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杰依然故我,早出晚歸。
我也是。
如果不多想,日子倒還算平順,即使想了,也沒用,所以干脆不想。
是個下雨天的日子,該下班了。
美莉匆匆忙忙趕著去上夜校。再一年她就可以高職畢業了,也許她還會想要繼續升學。
「人因夢想而偉大」,目標會讓人生活得更起勁。
真不想回去獨自而對空洞寂寞的「家」,所以我又在店里蘑菇了好一會兒,直到老板娘好心地趕我回家休息。
走出店門沒多遠,明明已經停了的雨竟然又開始下起來了,實在是有夠給它倒霉的!
算了,回去拿傘多浪費時間,干脆淋兩吧!
我低著頭趕路。
突然,一把大傘出現在我頭上,阻斷了滂沱大雨。
真的應了我那句至理名言︰「天塌下來有高個子替我頂著」。瞧,這不就是了嗎?
菩薩保佑,謝謝您的大恩大德,及時遣了您的天兵神將來解救我,以後我會常常上廟里去上香拜拜的。
懷著感恩的心,我撥開被雨水淋濕而黏在臉上的發絲,抬起了頭。
「啊!你不是……」
「是的,我就是。」好熟悉的微笑。
他就是那個湯姆克魯斯喔,不,是基奴李維,有著自?身高而較顯斯文的基奴李維。
「喔,你……我……謝、謝,你替我撐傘,可是我想雨很快就會停了,不好意思麻煩你。我還是自己走好了。」我結結巴巴地說完,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他一定看出來我的臉紅了,並且以我的糗態為樂,因為他的微笑加大了。
「雨恐怕一時之間停不了了,如果你不趕時間,就跟我走吧!」說著,便邁開大步往公車站牌的反方向走去,我只好半跑地跟在他旁邊。
「喂,你……」他沒征求我的同意耶!居然一直往前走,而且絲毫不理會我的抗議。
他似乎覺察到我正喘著氣,于是放慢了腳步。
「對不起,我走太快了。」
仰頭望進他真摯的眼神,我的心陡地震了一下。
「沒關系,腿長又不是你的錯。」
我聳聳肩,假裝不在意地掩飾了心里的悸動。
他的臉上漾著更大的笑容。
李歆予,你完了!這下子你無法全身而退了,而到目前為止,你連他姓啥名啥都還不知道呢!
「我叫殷揚。」奇怪?他真的可以看穿我的心思。只是哪有人叫……
「陰陽?」
「是殷商的殷,飛揚的揚。」他笑笑地說。
「喔。」真是有點尷尬。我趕忙也自我介紹︰「我叫李歆予。」
他不在意地點點頭。
然後他帶我走進一家咖啡連鎖店星巴克。
「為什麼你……」我還沒有問完,他就直接上到二樓。並要我在一張靠窗的桌子旁坐了下來。
奇怪,他葫蘆里究竟賣什麼賣藥?畢竟我們可以算是根本不認識。
難道他有什麼企圖不成?
等他從樓下買了兩杯咖啡上來後,我迫不及待地問︰
「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兒喝咖啡?要喝咖啡,為什麼不到我們店里,我們的咖啡也不差呀!」
殷揚並不回答我,好整以暇地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又是黑咖啡。
不待我說話,他消了清喉嚨說︰
「我以為你應該還記得我,那麼我們就不算是陌生人了。」他的聲音低沉卻清晰。
「我們當然不陌生,因為你常到我們店里用餐,最近一次就在前幾天,我差點把水倒到你身上了。不過我並不常做這樣的蠢事,我一向很具有服務人員的專業水準的。」
「因為你一直盯著我看,我才以為你認出我了。」听他說得這麼白,我的臉都紅了,真糗。
「你的意思是我們以前就見過面,而你記得我,我卻不記得你?」
他點點頭,但並不繼續答腔,只一味用專注的眼神注視著我的反應。
「可是我並不……」我的記性有這麼差嗎?
「我姓殷。」
「你說過了啊!」
「我是清泉醫院的醫生。」
「我猜也是。很多醫生都來我們那里吃飯的。」
「我是清泉醫院的外科醫生,我姓殷。」
我是清泉醫院的外科醫生,我姓殷……
好熟悉的句子,好熟悉的聲音。
我轉頭望向窗外,腦中思索著是什麼時候在哪兒听過這句話?
