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準嫁!妳不準嫁!妳說了要留在我的身邊,我不會原諒妳的……
男人嘶吼著,扯著喉嚨,撕心裂肺地喊著,用盡全身力氣,用僅存的一口氣詛咒著。
「原諒我、原諒我!我不是真的要離開,我是不得已的……不要怨我!」梁靖菱從床上驚坐而起,知道她又做夢了。
在遇到耿柏胤後,她的夢境一天比一天清楚,她夢到他們的相遇、相知,到最後書生的病痛纏身,因為無銀兩就醫,愈加憔悴,那一切都讓她好心痛。縱使她是為了他的痛而委身做人小妾,卻也改變不了他無法原諒她的事實,從前世到今生,他始終不諒解她,甚至……排拒了她。
梁靖菱的眸光移到床邊桌上,那里放著他們所簽過的合約書,當然還有一張她曾經夢寐以求的支票,這代表他們的合約正式中止了。
心,痛著;淚,流著,卻改變不了事實,她再也提不起力氣,意興闌珊,被深深的失落感包圍著。
他說他要自由,但她知道他只是不想接受她,只是不想被傷害,所以狠狠推開她,任她一個人為曾經做過的事懺悔著。
只是……望著身上緊覆的棉被,他的溫柔仍然滲進她的發膚,既然不要她,又為什麼對她這麼溫柔呢?罷了,如果她的勉強反而造成他的痛苦,那她就不該繼續糾纏著他,唯有放手才是最好的選擇。
梁靖菱緩慢地撐起身子,看著她曾住餅好一陣子的房間,收拾著簡單的行李,也收拾著她的心。
只是無奈,她嘗到了愛情的甜蜜,也嘗到愛情的痛苦,但卻沒有辦法收回已經付出的真心。
走出房間,她知道耿柏胤不會在家,但她仍希望能再看他一眼。
想起他曾說,要不是他的財富,她不會留在他的身邊,她很想當面告訴他,這不是真的。
總有一天,他會知道,除了他之外,她誰都不要。
一步一步緩慢走著,她小心地呼吸,好怕過大的動作,會讓她已經遍體鱗傷的心,頓時破裂成碎片……
一直到了深夜,耿柏胤才帶著八分酒意,重新踏進這個屋子里。
空氣里,還有淡淡的茉莉香味,叫他氣憤得皺起了眉頭。
難不成……她還沒走?!懊給的支票都給了,難道她還不肯放棄嗎?!
「梁靖菱!妳還不想走……」他生氣地朝著她房間走去,用力打開門,房門因為踫撞而發出極大的聲響。
屋里一片陰暗,茉莉的香味又更濃郁了些,但卻已見不到香味的主人。
走了,她听話、認分地離開了,他的憤怒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但空無一人的房里,給他的感覺卻談不上愉快,甚至還帶著濃濃的失望。
床上沒人,房里沒有任何一樣屬于她的東西,只除了化妝台上,還留著一張紙條與一條銀制的項煉。
只是想說……我愛你。
那銀煉幾乎被耿柏胤的手握熱,似乎能感覺她的心,就要融在他的掌心里。「一條項煉就要收買我,我不會相信妳!」他氣憤地沖到窗戶邊,打開窗戶,憤恨地將手舉高,一個甩手就要將銀煉去了出去。
只是,這個動作維持了好半晌,他仍舊沒有下定決心將它丟出窗外。
他氣,他恨,他卻也……不舍。
將跟飾在手中攤平,他仔細地看著那個設計,是個精致的同心圓,他記得她曾經對他解釋過,這設計的理念是兩人同心,縱使有誤會分開,終究還是會在一起。他冷嗤一聲,不認為他還會想跟她在一起。
她欺騙了他,用那些可笑的前世今生來唬弄他,甚至還讓他不知搞什麼鬼的,也開始做起怪夢,在微醺下,他竟也看到那些幻影。
打從他開口趕她走,讓她昏倒在他懷里之後,他心底感受到某種強烈的撕扯,似乎他也曾經感受過她要離開的傷痛。
明明就是他趕走她的,但他的心卻像是被自己硬生生掏空般,又痛又茫然。那時他將她抱回房里,看著她蒼白的臉、緊蹙的肩、傷心的淚,還有不停的囈語,那些惡夢……一切的一切,全都讓他心痛不已,甚至讓他慌亂地從她的房里逃走,以為只要不看就能不用感覺那一切。
不過只是個女人!
