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檳、魚子醬、頂級牛排、松露面包……白婕心知道歐柏偉是想要寵壞她,而之前她會覺得新鮮,但現在她只感到痛苦,從那一夜之後,她愈來愈排斥出入這種跟她身份不符的高級場所。
只因為她和歐柏偉在一起,只因為她是他的女友,所以她這個在育幼院長大的女孩,可以吃香喝辣、嚐遍所有山珍海味,只因為她給自己找了個有錢的男朋友,這令她痛苦又憤怒。
她不想憤世嫉俗的,過往她雖然窮,可她活得知足而快樂,然而認識他之後,她開始自慚形穢,他的世界是座用金錢堆砌起來的城堡,與她是那麼格格不入。
是因為他,她才像是公主,如果沒有了他,她是什麼?她算什麼?
走出頂級的法國餐廳,雖然泊車小弟已經幫歐柏偉把車開到餐廳門口,可是白婕心沒有上車的意思。
「我想散步。」她表示。
「你不早說。」他把車鑰匙又再交給泊車小弟。
「我想自己一個人走。」
「你一個人?!」他眼神一緊。
「你先回去吧!沒有關系的。」
他當然不可能真的自己開車先回去,他知道他們之間出了問題,從他由澳洲回來之後就一直如此。
「一起走。」他堅持。
白婕心也沒有反對,兩人就沿著林蔭大道上的人行道慢慢走著,氣氛絕對談不上浪漫、美好。
「婕心……」他打破了沉默。「你有什麼話想要跟我說嗎?」
「一定要我說,你感受不出來嗎?」她幽幽的表示,臉上有著淡淡的批判。
「女孩子家的心思……」海底針,他不想浪費自己的腦力猜。
「柏偉,你有沒有請過我吃蚵仔煎?」她突然問他。
「蚵仔煎?!」這不是一種知名的台灣小吃嗎?
「鹵肉飯呢?」她又講一樣東西。
「你喜歡吃這個?」
「肉圓?」她再說一個。
「我不知道什麼肉圓。」
「蔥抓餅?」
「這是什麼?」他愈听愈覺得怪。
「太腸包小腸?」她像是在考他試。
「你是要表示什麼?」他沒有吃過,甚至沒有听過。「我很土嗎?」
「歐柏偉,你怎麼可能『土』?!你是台灣的貴公子,是金字塔頂端的消費者,這些東西不過是夜市里最常見的東西。」她怎麼可能笑他土,土的是她。
「你提這個……」
「這些是我『之前』常吃的東西。」
她語氣中好像有無限的感慨。
他則好像有那麼一點懂了。
抓到了她想說的重點,他拉著她的手臂停下腳步。「如果你是想說我們倆的世界差異有多大,吃這方面是可以互相調整的。」
「不是吃的問題!」她對他搖搖頭。
「那麼你說出重點。」
「是我們倆本身的差異問題……」她嘆了口氣。「食、衣、住、行,每一項我們倆都是天差地別,你自己難道都沒有一點這種感受嗎?」
「我不在乎啊!」他表示,重點是他愛她。
「你當然可以不在乎,因為你是在雲端上的那個人。」她調侃著他。
「婕心,我可以帶著你一起上雲端啊!」
「我知道,但你認為我心里會踏實嗎?」
「你是在挑剔什麼啊?」他大手爬過頭發,感覺無奈極了。「難道你認為一個一無所有的男人比較適合你?」
「或許。」她負氣的回他。
「這話太做作了。」
「或許我和這樣的男人在一起比較自在。」
「白婕心!」他忍了一段日子的脾氣爆發了。「你比我爺爺更難討好,你知道嗎?」
她只是抬頭看他,沒有頂回去。
「我從頭到尾都是小心的在呵護這段感情,是無怨無悔的在對你,難道我做得還不夠,不能令你覺得自己是最幸福、幸運的女孩嗎?」他也有滿月復的牢騷。
白婕心的臉色漸漸變白。
「你到底還要我怎樣?!」他吼了一句。
「我們……」她不吵不鬧,聲音都是悲涼的。「我們冷靜一段時間吧!」
「什麼意思?」
「暫時不見面。」
「你耍什麼任性啊?!」
「我們都該好好思考一下我們的……未來。」她仍然不慍不火的表示,但在心中加上了句「如果我們有未來」的話。
「好!」他就跟她賭這一口氣。「思考就思考,看你能思考出什麼名堂來!」
白婕心一嘆。他還是不懂。
她怕,他們的愛來得太快,如果他對這段感情只是一時迷惑,因為新鮮感而和她在一起;等他倦了,一旦兩人之間的差異一點一點的浮現,她怕他會絕然離她而去,那時,早已投入所有的愛的自己,要如何面對沒有他的生活?