透過雨絲,隱約可見一棟高聳的建築物,它的一樓外牆上寫了幾個鮮紅的大字︰「急診室」。
急診室、消泉醫院、半夜、跳樓……
我猛地睜開因思索、回憶而閉上的眼楮。我傾身向前,恍然大悟地詢問︰
「爸爸?」
他輕輕地點點頭。
「你就是那位通知我趕去醫院的外科醫生?」
他又點點頭。
「你也是為我爸爸急救的外科醫生?」
還是點點頭。
我再次合上眼楮,當天的記憶逐漸涌上心頭,由模糊而變得清晰。
許多當時我不願感受、而在日後刻意避免想起的細節紛紛出現在我腦誨中,苦澀升上了我的喉頭。
「所以,你也是見到我父親最後一面的人?」強咽下喉頭的苦汁,我問。
「可以這麼說。」
「為什麼?」為什麼在幾個月之後。他要殘酷地喚起我不堪回首的影像?。
「我對你印象深刻。」
我沉默著。
于是他繼續說︰
「我處理過很多類似的Case,也接觸過很多的家屬,而你最特別。」
縱使我有滿月復疑問。我也必須保持冷靜,因為我怕一開口便會不爭氣地哽咽,泄露了心底的痛。
「隔天我在各大報紙上看到有關你父親生平的事跡,也報導了你們的家庭狀況,有幾家甚至刊登了你們全家福的照片。」
「你好奇?」
「我關心。」
「關心一個素昧平生的人?」
「我無法告訴你更正的原因,因為連我自己都說不出來,但是我是真的關心你們,尤其是你,不管你相不相信。」
我仔細地審視著他的臉,除了英朗的線條,我在他的眼中還看到了誠摯的關懷。
我相信他,于是我放棄心防,露出了微笑。
「謝謝你。」我說。‧
他彷佛松了一口氣。
我向後拉著椅背坐著,捧起杯子啜了一口,才發現冷了的咖啡苦澀不堪。
我再次看向窗外,讓思緒圍繞在那天所經歷的事件上,我努力回想當天的情景,居然都是片段。心理學上有所謂「選擇性遺忘」,也許就是這種情形!
失去了親生父親、失去了生存的支柱,我應該是悲痛逾恆的,或許再加上一點驚惶恐懼吧!
「你相信嗎?關于我的父親,有些事是我看了報紙上的報導才知道的。包括他的事業、他在商場上的地位,以及外界對我們家庭生活的看法。」
「他去世的那一陣子,許多報章雜志對他的生平做了完整的報導。據說,他是在育幼院中長大的,學校畢業後從基層做起,肯干實干,又有商業頭腦,所以中年便在百貨業界闖出了一番天地,有人稱他為‘百貨梟雄’。」殷揚果然知之甚詳。
「其實以前我和弟弟並不清楚這些,只知道他賺的錢很多。他從來不對我們談起他的事業,應該是說他根本很少和我們聊天,他在家的次數和他說的話一樣多,可是在金錢上卻是有求必應。我的同學都很羨慕我,可是他們並不知道我們的精神生活卻貧乏得可憐。」
我感慨地娓娓訴說著。
突然,我想到了一個我渴望知道,但卻有些難以啟齒的問題。他會不會嘲笑我。
思考了一會兒,我還是鼓起勇氣問了︰
「殷醫師,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那天晚上,我……哭了嗎?」
「沒有。」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嘲弄的神色,只有誠懇︰
「你讓我印象深刻,因為你而對至親的驟逝,非但沒有哭,反而堅強而冷靜。你的表情是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的。你沉靜自持而表情木然,似乎將自己的感覺封閉了起來,不願踫觸到外界的殘酷。你冷靜地接受了警察的詢問,並且做了些必要的處理之後才離開,完全沒有崩潰或歇斯底里。我真的很敬佩你。」
我驚愕而哀傷地聆听完他的敘述。
我做到了!
爸爸死的時候,我沒有哭!
但此刻,我卻感覺到一顆斗大的淚珠滑下我的臉龐,接著是第二顆、第三顆。
一張紙巾出現在我面前,我抬起淚眼,看到了他的臉和拿著紙巾的手。
「從小,爸爸常告訴我要勇敢,不要哭。‘哭是懦弱的行為,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要勇敢地去面對。就算我死了,也不能哭。知道嗎?’……」
他似乎了然地定定望著我。
我握住他的手,激動地說︰
「我做到了!我總算沒有辜負他的期望!」
一踫觸到他,我警覺地放掉他的手,只是抓起紙巾將眼淚擦掉。
然後我尷尬地說︰
「對不起,我失態了。真的很謝謝你告訴我,它對我意義重大。我一直回想不起來那天的一些細節,我以為我永遠不會知道了。」
「你不必自責,這是很正常的一種防衛機制,目的是保護你不受到太大的沖擊而崩潰。」
我微感吃驚地回視他。他是真的能了解……
他微笑地看著我說︰
「對我來說,能夠為你解開謎底,意義真是重大!」
他給我的感覺好安全,安全到我不自覺地在他面前泄露出更正的感受。
「你似乎對現在的生活適應得很好!」
「日子總是要過的嘛!剛開始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熬得過,還好現在已經習慣了,我也很訝異我能夠撐得下去。」
我釋然一笑。
面對他的關心,我好想和他分享我的喜怒哀樂︰
「孟子曰︰‘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餓其體膚、勞其筋骨、空乏其身……’,我想一定是老天爺在考驗我吧!只是不曉得老天爺究竟要給我什麼‘大任’?」
殷揚大笑。
他的笑容掃去了陰霾,帶來了陽光,彷如撥雲見日。
我一時看呆了,壓根兒忘了不久前才剛掉了不少眼淚呢!
