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重的喘息回蕩在室內,一聲大過一聲,最後終于趨于平靜。
汗如雨下,一抹黑影趴倒在床榻上,如枯骨般細瘦的縴臂橫掛在床下頭,大口喘著氣。
隨著練功的次數增加,氣息卻越來越虛……
吸著鼻子,眼球漸漸充滿血絲,意識逐漸變得渾沌,像漂浮在雲端,又像墜落至地面。
「呼……呼……我還……不能……去……」自言自語著,眼前似有虛幻的身影。
「你……憑什麼……奪走……一切……」伸手向前,抓著不實的氣息,紅了眼。
眼前的身影卻未曾開口。
「說話……說話!」張牙舞爪的撐起身體,緩慢吃力的爬向前方。
眼神混濁且無焦距的散亂,像是走火入魔。
「你不說話……我殺了你……殺你!」說完掏出銀鏢,朝著面前直直射去,鏢鏢皆人木三分。
「呵呵……死了……死了……」散亂著頭發,任由汗水浸濕,嘴邊卻掛著滿足的笑意……
***
「不要……不要!」猛地睜開眼,面對的卻是一室黑暗與沉寂。
寶兒雙手模索著四周,掙扎著想起身,卻伸手不見五指,只有耳邊听著鳥囀,心中納悶。
夜晚也有鳥鳴?她睡了多久?
下床憑記憶找著燭台,想掌起燈,無奈實在模索無門,硬生生跌了一跤。
「呀——」搞什麼?!她下次要好好說說白漠,叫他別亂熄燈!
白漠?靈光一現,寶兒腦袋忽然開始運轉,想起事情的始末,想起她躺在這兒的原因。
黑影、飛鏢、白漠……記憶片段慢慢串接在一起,沖進寶兒的腦袋。
下意識的將手探進衣裳,撫觸著受傷的手臂,模到布料的觸感,與些微的濕意,帶著黏膩的觸感,湊近鼻翼,她聞到了血腥味。
突然一陣慌亂的腳步聲,讓寶兒豎耳傾听,之後腳步聲停歇,隨之而來的是開門聲。
門開了,卻沒有月光照亮她的眼前……
「寶兒!」被寶兒的叫聲吸引而至,白漠著急不已。
看著趴在地上驚惶失措的她,憐惜愧疚油然而生,忙不迭的上前輕柔攙起,拍去她身上的塵埃。
「白漠?!」雙手胡亂揮舞,她驚慌問道。
怎麼了?為什麼她看不到?她的眼前始終是一片無盡的黑,好似要將她卷入。
「是我、是我。」他抓住她的柔荑緊握在掌心,覺得有絲不對勁,便伸出另一只大掌,用力的在寶兒面前揮了下,只見她無神的大眼眨也沒眨,只是怔怔的盯著前方。
面對寶兒的反應,白漠頓時像被重擊一般,啞口無言。
難道她失明了?!
他立刻在腦中回想原因始末,最後歸咎于余毒未清……
可惡!怎麼會這樣?!
「掌燈,掌燈!」自己也感覺到不對,寶兒語氣著急了起來。
拉著白漠的衣袖,小手微微發顫,面對莫名的恐懼,她幾乎喘不過氣,她希望自己只是在妄想,不是真的!
「寶兒,你冷靜一下。」
「我為什麼要冷靜……我很冷靜……」雖然嘴上如是說著,寶兒內心卻紊亂不已。
「寶兒……」擄住她的肩膀,白漠繼續道︰「听我說……現在是白晝。」刺目的陽光讓他微眯雙眸。
「白晝?」她卻感受不到一絲屬于陽光的暖意,反而從腳底直涼上心頭。「你騙我……不要開玩笑!」使勁揉搓自己的雙眸直到紅腫,卻還是無法讓黑夜轉為天明。
「寶兒!」他拉下寶兒的手,筘制在掌中,心急如焚。
「不要不要!」猜想到自己的遭遇,她開始慌了,直直撞上白漠的胸膛。
她想去外頭,去了外頭,說不定就能看到耀眼的陽光!
老天爺不會這麼殘忍,她還想多看看這個世界,她還有東西沒拿到手……
「冷靜點,我會治好你,我發誓!」鐵臂緊緊摟住寶兒的身子,白漠起誓道。
「真的嗎?」她攀附著白漠,將他當成依靠。
「一定!」
「嗚……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她?為什麼倒霉的事全在她身上發生了?!
寶兒終于崩潰的哭了出來,這幾天以來的積怨全在這一刻隨著淚水掉落、決堤。
都是白漠,都是他……他要負責啦!
