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爺 第7章(2)

書名︰閻爺|作者︰喬寧|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起初,眼中只有無盡殺戮的他,拒絕了閻王的調動,只願繼續守在他熟悉的阿鼻地獄……直到重生的小妍出現在他面前。

那一幕,始終深烙在他腦海里,未曾淡忘。

那日,地獄一望無際的血海是猩紅的,天空是陰青色,他就站在百年如一日的老位子上,背著永不離身的龍髓骨刀,閉眼休歇。

歷經一場重重殺戮,他煞氣過重,無可消除,哪怕是冥間的陰官們也不敢妄近他身邊,就怕他一個揮刀過來,從此魂魄俱滅。

「你就是為我求情的那個人嗎?」

一聲嬌女敕的輕語忽在身後響起,他一震,直覺想抽刀,卻狠狠壓制下來。這人是誰?何以她走近時,他竟感受不到她的氣?

他轉過身,赫見一抹雪白的娉婷身影,手持一朵白蓮,笑靨盈盈地迎來。

「是佛祖告訴我的,如果沒有你,我也無法重新活過。」她不怕他,亦不懼他一身血腥的殺氣,持續走近,並將那朵白蓮遞進他手里。

他怔愕的接過,向來只拿刀的手,握住那朵脆弱的白蓮,而然微微地顫抖。

第一朵,第二朵,第三朵……每當小妍趁著佛祖不在蓮花座時,便會假藉神諭來到地獄見他,每次見面總不忘帶上一朵白蓮花。

無論人鬼妖魔,眾人皆懼怕他一身血腥煞氣,唯獨她不怕,她總要找盡借口來見他,哪怕他冷著臉訓斥她,不許她來。

只因她一身聖潔仙氣,不該染上冥界一絲污濁,不該染上他的暴戾之氣,更不該與他這樣無血無淚的修羅鬼將往來。

她屢勸不听,執意往返極樂淨土與冥界,為他帶來一朵朵白蓮,為他帶來了喜樂與歡笑,亦讓他無情無欲的心,萌生了貪婪之意。

「燁,往後我便喊你燁,你不再是沒有名字的修羅了。」那有著純真笑靨的女孩,為他起名,為他在血池里種下一朵朵白蓮,只求能稍稍化解他一身的煞氣。

于是,無血無淚的修羅,動了心,動了情,起了貪念,渴望能擁有女孩的愛,渴望能與她相守相望,一如凡人那般。

佛祖有感,本是睜只眼閉只眼,任其弟子往返極樂淨土與冥界之間,而後卻下了諭令,不許小妍再擅自離守。

苦等了百日,燁無法忍受相思之苦,再上西方極樂淨土,在蓮花座前跪上千日,只求佛祖慈悲,將小妍賜還給他。

佛祖憐憫眾生,即便是手執殺戮之刀的修羅,亦當憐惜,自是不忍他這般痴心苦守,亦擔憂這份痴心若無果,恐會為三界帶來劫難,于是賜予一株「歲凋」。

佛祖此舉,既是憐憫他的痴情,亦是一場考驗。若只是一時情迷,不出百年,少了相思喂養的「歲凋」必將自其枯萎凋零,神佛之諾,自然無法實現。

倘若他真有心,便能以相思日日喂養「歲凋」,直至千年花開,佛祖曾許諾,花開之時,因緣已聚,佛祖將會讓小妍入人間歷劫磨練,屆時,他們終將有一世的情緣。

而且,只此一世。

等待了千年,嘗盡了千年的孤絕,喂養了千年的相思……「歲凋」,終于開花。

綜觀三界,至今仍無人見過「歲凋」開花,而今,他成了三界第一人,親眼目睹「歲凋」開花。

「歲凋」沒有固定形貌,亦無人知曉它是如何開花,原來,它隨著因緣而變,如今開在他的心口上,意謂將隨這副肉身的茁壯而綻放,亦將隨這副肉身的衰亡而死去。

而他向佛祖求來的因緣,亦會隨著「歲凋」一同盛放與凋零。

這具凡人身軀只有一世的性命,然而,只要他存活在這世間的一日,即能擁有他向佛祖求來的那份情緣。

燁……

仲燁閉起了灼熱的眼,按著胸口那朵「歲凋」,回想起這段時日來的種種,自責與悔悟如刀鋒劃過心頭。

佟妍……他等待千年的人兒啊!佛祖雖然憐憫眾生,卻也不可能為了一己之私便擾亂了天綱,之所以讓她下凡走這一遭,亦是為了讓她在人間劫難中成就菩薩心腸,習得慈悲與憐憫,日後功德圓滿方能返回極樂淨土,正式成為佛祖的蓮花弟子。