「你真是個樂觀的小鮑主。」
「啊!小鮑主?你怎麼知道明雪都叫我公主?喔,對了,明雲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你們這麼有默契,改天我一定要介紹你們認識。」
「那是一定要的嘍!」殷揚也咧嘴開心地笑著說。
我不禁開心起來,明雲一定很驚訝有人和她「英雄所見略同」。我真是有點迫不及待要引見他們了。
我瞄了一眼手表,哇,已經快九點了。
「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真不好意思,居然快九點了,我都忘了我們還沒吃晚飯,你一定餓了,我們一起吃了飯再回去吧?」他看到我站起身來,趕忙對我說。
「不用了,我家里還有東西吃,而且我怕太晚回去,我弟會擔心的。」才怪,歆杰是不會這麼早回家的。
「好吧,那麼我開車送你回去。」
「不必麻煩了,我搭公車方便得很,而且我住的地方很亮很安全,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真的。」才第一次見面,怎麼好勞煩對方?女孩子家要矜持有禮一點。
他嘆了口氣,說︰「讓我送你到公車站總可以吧?」
不能再辜負人家的誠意了吧?我只好答應。
雨後的夜晚顯得格外沁涼,空氣中夾帶著一絲甘甜,我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氣。
配合著他刻意放慢的腳步,竟有著一種幸福的感覺。我偷瞄了他,被他那挺直線條的側面所深深吸引。彷佛意識到我的凝視,他突然轉過頭對我一笑,我不覺羞紅了臉龐,趕緊低下頭專心走路。
「倘若我改天約你見而,你會拒絕我嗎?」
听著他低沉渾厚的嗓音,我抬起了頭。望進了他深邃的眼簾,我的心再次為之悸動。
「我……我要謝謝你為我父親所做的一切,還有今天。」我發自內心地感激他,但也回避他的問題。
他幽了一默,說︰「我的榮幸,小鮑主。」
「套句明雪說的,我現在已經變成‘落難的公主’了呢!」听到他叫我公主,心中涌起一股甜蜜的感覺。
我們開懷地大笑,
在笑聲中,我向他揮揮手登上了公車。
這個晚上我做了一個美夢。
夢中,我英勇的白馬王子帶著屠龍劍,深情地對著我說︰
「我來了,我的公主!」
※※※
自從殷揚出其不意地制造了「相認」的機會之後,他就常常來找我。
其實我並非一開始就打算接受他,雖然一開始我就知道他的心意,而且一開始我就傾心于他。
為什麼我不接受他?那是因為我害怕。
我和他的背景相差太遠,我們是不會有結果的,而且我怕我會拖累他。
在「家變」之後,我以能夠自力更生而自豪,並不覺得有什麼好丟臉的。我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自卑」,一直到認識他。
他就像是臨風的玉樹,迎向陽光自由伸展;而我則像是陰暗角落里的蕨類,苟延殘喘。
他的朝氣讓我自慚形穢。
他是東升的旭日,前途一片光明璀璨。
他值得一位完美的伴侶,陪他走過人生的每一個階段。而不是家道中落、鰥寡孤獨、靠勞力維生的我。我只會讓他在朋友面前抬不起頭來,讓他因我而蒙羞。
所以我始終刻意與他保持距離。
但是相信我,這一點也不容易!
