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華敏連額角都在抽動。
居然搬出這種話堵她,他也太快放絕招了!
「敏敏是在生我的氣?」封以揚又將青玉琉璃杯抵近她的唇瓣。
「我沒有,只是……」
「既然沒有,那就喝了這杯酒,好讓我心安。」
望著他揚起迷人無害的笑,華敏當真是哭笑不得。
大哥,不是她不想喝,而是這杯酒已經讓她下了藥,淺嘗一口便能昏睡上大半日,她怎可能傻到自己喝下。
為了逃過洞房這一劫,她事先藏了迷魂散,趁著方才喜房內四下無人,將迷魂散摻入了合巹酒。
她知道這是鴕鳥心態,即便逃得過洞房,也逃不了一世。然而眼前也只能出此下策,日後且走且看,再想方設法就是。
「我不太會喝酒,一喝就醉。」她胡亂搬出借口搪塞。
「我知道。」他高深莫測的勾唇。「所以我早已吩咐下人,將合巹酒換成甜湯。」
「你怎會知道我一沾酒就醉?」華敏愕然。難不成他不只是金算盤,還是金命盤,能夠通天眼,神機妙算?
「自然是問過岳母而得知。」他從容笑道。
原來是自家娘親出賣了她!華敏暗暗磨牙。
「難道這湯里有什麼古怪,你才不願意喝?」封以揚眉心微皺,作勢想縮手端回合巹酒仔細端詳。
糟了,他該不會真發現酒里下藥?哎呀,不成!她的詭計可不能被識破啊,否則日後這尊金元寶哪里還會信她?
水眸瞬間瞪圓,華敏心中一緊,連忙攢握住他的手腕,一使勁便將合巹酒往自己嘴里倒,一眨眼便喝個精光,半滴也不剩。
拿開杯底見空的琉璃杯,華敏強顏歡笑的道︰「這甜湯哪里會有古怪,你多心了。」
慘了死了完了!一整杯的迷藥就這樣入了她的胃袋,她今晚勢必要成為刀俎下的一條昏魚,任他享用。
華敏內心流下清淚數千行,默默嚎哭。
封以揚眉眼染笑,朱唇翹起,看上去心情大好,兀自接過她手中另一杯合巹酒,慵懶的一飲而盡。
取走她手中的空杯,隨意往一旁小幾擱下,他噙著笑幫她拿下一個月前特別請師傅連夜趕工制作的鳳冠。
她小心肝越跳越急促,低垂下眉眼,不敢瞧他,就怕自己失了魂。
「敏敏,你終于是我的人了。」封以揚著手解開華敏身上華美縟麗的霞帔,她一顆心瞬間提到嗓子口,仿佛一張嘴就會蹦出來。
說句不用錢的老實話,遠在二十一世紀時,她成天忙工作搶錢,根本沒時間談戀愛。
至于被男人追求……華敏暗自苦笑,只能說,來到這個異時空,忽然走了運,才會被封以揚這樣的大人物看上。
望著眼神盈滿柔意的封以揚,她心口一軟,腦中忽然浮現另一張跋扈的俊顏,眼眶不禁又泛起酸澀。
「怎麼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封以揚安撫似的哄問。
「不是……只是覺得你對我真好。」一點也不像記憶中的「那人」,只會對她凶,老是對她冷嘲熱諷。
「傻瓜,我不對你好,還能對誰好?」封以揚開始解起她一身紅艷錦繡的嫁衣。
華敏想抗拒,伸出雙手卻發覺自己使不上力,倒映在眸內的俊顏,開始出現疊影。
「我的頭……唔,好暈。」她扶住額角,眯細一雙軟潤水眸,卻怎麼也看不真切他的動作。
「喝了一整杯的迷藥,不暈才怪。」封以揚勾起一抹邪笑,嗓音低滑如絲的喃道。
「你說什麼?我沒听清楚……你再說一次。」華敏輕輕晃動總是打著歪主意的腦袋瓜,只覺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就快支撐不住。
「我說,你累了,該躺下來好好歇息。」封以揚雙手一抱,便將她弄上鋪著深紫絲綢的鴛鴦錦榻。
「不……我還不累……你別月兌我衣服。」她努力撐開沉重的眼皮,迷茫之間,似乎瞧見一抹挺拔的身影靠過來,溫熱的大手月兌去她身上累贅的衣物。
