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將溫曜宇搶回來的第一步,就是得查清楚他們分手的原因。杜靜雪如是想著。
她沒將這個念頭告訴任何人——包含美嘉。她選擇默默調查一切。
然而少了美嘉這個幫手,她只能轉向尋求韓森的協助,韓森也提供了很多從來沒人向她透露過的線索。
「如果我是你,我不會讓自己連當年怎麼發生意外的都搞不清楚,簡直就像逃亡一樣的前往日本旅居生活。」在听完她簡潔的描述之後,韓森如是說道。她明白這听起來十分荒謬。
但……實情確實是如此,她不曉得那場意外是如何發生,又發生過什麼,周遭的人不斷灌輸她「與其想起,不如遺忘會更好」的觀念。
沒有人願意給她答案,久而久之,她也失去了找尋答案的動力。
韓森說得對,那場意外是癥結所在,可她該從何下手?
「也許你可以先從‘月河’藝廊開始著手。」似乎知道內情,卻又不願透露太多的韓森,替她起了個頭,拋出了一個提示。
因此,杜靜雪獨自一人搭車來到「月河」藝廊。
「月河」是隸屬于「墨月」集團旗下的某一間藝廊。溫曜宇的母系親戚主要經營藝術畫廊,溫曜宇的母親——沈倩華是家族中的長女,當年繼承了不少相關產業,而這些產業近年來大多已移交到溫曜宇手上。
「請問小姐有預約嗎?」
蒙蒙細雨中,杜靜雪撐著傘佇立在藝廊門外,隔著充滿現代藝術之美的造型玻璃門,迷惘地往屋內梭巡。
正當她試著挖掘腦中的記憶,身後忽爾響起一聲高亢的女人聲嗓,她握緊傘把,旋過身望去。
那個身穿俐落茶色套裝的女人,卻在看清楚她的面貌之後,赫然瞪大雙眸。
「小雪?!真的是你?」彭佳蓉激動的低喊,將眼前一身駝色大衣,腳蹬短靴,氣質純靜卻又不死板的杜靜雪,從頭至尾仔細端詳了數遍。
「請問……我認識你嗎?,」
「我的老天啊!我是佳蓉,你不記得我了?」
「佳蓉?」她努力搜尋腦海,卻毫無所獲,只有更多的茫然。
「小雪,你去了日本之後就徹底人間蒸發了!我一直跟你叔叔要你在日本的電話和住址,可是你叔叔都不肯給我,我連跟你的連絡方式都沒有,你知道當初我有多想念你嗎?」彭佳蓉邊說邊挽住她的手,將她拉進藝廊。
叔叔?原來連叔叔都參與了這場騙局,是誰讓叔叔這麼做?
驀地,一張溫潤俊雅的臉龐掠過眼前,杜靜雪一怔,心口擰起無數個結,只能捺下耐心,繼續挖掘她失落的過去。
她乖順地任由彭佳蓉拉著,兩人一同坐進雕塑成流泉形狀的白色長凳里,她正好有時間喘口氣,讓思緒消化眼前的一切。
藝廊不只位在台北市的精華地段,里頭空間更是大得驚人,依照藝術領域,分成數個區域。
「月河」是一個藝術與商業轉換的樞紐站,它提供舞台給沒沒無名的年輕藝術家,同時引進更多懂得監賞的專業,一同投資或挖掘下一個揚名國際的藝術家。
打從第一眼,她便對「月河」感到莫名心悸,甚至興起一股……近鄉情怯之感。
「已經多久沒見面了?兩年還是三年?我居然都已經記不得。」
彭佳蓉顯然是藝廊中頗有些地位的資深員工,她招來了一名梳馬尾的年輕小姐,讓她泡來一壺玫瑰花茶。
杜靜雪客氣地推辭。「不必麻煩了,我不渴,謝謝。」
彭佳蓉微愣,眼神浮現幾許迷惑,嘴里訝異低呼︰「我的媽呀,你的改變未免太大了……這些年你待在日本,究竟都在做什麼?」
杜靜雪怔了半晌,不明白何以彭佳蓉會這般問,隨後又想起,身為旅日的知名插畫家,她行事低調,不出席公開場合,屬名又是Yuki,而非是中文名字,也難怪過去的朋友全然不曉得她在日本的動向。
有人刻意要切斷她與過去的所有連系……會是溫曜宇嗎?他為何要大費周章做這些事?這對他來說究竟有何意義?