我想,要成為一名稱職的外科醫生,毅力是絕對少不了的。
殷揚很有毅力,只可惜他踫到了我,因為我也不是省油的燈。
「嗨,歆予,今天下班以後有事嗎?」
「嗯,我今天要加班,老板娘的兒子生病了,她要回家照顧他。」
「生病了?那麼我等你店打烊了再陪你去看他,好歹我是個醫生,說不定可以派上用場。」
「不用了,听說她兒子是重感冒,你是外科醫生,恐怕不管用吧。何況他已經看過醫生,情況好多了。」
「這樣的話,我們去吃宵夜,如何?」
「吃宵夜?對不起,我正在節食呢,謝啦!」
「看午夜場呢?」
「喔,我剛好今天忘丁戴眼鏡,怎麼看呢?」
「好吧!哪兒都不去,那我就送你回家嘍!」
「喔,不不不,我要去明雪家,約好了的。」
「OK,我送你去她家門口我就走。」
「不好意思啦,她會來接我的。」
「唉!歆予,算我敗給你丁,不過我總會等到機會的。」
「殷醫師,你工作很忙,還是不要為我費心了,沒有用的。」
「你好殘忍,明知我很忙,還要和我玩拉鋸戰。」
「希望你知難而退嘍!」
「你等著瞧好了!」
這樣的對話,每三五天就會重演一次,他好像樂此不疲。
因為我一直拒他于千里之外,所以他干脆就改變策略。
有時候他直接到店門口接我下班,或者干脆上班前在公車站跟我來個「早晨的約會」。如果我不跟他說話,他也無所謂,只是默默地陪我走一段。
我很不忍心他這樣不辭辛勞,因為外科醫生常進開刀房,需要充足的體力與休息,我真的不想要他為我浪費時間和精神。所以我也曾「明示」他,我並不想和他作進一步的朋友。我還記得那天他的臉上出現了少見的黯然,連離去的步伐也不復往日的輕快灑月兌。
我的心好痛呀!就如同被刀子割了一般。
殷揚是第一個讓我心儀的男子,而我卻必須拒絕他。
雯雯罵我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這麼好的機會居然把它往外推。
美莉則不予置評,她只是傷感地對我說︰「我想我這輩子也不必痴心妄想任何好男人了。」
我知道我拒絕殷揚的理由嚴重地刺傷了美莉的心。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很難過。
喜歡一個人。卻不能接受他,那種心情,就像是望著櫥窗里的冰淇淋流口水,卻怎麼都吃不到一樣。
我想時間久了,他就會知難而退。而我會將這份感情放在心里,細細品味,慢慢留戀。
丙然,殷揚連續三天沒來找我了。
我感到既傷感又釋懷。
雯雯不識相地湊到我身邊,說︰「歆予,你的醫生真的不要你了。你看吧,早就告訴你‘有男堪交直須交,莫特無男空掉掉’。」
冷不防地,雯雯的頭被美莉手上的托盤給敲了一記,痛得她哀哀叫。
「你干嗎啊?」手還一直撫著頭。
「空掉掉?掉什麼掉?沒學問就不要亂賣弄。」美莉和雯雯的個性南轅北轍,平時常斗嘴,誰也不讓誰。
「你才沒學問呢!掉什麼掉?當然是掉眼淚呀!沒人要了,不掉眼淚要掉啥?真是的,沒見識也要常看電視,好嗎?」
「邱雯雯,你……」美莉口才沒雯雯那麼好,一時語塞,氣得說不出話來。
偏偏雯雯又得理不饒人︰
「我怎樣?林美莉,無話可說丁吧?」
我趕緊勸和,否則可就沒完沒了了。
「好了啦,你們兩位大小姐,再吵下去,客人都不敢上門了啦!」
「哼!」
「哼!」
她們兩個人同時轉過身去,背對背不理會對方。
我心里暗笑,過不了三分鐘,她們又會和好如初了。
※※※
癟台電輯鈴響了,雯雯跑過去接了起來︰
「喂,流星雨餐廳,您好!」停頓丁一下,她把話筒交給我︰「找你的。」
找我的?
知道這里電話的人只有歆杰,可是現在是早上九點多,他應該在學校上暑期輔導,怎麼會打電話給我?
會不會是殷揚?他就在附近上班,餐廳招牌上有電話號碼。
我的心雀躍了起來,一下子忘了沒多久前,才為了他的終于放棄自己而感到釋懷。
接過電話,興奮的心情立即化為冰冷。
歆杰出事了!
他騎機車撞上路邊的電線桿了。
老板娘把店里和她的皮包里所有的現金全部塞給我,要我備用著。我搭計程車火速趕到北投那家恩慈醫院。心里好害怕。
我好怕爸爸的事件重演,歆杰不能死,他是我在這世上僅存的親人哪!
到了醫院急診室,我一眼就看到歆杰躺在病床上,眼楮緊閉著,手臂上、腿上都里著石膏。
我松了一口氣,心想應該沒事,否則醫生不會幫他上石膏的。
病床邊有一位護士正在幫歆杰量血壓,看到我靠近,馬上抬起頭來,並且大聲叫喚正在櫃台打電話的醫生︰「宋醫師,五床的家屬來了,你趕快來跟她說。」
那位姓宋的醫生急忙放下電話,大步向我走來,他先看了護士小姐剛才量好的血壓。交代她︰
「準備輸血!」之後,正視著我說︰「小姐,你是病人的?」
「我是他姐姐。他的狀況怎麼樣,沒事吧?」我望了一下歆杰,發現他的臉色十分蒼白。
「病人有多處骨折和外傷,這些部份我們都已經處理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他有嚴重的內出血現象,血壓一直下降,表示他的出血非但沒有止住,反而更厲害了。再這樣下去,病人很快就會因為血壓過低而休克。」
「那怎麼辦呢?」
「他需要開刀,需要輸血。可是我們這里是小醫院,病床和設備都不夠,所以在你到達之前,我正設法聯絡附近的大型醫院。但是華崗醫院滿床,另一家信義醫院也是。說實話,像你弟弟這樣嚴重的病人,通常醫院都不願意收,因為救活的機會不怎麼大。」
救活的機會不大?