嗚嗚嗚……她真的好歹命,本來以為之前已經是衰運的極限了,沒想到禍不單行。
「是我的錯……」要是他不試驗她的感情,逼她出走,或許就不會有今天的局面產生。
「本來就是你的錯,都是你……要我代你受罪,卻又讓我傷心……」她其實不怪他,不怪他招惹來殺手誤傷了自己,她怪的是,他為了蘇彩鳳背棄自己。
雖說他們之間並無曖昧之情更無海誓山盟,但是……但是她就是覺得自己被背叛了,她討厭那種感覺!
「傷心?」她傷心是否就表示她也喜歡他,在意他?
「對呀……蘇彩鳳那個臭三八,我哪里比她差……你為什麼寧願選她?」就是比她多了兩粒「包子」,長得比她好看了些……
「我根本不喜歡她。」
「那是貪戀美色……」她還沒有原諒他,也不太考慮原諒他,除非他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
她閉上雙眸,悄悄眨去淚珠。
「不是。」
「那是啥……」突然覺得白漠的懷抱不錯躺,挺舒服……
「我……想……」他欲言又止,無法說出要試探她的目的。
她會不會因此恨他?
「我想睡覺……」語畢,寶兒緩緩的陷入昏睡狀態。
或許是震驚過度,抑或許是耗費太多精力,寶兒睡得極沉,一直到白漠抱她上床,蓋上棉被離去時,也渾然無所覺。
***
撐著額頭,揉了下疲累的雙眼,白漠翻著手中的藥書,全是他師父生前留下的精華總集。
畢生的研究、所學,雖不是全數記載于此,但里頭的東西還是著實驚人,江湖上覬覦這些的人不在少數。
而他之所以接下老毒王的重擔,只是為了報答知遇養育之恩,其他的野心,他沒有,也沒想過。
他本以為藥書他全數印刻在腦海里了,但現在再來翻閱一次,全是為了寶兒的失明。
寶兒中的毒,他有藥可解,卻沒意料到會導致失明。他猜想,失明應是暫時性的,或許等體內的余毒排出,便能重見光明。
但是,寶兒能熬過這段時間嗎?她需要克服心理的障礙,暫時接受自己的殘缺。
況且,寶兒會相信他嗎?他怕寶兒會胡思亂想,怕她認為自己只是在哄騙她。
突地一陣爭執聲讓白漠從沉思中驚醒,按了下發疼的額頭,
循著聲響找去,他走到寶兒的房間。
推開門,他便看到面紅耳赤的蘇彩鳳正指著寶兒的鼻子叫囂,氣焰高張。
一個劍步,白漠向前拉扯下她的手臂,惹來她的怒瞪。
「你在做什麼?!」望著同樣面紅卻緊閉著眼眸的寶兒,他感到無限心疼,好似有人擰了他一把。
「為什麼要讓這個瞎女人睡我的房間?!」簡直是莫名其妙,
憑什麼寶兒就這樣白吃白住進來?!
她跟寶兒可是死對頭,恨不得彼此爭個你死我活,哪容得她住在同一個屋檐下,還是在她的地盤上?!
不過對于寶兒發生的意外,她倒是樂觀其成,心里直覺那是她的報應!
冷眼看著蘇彩鳳嘲諷的嘴臉,白漠從腰間掏出一袋銀兩,隨意的扔擲在桌案上頭。「這些夠住宿錢吧?」
「這……」她勢利的盯著眼前的銀兩,態度明顯緩和了些。
「不用給她錢,我走就是了!」閉著眼眸,寶兒賭氣道。
她才不要讓蘇彩鳳佔了便宜還賣乖,幸好她現在看不到她刻薄的嘴臉,不然一定氣到吐血。
「一個瞎子能走去哪?」拉高嗓音嘲笑道,蘇彩鳳滿臉的鄙夷,似當寶兒為廢人。
要打擊寶兒就趁著她最脆弱的時候,沒想到她也有這樣的一天!
