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聞寺院外,一名穿著紅服執旗的報喜官,朗朗大聲宣布,語落,又是一陣鞭炮齊鳴,寺外長長的一隊吹鼓手,歡歡鬧鬧地奏起了喜慶的音樂。
隨著這一陣陣吆喝、嗩吶八音齊響,瞬間引來附近許多城民百姓圍觀,全都爭著想一睹新科狀元郎的風采!
「呀,莫怪前一陣子,我老見那寺廟在夜中直沖金光,原來廟堂內住了一位文曲星下凡的狀元郎呢!」
「好俊的公子啊!不愧是才貌雙全、德才兼備。」
「中了狀元,往後高官、田產,皇帝的恩賜將源源不絕,著實大大地光耀了門楣呀!」
「此話不假,听說今年的狀元郎才思敏捷,詩賦極富文采,冠蓋群倫,經殿試之後,讓皇帝十分歡喜,有意將最喜愛的皇妹許配予他,招之為駙馬呢!」
圍觀的百姓們,你一言、我一語,紛紛涌入寺廟內,霎時寺院中一片人山人海的景象,頗有車馬爭來滿禁城,百千萬里盡傳名的盛況!
接著,前來迎接新科狀元的官役,為徐子謙穿上了一襲紅蟒袍服,笑語道︰「狀元爺,聖上今日設宴瓊林,特命爾等前來相迎。」
語落,徐子謙尚不及回應,見那官役旋又吩咐跟班備轎,讓人準備鳴鑼喝道。
鯉躍龍門、苦盡笆來,這對經過了十年寒窗苦讀的學子們來說,自是莫大的欣喜!
然而,金榜題名的榮耀,不僅來自于多年的苦讀終于得到肯定,更多的是能夠登上皇殿,一睹天子聖容,享受皇家為這些新科進士們所準備的盛大而隆重的慶典儀式!
進士科第一名徐子謙
看著榜首上,那用著朱砂金泥寫成的三個大字,一只菱唇微彎,欣慰的笑了……
佇立在人群逐漸散去的貢院東牆前,一身荊釵布裙打扮的柳綾兒,一手拎著一只竹籃,唇邊揚著一抹欣慰的笑。
「他果然沒教我失望。」如今他登了龍門、考取了功名,她今生的心願已了,再無遺憾。
「小姐,原來您在這兒呢!」街角的另一頭,一路尋來的蘭兒,氣喘噓噓的道,「剛才人多,我還以為你教人群給沖散了。」
只見柳綾兒眸光沒有移開,一雙清麗的眸子,仍緊緊盯著眼前一紙皇榜。
「小姐,您在看什麼呢?」好奇不已的蘭兒,忍不住隨著柳綾兒目光看去。
結果不看則矣,這一看,又教蘭兒心頭火起,忍不住為自家主子大抱不平,惡聲惡氣地怒斥徐子謙這薄情郎!
「小姐,您就別再惦記著這家伙了,他把你這一輩子害得還不夠慘嗎?」想起半年以前,發生在小姐身上的種種屈辱,蘭兒便忍不住一陣鼻酸,「就因為他心懷報復,惡意負心于小姐,害得你不但平白遭辱,還--」
「好了。」截斷蘭兒的話,柳綾兒低聲回道︰「過去之事,就別再提了。」
「可是這大半年來他對你不聞不問,就連人也跑得不見蹤影,如此忘恩負義,擺明了就是始亂終棄,棄你于不顧!」蘭兒狠狠咬牙,迭聲詛咒個不停,「早知道徐子謙就是這樣一個人面獸心的壞家伙,一開始我就不該跟著瞎攪和,鼓勵小姐主動追求幸福的。」
「我並不後悔。」她聲音淡淡,默然半晌,說了句︰「知道他現在日子過得平順安康,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說她是痴也好、說她是傻也罷,外人永遠也無法理解,她曾經付出了多大的勇氣,才說服自己看淡這一段情緣。
愛並不是有情就能如願,真心相守也未必能夠長久,與其為愛執著,為了等待一個不可能再實現的夢想而受盡折磨,她寧可就此放棄一切,不再強求。
「可是小姐,就為了這樣一個滿懷仇恨的男人,白白斷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值嗎?」
值嗎?她反問著自己,輕撫著明顯攏起,已近臨盆的小骯,她心底逐漸揚起一個聲音——
如果一切重新來過,如果結局依然如此,她還是會選擇愛上他,接受這一段沒有結果的感情,永不言悔。
彷佛要堅定這個想法似的,她又恢復了往日那種雍容與雅靜,回眸欲喚蘭兒,卻意外對上一雙訝然的眸……
迎接新科狀元的大隊儀仗,浩浩蕩蕩來到了大街上,經過柳家莊時,徐子謙忍不住掀簾覷望,卻發現那柳府原本輝煌燦爛的琉璃瓦、門前氣勢凌人的石獅、潔白的牆垣、斑斕的屋角,眼前所及的每一處都變得破敗而毀損,府門上的匾額,更是布上一層厚厚的灰塵與蜘蛛網。
除此之外,柳府大門深鎖,無人進出,所有入口處更被貼上重重封條,府內奴散婢去,荒涼一片,成了一座荒涼廢宅。
這一幕,令徐子謙大為震驚,腦中亦一片驚愕!