他會死?
不行!我不準!我不準他死!
老滅爺,您听到沒,我不準他死!
「難道我弟弟就在這里等死嗎?」
「我們會馬上替他輸血,先穩住他的血壓,同時繼續聯絡其他的大醫院,看看有沒有醫院肯收他。」
「如果沒有醫院肯收,那我弟弟豈不就死定了?你們醫院不是以救人為職志嗎?怎麼可以拒收病人?」我歇斯底里地喊叫,心里有了絕望的感覺。
「小姐,你冷靜一點,這樣會妨礙我的聯絡工作。」宋醫生制止我的喊叫,拿起電話按了一串號碼。
「沒有床?謝謝!」又一家見死不救的醫院。
「消泉醫院嗎?我是恩慈醫院急診室宋主任,我們有一個Case內出血很嚴重,需要緊急手術……什麼?你們也沒有床?糟糕!」他沮喪地掛下電話。
清泉區院?殷揚!
我要找到殷揚,他一定會救歆杰的,他一定要!
「宋醫生,請你把清泉醫院的電話號碼給我,讓我試試。」
「你有認識的人嗎?」
我沒理會他,徑自按著按鍵。我的手在發抖,歆杰的生死就在我手里了。
電話通了。
「喂,請幫我轉外科殷揚醫師。」我的聲音在顫抖。他會不會不理我?畢竟我拒絕了他那麼多次。
經過漫長的轉接,電話終于又有了聲音傳來︰
「對不起,殷醫師還在開刀房,現在不方便接電話。」
「請問他的手術什麼時候會結束?」怎麼這麼巧?難道歆杰命中該絕?
「這我不確定,這是一個大手術,殷醫師從昨天晚上就進去了,到現在還沒出來。小姐,你要不要留話?」
完了。我的希望破滅了。
「我……」
「喔,小姐,等一下,殷醫師剛剛出來了,你等一下,我叫他。」
「……」老天爺一定听到了我的懇求,也或者是殷揚知道我有難,特地從開刀房出來?
殷揚好像是在對旁人交代事情,幾分鐘的時間恍如一世紀那麼漫長。
「喂,我是殷揚,請問哪位?」他的聲音透露出疲憊,但對我卻有如天籟之音。
「殷揚,我是……」
「歆予,是你!你怎麼會打電話給我?」听到他由意外而轉為驚喜的聲音,我放下心中的一塊大石頭,不禁潸然淚下。
「殷揚,我是要請你幫忙的,我弟給車撞了,現在在恩慈醫院,醫生說他的內出血很嚴重,需要緊急開刀,可是他們沒有設備,好幾家醫院也都不收……」我邊說邊哭了起來,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了水里的一根木頭。
「歆予,你不要慌,我會想辦法。你先把電話給那里的醫生,我要了解一下情形。」
我把電話交給宋醫生,我听到他們討論著歆杰的病情,以及必須立即做的處理。我模了模歆杰蒼白的臉,是涼的,一袋血正順著管子流到他的靜脈里面去。
老天爺,您還能給我多少時間?
宋醫生已結束和殷揚的對話,他將話筒遞給我,轉身大聲吩咐︰「馬上出動救護車到清泉醫院。」
我對著話高喊︰「殷揚!」
「歆予,你听我說,我已經大致了解歆杰的狀況,待會兒救護車會送你和歆杰到這里來,我會安排好一切等你們,你別急,不會有事的。」殷揚用專業而安撫的語氣對我說明,讓我安心了不少。
「謝謝你!」
沒再作多余的交談,電話掛斷了。這時,救護車也已準備好要出發了,歆杰和連在他身上的一些儀器、管子被小心翼翼地抬上去,我也跟著上了車坐在他的旁邊。
握住歆杰依然冰涼的手,我心里呼喊著︰歆杰,你千萬不能丟下姐姐啊!
淒厲而尖銳的笛聲響起,車身飛快地穿梭在車陣中,沒有受到任何車輛或紅燈的阻礙。
我把自己封閉起來,不去想後果將會如何,我專心地注視著歆杰的臉,在心里不斷地對他說話,仿佛他能听得到。
清泉醫院到了,救護車直接駛入急診室門口,車門一開,立即有一些醫護人員上前,將歆杰抬了下車並推入急診室內,我寸步不離地跟了上去。
一進急診室,看到穿著白袍的殷揚迎了上來。我像是遇到救星一樣,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臂。
沒等我開口,他先用堅定而溫暖的手握住我的,給了我承諾的一笑。
他對身邊的人員下了一連串的指令︰「先送放射科做胸腔電腦斷層,確定病人的出血點及出血情形。做完之後直接送七樓外科第二開刀房,那里已經在待命了。Miss陳,聯絡麻醉師,還有準備血袋。」
「沒問題。」
我打算跟著歆杰去做電腦斷層,卻被殷揚拉住︰「你留在這里辦手續,辦完後到七樓第二開刀房外面等。」
「殷揚,謝謝你!」我望著他的臉龐,注意到他下巴上新長的的黑色胡渣,以及眼楮里的紅絲。我想起接電話的小姐說的殷醫師從昨天晚上就進開刀房了。他一定已經一夜沒睡!
