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永璋熟睡後毫無防備的側臉,平日的冷漠剛毅完全化作柔和的線條,芸喬有一瞬間的怔忡,心弦醺然的悸動實實在在地告訴她事情發生的端倪。
對他的感覺,已不足以用「喜歡」兩字來形容……
胸臆間鼓脹脹的,除了隱隱的痛之外,好似還有能讓她感到滿足的……什麼?
是什麼會比「喜歡」來得更深切?
她從來沒有過如此的感受,想找出答案,卻又害怕其間的層層阻隔?
「你能告訴我嗎?我到底是怎麼了?」凝視永璋的睡臉,芸喬緩緩月兌口。
你會愛永璋一輩子嗎?
請你答應我,盡你所能地去愛永璋,好麼?
蓉妃說過的話躍上芸喬紛亂的腦海。
愛?!
所有反常的心情、舉止,難道都是因為她愛上永璋的緣故?
所以我希望你能……別給他負擔,好嗎——
結果,她卻搞砸一切,給了永璋最沉重的負擔。
但,她真的好想留在永璋身邊……
不行!她答應過蓉妃娘娘的,不是嗎?怎麼能反悔呢!
如果可以,她好想愛永璋愛得光明正大,而非把這份愛埋藏在心底。
「珍重……」再一次把他的俊顏深深刻畫入心中,芸喬躡手躡腳起身輕輕推開了永璋溫暖的懷抱。
沒有人會在乎她的消失吧?
也好……這樣一來就不會再造成麻煩了。
來到小動物們的柵欄內,芸喬愛憐地模了模小羊兒的頭,口吻中有一股苦澀。
「這里不適合我,我該到哪去?」
「咩咩!」
「天山?好主意!我也好想回家。」然後找個沒人的大草原大哭一場。「你們有了這麼多好朋友,小胡子和依兒也會照顧你們,還想跟我一起回天山嗎?」芸喬逡巡過柵欄邊大大小小的木屋,眼底有著不舍的依戀。
「咩……」
「謝謝你們,我就知道你們不會丟下我一個人,那好,我們一起回家。」芸喬的俏臉上綻出微笑,靈秀的笑容卻顯得沉重難當。
回家合該是高興的,而她卻有種遺憾。
「仔仔、狗狗、小花、小灰、小老鼠,我回天山了,留你們在這是不得已的,我一個人沒辦法把你們全帶走,不過我會記得你們的,你們也別忘記我唷!」
芸喬留戀地望了眼小動物們和寢宮的方向,牽起兩只羊兒,踏著月光離去。
月華縴縴,透過葉稍灑落一地疏密銀暈。
踏碎暈影,人心,亦碎成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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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翻身,永璋下意識尋找身旁柔軟的嬌軀,撲空的恐慌霎時襲來,永璋驚坐而起,舉目四望,不但身邊沒有芸喬的蹤影,寢房里更沒有!
永璋瞄了眼窗外黑漆的天色。
夜色仍深,芸喬不睡會到哪去?
不對!一定有問題!
回想今夜芸喬不同于平常的表現,莫名的驚慌及不安直逼永璋而來,他迅速披上外衣——
「叩叩叩!」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在永璋啟門之前傳來。
「爺,宮里出現女賊,在礽熙宮附近的石湖邊被禁軍所俘。」小埃子在門外緊急稟報。
女賊?
拉開門,眉目冷凝的永璋立在房門口。
「去看看。」他率先舉步,急促的步伐中透出些許陰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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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璋一到石湖,便看到這幅令他又氣又急的情景——
十幾名訓練精良的禁衛軍持劍包圍住渾身濕淋淋的芸喬,她還拎著個包袱,一副狼狽逃難的樣子,旁邊還有那兩只他看到就氣的蠢羊!
「各位大哥,我不是什麼賊,也沒有偷任何東西,那個劍……可不可以不要對著我?看起來怪可怕的。」芸喬知道自己這回造成的誤會大了,引來了這麼多「圍觀」的大哥們,只能努力賠笑。
禁衛軍不為所動,只當她是個滑溜的女賊。
芸喬以為他們沒听懂,試著再解釋得詳細一點。
「我不是進宮偷東西的,我其實是打算離開皇宮的。」無奈夜色太黑,一個不小心失足跌進小湖里,才會引起這麼大的騷動。
「這里面的衣服全是我從天山帶來的,不信你們瞧瞧!」她解開包袱的結,以示自己的清白。
芸喬一動作,禁衛軍們無情的刀劍立即上前一步,差點嚇掉了芸喬手中的布包。
「慢著!」永璋喝斥,冷峻的嗓音讓禁衛軍停住腳步,也讓芸喬一愣。
是永璋,芸喬倒抽一口氣,心虛地咬著下唇垂頭不語。
「啟稟十阿哥……」侍衛長格爾濟恭敬地向永璋描述前因後果。大致是女賊跌入湖中,于是他們在湖邊逮個正著,都認定女賊偷了皇十福晉名聲廣播的羊兒。
不過說正格的,在宮里當差這麼久,他還從未見過這麼蹩腳的賊,今日是頭一遭。
听不進侍衛長說了什麼,永璋幽冷的眼眸直逼芸喬。
她竟然一聲不響地離開!