既然是為了歷劫而來,自然要受盡苦難。她的身世之所以這般坎坷,自幼便能看見凡人所不能見的……全是磨練,全是因緣的安排。

她的身份低微卑賤,是為了感悟百姓之苦;她的膽怯懦弱,是為了感懷眾生之懼。

而他卻傷了她。

仲燁的眼前好似又浮現她含淚央求的臉蛋,她驚慌恐懼的瑟縮,她遭受屈辱的莫大傷悲……

「啊!」他低吼一聲,手臂一揮,將妝台上的雜物掃落下地。

因為那碗孟婆的迷魂湯,他忘卻一切,亦忘了自己欲尋的人,若非「歲凋」開花,助他解除了縛咒,他又怎會曉得,他以著仲燁的身份,傷了她的心多少次。

這便是佛祖的安排嗎?雖然賜予他們短短一世的情緣,卻必得歷經這場磨心的傷害,才能讓他在懊悔與自責中想起一切。

回想起先前他是如何的羞辱她、輕蔑她,他恨透了自己。

雖知這是為了轉生至人間,必得飲下孟婆湯所換取的代價,可他仍是惱極了自己!

人間相見,他卻不認得她,亦不記得她……仲燁閉緊的雙眸赫然睜開,眸內已布滿了血絲,灼熱的刺痛著。

「世子爺您千萬別氣壞了身子啊!」安墨氣喘吁吁的奔進了房里,一見滿地瘡痍,又驚又怕,連忙跪伏在地。

「她在哪里?!」仲燁忽然啟嗓,低啞的嗓音教人心顫。

「她?爺兒說的是古小姐?方才丫鬟已經扶她回房——」

「不是她!」仲燁霍地回身怒斥。

安墨怔了怔,被那雙如冰焰一般銀藍色的眸子瞪得全身發寒。

「請恕小、小的駑鈍,不明白世子爺說的那位是……」

「佟妍在哪里?」仲燁陡地一個快步走來,伸手便將呆住的安墨從地上扯起,俊麗的面龐盛滿了滔滔怒焰。

「佟、佟妍已讓世子爺驅出了王府,馬夫將她送回了她原來的住處……」話未竟,衣領被提高的安墨又給甩在地上。

只見仲燁一雙冷眸掃來,口氣冰冷的命令道︰「將那名馬夫找來,即刻替我備馬!」

臨川的舊城區,一匹紅鬃駿馬奔跑在剝蝕的青石板道上,揚起了黃沙飛塵,馬背上那俊美若神人的高大身影,亦惹來了青雀街上無數驚艷愕然的目光。

仲燁勒住了韁繩,翻身下馬,宅子的大門正好打開,一名嬌俏稚氣的姑娘方走出,便與他撞個正著。

「你這人怎麼這樣!走路不長眼!」陸明蓉方嚷完,一抬眼便為男子的俊美愣住了,兩頰亦隨之翻紅。

仲燁根本未將她放在眼底,冷著臉兀自問道︰「佟妍在何處?」

「妍姊姊?」乍見那雙銀藍色眼瞳,陸明蓉顫了下,有些畏怯的往後退了數步。

可當她覷見有一批護衛隨後而至,馬巒上還刻印著湍王府的皇裔族徽,再瞧男子一身錦衣繡靴,眉宇之間盡顯尊貴,又听見一名男子嚷著世子爺慢點兒……她當即明白了男子的身份。

「民女見過世子爺。」初次見著這般大人物,陸明蓉渾身發軟,臉兒臊紅。

仲燁惱極的別開眼,奔進宅子里搜了一遍,安墨也急巴巴的領著護衛尾隨,幫著搜找佟妍的蹤影。

誤以為佟妍又犯了什麼罪刑,陸明蓉嚇得臉色慘白,一見仲燁又折返回來,欲再向她追問,她忙不迭地道︰「今日城西的孫家有宴席……妍姊姊與我爹娘被雇請去奏樂助興了……」

仲燁眸色微寒,一晃眼便已翻身上馬,手里的馬鞭揚起再落下,高大的身影已然遠揚。

「快快快!苞上世子爺!」安墨隨後領著一批護衛揚長而去。