「放心。不會有事的。」他再次捏了捏我的手,對我綻開一個笑容。
一個看起來比殷揚年長的白袍醫師從電梯出來走向我們。問道︰
「殷揚,這個NewPatiert你打算親自操刀嗎?」他說話的同時,用眼楮瞄了殷揚身邊的我。
「嗯,他是我接的Case。」當然把歆杰交到他的手上,我才最放心。
「我認為不妥,別忘了你才剛結束一個十幾個小時的馬拉松。胸腔手術不是小手術,現在你的狀況並不夠好,最好不要冒險。」
我知道他說的是實情,想必殷揚也了解,只見他看看我,面有難色地說︰
「可是……」
「今天我沒排刀,不如我來替你動這個刀,如果你不放心的話,就在旁邊協助好了。」
「也好。」殷揚轉向我說︰「歆予,這位是我的學長.馮定彥醫師,他是院里最優秀的外科醫生。有他替歆杰動刀,你可以放一百個心了!」
「麻煩您,馮醫師,我弟弟就拜托您了。」我對地鞠躬,請他務必盡全力。
「小姐,你放心把你弟弟交給我吧!我的刀法和殷揚不相上下,何況有他在旁邊監督著,我怎麼樣都不敢打瞌睡的。」
要不是我正為歆杰擔心得要命,我一定會笑出來的。
※※※
殷揚進開刀房的時間,是下午一點十分左右。我沒有看到歆杰,我想他已經先被推到里面去了。
殷揚和馮醫師仔細地看了剛照出來的片子,用醫學術語低聲討論著。之後馮醫師就先進去了。
殷揚對我說,歆杰的胸部受到外力的撞擊,脅骨斷丁三根,心髒破了一個洞,這就是造成嚴重內出血的原因,開刀的目的除了修補這個破洞,還得將胸腔里的血清除掉,當然斷掉的肋骨也得設法處理。這算是個蠻大的手術,所以沒有五六個小時是出不來的。
他要我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或是到家屬休息室去看電視或雜志,千萬不要胡思亂想。
他伸手將我掉出馬尾的發絲塞到耳後,溫柔地對我說︰
「要勇敢,不要哭。記得嗎?」
接著他轉身走進去。
自動門合上的那一剎那,我的眼淚卻不爭氣地掉了下來,並且一發不可收拾。
可能失去弟弟的恐懼讓我不能自己地哭泣,接著我回想起這段時間以來經歷了爸爸的死亡、面臨生活的驟變,還有對未來不可期的惶恐,我更是無法控制自傷的情緒而演決!
長長的走廊上空無一人。我呆坐在椅子上,任淚水泛濫,終至干涸。
時間過得好緩慢,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
為了打發時間,我去休息室遛了一下,看到公用電話,就打回店里向大家報告情形,順便請了幾天假。老板娘口口聲聲要我好好照顧弟弟,不要操心店里的事,不過我還是覺得過意不去。
窗外的天色暗了,我看了一下手表,五點半。
耳邊的各種聲音多了起來,有探病訪客的腳步聲、餐車輪子的轉動聲、護士配送藥物時的說話聲……這兒就是殷揚工作的地方,也是生老病死匯集的地方。
我盯著手表的秒針,一秒兩秒三秒四秒五秒……秒針繞過十二,又重新開始;一秒兩秒王秒四秒五秒……又重新開始;一秒兩秒三秒四秒五秒……
正當頭腦隨著秒針的動轉而昏昏沉沉之際,開刀房的自動門「喀啦」一聲開了,戴著綠色手術帽、穿著綠色手術衣的殷揚從里面走了出來。我趕緊站起來。
我盯著他。的臉,希望能瞧出端倪,幸好看到的只是放松後所顯露出的疲憊。
「你哭了?」被發現了,一定是我腫腫的眼皮泄露了秘密。
我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歆杰他……」。
「很順利。」
「你是說歆杰沒事了?」
「他傷得很重,不過總算撿回一條命,只是他需要一段長時間的復原。」
「殷揚,我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你才好。」
「報答?這得從長計議嘍!」
他露出賊賊的笑,一副正在算計的模樣。
在我眼中,這時的他,是我認識他以來,最帥的一次。
「好了,歆杰在恢復室等待麻醉消褪,然後會被送到加護病房,依我的判斷可能至少得住上一個星期,等到危險期過了,再轉到一般病房。你等一下可以到恢復室去看他,一旦送到加護病房,你就只能在規定的時間才看得到他了。」
我听從殷揚的建議,去看了歆杰,他依然在被麻醉的狀態,但對我的叫喚似乎有點回應了。雖然殷揚要我回家去休息,但我堅持要在他身邊等他清醒。