「你額頭上的疤,是那一次意外留下的?」見她沉默不應聲,彭佳蓉只當她是不願意分享,也識趣地轉移話題。
縴手撫上那道已淡的疤痕,杜靜雪眨眨眸,輕問︰「你能告訴我,當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嗎?」
「你、你什麼都不記得了?!」彭佳蓉震愕地瞪大眼。
她只能苦笑以對。
「是那場意外害的?我猜一定是的!天啊!現在回想起來,當時事情發生得太快,也太混亂,我早該猜到你出了狀況,才會被你叔叔送去日本。」
「你清楚那場意外的經過?!」雙手合捧著溫熱的骨瓷杯,她的心跳隱隱加快。
「不,我不清楚,當時都是小老板處理的——」彭佳蓉倏然止聲,眼神變得古怪。
杜靜雪蹙眉不解。「怎麼了?你為什麼不往下說?」
「抱歉,我似乎太激動,可能嚇到你了,我想我們還是別談過去的事,聊聊現在……」
「拜托你,我很迫切的需要知道,過去的我究竟發生什麼狀況。」她眼底流溢水光,神情脆弱地央求著。
彭佳蓉一時竟瞅得發懵。「小雪,你真的……變了好多。」
是那場意外讓她變成這樣?她看起來就像個多愁善感,一踫就碎的瓷女圭女圭,眼底盈滿了太多郁悶。
「我以前是什麼樣子?」
「你很快樂,很熱情,很主動。你不怕丟臉,不怕別人怎麼看待你,你活潑得像一只成天蹦蹦跳的兔子……小老板總是這樣說你,這些你全不記得了嗎?」心口微顫,她力持鎮定地瞅著彭佳蓉。
「你說的小老板……是指溫曜宇?」
「是啊!我們是同期的工讀生,你讓大家忌妒得要死,有一陣子還被大家排擠,你連這個也忘了?」彭佳蓉心直口快的說詞,听來可信度十足。
「我為什麼會被大家排擠?」她微微皴起秀挺的鼻頭。
「因為你太囂張了。」彭佳蓉撇嘴斜睨,搞笑成分居多地裝出鄙視的嘴臉。
「我——囂張?怎麼說?」她啼笑皆非。
「你巴住大家最愛的小老板不放,一天到晚在他面前晃,倒追得超明顯,也不害怕別人問,你連有旁人在場,都可以毫不顧忌的向小老板告白。」
「噢不……這不是真的。」杜靜雪又羞又窘地輕搗小臉。買尬!她居然不曉得自己有這麼糗的過去!
彭佳蓉噗哧一笑,安慰地說︰「好吧,我得說一句公道話,你這家伙太坦率了,而且不是扭捏的做作女,搞到最後大家也被你的熱情打敗,排擠行動失敗了,大家只好把目標轉向人氣第二高的——」
「你為什麼會來這里一」一聲拔尖的女人嗓音,自身後猝然響起。
杜靜雪撇過螓首,循聲望去,看見一名容貌秀雅,身穿香奈兒套裝的中年貴婦人,眸光惱怒地瞪著她。
「沈女士,抱歉,是我讓小雪進來坐的。」彭佳蓉連忙起身,直向勃然大怒的沈倩華道歉。
「杜靜雪,我不準你再踏進這里一步,你立刻離開!」顧不得有外人在場,沈倩華怒聲痛斥,與往常總是輕聲細語的高雅形象大相逕庭。
杜靜雪眸內泛起迷惘,不明白眼前的美麗婦人為何這般仇視她。
「你到底要糾纏曜宇到什麼時候?你毀了一個亞瀚還不夠,就連曜宇也要毀掉?我真是受夠你這個厚顏無恥的女人!你根本就是溫家的詛咒!」
乍然听見亞瀚這個敏感的名字,杜靜雪水眸一凝,驚詫地望著沈倩華。
她毀了亞瀚?這怎麼可能?她只見過亞瀚一次……亞瀚不就是溫曜宇嗎?
「很抱歉,我不懂您的意思?我為什麼會毀了亞瀚?亞瀚他……不是還好好的?」好好的待在溫曜宇體內。
話語一落,沈倩華與彭佳蓉面色俱變,一者震愕,一者震怒,兩雙目光同樣緊緊瞪住她。
一股濃烈的不安在心頭躁動著,杜靜雪直覺感到不對勁,卻又迷茫無知。驀然,沈倩華快步走到她面前,手一揚落,清脆的一巴掌烙印在她頰上。
「亞瀚還好好的?你還真有臉說!亞瀚他已經死了!全都是因為你!」
「沈女士!」彭佳蓉驚恐地尖叫。
杜靜雪怔怔地呆住,一陣嗡嗡的耳鳴過後,腦袋陷入一團混亂。
亞瀚……死了?她到底在說什麼?亞瀚不就是溫曜宇,他怎麼可能會死!
