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溫仿佛降至冰點,整個空間的氛圍寂靜如一座死城。
孟穎臻與黎湛巳經連續數天沒有交集,她搬離了主臥房,睡在一樓的客房,白天刻意避開與他踫面的機會,晚上也只待在客房里,徹底與他保持距離。
黎湛很憤怒,非常憤怒。對于她刻意的逃避,不理會他的冷漠反應,他幾乎氣壞了,今天早上他甚至摔壞了一組早餐盤,兩只咖啡瓷杯,還差點毀了一張椅子。
「不管你做了什麼,我都不會離婚的,省省力氣吧!」出門之前,他怒不可抑的拋下這句,然後摔上門揚長而去。
她一點也不怕他,甚至還有心情瞪他。也許潛意識里她非常清楚,他不可能傷害她,因此她才能如此冷靜的面對他的怒氣。
很好,他不願意離婚,那麼就繼續僵持著,反正她是不可能再接受艾德格以外的男人。
手機驟然嗡嗡作響,終止了孟穎臻想得出神的冥思,她怔了下,迅即接起手機。
「潔絲,是你嗎?」黎兆雪甜美悅耳的嗓音,在線路彼端響起。
「是我。你查到了嗎?!」孟穎臻將鐵湯匙扔回瓷碗里,推開卷桌椅站起身。
「我詢問過幾個叔伯,但是沒人知道艾德格在哪間醫院,你沒問過艾蒙嗎?我想他應該最清楚。」
對于孟穎臻托付她查清艾德格下落這件事,黎兆雪始終不解。她並不曉得孟穎臻與黎湛己經陷入冷戰狀態。
「嗯,我會再問問艾蒙,謝謝你。」心虛的收了線,孟穎臻頹然的坐回椅子上,瞪著碗里被牛女乃泡爛的甜谷片。一切又回到原點。除了幾個關鍵人物,沒人知道艾德格身在何處,黎家人似乎將他的意外視為一個污點,始終不願多淡。
她問過珍妮姑媽,問過幾個有往來的黎家長輩,然而沒人見過艾德格,關于他後來的消息,他們大多只是「听說」。
但,是听誰說呢?
黎湛——
所有關于艾德格的訊息,全都來自于黎湛。
一個念頭掠過腦海,她起身,來到二樓書房,屏著呼吸握上門把,轉動兩下。她錯愕的發現,書房的門依然沒有上鎖。
他不打算防範她嗎?抑或,他己將書房里可疑的物件清空,不怕她闖進來翻找?
她的心髒跳動飛快,呼息凌亂而急促。雖然書房空無一人,可屬于他的氣味彌漫在空氣里,仿佛一轉身便能看見他的身影。
走近井然有序的書桌,她翻動桌面上疊起的文件,掀開一個牛皮公文夾,漫無目的地尋找線索。
「你想找什麼?」一道低沉而輕緩的嗓音,驀然自背後響起。
孟穎臻心頭一悚,僵硬的轉過身,驚駭的目光與黎湛冷然的眸光相遇。
他不是己經出門了?為何又會折返回來?難道,他早猜到她會擅自闖入他的書房,故意給她這個機會,好當場揭穿她?
「告訴我,你想找什麼,我幫你找。」黎湛無比冷峻的望著她。
「我……我要艾德格的下落。」她听見自己的心髒撞著胸口,汗水自後頸滑入衣領,在縴細白皙的背部留下一道濕痕。
「你沒必要見他。」他目光陰晦的說道。
「你在隱瞞什麼?為什麼不讓我見他?你的難言之隱與艾德格有關嗎?」
「這些事情,你不需要知道。」
「不,不!我要見艾德格!」她憤怒的走向他,眼圈微紅,她伸手想捶向他的胸口,卻被他擒住手腕。
「潔絲,你冷靜一點。」黎湛反手想抱住她。
「放開我!」她躲開了,憤怒的越過他,快步走向一樓。
餐桌上的手機正在震動作響,她遲疑了片刻才伸手去接。
「孟小姐?」對方是一名聲音听來干練的中年男子。
「我就是。」
「我是征信社的陳先生,你現在方便講電話嗎?!」
孟穎臻下意識撇過螓首,看見黎湛追下樓,她心頭一跳,卻也管不了這麼多,急切的回道︰「可以。你們查到什麼線索了?」
「我們持續追蹤了黎先生每日的活動,都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不過我們讓汽車修護廠人員幫忙安裝了GPS定位的追蹤器,發現一件值得向你報告的事。」
對方持續說著,黎湛陰沉著臉,正一步步走向她,她冷汗直冒,雙腳開始往後退。
「是什麼事?」望著那雙火焰般的琥珀色眼眸,她顫抖著嗓音急急問道。
「前天晚上黎先生離開台北,獨自一人開車到花蓮某間私人投資的醫院,經過一番查證,我們己經有足夠的證據顯示,那間醫院的背後主要投資者,就是黎先生……那天晚上我們有讓人前往花蓮該間醫院,確認過黎先生造訪了哪間病房,病房號碼是……」
孟穎臻腦袋瞬間空白,所有思緒仿佛蒸發。
在台灣。艾德格此刻人就在台灣。
「你在跟誰通電話?潔絲?回答我。」黎湛察覺她臉色慘白,心頭一緊立刻上前抓住她的肩膀。
孟穎臻猛然回過神,奮力掙月兌他,甚至將手機朝他臉上摔過去,他全身一僵,但還是敏捷的躲過。
她的心髒在胸中急速收縮,怒氣與恐懼交混一起,己經分不清是何者多一些。
他的眼瞳急速收縮著,臉龐值硬的瞪著她。「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懊死!她居然排斥到出手攻擊他!