如果不是跟白婕心在冷靜期,加上母親的苦苦哀求,歐柏偉絕對不會來參加這種「家族聚會」。
金家是他們的世交,他只隱約記得自己小時候曾跟金家的掌上明珠金晶瑩玩在一塊,但也就只有這樣,畢竟金家在許多年前就舉家移民英國。
金家決定返國定居,所以辦了這場聚會,邀來親朋好友慶祝,也順便把唯一的千金正式介紹給這個社交圈。金晶瑩是典型的富家千金,不用工作,每天只需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美美麗麗就可以,然後等著找到一個門當戶對的對象,再做她下半輩子的少女乃女乃。
「我記得你!」金晶瑩開心的表示,雙方的父母已藉故先離開,留下他們單獨相處。
「你記憶力真好。」歐柏偉不是很積極的回應。
「小時候你好喜歡扯我的頭發。」她控訴著,有點像是在撒嬌。
「那你有沒有告訴我媽,叫她把我毒打一頓?」他配合著她延續這話題。
「我有告訴你媽媽,但她沒有處罰你。」
「是嗎?」
「她覺得男生就是這麼調皮,長大就好,你媽媽是超愛你的。」金晶瑩自然不可能去說有可能是自己未來婆婆的壞話。
「那或許你該向我爺爺打小報告,他一定會狠狠的打我一頓。」他還是那副應付的態度。
「我後來想想,」她露出一抹別具深意的笑容。「我還是等你長大好了。」
歐柏偉比較認真的看了下她。
「小時候我就很喜歡你。」她坦率的表白。
歐柏偉看著時髦、洋派的她,她是他媽媽會認可的那種媳婦,但不是他會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不是她!他已經找到了那個女人。
「金晶瑩,我有對象了,我媽沒有告訴你嗎?」他不想她再浪費情感。
「阿姨沒說啊!」
「她可能忘了。」
「可是……阿姨她希望我們多玩在一塊。」金晶瑩覺得很瞎,如果歐柏偉已名草有主,那阿姨是在牽什麼紅線?
「你家才從英國返台定居,而台灣這十幾年改變了很多,她可能是怕你不適應,才要我多關照你一下而已。」他刻意的淡化。
金晶瑩的臉色有些黯淡下來。
「我有很多好哥兒們,我可以介紹幾個給你。」他熱心的表示。
「歐柏偉,我沒有遜到需要人家幫我介紹男朋友。」她也是有自尊的。
「那好。」他聳肩,絕不勉強她。
「喂,你對你的青梅竹馬也太冷淡了吧!」她不滿的控訴。
「坦白說,我也只記得好像有你這麼一號人物而已,所以實在熱情不起來。」
「那麼,或許我該喚起你的記憶。」她似乎愈挫愈勇。
「你還是省點力氣吧!」他只愛婕心,不會變心的。
傍了白婕心三天的思考時間,歐柏偉認為夠了,既然兩人相愛著對方,那只要把事情講開就雨過天青,又有什麼不能克服的?
在辦公大樓對面的小咖啡屋等她,因為不想太招搖,這也是她要求的,但是當他看到她急喘喘的跑進來時,他直覺不舍。
「你急什麼?我會等你的。」他的口吻帶著憐愛。
「柏偉,今晚我不能跟你談了。」她一臉的歉意。「同事們臨時決定下班後去唱KTV。」
「說你有事啊!」
「我不想不合群。」
「跟同事唱歌重要嗎?」
「這不是唱歌的問題。」跟他彷佛永遠有觀念上的分歧,白婕心表情冷了下來。
如果她好好的向他撒嬌一下,他怎麼會不點頭,晚點談、明天談,甚至下個星期再談也沒有關系,可是她那一副跟同事去唱KTV擺第一的態度惹惱了他,這個星期他日日夜夜想著她,分開這些天,她不想他嗎?