那修長的手指,若有似無地撫過她雪白的胸口肌膚,她不自覺地顫抖,抬眼一看,赫然發覺他凝視自己的深邃陣光,竟與記憶中的「那人」像極了。
迷藥發揮效力,讓她意識昏沉,就連封緊的記憶缺口也不安分了,逐漸竄出那些她急欲消除的影像。
所有她想塵封起來的記憶,絕對與「那人」有關。
「陸雅清?」華敏閉起濕潤的雙眼,小嘴呢喃著一個男人的名字。
片刻,撫弄著她細致肌膚的大掌,忽而靜止不動了。
封以揚緩緩揚起金褐色的美眸,看見一顆淚珠自她緊閉的眼角滑落,他的呼吸霎時變沉,胸口縮緊。
「敏敏,你在喊誰?」溫醇的嗓音微微發啞。
「陸雅清……」華敏早已是半夢半醒,自然沒听見他的問話,眼角噙著晶瑩剔透的淚珠,兀自反覆喃著男人名字。
封以揚上身後退,坐在榻邊靜靜凝視她極不安穩的睡容,終究還是伸出手,拭去她眼角那滴淚,然後傾身封吻住她柔軟的唇瓣。
「你偶爾也會想起我嗎?敏敏。」這次,嗓子完全啞透,泄漏了壓抑已久的痛苦。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夢過陸雅清。
無論是還活在二十一世紀,抑或是被砍掉重練,來到這個異時空之後,都不曾有過。
這個名字,是她心底深鎖的一個秘密,也是傷疤。
「喂,幫佣的女兒,你的手這麼髒,為什麼還要踫我的東西?」
這是丁敏敏十五歲,第一次見到陸雅清時,他對她說的第一句開場白。
那時候,因為老爸好賭,欠下一爛債,老媽逼不得已,從一個單純的家庭主婦,成了陸家雇用的鐘點幫佣。
當時的她年紀還小,有時提早放學無處可去,只能跟著老媽一起待在陸家,乖乖守在一旁,看著老媽替那些喜歡擺架子的富人做牛做馬。
「我的手一點也不髒。」丁敏敏打從第一眼起,就不喜歡那個五官比女生還漂亮,明明才十五歲,身材卻已經高得像棵巨樹的大少爺。
陸家從爺爺那一輩開始發跡,創立了台灣前十大的大企業,是瓖金燙鑽的超級豪門。
陸雅清是富三代,還是個從小被寵壞的獨生子,而且他資質聰明,不管做任何事都是優秀過人,因此養成了他高傲目中無人的個性。
她討厭死這個大少爺!他好像在她身上放了追蹤器似的,每一回她出現在陸家,不管他出門上哪兒,總會在那時忽然返家,與她撞個正著。
「丁敏敏,你是不是經常跑來我家偷吃東西?不然你怎麼會變得這麼胖?」
「丁敏敏,有沒有人說過,你的長相很討人厭?」
「丁敏敏,你這麼笨,到底是怎麼存活下來的?」
「丁敏敏,誰準許你踫我的東西?」
「丁敏敏,你前天為什麼沒有過來?」
從陸雅清十五歲開始,丁敏敏三個字就好像是他隨時隨地,拿來取笑調侃的關鍵詞,他三不五時便要嘲笑她一番,或是很賊地,趁著老媽不在場的時候,故意找她的碴。
後來,孩子大了,各自有了謀生能力,也能幫忙分攤債務,和債主做好債務協調,她老媽總算可以辭去幫佣工作,改而找份沒這麼累的兼差。
那年她已經大四,忙著趕畢業論文,還要擠出時間打工,假日還會代班幫朋友擺地攤賣衣,每天累得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夠。
陸雅清這個混蛋,雖然已經赴美讀書,但是放假回台時,老是仗著她是幫佣女兒這一點,經常莫名其妙打電話給她,要她幫他做這做那的,根本是把她當免錢奴隸在壓榨。
要不是擔心老媽丟了工作,她才不會這樣忍氣吞聲,咬牙伺候這個大少。
「陸雅清,你沒听說嗎?我媽上個月就辭職了,你不能再拿我媽來威脅我。」那一次她在電話中,揚眉吐氣的對陸雅清大聲說道。
線路那端的陸雅清只是笑了笑,「這是我跟你的事,你扯上你媽做什麼?」
她莫名感到困窘,臉頰悄悄泛開紅暈。
吧什麼干什麼!她可是討厭死這個目中無人的富少爺,臉紅個什麼勁兒啊!
