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素如殘雪,結為雙鯉魚。欲知心里事,看取骯中書……」
方才醒來,耳邊即傳來徐子謙抑揚頓挫的朗讀聲,聲音溫潤輕緩、吐字清晰,這時,他聲音隱沒入空氣中好一晌,半天仍不見下文,似乎正在思索著什麼,這讓已經轉醒的柳綾兒,不禁也跟著微蹙起秀眉來……
「咦?」掀開被子,她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楮,覷了房內擺設一會兒,然後望著他,「我還在你房中嗎?」
聞聲,徐子謙轉過身來,看見她已經從床上坐起,正舒服地伸著懶腰,看起來精神多了。
「你可終于醒了。」他解釋道︰「原本見你睡著了,想將你送回房的,可又唯恐此舉會遭人非議,于是就想讓小姐暫且在徐某房中小睡片刻……」
結果,不等他說完,她便噗哧一笑,反問道︰「讓我睡在你房中,要是給人撞見了,你豈不更加難以解釋了?」嘖,真是個書呆子!
此言一出,徐子謙頓時心中冰涼,大叫不妙!
是啊,他怎麼就沒想到這一點呢?
徐子謙心中不禁連聲叫苦,一時慌了心緒,支吾地道︰「我這……這……」自知難以辯解,他索性把心一橫,向她躬身一揖,頗有壯士斷腕的精神,道︰「此舉確實是徐某太莽撞了,若柳小姐心有不悅,就請嚴懲在下吧!」
「哪有這麼嚴重?」她擺擺手,不以為杵,只是淡淡笑問︰「對了,剛剛見你書念到了一半,便發起怔來,在想些什麼呢?」
「我是在想……」這時徐子謙的臉上浮出了一抹異常溫柔的表情,那是她從來沒見過的,尤其當他眸光徐徐凝望向她時,她的心房突然像擊鼓般,咚咚咚跳個不停!
由于他的目光瓖滿了柔情,使她心中感到一陣悸動,不得不垂下長睫,用來掩飾她此時的羞怯!
只不過這一片充滿曖昧的氛圍,並沒有維持很久,一陣殺豬般的鬼吼鬼叫中斷了這一切---
「不好了、不好了,小姐失蹤了!徐公子啊,您可見著我家小--」一陣風似的,急如星火似的奔進房中的蘭兒ㄚ頭,杏眸一瞪,見著了讓她苦尋大半個早上的主子正好端端地坐在房中,她一顆懸吊的心,也瞬間放松了下來,不禁埋怨道。
「唉呀!我的小姐呀!您怎麼會在這里呢?」而且,還賴在人家床上,重點是,「您知不知道,我一早見您不在房中,差一點就要把柳府整個翻過來了!」她急呼呼的說。
「別老像個急驚風似的。」微皺眉頭,她不以為意的回道︰「不過就是在府中,我還能把自己弄丟嗎?」
「可是……」偷偷覷了徐子謙一眼,蘭兒壓低了嗓,輕聲一問︰「昨晚您該不會一整晚都待在徐公子房中吧?」
「是又如何?」她可是坦坦蕩蕩的。
然而這一句話,卻讓蘭兒感到頭皮一陣發麻!
「你們不會也睡一起吧?」蘭兒不禁提高了細尖的音量,喳呼道︰「小姐啊,您該不是把人家給‘吃’了吧?」
「臭ㄚ頭,胡謅些什麼呢?」柳綾兒翻了翻白眼,沒好氣地一問︰「一般人會擔心的,應該是姑娘家有沒有吃虧吧?」
「那您昨晚‘吃虧’了嗎?」笨ㄚ頭又再一次追問。
這一回,柳綾兒想開口,卻發不出聲音,忍不住心忖,也只有像蘭兒這樣少根筋的ㄚ頭,會蠢到向主子問出這樣的話來。
深吸口氣,她閉上眼楮半晌,從一數到十,感覺心平氣和多了,才解釋道︰「昨夜我只是來找徐公子商議進宮為公主試衣一事,事情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還有,她這個堂堂做主子的,什麼時候淪為自個兒ㄚ鬟口中質問的人犯了?
只見蘭兒依然一臉存疑,不信地斜眼覷了徐子謙一眼,皺眉以道︰「可男女共處一室,總是諸多不妥。」至少,也應該懂得避諱才是。
「蘭兒姑娘所言甚是。」一旁徐子謙歉赧應和道︰「都怪徐某太不周詳了,既然小姐已經轉醒,為免落人口實,還請小姐先行回房吧!」
柳綾兒微抿著唇,依了他。
「好吧。」她看他一眼,又問︰「那……昨晚你答應我的事?」
「但請寬心。」他輕柔地說道︰「既與小姐立有字據,在下一切自然听從小姐的安排。」
她深吸一口氣︰「很好。」
他的話,讓她安心不少!
