白玉座燭台前,促膝長談,談的全是采兒的過去、采兒的現在,及「拉蘇兒」的將來。
他們一致同意,不論是采兒或拉蘇兒,都應該到外頭看看不同的人生,如此方能更珍惜身邊之優渥環境。否則,她只要稍一不如意,便想到離家出走,這點著實太令人膽戰心驚。
當然,他們更同意的是──采兒身子如此孱弱,若真要讓她到外頭瞧瞧,也定然得給予最完善的保護。
是故,關竣天提出主意,說是他會全程陪著采兒,雙方相談甚歡,不在話下。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當晚,山西邊城的幾家太平布莊全起了大火,損失難計。關竣天沒法子待到采兒清醒,只交代了秋荷一些話,便連夜前往處理善後。
只是,誰也沒料到關竣天此番不告而別之舉,竟又引出了另一番的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