「反正你現在說什麼對我都沒有用,你想找免費的奴隸,請去找別人,老娘才不奉陪!」她大吐怨氣的吼完,有點孬孬的收了線,就怕听見他習慣性冷笑嘲諷的聲音。
那時她還天真的想著,從此以後與陸雅清再無瓜葛,她終于擺月兌這個童年噩夢,專門啃她不吐骨頭的大魔王。
怎知,幾天過後的晚上,陸雅清卻出現在她租賃的小套房,穿著一身訂制的銀灰色晚禮服,雙臂抱胸斜靠著生銹的鐵門。
她微微睜大眼眸,下意識抓緊斜背在側的包包,第一次在他面前感到局促不安。
「丁敏敏,你長膽子了,居然敢不接我的電話。」原本閉目養神的陸雅清,一听見低低喘息的聲音,立時睜開了雙眼,邁開優雅的步伐朝她走來。
她一直覺得陸雅清像頭藏起爪子的豹,平日看似慵懶優雅,一發動起攻擊,沒有獵物逃得過他的銳齒利爪。
「陸雅清,你到底想干什麼?」她一路往後退,直到後背緊緊貼上牆壁,被他偉岸的身形圍住,才直咽唾沫的仰起臉蛋,強裝鎮定與他對視。
「每次放假,我推掉所有的邀約,特地趕回台灣見你,你覺得我想干什麼?」他伸長手臂,往她身後的牆面一撐,低垂著俊美面龐,深邃得令人心慌的目光,直勾勾的望入她眸心深處。
她怔了怔,一瞬間以為自己听錯了。他這句話暗示得夠明顯了!
這怎麼可能?他可是陸家大少爺,還沒滿二十五歲,名下資產已經破億,未來是陸家企業接班人的準黃金總裁。
那個總是喜歡嘲笑她、欺負她的大魔王居然喜歡她?!
從沒預想過會有這種場面,丁敏敏心中一緊,下意識只想逃開這令她不知所措的尷尬狀態。
「你走開!」她別開臉蛋,用力推開靠得太近的胸膛。
陸雅清沒想過她會拒絕自己,俊臉浮現一抹愕然,踩著名貴手工皮鞋的雙腳往後退了數步。
丁敏敏心慌意亂,腦袋一片空白,想也不想沖口就對他大喊︰「我討厭死你了!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有多遠就滾多遠!我才不希罕你喜歡我!」
喊完之後,她很孬的轉身就跑,連一眼也不敢看陸雅清陰沉的表情。
或許是真的傷了大少爺的自尊心,那天之後,陸雅清沒再來找過她,她弄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麼感覺。
有點失落,有點惆悵,有點……難過。
然後,就這樣過了半年。
當她再接獲陸雅清的消息時,竟然是他的訃聞。
「敏敏,雅清死了。」老媽紅著眼眶,將四邊燙金的雪白訃聞卡片遞給她。
她愣在當下,手指劇烈顫抖,沒有馬上接過。
「陸雅清?媽,你是不是弄錯了?那家伙超級好命的,怎麼可能就這樣掛掉?」這一定又是他想出來的惡作劇,想故意惡整她。
「敏敏,陸雅清在美國出了車禍,在加護病房待了好幾天才走的。陸總裁跟夫人難過得住院,前兩天才去美國把他的遺體運回來,听說明天告別式完就要火化。」
碩大的淚珠瞬間墜出眼眶,丁敏敏登時癱軟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敏敏,敏敏!你怎麼了?」華媽嚇壞了,手中的訃聞掉落在地。
「媽,怎麼辦?陸雅清……陸雅清死了!我該怎麼辦?」
「陸雅清死了跟你有什關系?敏敏,你別嚇媽了。」
丁敏敏伏在母親懷里,一直不停哭泣。她沒想過有一天陸雅清會就這樣離開。
她還以為,也許某一天當她結束打工回到小套房,陸雅清又會不預期的出現,用著高傲囂張的表情命令她。
陸雅清就這樣走了……
永遠地,離開這個世界,從她的生命中徹底消失,成了一塊空白。
多年以後,當她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拒絕別人的追求,才恍然明白,她的心早已被一個高傲跋扈的男人佔領,再也騰不出半點位置給別人。
但是那個男人,終究不可能再回到她的生命。
「陸雅清,我喜歡你。」這句話,她只能埋在心中,永遠沒機會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