但不知道為什麼?當她向他索討保證的時候,心中竟然升起了一股罕見的思緒,她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吸血蟲似的,總是不斷地對他予取予求,霸道刁鑽。
而反觀他,總是逆來順受、听之任之,從不婉拒她種種苛刻要求,除了……輕言娶她。
昨夜他與福叔之間的對話,她都听得一清二楚,真不知該說他太有骨氣、還是太傻?竟說除非他考取了功名,否則絕不應允這一樁從天上掉下來的好親事兒,不但給福叔踫了個軟釘子,也當場婉拒了她。
所幸她對這一書呆還不算討厭,甚至還有一點點喜歡上他那一股耿直到有些呆笨的傻氣!
只是她懷疑的是,屆時一旦他榜上有名,真會履行諾言,娶了她這個打從第一眼見他開始,便滿腦子打著他主意的壞心姑娘嗎?
想到此,她赧顏地收回在他俊臉上的目光,訥訥一語︰「我答應你,這是第一次,也會是最後一次了。」語落,她很快的抬眸看他,如果他臉上出現了諷刺的神色,她會立刻中止這件事,然後還他給清靜的日子。
但他沒有,眼中一片清明,清澈得像無雲的天空。
他先是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然後給了她一抹暖洋洋的笑︰「盡避放心吧,一諾千金,我是不會臨陣月兌逃的。」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他還是誤會她了,她並不擔心他會言而無信,而是不願見到他為了她如此難為,而她不想令他為難。
很快的,一股矛盾的思緒在她心中發酵著,想起柳家日漸陷入窘境的產業,她不禁將已經滾到舌尖的話,又硬澀的吞回喉頭。
經過幾番思量,她還是選擇了以家業為重。
只見她的表情令人費解,似乎還有未竟的話?但……
「謝謝你願意幫忙。」說完,她突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自私自利,只會不斷利用他的卑鄙小人似的。
「柳小姐不用客氣。」他對她微笑,嘴角那抹溫柔仍在,「畢竟是為皇室裁制新裳,萬萬馬虎不得,在下很榮幸能幫得上這個忙。」
听完,她心中煩憂頓消,對他的善解人意頗感到意外,「你能理解我,真是太好了!」
此刻,她對他的喜歡,又多了一點點……看來,或許嫁給書呆,也不算是太差的選擇呢!
目送走了一臉欣喜之色的柳綾兒,徐子謙在笑嘆口氣後,轉身走向床鋪,微彎著腰,正打算將一床凌亂被褥折迭鋪齊的當兒,被內倏地掉下一條小巧可愛的墜飾。
「咦?這是……」
徐子謙好奇地拾起了玉墜,發現玉墜雕刻的圖騰是一只凰鳥,上頭還鏤刻了一首半闕詩句,當他看清了上頭所題的詩句之後,雙眸倏地大瞠,然後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趕緊掏出懷中另一只貼身佩帶多年的玉墜,兩兩合並。
只見兩塊玉墜合並之後,恰巧成一圓,玉的中央,便刻著那首半闕詩……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
這一首《秋夕》,是當初這一對玉墜的持有人所刻,在他四歲那一年,其中一塊玉墜被交付到他手中,那象征著一份責任、也是一段摯友之間的約定。
只是這個約定並沒有持久,就在玉墜的原持有人離世之後,這一項約定也不再作數了。
思及此,徐子謙臉上神情從訝愕、不信,很快轉變為暗淡與冷凝,就連一雙黑眸也變得幽暗深沉!
至此,他的臉上再也看不到一絲柔和。
這簡直是太完美了!
那綴有翡翠與紫玉的白色長袍,看幾來格外的尊容華貴,將一頭墨玉色的頭發梳向頭頂,再用一條同樣瓖有紫玉的黑色亞麻織繩扎起,更是顯得風度神采、飄逸瀟灑。
原來這天底下還有這樣一張錦銹皮相、這樣的俊秀風雅、這樣的幽柔神態,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吶!
「很好,為駙馬裁制新裳,就歸柳家布坊了。」一名穿著雍容華貴,模樣也生得十分福態的婦人,其涂抹著厚厚脂粉的臉上,滿盡是驚艷之色!
「多謝公主賞識,小女一定會吩咐下去,讓工坊一流的師傅,為駙馬爺裁制最華貴的新裳。」一旁的柳綾兒,面容沉穩,恭恭敬敬的回話,但一雙閃爍著勝利光采的眸光,已掩藏不了她此刻雀躍的好心情!
為了當初與爹爹的一場賭注,她不下數百次言明,縱然自己排行最小,卻也與幾位姐姐一樣能干,足有挑起大梁的本事,定能闖出一番大事業!
丙不其然,如今夢寐以求地與皇家做成了大買賣,光是為柳家賺進這一筆可觀的財富,往後爹爹一定會對她刮目相看,再也不會認為她不過是個不經事小ㄚ頭了。
思及此,感到十分得意的柳綾兒,正想向公主福身稟退,歡歡喜喜領著今日大功臣,回府向爹爹邀功去的當兒,卻讓大主顧給神神秘秘拉至一旁,小聲地問起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