真的是湍王世子!陸明蓉扶著門框,雙腿已經癱軟,兩眼卻還痴痴的凝視著那抹遠去的身影,一顆心怦跳得厲害……

城西,孫家。

仲燁推開了意欲攔阻的小廝,擅自闖進了朱門大院,尋著絲竹之樂的來源處,大踏步走去。

轉進一處園子,孫宅的花廳里,只見三兩歌妓正與數名男子在飲酒作樂,一旁的樂班正盡責的彈奏。

仲燁驀地收住了腳步,灼燙的眸光穿過了重重人影,落在那跪坐在樂班最後方,低垂著眉眼,面色幽幽的人兒身上。

「你、你誰呀?!是誰放他進來的?!」當仲燁步進了花廳,宴席上的家主驚詫的嚷出了聲。

席間騷動四起,隱在角落的佟妍始終垂著螓首,一雙縴手熟稔的撥弄著琴弦,身麻心亦麻,對身旁的聲響絲毫恍若未覺。

她眸光黯淡無神,小臉木然,宛若一尊人偶。于她而言,自從離開湍王府,過回原來任人輕賤的日子,一顆心已如死灰。

直到身旁的人輕推她一把,眼睫顫了下,她才恍惚醒過神,察覺宴席已靜了下來,才匆匆停手。

心下赧慚,誤以為是自己擾了宴主的興致,正欲起身道歉賠罪,不料,她一揚眸,便看見那道她曾以為今生今世再也見不著的身影。

她怔住,起至一半的身子就這麼僵在半空,黯無光彩的美眸瞠圓了,蒼白的雙唇微微顫抖,喉間似噎住了一般。

仲燁一身鴉青色錦衫,黑發簪起,面貌俊麗依然,眸光卻好似灼熱的焰涌向了她。

她听見孫宅的下人正欲進門驅趕,外邊卻闖進了一批衛士,爾後安墨的身影亦尾隨而入,當他喊出那一聲世子爺時,花廳里的眾人面色倏變便齊齊跪了下去。

一剎間,教人屏息心顫的寂靜淹沒了此間。

她呆睜著雙眸,見仲燁提足,越過了跪伏在地上的眾人,一步接一步,走至她的面前。

她所不知的是,為了這短短數步,他已涉足千年,于孤絕中漫漫等待。

「仲……燁?」即便人已立定在眼前,淚霧模糊了眼,她仍是抖著嗓子,不敢輕信的喃問。

她沒變。什麼都怕,唯獨不怕他這一點,即便轉世之後依然沒變。

仲燁胸口發灼,方才走來的每一步俱是煎熬,俱是踩過了千年的思念方能來到她面前。

他緩緩伸出了手,卻以著急猛的力道將她拉進了懷里,將那滿眼蓄淚、呆怔著的小臉按入胸膛。

「小妍,我來了。」他在她耳畔瘡啞的低語,哪怕她已記不得轉世前的種種,他千年的思念終能在此刻傾訴而出。

佟妍怔愣著,身心俱顫,依偎在他懷里,淚水無可自抑的落下,弄不明白他此下的舉動究竟是為何,一顆心卻不自主的擰疼了。

她不懂……這感覺就好似……好似許久之前,他們便已經屬于彼此,卻歷經了漫長的歲月,終于再次相見。

「原諒我,現在才想起……我是為你而來的。」仲燁啞聲喃著,復又將懷里太過單薄的人兒抱緊,幾欲想將她嵌入心坎里,世世相隨,再也不分離。

她為他這個修羅起名,為他在血池里種下朵朵白蓮,為他攜來了歡笑,在他心中種下了情念……他在孤寒黑暗的地獄中日日奢求卻不可得的人兒,終于盼至。

于他而言,身旁無她,千年亦如一日,雖生猶死。

漫漫千年……為她,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