「婕心,你有什麼話,我們今天講清楚。」他是故意跟她杠上的。
「一定要今天談?」她忍耐著,不想再他跟不歡而散。「晚一點行嗎?」
「現在。」
「現在?!」
「我們人都在這里了。」
「但是同事在等我。」她為難的表示。
見她是兩手空空的趕過來,他于是拿出自己的手機借她。「你打個電話回去。」
「柏偉。」她把手機還他。「我們可以改成明天。」
「明天我從早到晚都很忙碌。」他傲慢表示。
「那後天?」
「更忙。」
「假日?」白婕心快忍無可忍了。
「假日我只想放輕松,除非你確定你想和我談的是不需要傷腦筋的事。」他擺明了是要她听他的話。「婕心,我還以為你是急著要跟我把事情講清楚。」
「我是──」
「那坐下!」他命令。
「我不是故意要跟你改期,或者硬要你配合我,同事生日,大家是臨時決定要幫她慶祝,不是幾天前就講好。」她試圖跟他溝通。「這是突發狀況。」
歐柏偉只做了個聳肩的動作,要她自己抉擇似的。
白婕心陷入天人交戰,搞不懂他為什麼要這麼刁難她。
「一定要這樣嗎?」她的心揪在一塊。
「我們的事比較重要。」
「不能……通融一下?」
「你可以明天再跟同事去唱KTV。」
「她的生日是今天!」她站著吼道︰「歐柏偉,你沒有听到嗎?」
「反正你就坐下來,把我們兩個的事講清楚,看看我們倆的世界到底差異有多大,個性有多不合。」他知道自己是在找她碴,但有的時候他真的懷疑,對她而言,自己算什麼,好像不管他多努力要拉近兩人的距離,她就是可以把他排除在外,他要的不過是她的在乎而已。
白婕心的心這會不再猶疑,走到這一步,她應該要慧劍斬情絲了,現在分手會痛苦,但若是以後才分手,她會痛苦百倍。
「我們……結束吧!」她沒有回避他的雙眼,平靜的說出她的決定。
「你說什麼?」他不信的瞪著她。
「分手吧!」
「你要和我分手?!」
她點點頭,語氣篤定。
歐柏偉沒有想過她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尤其她的態度是那麼的不痛不癢,那麼的雲淡風輕,好像吃飯、睡覺那麼自然,不帶一丁點的掙扎。
「你要分手……」他喃喃有詞的念著。
「我們的確是兩個世界的人,剛在一起或許有趣、好玩,但是禁不起考驗的。」既然都決定要分手,她就一次說清楚。
眼光充滿怒意,他不語的盯著她,想听听她還能講出什麼大道理。
「我們都夠成熟的知道……相愛並不代表一切。」她低低的說道。
「那什麼才是一切?!門當戶對?」
「對!」她大聲的同意。
「白婕心,想分手就分手,不必找這麼八股的藉口。」歐柏偉已經氣得昏了頭,白婕心不只傷到他的情感,還傷到他身為男人的尊嚴,他對她傾盡所有的愛和關心,她卻用「門不當戶不對」的爛藉口拒絕他?!他不能原諒她。
「現在分手,痛苦可以降至最低。」她說出自己的想法。
「誰的痛苦?」他嘲弄反問。
「我們的。」
「誰說我一定會痛苦!」他嘴硬的駁斥。
「那好。」她強顏歡笑。「我白操心了。」
「你以為我們分手,我會痛不欲生?」他的眼神和口氣是極盡諷刺的。
白婕心不吭氣了。
「我不會!」他惡狠狠的強調,但心如刀割。
「很好。」她擠出兩個字。
「你這麼想分手……」他起身。
她盯著他。
「那就分手吧!」他說完之後,比她先走出這家咖啡屋的門,要自己表現得比她更灑月兌。
因為上一次那不是很愉快的會面,何況他還說自己已有對象,所以當歐柏偉來電要約她出來喝點小酒時,金晶瑩以為自己是在作夢。
但是歐柏偉的確打了電話。
如果不是氣極,他怎麼可能做這麼無聊的事,這輩子還沒有女人主動跟他提出分手,而白婕心做了,她狠狠的捅了他一刀。
又深!
