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芸走出家務中心。今晚有個關于收購土地的會議,溫女乃女乃要她一定得參加,所以一打完卡,她就急著趕回去,但當她看到孫品儷就站在不遠處看著她時,她收住腳步。該來的總是會來,一旦再和嚴希焰扯上關系,她就避不了她的「前婆婆」,所以她直接朝她走去,對方起碼是長輩,不管怎樣,她還是得上前打個招呼,表示禮貌。
孫品儷看著項芸。六年多不見,她發現這個女人有點變了,當然長相成熟了一些,但改變最多的是那眼神。
她記得以前這個女人不敢直視她,看著她的眼神畏畏縮縮的,但現在……那眼中有了自信,有了一種歷經生活槍桑之後的篤定與踏實。
項芸變了。
來到她的面前,項芸微微彎身向她點了點頭,給予起碼的敬意。
「我沒有想到會再看到你。」孫品儷一個下馬威。
「孫女士。」她禮貌的稱呼。
「很好,你沒有往自己臉上貼金的亂叫。」
項芸保持笑容,沒有接話。
「听說你和我們希焰還在糾纏不清?」她是接到了杜嘉梅的電話,才知道自己兒子居然又和項芸攪和在一塊了。
台北就真的這麼小?早知道,她就堅持要兒子留在洛杉磯,那就不會有今天的事了。
「不算是糾纏吧!」項芸的態度很理性也很成熟。「至少我沒有糾纏他。」
「項芸,我以前不喜歡你,現在還是不會喜歡你。」孫品儷眼神犀利。
「你配不上我們希焰。」
「我知道!」
「既然你有自知之明,為什麼不消失?」她得理不鐃人。
「我消失了,我簽了離婚協議書,不是嗎?」
「我是說現在。」
「我現在為什麼要消失?」項芸的表情相當理直氣壯。「我自食其力,安分的過我的生活,孫女士,請問你憑哪一點要命令我消失?這個地球、這個城市只準你們這種人活嗎?」
孫品儷愣了一會……
項芸是在對她嗆聲嗎?
她竟然敢對她的前婆婆這麼不敬。
「孫女士,人是要互相尊重的,我敬重你是我的長輩,我尊敬你是我前夫的母親,但是一般對人最起碼的修養與態度,你是否也該給我?」她已經不是以前的項芸了,不會這麼輕易被擊倒。
孫品儷一下子真的對項芸刮目相看。這女人好像月兌胎換骨一般。
「我並不要嚴希焰對我好或是給我什麼,更不要求你接納我或是喜歡我,我已經很低調了,我有礙到誰嗎?我有惹誰不開心嗎?」她一吐心中的怨氣。
「項芸,你不一樣了……」孫品儷似褒似貶,她心里真正的想法只有她自己知道。
「孫女士,別再看輕我或是羞辱我,因為我不必忍受這些,而且你其實也沒有資格再這麼對我。」項芸為自己翻這一刻,她彷佛徹底掙月兌了自己心中的魔,光明涌現,一切都清楚透亮、明明白白……
「你真的沒打算再進我們嚴家?」
「希焰知道你的心意嗎?」口氣不再充滿諷刺,反而帶了點好奇。
「我告訴過他了。」她誠實以對,極為坦然。
孫品儷下意識地勾起一抹淺淺的笑。她對這女人的看法似乎完全改觀了。「你為什麼要在這種地方上班?」
「不偷不搶,憑自己的勞力……」項芸坦蕩蕩回答,「我喜歡這份工作。」
「你就不能找別的工作?」
「這工作的時間很有彈性,而且‘家務公司’是目前很熱門的行業,在英國,管家可不是人人能當的,還得去專門學校上課。」她不以自己的工作為恥。
「孫女士,我還有事,沒辦法和你再聊了。」看看表,她要快點趕回去。
孫品儷忽然轉身揮揮手,一把將項芸推進車里,完全沒多想的居然把司機和座車都借給她。
「你要去哪里,自己告訴司機。」
「孫女士……」
「反正我沒有要去哪里,也不趕時間。」
她現在多少可以了解自己兒子為什麼這麼堅持要選擇項芸了,杜嘉梅只是個任性千金,而項芸……
現在她是朵禁得起風吹雨打的花,不會向環境低頭,不會屈服于她以前不敢正視的婆婆,光憑這一點,她知道自已已經慢慢開始要接受她了。
一開完會,項芸馬上趕回家,因為人多嘴雜,也沒有什麼結論,有人贊成建商的條件,但也有人打算要死守家園。