雹柏胤咬著牙,不懂自己為何要在乎。
「該死的梁靖菱!」他仰天憤怒地咆哮出聲,像是要反駁他自己心里的聲音。不,他不在乎,他該死的,一點也不需要在乎!
原諒我、原諒我……我只是希望你痊愈……
不要怨我,求求你,不要怨我……
雹柏胤的雙眼猛地睜開,冷汗涔涔瞪視著天花板,耳中卻仍回蕩著那幾句話。屋里一片陰暗,屋外正下著雨,空氣里的茉莉花香,已經逐漸淡去。
她走了,連味道也沒留下,只留給他一些無法解釋的畫面,叫他夜夜驚心,無法成眠。
他仍一如往常地工作,甚至花上更多的時間與精力,卻常常在閉上眼的時候,看見她臨上花轎的回眸,用著令他心碎心慌的聲音,輕聲說著,要他原諒她。于是,在下班之後,他試圖用酒精麻痹自己,以為睡著了,她就會不見,但她卻仍舊在夢里纏著他。
所以他努力保持清醒,用所有的精神去做事,甚至連雜事都處理得很好,讓秘書直擔心自己會在下個月失業。
成功的逼退了羅天妮,而母親則以為他交友正常,不再一天到晚逼婚,生意蒸蒸日上,一切都順利得不可思議。
他該高興的,他該愉快的,他甚至應該是驕傲的。
但是,他沒有。
他甚至無法在屋里安坐,只因為他總是會在那個屋里,看到靖菱為他煮宵夜的背影,枕在他大腿上睡著的模樣,想念著她灼熱的吻,甚至是她哭泣的模樣……瞬間,一股狂暴的情緒差點撕裂他,憤怒、挫敗、失望、傷痛全絞纏在一起。「都是騙局!都是騙局!我一點兒也不在乎妳……」他抓起一直放在床頭的銀煉,狠狠地朝牆上砸去。
他憤怒地沖進浴室,用掌心接住冷水不斷往臉上潑,想提醒自己清醒、冷靜。但待他望見鏡中那滿臉水滴的自己時,卻無法對自己否認,那深深烙在眸底的情緒就叫痛苦。
他臉色蒼白,瞪著鏡中的自己,想開口,卻說不出半句話,一股難以忍受的疼痛直擊他的胸,碎心裂肺,耳中不停地回蕩著她的話對不起,原諒我……
回到熟悉的鐵皮屋里,梁靖菱又回到以前的日子,心情卻怎麼地無法回復,心中某種自保的城牆,已經因為他的目光及言語而崩潰。
他殘忍無情的話語,不停在她腦海鼓噪,久久不曾散去,一次又一次傷害她。知道他不肯原諒自己,她也不想再去找他,因為她再也沒有勇氣去探知答案,她已經太過心痛了,禁不起更多的傷。
她痛苦地塢著臉,淚水終于滑出眼眶,心里好疼、好痛。
能做的、能說的,她都試過了,但他拒接她的電話,用行動宣告著他的憤怒,讓她知道再怎麼努力也沒有用。
一思及此,她的心中再度浮現椎心刺骨的疼痛,無法自抑地泛開。
或許,真的只能算了。
都已經離開,沒有必要繼續留戀,屬于他的氣息太過溫暖,她怕自己會陷溺一輩子。
畢竟,這一切都是她的一廂情願,她再也不敢奢望,他對她有幾分真心。契約上寫得清清楚楚,他的溫柔、他的體貼,他的一切與一切,全都是一種商業行為。
是她傻,是她痴,無法分辨出兩者的不同,甚至妄想能得到他的愛,得到他的體諒。
那份合約書和那張支票,是他留給她的最後兩樣東西,然而可笑的是,兩樣都傷她好深,深刻到讓她再也無法留著那些。
或許,真該斷得一干二淨,唯有如此才能讓她的心完全沈澱,不再惦記著他。錢,再賺就有了。但是……心呢?為什麼她那麼努力修補,心上的洞卻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還要痛呢?那傷痛像是刻在骨子里,想刨去它的後果,是更加刺骨的疼。
而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忽略它、不去在乎它,告訴自己,她已經忘了他,可是……
她眼底滿是糾葛的情緒,兩只小手緊緊揪住桌上那張合約。
為什麼就連說要遺忘,都那麼困難呢?一紙支票跟那份合約書,還有一張和著水痕的紙條,全在耿柏胤的辦公桌上。這紙合約書,是紙騙情書,它用最光明正大的理由,讓我卸下所有心防留在你的身邊,愛著、戀著,痴心妄想著,然後,心碎。
心不在、情不在,錢在……只是傷人而已。
上輩子,我欠你,情債難償。
這輩子,我還你,一世不忘。
她竟然……將支票退回來?!那豈不是代表,她又得一天到晚躲警察?想到她縴細的身子,又要再一次扛著那些沈重的物品,他不由得臉色死白,像是被狠狠甩了一巴掌!