于是他便向護士小姐交代了一下,先行離去。
約莫過了半小時,歆杰慢慢有了意識,嘴里發出申吟。我喚著他的名字,替他加油打氣。
一會兒,他緩緩張開眼楮,焦點逐漸走在我的臉上。他開口氣若游絲地說︰
「姐……我怎麼了?我好痛……」
「你出車禍了,剛動過手術,所以會有點痛。」
「出車禍?」他露出茫然的樣子,肯定是一時還想不起來……
「別說了,你需要休息。」
歆杰沉默了一下,突然罵了一句︰
「他媽的……」缺乏力氣的咒罵听起來有點可笑。
「歆杰,你說什麼?」
「我想起來了,我和阿狗、小黑一伙人到大度路去飆車,他們亂沒品的,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先開跑,我就在後面加速直追,好像是因為剛下過雨,輪子打滑,車子偏離馬路……接下來我就不知道了。」
「你怎麼會有摩托車,錢是從哪里來的?」
「辦法多得是,你別管了。」
「你究竟……」
「姐,我口渴。」
算了!以後再慢慢問吧!
我趕緊按照護士小姐的指示,用棉花棒沾少量的水給他潤唇。
接著,歆杰就被移到加護病房去了。
加護病房一天開放四次供家屬探望,下一次是晚上九點半。現在才快八點,我決定等到那時候。于是我在加護病房外的椅子上坐下,無聊加上一整天提心吊膽所帶來的疲倦,坐著坐著,我居然睡著了。
※※※
不知過了多久,當我醒來,我發現我正靠在一個男人身上,我趕忙坐正,尷尬地說︰「對不起。」
難怪我剛才睡得那麼舒服,原來我就枕在別人的肩膀上。
「沒關系,歡迎繼續使用!」
咦?好熟悉的聲音,低沉而富磁性,好像是……
我轉過頭去。果然是殷揚。
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是你!我坐在這里等九點半的時候進去看歆杰,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你累了,應該回去休息,歆杰在里面有醫護人員二十四小時照顧,一有狀況會立即Call我,別忘了我是他的主治大夫。」
他顯然已經梳洗過了,看起來神消氣爽,渾身散發出清新的氣息,我必須十分克制才能忍住想靠過去的。
我想到他已經一天一夜沒睡,一定更累,現在是下班時間,他實在不需要留在醫院里的。
「殷醫師,我認為你才應該回去休息,你明天還要工作。」
「我喜歡你叫我的名字。我還以為你改變主意了呢。」
他故意露出失望的表情,惹得我笑了出來。
「走吧,陪我去吃個飯。」他又說。
「不要……」
「現在才八點多,我們就在樓下隨便吃,我保證九點半不到就可以回來了。求求你行行好,我從早上到現在只吃了一個面包,我已經快餓死了。」然後他語帶威脅地說︰「你敢不跟我去,我就從此不過問你弟弟的病情。怎麼樣,去不去?」
「你居然用惡勢力來要脅我,殷大醫師。」
「否則怎麼讓頑石點頭呢?一物降一物嘛,來吧!」說著便牽起我的手,往電梯走去。
進了電梯,我試著掙月兌他的手,無奈他握得更緊,更可惡的是,他還低下頭對我得意的一笑,好像在說「看吧,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皮膚的接觸帶來無可言喻的快感,在急診室他也握過我的手,但那是安慰的感覺居多,不像此刻,輕輕一踫,就讓我心亂如麻,不知怎麼辦才好。
他的手在我的手掌上摩掌著,引起我不由自主的悸動。
咦!他在做什麼?
他將我的手抓到眼前瞧著,用拇指輕輕撫著我手上的繭。
我用力地抽回我的手,又氣又羞地別過頭去。
我的全身上下都很完美,惟獨這一雙手,上而有著這些日子艱苦的印記,而他偏偏就這麼好奇。
「我以你為榮,落難而堅強的小鮑主。」他深深地望著我,並沒有半點嘲弄。
我們在上樓用了簡餐。
殷揚對我解釋︰
「我這三天都在忙一個九十歲的心髒手術患者,所以沒時間去找你,你可千萬不要生氣哦!」
我昧著良心說︰
「我高興都來不及呢!殷醫師。」其實我心里正竊喜著,原來他並沒有放棄我。
他嘆口氣說︰
「我就怕這樣,趁了你的意了。」
接著他又用無比的毅力說︰
「沒關系,我會再接再厲的。你等著吧!」
我開心地笑了。被追求竟是這樣一種美好的感覺!