結果一進家門,她看到了一個陌生的女人,而在嚴希焰送的新款茶幾上則擺放了很多的禮盒、玩具還有衣服,她本以為是建商派人送禮來,但卻見溫女乃女乃鐵青著一張臉,擺明了不領情,而小媛……小媛雖然坐在女乃女乃身邊,但總會不時偷瞄那個女人。
「請問你是……」她想先搞清楚狀況。「莊雅妍。」陌生女人報上姓名。
項芸瞧了瞧這個女人的打扮,說不出哪里不對。合身的洋裝、黑色平底鞋、播妝,臉上有歲月的痕跡,她不像是要來談「交易」的,她在這個屋子里的態度……好像她是其中的一分子。
「莊小姐,你今天來有什麼目的?」
「你不認識我……」女子笑了笑。「屋子里居然連一張我的相片都沒有。」
小媛那熱切又有些急迫的眼神令她心里大震,不禁看向了溫女乃女乃……
「她是我媳婦。」溫秀真瀆瀆一句。
項芸頓時有點手足無措,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這個女人好像比自己更有資格說話,畢竟嚴格說來,她始終都是個外人。
加上小媛……小媛今天沒有立刻沖過來抱著她叫「芸媽咪」,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了真正的媽咪身上,哪怕這個媽媽在生下她不久之後就遺棄她,可是血濃于水,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嗅到了錢的味道,所以她回來了。」溫秀真看著項芸,平平播播地說。
「媽,你怎麼這麼說呢!」女子抗議。
「難道不是?」
「我是回來看你和小媛的。」
「那現在看過了,你是不是該回去了?」
「媽,我好歹是小媛的媽媽,你要讓我盡盡做母親的責任啊!」莊雅研臉不紅氣不喘的表示。「這些年我的日子也不好過,不然……」
「不然你會把小媛帶在身邊?」溫秀真質問。
「我當然會,她是我女兒。」
「你的突然出現和這塊地沒有關系?」她銳利地逼視。
「媽,土地在你名下,我能怎樣?但是小媛現在是你唯一的血脈,說什麼好處都是要留給自己人,你就算再討厭我,也不會和你兒子留下的小孩過不去吧?」
溫秀真搖頭。她就知道!這女人還有臉把話說得這麼好听!
項芸听了下她們的對話,突然發現自己完全沒有可以插嘴的空間。「媽,既然你談到了土地,那麼不管你要做什麼決定,希望你事先和我商量一下。」莊雅妍很不要臉的表示,「我要為小媛著想。」
「為小媛?」
「小媛可以不必再過苦日子!」
「小媛過得很好。」溫秀真冷冷地說︰「她有女乃女乃,有芸媽咪,還有一個對她很好,參加了她幼稚園畢業典禮的叔叔,她真的什麼都不缺。」
莊雅妍知道對老的,她可能使不上什麼勁,但是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她相信血緣。她懷胎十月生下小媛,總不是白生的吧!
「小媛……」她看著自己女兒。「你要不要媽媽?」
溫小媛看看自己的女乃女乃,好像這才注意到項芸,但是她的視線最後是停在自己的媽媽身上。
「你會一直留在我身邊嗎?」小女孩孺慕的、怯怯的問。
「我會的!」
「你不會突然丟下我?你會永遠要我?」小女孩說出心里最渴慕的冀求。
「我是你媽媽啊!」莊雅研這會什麼話都會說。只要是自己女兒想听的,只要是能弄到這塊土地的,她什麼事都願意做,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一生只有一次啊,她怎能錯過。
「我要你!媽媽!」溫小媛投入了她母親的懷抱。
項友豐打開大門,當他看到門外是久違的女兒時,他似乎一時反應不過來。
以往只有當他和老伴過生日時,門外會有一份禮物,而此刻……女兒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沒有一通電話,沒有任何的訊息,她就這麼出現了!