「停轎!」
還沒等轎子完全停下落地,他立即掀簾而出。
見狀,一旁僕役連忙追上前去︰「狀元爺,您怎麼了嗎?」
「這兒為何會如此荒涼?」他問,聲音有點發抖,語氣是屏息的︰「發生什麼事了?」
「呃?狀元爺是問,柳家莊嗎?」
他神情顯得有些焦急,急忙追問︰「住在里頭的人呢?」
「全散了。」
什麼?!
「是這樣的,半年以前,柳老爺風風光光,將四女柳綾兒嫁予監察御史大人之後,不知何故,新娘子尚未過門,便被逼著坐上了回頭轎。」
听及此,徐子謙驚駭得如遭雷殛,倉皇地退了幾步,臉色頓時蒼白如雪!
不察徐子謙神色有異,僕役又搖頭喟嘆,「唉……自古以來,若非女子不貞,誰見過哪一戶人家在大喜之日,逼迫新娘子坐上回頭轎的?」
「不貞?」回……回頭轎?
僕役所說的每一句話,就像利刃一樣插進他的心坎,就在這一剎間,他內心的傷痛是難以形容的,臉上像是被火灼燒一樣地熱了起來!
那些他曾經一手造成的傷害,又再一次在心中撻伐著他,令他不住雙掌緊握成拳,恨不得現在就把自己給掐死。
「後來呢?」他的心思越來越不能集中在談話上,愈發心猿意馬,魂不守舍。「那柳家莊……又發生了何事?為何府門深鎖,並被貼上官府封條?」
只見僕役先是一陣左顧右盼,俄爾,這才壓低了嗓,小聲地說了︰
「由于發現新娘不貞,監察御史大人自認顏面盡失,從此懷恨在心,一心想為自己扳回顏面,竟指控柳家莊所賣的絲綢全是?了劣等蠶絲的次級品,這還不算完,他接著又狀告了柳如風竟私下偷偷裁制了一襲龍袍,有意圖謀反之心!」
這一狀,告上了朝廷,令龍顏震怒、朝野更是一片震驚嘩然!經過一番查核,果然在柳家莊中搜出一襲即將完成的龍袍,罪證確鑿。
皇帝大怒,欲斬首叛逆,若非太後一旁求情,看在柳家多年為皇室裁衣制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免去了一死。
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皇帝下令,柳家產業全數充公,一夕之間,原本家財萬貫、富甲一方,貴為長安第一首富的柳如風,也瞬間淪為街邊游民。
「會落得如此境地,也是柳如風咎由自取,怨不了旁人的。」僕役嘲諷的說︰「那柳如風攀龍附鳳、趨炎附勢的德性,是長安城內眾所周知的事兒,平日倚勢凌人、狐假虎威,令人生厭!」
說來可笑,那柳老頭兒,明明已是富可敵國,卻又十分貪戀權貴,一心一意總想為自己四位如花似玉的閨女掙得一門顯赫夫家。
這不,給踢到鐵板了?
「唉--」深深一長嘆,僕役搖頭不禁心生憐惜地又道︰「最令人惋惜的,還是那柳家的四位千金,一個個死的死、失蹤的失蹤、遠嫁的遠嫁,就沒一個落得好歸宿。」
「那……柳四小姐呢?」徐子謙急切追問。
「當日柳四小姐被迫坐上回頭轎後,轎子並未抬回柳家莊,而是在半途就旋即失蹤了。」僕役回憶的道。
「失蹤了?」這……怎麼會?
「听街坊的傳聞說,柳四小姐自知貞潔已毀,不願再見柳家為她一人蒙塵,因此買通了轎夫,讓她半途下轎,帶著一名貼身ㄚ鬟,離開了長安城。」聳了聳肩,僕役又道︰「接下來,柳家莊目前的慘況,就如您眼中所看見的這副模樣了。」
原本以為,只要他刻意回避,就可以斷絕心中對她的深深思念,以為沒有她,他也可以堅強一個人,以為她的影子暫從他心頭隱退,他就可以永遠忘了她。
直到面對今日的這一切,他才幡然醒悟--他錯了,一切都錯了……
一直以來,他都太高估了自己,他根本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瀟灑、也沒有那麼堅強,錯過了她、錯過了這輩子他唯一擁有的摯愛,想贖罪,卻再也沒有機會。
他,成了永遠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