「瞎子也比你高尚一些。」寶兒不慍不火的道,依舊不願睜開眼眸,反正就算張開了,也還是一片黑暗。
「你嘴倒是挺利的。」她撇撇唇,眼眸飄忽著。
「哪里!」話語落下,寶兒便起身,模索著要下床,她不想再坐在這兒听著蘇彩鳳冷嘲熱諷。
「寶兒,你要去哪?」連忙上前扶住寶兒,白漠擔憂道。
他瞪了一眼蘇彩鳳,令她瑟縮了一下,他使眼色叫她出去。
沒忘了上回的教訓,蘇彩鳳忙不迭的向外走,不忘拿走桌上沉甸甸的銀兩。
她上回被白漠施了藥,一睡就睡了兩晝夜,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是生了啥怪病,會就此一睡不醒。
「你不要拉我……蘇彩鳳你這個臭三八,我還不屑住這里!」寶兒對著空氣叫囂,不知人早已走遠。
呼呼……她真的好氣,好氣自己居然任人幸割!瞎眼讓她毫無反抗能力,甚至連路都走不好。
本來就不甚好的脾氣在身體殘缺的狀況下,使她性情更加暴躁,止不住旺盛的火氣。
抱緊寶兒的身軀,白漠溫柔的安撫,「她已經走了,你冷靜下來,我有事情要跟你說。」他必須跟她說明白,現在的情況不會維持太久,失明只是暫時性的。
「她走了……」恍惚了一下,寶兒突然興起一股惆悵。
她為什麼要瞎了?居然連人已經走了都不知道,讓她像個瘋子一樣在那邊對著空氣叫罵。
「寶兒,听我說,你會好的!」
「什麼時候?明天?明年?還是十年?」或是一輩子……
他摟著寶兒,將她安置在懷中,忽覺她柔順得詭異,一點也不似平日的她那樣有朝氣。
他寧願寶兒依舊每日同他拌嘴,也不願看到她失魂落魄,像是丟了什麼似的,安靜得像個女圭女圭。
「相信我,絕對是不久之後,等你體內的余毒排清後,視力會漸漸復元,不用擔心。」而他會一直照顧她,不讓她受到一絲傷害。
「真的嗎?」一絲希望在寶兒心中滋長,她多希望重見光明那一日能早日降臨。
她怕黑暗,不想鎮日與黑暗為伍,那會讓她崩潰。
「是的……相信我,我不會害你……」
「嗯。」她該相信他嗎?她還沒弄清楚他與蘇彩鳳的事,還有他的底細。
他與那個黑衣女子是何關系?有何牽連?為何會惹得人家來警告他,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有事問你,你要據實以答。」她抬起無神的雙眸,無焦距的瞅著前方,表露正經的神情。
她要求絕對的坦承;既然她都已經為了白漠變成現在這樣子,她相信她有權利知道一切。
「嗯,你問吧。」他早就已經有心理準備了。
他知道以寶兒的性子是不可能吃了虧還悶不做聲,必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而他也怕寶兒會因此不諒解他。
「我想你應該明白襲擊我的人是誰,也知道原因,而我要你告訴我原因,我不想不明不白。」
「我只能說,目前我並不確定襲擊你的是何方人士,也不太確定她的首要目的何在……」的確,他並沒有刻意隱瞞。
他真的還不知曉那用銀鏢的黑衣人是何身份,不了解她的目的,更不了解她話中的含義,但是他知道她是一切事情的軸心人物。
只要能逮到她,一切的事都能迎刃而解!
「真的嗎,你不會騙我吧?」寶兒疑惑道,她還在游移該不該相信白漠的話。
「沒騙你,我們可以一起去找到她,然後你會拿到你想要的東西。」他知道寶兒一直想救江老爺,而解藥必定在那名神秘女子身上。
「我要的東西!」
難道那個黑衣人是名聞遐邇的「毒王」?!
「你不是想救江老爺,我推測,那就是她下的毒。」
「她到底是誰?她要的是什麼?為什麼會跟你扯上關系……」她心里頭胡思亂想,該不會是給白漠背棄的姑娘家吧?
「我真的不知道,但是她肯定與我有一定程度的關系。」或許是同門,但是……這也是最不可能的!
具他所知,他師父的的確確只收了他一個弟子,而且是單傳,若說有什麼師妹、師姐,壓根是不可能……
「白漠……你姓祁嗎?」她听那名女子是這樣喚他的。
祁……多熟悉的姓氏,卻已經許久未听聞。「我是姓祁。」知道他姓氏的人不多,讓他更好奇神秘女子的身份。
他是個孤兒,祁是他師父的姓氏,他跟著師父姓。
「我一直以為你姓白……」她不知道,而那名女子卻知曉,是否代表他倆之間有啥不可告人之關系?
白漠扯唇一笑。「我也尚未知曉你的姓氏,算是扯平?」名字不過是個稱呼,又何需太在意。
「我沒有姓氏。」寶兒淡漠的道,有絲哀愁。
她是師父撿來的孩子,有名字就該慶幸了,哪里有姓氏。
「這樣。」他沒有多問,毋需多探人隱私。
雖然這樣,他感興趣的倒是寶兒的來歷。在他面前,寶兒儼然是來歷不明的小偷兒,讓他大感好奇。
是在如何的機緣下,才讓寶兒走上這條路?
「喂……我該怎麼辦?」—直沒問出口,不代表她不在意。
她該如何是好……這樣一個問題盤據在寶兒心中已久,她該繼續跟著白漠嗎?