項芸未語淚先流。她的心中有好深、好深的愧疚,這幾年她都不在父母身邊盡孝道,可現在受了傷,覺得撐不下去了,唯一能尋求一些溫暖的地方,還是只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
她終于知道自己真正的避風港,真正的支柱是在這里,那個姓莊的女人只要看個報導,只要瀟瀟灑灑的出現,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回到溫家,回到了自己女兒的面前,反觀她這個外人,她怎麼還有臉再待下去?
所以她選擇回家——
自己真正的家。
「爸,我可以……」項芸哭得有點上氣不接下氣。「我可以回家嗎?」
項友豐的鼻頭一紅,久久說不出話來,好像突然之間變成了啞巴似的。
「可以嗎?」她再求道。
「你……當然可以……」做爸爸的老淚縱橫,他朝女兒張開了雙臂。「我已經等你很久了!」
「爸……」她投入了父親的懷抱。
「美香!」項友豐喊著自己太太的名字。「女兒回家了!女兒終于回來了!」
一經溫女乃女乃告知項芸已返回台中,嚴希焰立刻開車南下,他本來以為自己該給項芸一點時間,但是因為溫女乃女乃媳婦的介入與項芸的離去,教他不得不加快腳步,就他找人調查得知,莊雅妍的素行不良。
即使幾年不曾到訪,但是他還是找到了項芸的老家,按了電鈴,一顆心不能自制的狂跳,即使已有心理準備要面對項芸的父母,他還是有點憂心,畢竟當年他的確沒把項芸照顧好。
結果他一看到來開門的人,反而愣住了。他本來已經準備好要站在門口讓前岳父岳母罵個夠的,沒想到竟然是項芸來開門。
「你怎麼了?」看到他的反應,她不禁覺得有點奇怪,輕聲問道。
「我本來以為會是爸或媽來開門。」他月兌口而出。
「‘爸’或‘媽’?」
「我之前不都這麼喊他們的嗎?」
「但那是在我們離婚之前吧?」
嚴希焰不管是現在或是離婚前,反正他的記憶中他一直都是這麼叫他們的。
「他們不在嗎?」他順口問。
「不在。」
「我可以進去嗎?」
「你不怕我爸、媽等一下回來給你難看?」
「項芸,我人都來了,還怕什麼!」嚴希焰于是不請自入,他邊走邊說︰「而且總要過這一關!」
項芸跟著他走進自家客廳。和他家比起來,她家普通許多,但這也是她的家、她的根,再小、再不起眼,都是她最珍貴的堡壘。
倒了杯果汁給他。「你為什麼來?」
「項芸,你為什麼離開?」
「女乃女乃的媳婦回來了。」項芸簡單的說︰「小媛也接受她,我如果不走,搞不好她們會以為我也對那塊地有私心,所以我跟女乃女乃說我要回來,這樣大家比較沒有困擾。」
「我找人調查過那個女人,她不是什麼好人。」嚴希焰也簡單的表示。
「但她總是溫女乃女乃的媳婦,小媛的親生媽媽,如果她願意好好照顧她們,也算是一家團圓。」
「你認為她是為了親情才回去的?」
「反正她都已經回去了。」
嚴希焰一副不能苟同的表情。「你照顧她們那些年,你是她們的守護神,現在你說走就走,簡直就像把她們丟入老虎的口中,萬一那女人弄到了土地或是錢,然後丟下她們不管呢?」
項芸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但形勢沒人強,她的付出是她心甘情願的,她沒有什麼好怨嘆,可如果因為留下來被誤會她是為了錢,她會嘔死。
「你來的目的就是為了這個?」她露出一個這件事她無能為力的表情,或許她也還在靜觀事情的發展與變化。
「這是次要目的。」
「那你的主要目的呢?」
「帶你回去。」
「回哪里?」
「如果你暫時不想回溫女乃女乃那里,你可以住我家。」嚴希焰一個求之不得的表情況。
「當女佣嗎?你沒有另找一個家務人員?」她既嘲弄自己也是在嘲弄他。「當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