我告訴他下午歆杰清醒時所說的話。
「看來你的弟弟不太容易管教。」殷揚听了之後說。
「其實都是寂寞害了他,他一直試圖引起爸爸的關注,但是始終沒有成功,所以他就變本加厲的墮落。」
殷揚沉思了片刻,說︰「我在想,把我妹妹介紹給他認識,不知道會不會對他有幫助?也許他需要一些正向的朋友。「
「你妹妹?」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對他一無所知。
「我妹妹。她應該比歆杰大一點,今年夏天剛考上大學。」
從他說話的語氣和神情,看得出來殷揚對這個妹妹十分疼愛。
接著他又解說︰
「她跟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可是卻和我很親。我父親和繼母住在香港,只有我們兩個住在台北,我妹趁還沒開學之際,回家去探望他們。」
「你妹恐怕受不了歆杰吧,他滿口髒話又粗魯。」我想起歆杰的惡形惡狀,只怕女生見了都要退避三舍吧!
沒想到殷揚卻開心地笑了︰
「我怕的是你弟會受不了我妹。」
怎麼可能?難不成他妹是惡女?
我正想問,他舉起手制止我開口︰
「她快要回來了,等見了她你就知道,但你千萬別被她的外表給嚇到了。」
專心地吃完飯,我問他為什麼醫院要拒收病人。他解釋說如果醫院沒有病床而仍收了病人,病人就會面臨開完刀,卻沒有床可以繼續治療或復原的窘境,這樣更危險。另外,對于明知存活機率不大的重病患者,醫院在不願降低醫療成功率的考量下,多半也會拒收。
「見死不救?」我不屑地問。
「歆予,醫生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生死對我們而言,不是小說上的文字敘述,是活生生而血淋淋的。你可以想象一條生命在眼前消逝,而你卻束手無策的感受嗎?這種經驗對任何、即使是身經百戰的醫生,都是一種無情的打擊。所以院方才會盡量拒收一些投有希望的Case。」
「可是我爸爸出事那天,你不也整夜沒睡,就為了搶救一個早知道沒有希望的病人?」
「‘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是醫生必備的基本精神,病人就在眼前,哪有不積極救治的道理?」
「即使他自己都不想活了?」
「沒錯。」
※※※
九點半了,我們回到加護病房去探望歆杰。他正睡著,我模了模他的手,是溫的,我比較放心了。
殷揚看了病歷上的紀錄,交代了護士小姐一些注意事項。
有兩位病人的家屬過來請教他病人的狀況,他都一一耐心地予以解說。
他,是個敬重生命的男子,也是個專業樂業的醫師,更是個疽得我愛的人。
只是,我能敞開心胸接受他嗎?
探病時間一結束,我們離開了加護病房。
這時候,背後傳來一個嬌滴滴的女聲。
「殷揚,你今天值班嗎?」
我和殷揚同時轉頭一望,是個有著十足女人味的女醫師。即使穿著白袍也難掩她的女性特質,她面貌姣好,身材更是玲瓏有致。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看著殷揚的眼神,大膽而佔有。當然,她並沒有忽略他身邊的我。
「是你,海琳!」殷揚瞄了她一眼,並不十分熱絡地說︰「有個NewPatiert剛開完力進加護,我去看一下。你呢?」
「我在辦公室整理資料,明天早會要報告。我有點餓了,不如我們一塊兒去吃宵夜吧?」
她主動拉起殷揚的手,根本無視我的存在。
「海琳,對不起。我想早點回家休息了,你自己去吃吧!」
他拂掉她改牽著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卻感到來自背後充滿敵意的眼神。我不禁打了個冷顫。
醫院冷氣開太強了吧!
殷揚提議開車送我回去,我以時間還早以及他需要休息為理由加以婉拒。
「行行好,如果你想讓我今天晚上睡個好覺,就讓我送你,否則我不會放心,反而會做噩夢。」
「你太夸張了。」我不得不依他,坐進了他的轎車。
系上安全帶,將車子駛上馬路,他側過臉看著我說︰「你不會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
「殷醫師……」
「叫我殷揚。」
我嘆了氣,我面對的是個鍥而不舍的男人。
「殷揚,我想我們是不可能的,請你放棄吧!」我痛苦地請求。
他伸出右手握住我擱在膝蓋上的手,說︰
「今天我們都累了,不適合談這樣的事,等明天再說。」
我指引他在我住的地方樓下停車,開了車門,我回過頭認真地對他再說一次︰
「殷揚,謝謝你!」
他眨眨眼說︰「我不要你的感謝,我要你的‘報答’。」然後他正色地說︰「答應我好好地睡一覺,好嗎?」
我點點頭,下了車。他向我揮揮手,目視著我上樓。等我回到家開了燈,才听到樓下引擎發動逐漸駛離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