「一切交給我,不用擔心。」他會為寶兒拿到她想要的,而且會照顧她,寸步不離。
然後等到一切結束,歸于平靜,他想,他會好好安排兩人之
後要走的路,還很漫長……
***
眼瞎之後,轉眼間又過了兩日,寶兒已經逐漸能習慣于沒有白天的生活,適應起黑暗。
憑著探索熟悉身邊的事物,然後記起來,大致上走路就不會跌跌撞撞,身上也少些青紫。
像現下,她就能獨自坐在窗邊吹著微風,任由發絲紊亂飄蕩,她依然沉浸思考。
近來白漠早出晚歸,不知是去了哪兒,大概是嫌她累贅,連告訴她也不願意。
她只想恢復光明,早日離開這兒,如此才不必像個廢人一般,鎮日坐在房里,還被人嫌。
「叩、叩。」兩聲清脆的敲門聲響,拉回寶兒的思緒。
「請進。」
「是我,寶兒姑娘。」推門而入的是古成仲,他局促不安的望向寶兒。
「古大哥。」聞聲辨人也是她訓練出來的。
「嗯,我給你送飯來,餓了吧?」他受白漠之托,要好好照料寶兒。
不過就算白漠沒有拜托他,他也會存著一份歉疚,而事事都為寶兒著想,畢竟寶兒是跟在他身旁受傷的,他難辭其咎。
將飯菜放置在桌上,他拍了一下寶兒的肩。
「餓了。」雖然她真的餓了,卻沒有食欲。
轉身對著古成仲出聲的位置應答,寶兒隨後流暢的坐到桌旁,一絲也看不出來她的大眼無法見到東西,這也是她兩天下來訓練出的成果。
將筷子放到寶兒的手中,古成仲暗暗的嘆了一口氣,為她憐惜。
他完全無法將現在的寶兒與當初那個磨人精寶兒連在一塊兒,怎麼也想像不出她以前生意盎然的嬌俏模樣。
「有什麼菜?」兀自玩著筷子,寶兒問道。
好無聊,連吃個飯都不能好好吃,那她還能做什麼?
雖然白漠說這只是暫時性的失明,但是她卻無法盡信,她怕白漠只是在一味的安慰她。
「糖醋排骨、炒青菜、三絲豆腐,還有一道魚湯,你要吃什麼?我先幫你盛好。」接過寶兒手中的筷子跟碗,他一一細數給她听。
「都來一點好了。」
「好。」替寶兒裝盛好了後,將碗筷重新遞給她,並看著她很快的開始扒飯,不禁讓古成仲露出微笑。
「古大哥,你有看到白漠嗎?」
「他似乎又一大早就出門去了,也沒留下只字片語。」唯一交代的,就是拜托他好好看著寶兒。
「喔……對了,那個……蘇彩鳳……她……」一時語塞,寶兒不知該如何啟口。
她想叫古成仲放棄蘇彩風,因為那女人是死性不改,再糾纏下去,受傷的永遠都是他。
但是古成仲卻誤會寶兒是要打听蘇彩鳳與白漠的事。「你不用擔心,依我看,白公子絕對和彩鳳沒有瓜葛。」要是有的話,他肯定會發現些蛛絲馬跡,況且以蘇彩鳳的性子,必不多加避諱。
可見白漠對寶兒是真心真意的,只是有些誤會存在。
「我不是問這個啦!」寶兒連忙搖頭擺手的否認,雖然她是有些好奇、有些在意。
「喔?」他含笑的注視著寶兒的反應,發現其實她也對白漠有著深厚的情感存在,只是她自己可能沒發覺。
「況且他跟蘇彩鳳有什麼,又與我何干,他又不是我的誰!」充其量也只能說是「過去式」的跟班。
「逞強。」
「去,誰逞強來著,本姑娘從不做勉強自己的事。」斗著嘴,寶兒因被說中心事而臉色微紅。
「呵呵,希望如此。」古成仲望著晴空露出笑容,似乎連日來的陰霾也少了許多。
希望每日都能听見寶兒的歡笑,這樣或許就能讓他好過一些。
坦是蘇彩鳳那里,他就很難交代了。
池不是不知曉她與寶兒是死對頭,但是他有他的立場,不能像以前一般完全依著她的意思走。
不過,他還是愛著她的,就算知曉她的一切不完美,他還是喜歡她的美好,刻意去撇開缺陷。
即使知道或許無法讓對方也同等的回報自己,他還是毅然決然的愛下去,或許這就是執著。
「你笑什麼……」還想回嘴,卻被一聲尖叫打斷,讓她皺起了眉。
「彩風?!」是彩風的聲音!「寶兒姑娘,你待在這兒,千萬別亂跑,我馬上回來!」話語未落,古成仲已經迫不及待的抽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