「還在裝什麼姿態嗎?以為這樣我就會心軟嗎?」耿柏胤無法置信地瞇起眼,額上青筋隱隱抽搐著。
辦公室里,回蕩著他自己的聲音,沒有人會回答他。
雹柏胤忿忿低咒一聲,胸中那股郁氣越積越深,辦公室內充塞著詭譎的氣氛。像是過了一輩子之後,耿柏胤知道他該怎麼做了。
他不但不會心軟,更不會讓她輕而易舉的,以為她能讓他感覺欠了她。
說什麼騙情書,明明就是一紙合約書,而合約書上寫得清清楚楚,他就該付她這一筆錢。
他要狠狠地將這張支票,用力丟到她臉上,跟她做到銀貨兩訖,互不相欠。沒錯!他就應該要這麼做!
雹柏胤拿起桌上的支票,想也不想地,直接往外奔去,腳步有著他所沒有察覺的急迫。
他告訴自己,他只是想把支票給她,他並不想見她,並不想見她,一點也不!天黑了,夜漸漸地深了,大街小巷里,人群又多了起來。
雹柏胤開著車子不停地在小巷里繞著,一圈又一圈,並不是找不到車位,而是他的心里竟有幾分忐忑,還有說不出的心慌。
他有些擔心他的意志不夠堅定,一直在他心上的氣憤,竟然會因就要見到她而轉為淺淺的欣喜。
怎麼會這樣?他完全沒有預期充斥在他心上的,會是這樣的喜悅。
他明明就只是拿支票來給她,要跟她一刀兩斷的,但是他的心……卻像是陷入一座龐大的迷宮中,四方都是迷霧,看不清哪里才是出口,不懂什麼才是他想要的。
在沒有靖菱的日子里,他的身體自由了,但他的心卻被自己囚禁起來,一點也不快樂,直到此時,那種久違的雀躍才又開始浮現。
他是不是……一直都弄錯了什麼?他的一顆心紛紛擾擾,怎麼也無法專注,以至于他沒有留意到路口,那個突然沖出來的人影。
當他察覺到時,急踩剎車卻已經來不及,那個人影,已經「砰」地一聲飛了出去。
他怔愣地握住方向盤幾秒鐘,隨即清醒過來沖了出去。
他先是看到了散落一地的飾品、皮包等等的物品,隨後才赫然發現,那個倒臥在地上的縴細人影,竟然是想念多時的她!
他臉色一百,急忙一把抱起她。「靖菱?!」說不出的慌亂頓時縛緊了他,令他喘不過氣,整個人不停顫抖。
他的心好亂、好痛,看著她昏倒在他眼前的瞬間,他難受得像要死去,身子彷佛落進冰庫般寒冷。
「醒過來!妳給我醒過來!」耿柏吼大聲咆哮著。
是他害死了她!是他害死了她!
扁看那些東西,就知道她跟第一天見面一樣,還在躲警察,所以才會沒命地跑出來,甚至沒注意來車。
他的心痛著,臉上有著陌生的濡濕,他不想去知道那是什麼,眼前起了一片水霧,心里閃過一陣恐慌。
他努力眨了眨眼楮,想看清眼前的她到底怎麼了?她的臉上沒有傷痕,身上也沒有傷痕,唯獨穿著牛仔褲的右腳,角度似乎有些奇怪。
就在他低頭想察看她的傷勢時,梁靖菱已經悠悠地轉醒。
迎面而來的熱燙,以及堅實肌肉的觸感,在在訴說著說不出的熟悉,她抬眸注視著他,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倒抽了一口氣,期待與緊張的情緒在體內交錯,她用力地眨眼楮,在心里喝令自己絕對不許哭。
那急喘的氣息,沒有逃過耿柏胤的耳朵,他霍地抬起頭,望進那一雙同樣布滿水霧的澄眸里。
看著她那對無辜的雙眼,耿柏胤額冒青筋,臉頰抽動,很想掐死她。
「妳該死的到底在搞什麼?!不要命了,想找車撞,也不要找我!」
一股無名火直沖腦門,耿柏胤箝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搖晃她,生氣著她的不小心。梁靖菱氣一窒,臉色更加煞白,不自覺地調開視線。
曾經,他嘶吼著對她大喊的那句話,直接撞進她的耳膜里,讓她的心一陣痛。我們的合約,到此為止!我再也不要見到妳!