「我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麼,非常清楚。」她看著他,焦距卻不在他身上,整個心魂似乎巳經飄到遙遠之外的某個地方。
不會錯的!艾德格人就在台灣,就在黎湛秘密造訪過的那間私人醫院里,她必須去見他,她想見他!
「潔絲,你怎麼了?剛才那通電話是誰打的?」察覺她的失神,他一凜,立刻上前想握住她的手。
「那不關你的事,你沒資格干涉我!」語畢,孟穎臻突然奮力推開他,抓起散落在沙發上的車鑰匙,瘋了似的奪門而出。
黎湛高大的身軀踉蹌了下,看著消失在門口的縴細人影,他微怔,思緒散落一地,凌亂無序。
直到听見引擎聲響起,他腦中忽然一道念頭掠過,胸口狠狠收緊,低咒了一聲,立刻抄起車鑰匙追出去。
懊死!事情最好不是他想的那樣!
一路在公路上急速狂飆,孟穎臻幾乎是在玩命,好幾回她差點就要撞上前方車輛,惹來不少剌耳的喇叭聲,甚至有駕駛降下車窗對她叫囂。
她臉色慘白,兩眼直視前方,握住方向盤的雙手僵直得不能動,踩住油門的右腳在發抖。
這段路對她來說是漫長的煎熬,死神像是一路與她相伴,然而最後她還是安全抵達了位在花蓮郊區的私人醫院。
她全身僵直又發著抖的下了車,扶著車門靠了一會兒,才抹掉滿臉的淚水,美眸堅定的直視前方,急步走進醫院。
「我是黎之浚的親人,我來探視他。」她強裝鎮定的走向服務台,向醫護人員做出要求。
或許看慣了太多古怪的眷屬,醫護人員只是冷冷瞄她一眼,要她出示證件與填妥訪客資料後,便讓值班護士領她搭上電梯。
苞在護士身後,穿過一道白色長廊,仿佛越過一場冰雪世界,最終停在長廊末端的病房外。
「本院規定這層樓的訪客時間是五十分鐘。」護士毫無溫度的說完,然後抱著值班報表轉身離去。
孟穎臻抬起值硬而顫抖的縴手,仿佛是耗盡身上最後一滴余力,無比虛弱的推開那扇白色大門——那不是艾德格,絕對不是。
孟穎臻走進靜如死城的病房,看見躺在雪白病床上的男人,他的臉頰凹陷,膚色近乎死白,四枝枯瘦,像是一折就斷的柴枝。
原來黎家人為了讓他徹底遠離眾人的視線,將他藏到台灣的私人醫院。曾經他是家族的榮光,是渾身綻放光芒的王子,如今卻成了家族中最不願提起的陰暗角落,像一個丑聞般的被蕆在醫院里,無人聞問。
那的的確確是他沒錯。
她呆立在門邊,雙手捏緊了裙擺,淚水順著臉頰滑下來,她覺得心髒好像被誰捏碎了,她感覺到徹骨的疼痛,以及最深沉的絕望。
她顫抖著雙腳,朝雪白病床走去,想將躺在上面的男人看得真切。
「不。」驀地,身後有一只手抓住了她,不讓她走上前靠近艾德格。
「放手……放開我,我要見他,我要見艾德格。」她堅持往前,細瘦的手普卻被黎湛扭回來,她失控的伸出粉拳敲打他。
她布滿血絲的美陣充滿了仇恨,睫毛上全是淚水。
「你這個殺人凶手,是你陷害艾德格,讓他變成毫無知覺的植物人,你這個惡心的騙子!」
「潔絲,你冷靜下來,先听我說——」
「不!我不要听你說,你是個冷血無情的殺人凶手,我恨你,你騙了我!我己經問過強恩,強恩說,那場意外是你安排的,你殺了艾德格,是你!」
她流著淚水狠狠瞪他,用著充滿恨意的口吻,一字一句的說道。
「你從來就不是左撇子,你也不懂法文,你痛恨法文,但是你的忌妒心作祟,所以你拚命想模仿艾德格,你以為這樣就能成為他,你這個殺人凶手!」
黎湛眯起眼,那雙如寶石一般的琥珀色眼瞳,此刻在她眼中看來就像野獸之瞳,冷酷又嗜血,最可恨的是,他每個表情都能令她聯想起艾德格。
他一直在刻意模仿艾德格,而且學得惟妙惟肖。她被這樣的他深深迷惑,只因為看不清自己的心,所以她深陷其中,仿佛催眠一般。
「潔絲,我愛你。」他嘶啞的低喊。
「不,我不愛你!我愛艾德格,我愛他——」
猝地,一雙厚實的大手捧緊她的雙頰,失控的唇被他狠狠封住。
她錯愕莫名,滿腔的怨與怒,全被他的唇舌卷走,盈滿淚水碎片的美眸,望入他沉痛的眸心。
「我就在這里。」他說。「我就是艾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