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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威猛一定是摔壞腦子了。
自從半個月前,尤威猛從醫院回來之後,他的秘書、助理們及花店的店員們一致做出了這樣的結論。
原本重視生活美感的尤威猛,不再于住處及工作室布置鮮花。
而那個對于細節總是很要求,但對員工其實很寬厚,總是記得要和大家分享新廚藝的尤威猛,也已經當了半個月的外食族。
這樣的尤威猛,將他位于住所二樓的工作室變成冰宮,每次到花店門市巡視時,也總是讓店內氣氛降到冰點。
如同此時——
現在,「自然」花藝工作室里的秘書及助理,看著長桌上那盆象征燃燒火焰的花卉,個個都皺起眉頭。
火鶴站立姿態很昂揚,配合著一旁紅色辣椒及綠色貝殼花牆,還有點綴在下方白色水盆里用青江菜花蒂削出的女敕色玫瑰之對比確實出色,氣勢也的確驚人。更遑論將花卉與食材混合的創意,完全符合尤威猛近來的一貫風格。
但是——
「該怎麼跟老大說,他這次的作品讓人不舒服?」尤威猛的秘書任美玲先嘆了口氣。
「就說這次的作品情緒太強烈、太刺眼,所以不符合擺在婚宴?」助手說道。
咚咚咚、咚咚咚——
尤威猛板著一張臉,踩著沉重腳步走進工作室,所有人全都合嘴不敢再多言。
只見,尤威猛默不吭聲地站到那盆有他雙手張開三倍大的作品前,又拿過幾枝火鶴花往底部做裝飾。
「老大,你確定要這麼處理?這幅作品很有特色,但是讓人喘不過氣來。」任美玲小心翼翼地說道。
「我就是要這麼處理。」尤威猛面無表情地說道。
「這樣的作品擺在婚宴上,情緒會不會不對勁?」任美玲還是覺得不吐不快。
「結婚是愛情的墳墓,愛情很快會逝去,人的軀體也不過是地水火風的假象,你們難道不知道嗎?」尤威猛面頰抽搐,眼神凶惡地看著她。
「但是剛結婚的人,不會想知道這些事……」任美玲硬著頭皮說道,可不想工作室名聲就此毀于一旦。
尤威猛听而未聞地走到窗邊,目光飄向藍天,雙眼卻看到玻璃上所反射出的剛硬容顏。
憤怒、嫉妒讓他的臉孔緊繃,神色荏厲,那是一張對世界感到不滿的臉孔——他憤世嫉俗地希望所有情人都跌一跤。
因為龔小青拋棄了他,她選擇了其他人。
他完全沒法子理解她的選擇,因為她的臉說不了謊,她分明很在乎他,她分明也感覺到他們彼此的特別。
她一定只是因為人情的壓力,所以不得不回到她未婚夫的身邊。可是,就算未婚夫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也不必以身相許到這種地步吧,恩情和愛情是兩碼子事!
她的苦衷他不是不能理解……
「屁啦!我什麼都不能理解!」尤威猛驀然爆出一聲大叫,他回頭瞪著那盆即將擺上婚宴的火鶴。
助理們被他的大吼嚇一跳,全都縮在一起。
尤威猛看著他們不安的臉,他抿緊唇,頹然坐入一旁的躺椅里。
「抱歉,你們都先出去,讓我再好好想想。」
四名助理們馬上逃之天天,只剩下跟了他數年的任美玲還站在原地。
「老大,你還有其他的工作不能DELAY。歐洲花藝展要參展的草圖、翁老的祝壽會要和飯店主廚開會、月河會館的草圖已經出來,還有雜志社的訪談大綱已經到了,新書的樣書也已經做好,這些是比較近期的,你別忘記……」任美玲硬著頭皮說道。
「我知道了,再給我兩天時間,我會恢復原狀的。」他抱著頭,知道再這樣下去,他失去的不只是愛情,還有——
堡作和生活。
「還有……」
「還有什麼事?」尤威猛眯起眼,一時之間還改不掉這些時日的陰沉表情。
任美玲牙齒在打顫,心里很害怕,這回她決定站到門邊再把話說完。
「這回的婚宴是蔬果大亨和花卉大亨兩家聯姻,可是你這回的作品看起來實在超不快樂。然後,我不知道龔小青為什麼沒住這里了,但我看到她在你干媽家工作,我說完了。」任美玲聲未落地,很快地溜之大吉。
尤威猛看著緊閉雙門,喃喃自語道︰「我怎麼會不知道小青在我干媽那里幫她修復舊家具?我干媽上星期回來時,就迫不及待地打電話告訴我了。所以,我前幾天車子中邪,就是會莫名其妙地騎到干媽家附近。」
好吧,他承認他在那里站了好幾個下午——
看她在一樓裁切木料、看她替家具磨光、看她戴上面罩替木材上底漆,看她和工人們開玩笑,看她和她喚作小方徒弟的家伙勾肩搭背。他就這麼一直看到她收工,然後再繼續尾隨著她離開。
她下班後,總是不會馬上回家。她每晚都到安養院去探望人,而他也就站在安養院外等著她離開。他不知道她每天到安養院里探望誰,他也不想問——因為他沒有立場問。
他知道自己像個偷窺狂一樣地陰魂不散,但是如果連看都不能看到她,他會瘋掉。
尤威猛看著眼前的火鶴,感覺它們像怒火一樣地朝著他直撲而來。
他高壯身子猛烈搖晃了下,有著片刻的暈眩。
「對不起,我把負面情緒全反應在你們身上。我忘了你們不是我的工具,我應該要把你們最自然、美好的姿態,依照場合呈現在客人面前才對。」
尤威猛對著火鶴們深深一鞠躬,整個人卻順著這記鞠躬而落坐在地板上。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愛情不是生命的全部,可是從愛情列車上被人狠狠踹下的痛苦,就像被人從山頂扔下,斷手折腿卻還是活著一樣地痛苦。
報小青也痛苦嗎?