他叫她不要找他,他說了……他再也不要見到她……
梁靖菱顫栗地微側著頭,不敢看他,原來,他是這樣的恨她。
受不了的閉上眼,梁靖菱深深的吸了口氣,想鎮定下來,卻止不住顫抖。心,好痛好痛,痛徹心扉的痛。
「對不起、對不起……」梁靖菱搖著頭,擱在膝上的雙手絞得死緊,眼眶蓄積的淚,再度從眼角滑下。「我走、我馬上走。」
她用力推開他,艱難她站起身,只是才移動腳步,一陣痛楚便襲來,叫她痛得差點又坐倒在地。
他與她同時把視線往下移,當下知道,她的小腿骨折了。
只是這個認知卻沒能讓梁靖菱停下腳步,顧不得那散落四地,她看得此生命還重要的生財工貝,她只想逃,只想從那雙無情殘忍的眼下逃走。
她不要看到那樣的眼神,她要記得的是他溫柔的神情,他寵溺的輕撫,她要的只是那些回憶而已。
「妳在搞什麼?!」耿柏胤一使勁,伸手便將她拉進懷里。「妳的腳斷了!妳知不知道?!」
梁靖菱只是搖頭再搖頭。她不知道她的腳斷了,她只知道,她的心碎了。「沒關系,我可以自己處理,你不要……你不要理我。」她想推開他,腳卻疼痛不已。
「我帶妳去看醫生。」耿柏胤緊緊抱著她,不肯放手,柏她的傷勢加重。「就說了不用你管,你放手,我可以自己走。」梁靖菱既沮喪又生氣,不由得掄起拳頭來打他,萬分激動。
說了不見她的人是他,現在她想走,他卻不肯。
她不能再繼續窩在他身邊,她好怕,好怕再這樣下去,她會再一次撲進他的懷里,緊緊抱住他,請求他原諒。
而偏偏,她能確定的是,他一定會再一次傷害她。
那樣的痛,比起腳上的傷來說,痛上許多倍,更加讓她無法承受。
一想到這里,梁靖菱不知哪來的力量,一把推開了他,隨即踉蹌地轉身,不顧腳痛,拖著腳,一跛一跛地離開。
見她走得不穩,耿柏胤忍不住伸手又想要扶她。
「不要踫我!」她頭也不回地說,疼痛逼出她的淚,而她不想讓他看到。沒見到她的表情,不知道她的傷心,耿柏胤一心惱怒她的倔強,卻又拿她沒辦法,只能看著她,五髒六腑全絞在一起,陣陣抽痛著,第一次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梁靖菱一心想逃,她的腳在顫抖,她的身子在顫抖,劇痛撕扯著她,她仍拚了命地想離開。
只是她的右腳怎麼也不听使喚,疼得使不出力,身體又搖又晃,一個不小心,整個人往前撲跌。
雹柏胤銳利的黑眸驀地一沈,不是惱怒,而是某種更危險的情緒,趕忙幾個大步往前,在心里咒罵著她的倔強。
梁靖菱緊緊閉上眼,等著那跌落的疼痛,卻只是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里。是他!
還是他!
她沒再使力推開他,所有的力氣都在剛才的掙扎里用盡。
不知如何形容此時胸口的情緒,只察覺他的懷抱,跟記憶中一樣溫暖,跟著她听見自己逸出一聲痛苦的哽咽,一種無力可回天的無奈,使得她的淚落得更急。她又是想他、又是怨他、又是氣他,矛盾極了。
「你到底想怎樣?」梁靖菱將臉埋在他的肩頸上,咬著牙低聲地問著。
雹柏胤沒有回答她,只是緊緊抱住她,穩健的腳步一步步往前,將她溫柔地放進車內。
就在要關上車門的那一刻,他的眼與她的眸對上,耿柏胤這才沙啞的開口,喉嚨有些干澀。
「連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想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