又絕情!
甚至沒有一點歉意!
所以他約金晶瑩出來喝個小酒算什麼?她都可以拋下他跟同事去慶生唱KTV了,他為什麼不能約青梅竹馬出來敘敘舊。
在LoungeBar里,歐柏偉要了吧台的兩個位子,而不是隱密的包廂,就算氣炸了,但他還沒有到喪失心神的地步。
金晶瑩沒有抱怨,他會主動約她出來,她已經很驚喜了,坐哪一點都不重要。
「接到你電話,我嚇了一跳。」她甜甜的、討好他的開口。
「以為是詐騙電話嗎?」他自嘲。
「一開始是。」她承認。「在確定是你的聲音之後,我才相信不是詐騙集團打來的。」
他拿起面前的威士忌開始搖晃酒杯,不發一語。
「你……看起來心情不好。」
「會嗎?」他裝瀟灑的回她。
金晶瑩又不是十二歲的小女生,她當然懂得察言觀色,這個家伙身上有種任誰都感覺得到的怒意,好像他隨時準備開戰,來個你死我活的廝殺。
「想吐苦水?」她體貼的問。
「我沒有苦水。」他冷酷的強調。
「那麼……」
「聊聊我們小時候的事好了。」歐柏偉覺得這話題最安全。「你似乎什麼都記得,可是我好像都沒什麼印象了。」
「你知道你多野蠻嗎?」她開他玩笑的。
「我真這麼壞?!」
「你會搶走我的洋女圭女圭,然後威脅說要把女圭女圭的頭扭斷。」她抱怨著。
「我小時候這麼沒有人性?!」他說著自己都笑了。「我媽是怎麼教的?」
「你還會把報紙卷起來追打我。」她似乎記得他的每一條罪狀。
「我真的不記得。」
「知道我怕高,硬逼我爬樹,你還把我關在衣櫥里過。」
「我開始懷疑你口中的那個人是我了。」
「就是!我還記得我還不會游泳時,你有一次故意把我推進你家的游泳池里。」金晶瑩真的沒有放過任何一件小事,這麼多年了,她記在心底深處,即使移居英國多年,都不曾忘。
歐柏偉現在是不太敢看著她的羞愧表情。他小時候真那麼惡劣頑皮?!
「但是只要你跟我說一句對不起,哄哄我,我就又原諒你了。」她無奈的說。
「你不該原諒我,你應該把我當成瘟神,一見到我就尖叫、就躲啊!」他的記憶來到兒時。「我好像大魔王一個。」
「你比大魔王可怕。」
「那你還出來陪我喝酒?」
「我不是說了,我總會……」她的眼神流露赤果的愛意。「原諒你!」
歐柏偉知道自己錯了,他不該約金晶瑩出來,不該撩撥她的心,她似乎還活在兒時的記憶中。
「我們回去吧!」他立刻招來服務生結帳。
「回家嗎?」她不太明白他態度的轉變,于是問了。「你家還是我家?」
「你當然是回你家。」
「但是……」她不想這麼早就各自回家。「我們才聊一會而已。」
「我已經知道自己有多糟了。」他自嘲。
「才喝了一、兩杯酒。」
「你酒量這麼好?」他將信用卡交給等候的服務生。「不怕我把你灌醉,然後劣根性一犯……」
「不怕。」她回得快速而且肯定。
「金晶瑩,我有女朋友了。」
「那你找我出來的動機呢?」有女朋友不代表一切已成定局,她並不會因此就打退堂鼓。
「敘舊。」他定調,然後起身。
「最好是!」金晶瑩才不相信有這麼簡單,不過她也不奢望能從男人嘴巴套出什麼。
他別以為這樣她就會打退堂鼓!他既然會找她出來,就表示她還有機會,只要他和女友的感情破裂或是稍有嫌隙,她一定可以反敗為勝,她相信,到最後歐柏偉會是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