她瘦了好多,她笑的次數變少了,代表了對他還是有感情的吧。
尤威猛驀然直起身,拿起口袋里的機車鑰匙。
因為被她放棄,所以他就放棄嗎?
這不是平時的他!
想他當初孤身一人,在沒遇到干媽提拔前,他那時可以睡在師傅家的廚房,洗澡就用電鍋燒水,再苦也要學好花藝的不退縮精神跑哪里去了?
他不可能沒嘗試過就放棄。
至少他得看過她的未婚夫,看著他們兩人的相處,他才能決定自己是不是要放棄。
尤威猛下定決心後,快步沖出房門。
如果她和未婚夫看起來像是感情沒有任何影響的話,那他就選擇放棄。龔小青結婚時,他還願意送上花藝以表現他的風度。
反之,他就選擇奮斗到底。
他穿上皮外套,拿出重機鑰匙,準備再給彼此一次機會。
當尤威猛走出庭院時,正巧看到了穿著暴露的安娜在他家大門前徘徊。
他胸口一窒,三步並兩步地踢開大門,沖到安娜面前。
「小青怎麼了?」他臉色鐵青,急聲問道。
「我昨天才跟小青踫過面,她沒事,只是瘦了一點而已。」
尤威猛松了口氣,緊繃肩膀這才慢慢垂下。
安娜一看他完全不復從前那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男人模樣,她便知道這一趟沒白來了。
小青跟她輕描淡寫過他們之間的事情之後,她就一直記掛著想幫他們的忙,因為她欠小青太多人情,她希望小青幸福。
「你找我有事?」尤威猛問道。
「我……對不起。」安娜突然對著他一鞠躬,然後放聲大哭,哭到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我那時候不是不去救你們,可是,你們掉下去後,汪志明把我關在房間里,鎖了我七天。然後,我因為傷勢很重也進了醫院,小青前幾天還來看我……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那些事都過去了,我們沒怪過你。」尤威猛遞過面紙給她,尷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現在還好嗎?汪志明因為謀殺而被收押了,不是嗎?」
「是啊,但他的弟……」安娜吞下話,猛然搖著頭苦笑道︰「先不說這些了,我是為了小青的事來的。」
「你不是說她只是瘦了一點嗎?」尤威猛著急地逼到她面前。
「事實上,我覺得她過得很不好……你們應該要在一起的……可是,她有苦衷……唉,有些事,我答應過小青不說的……」安娜皺著眉,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把這些事說清楚。
尤威猛一看她吞吞吐吐,馬上聯想到這事必然與龔小青堅持要待在未婚夫身邊一事有關。
「你不方便說,就由我來問吧。小青和她的未婚夫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們認識多久了,她為什麼對她的未婚夫死心塌地?」尤威猛連珠炮地問道。
「你怎麼知道我要說的是小青和她未婚夫杜明文的事?」安娜驚訝地反問道。
「因為我感覺得出來你很想幫我們。」尤威猛誠懇地看著她。
「我答應過小青不告訴你,所以你要自己去發現。」安娜單手擤鼻涕,另一手從皮包里拿出一張字條。
尤威猛接過一看,馬上抬頭說道︰「這里我知道,她每晚都會到這間安置植物人的安養院去探望人。」
「那你知道小青到那里探望誰嗎?」
尤威猛搖頭。
「小青說過你干媽對她很好,也很了解她的事情,去弄清楚吧。」安娜朝他揮了揮手,對他一笑。「祝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我要上班賺錢去了。」
尤威猛看著她清瘦的背影,想起小青說的關于安娜的點滴,他突然大步向前喊住了她。
「等等,給我五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