「你還不滾嗎?要我叫人過來把你架走,你才肯走嗎?」沈倩華激動高喊。深怕沈倩華再度失控,動手傷人,彭佳蓉只好拉著呆怔住的杜靜雪,將她拉出藝廊。
「小雪,對不起,我不知道老板娘今天會過來。你先走吧,這是我的名片,你再跟我連絡。」兀自將名片塞進杜靜雪手里,彭佳蓉轉身欲走。
一只發抖的縴手卻拉住了彭佳蓉,她愕然撇首,對上一張蒼白如雪的小臉。
杜靜雪嘴唇微微發顫,眸光溢滿惶懼,聲嗓也有些哽咽。
「請你告訴我,亞瀚到底是誰?」
「你連亞瀚也記不得了?」彭佳蓉震驚得無以復加。
「亞瀚不是溫曜宇?!」
「當然不是!我的天,你在胡說什麼?亞瀚怎麼會是小老板?他是小老板同父異母的弟弟啊!」
聞言,杜靜雪全身僵凝。
「小雪,你怎會連這個都記不得?亞瀚那麼喜歡你,你怎麼可以連他忘了!」彭佳蓉的難以置信中,似乎摻雜了一絲妒怒。
杜靜雪卻已經無心深究彭佳蓉的忌妒與憤怒從何而來,只因為……
「小老板?」彭佳蓉忽爾揚眸,驚愕地望向她身後,那抹偉岸的人影已經數年不曾靠近「月河」。
顫動的芳心一記緊縮,杜靜雪轉過身,眸光一抬,怔怔地瞅著溫曜宇陰郁的臉龐,縴手不由自主地撫上額側的疤。
「跟我走。」溫曜宇眸色如冰,大掌扣住她的皓腕,態度強硬地拉她離開。
「小老板……我真的沒弄錯,你就是小老板。但是,誰是亞瀚?為什麼我記不得亞瀚?」
杜靜雪神情怔忡出神,眸光木然地直視前方,小嘴喃喃低語,心底如同打翻了什麼,亂成一團。
「曜宇,你想做什麼?你還想繼續跟她糾纏不清嗎?!」沈倩華追出藝廊,狠狠扯住杜靜雪另一手,逼得走在前頭的溫曜宇不得不停步。
「媽,請你放手。」溫曜宇眸內蓄滿怒意,口氣卻是森冷得教人打顫。
「如果不是因為她,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模樣?杜靜雪,你已經害死了亞瀚,害得曜宇一輩子都得活在罪惡感中,差一點就要毀了他,你到底還想怎麼樣?」
杜靜雪唇瓣打顫,喉頭仿佛梗住硬物,聲嗓沙啞地喃問︰「我……害死了亞瀚?」
「亞瀚是為了誰而自殺?是你啊!你倒好了,把一切忘得一干二淨,遠走日本,讓曜宇一個人承擔罪惡——」
「夠了!」溫曜宇倏然低吼一聲,截斷了母親的痛斥。
「曜宇!」沈倩華單手掩住口鼻,哽咽了數聲。「我要帶她走,請你放手。」
「不……我不走,我要把事情弄清楚……我不走!」額上的疤開始發燙,如同灼熱的烈焰,紋入細女敕的肌膚,但其實泛疼的不是那道疤,而是她的腦袋。
杜靜雪雙手緊緊捧額,小臉皺起,腳下一陣虛浮,不由得蹲身而下。
「小雪,小雪!」溫曜宇焦灼的嗓音在耳畔回蕩,似遠似近。
淚水溢出緊閉的眼眸,她只覺腦中塞滿了各種影像,虛虛實實,光影交錯。小雪,為什麼你就是不能愛我?有道狂躁的男性聲嗓對她吼。
小老板,我只喜歡你。她听見自己稚女敕的嗓音甜甜說道。
小雪,我愛你……但是亞瀚也愛你,我不知道我們該不該再繼續。然後,她听見溫曜宇沉郁低啞的說道。
下一瞬,她腦中紛亂的世界炸了開來,宛若絢爛的萬花筒,在腦內被砸成粉碎。
原被禁錮的記憶,灑落一地,充塞整個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