在他毫無條件、毫無保留地愛上她之後,她竟然想走?!
這顆小腦袋到底在想什麼!
「……是否立刻將此賊關入天牢,等候提問發落?」最後,格爾濟問。
「你要自行表明身份,抑或是要被關入天牢?」永璋反問一臉做了虧心事的芸喬,微慍的口吻是氣禁衛軍的不長眼、更怒于她的不告而別。
「天牢」是關人的地方吧?听起來怪可怕的……
「我這次又沒做錯事,你不能關我!」雖然懾于永璋鐵青的神色,芸喬依舊硬著頭皮抗議。
「大膽狂徒,竟敢對十阿哥無禮!」格爾濟大斥,沒看到小埃子在一旁緊張地對他擠眉弄眼。
無禮——就是她無可救藥的缺點,連一個陌生人都看得出來……
委屈全數涌上心頭,泫然欲泣的芸喬,對著永璋喊出內心擾得她痛心的挫折。
「對!我就是無禮,你大可把我趕走,省得礙你的眼、讓你丟臉、還得一天到晚幫我收爛攤子,我就是這麼令人討厭……其實你是討厭我的,只不過是因為皇上指婚才什麼都不說的,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不爭氣的淚珠自臉龐滑落,使得她理所當然的氣勢減弱了些。
讓他礙眼、丟臉?他討厭她?
她哪來的這些念頭?
永璋緊擰眉心。
莫非她今晚所有反常的表現,都是因為這段空穴來風的原因?
他一直以為她擔心的是動手打了芳妍這件事!
「大膽!來人,拿——」格爾濟護主心切,命令手下捉拿芸喬,他的嘴卻被小埃子一把捂住。
「格爾大人,那是十福晉,不能拿下的!」小埃子趕緊解釋。
女賊是十福晉?!
她這身小村姑的打扮哪里像個福晉!
榜爾濟疑惑地看向小埃子,小埃子緊張的神色告訴了他一切。
他們抓錯人了!天……
榜爾濟掙月兌小埃子,單膝跪地。「屬下該死,有眼不識泰山,以下犯上,請福晉降罪。」其他人紛紛暗叫不妙,跟著跪下。
芸喬只是默默垂淚,僅偶爾以手背揉過水眸、擦過臉頰。
她明白自己一定觸怒永璋了,因為,他看起來好生氣……
完了!基本守則第五條「不準觸怒他」,她卻明知故犯。
現在的芸喬什麼都不感興趣,一向都是她向別人賠罪道歉,連首度有人朝她賠罪的新奇經驗都被她遠遠地拋在腦後,惟有窒人的喪氣充塞于心。
「別跪啦……我們又沒有吵架。」不需要「以和為跪」。止住淚水,芸喬對著格爾濟說道。
唉!永璋暗暗嘆了口氣。他的妻子就是這樣,單純得教人心疼,卻也氣她太過在意旁人的眼光,以至于把別人的眼光看得比自己重,他總算了解她會那麼難過的原因了!
「全都退下。」永璋下令,可以發現他的語氣中多了點無奈。
「屬下遵命。」
榜爾濟領著一干禁衛軍回到各自崗位,小埃子也識相地離開,湖邊回歸平靜。
「你拎著包袱要上哪?」永璋環胸挑眉,打算讓自己無奈的表情看起來凶狠嚴肅些。
「……我要回家。」既然都被他抓到,她也不想隱瞞了。
「這里就是你的家,為什麼還需要在半夜拎著個包袱到處亂逛?」他耐著性子以「問芸喬的方式」問道。
「這里不是我家,我要回天山的家,那里才有我親愛的阿瑪和額娘。」可是沒有永璋……芸喬說著說著不免又吸了吸鼻子。
「我隨時可以請耶勒貝子夫婦到京城來小住幾日。」這還不簡單麼!
「那不一樣!」
「哪不一樣?」很好,要進入問題癥結所在了。
「不是有一句話說︰‘人非剩下來的鹽,誰能沒有錯’?雖然咸咸的鹽與過錯有什麼關系,我不懂,但當我犯錯的時候,阿瑪和額娘不會那麼凶地罵我,其實我在天山也沒有做錯很多事呀。可在這兒不一樣,我好像無論說什麼都錯、做什麼都不對……」唉,這種難堪的事要她重復幾遍呀!
剩下來的鹽,這?
「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他糾正。
「你看,我又說錯了。」芸喬垂頭喪氣。
呃……好吧,算了!「所以你才覺得難過?」這也莫怪,宮廷生活畢竟跟一般人不同。
芸喬搖頭。「比這些還難過的是我讓你丟太多臉了、還差點害死你……」如果永璋真的怎麼了,她一定會愧疚、難過一輩子!
「誰說你讓我丟臉、又差點害死我了?」他今天非得好好導正她的視听不可。
「每個人一定都這樣想。」包括他……
這蠢蛋!「沒經證實的事能下定論嗎!我從沒這樣想過。」永璋又氣又惱,更為她的自責而深深不舍。
「不可能的,這樁婚事是皇上所指、根本不是你想要的,我也不是你喜歡的姑娘,你應該迎娶的是你喜歡的大家閨秀,而不是我這個什麼都不會的丫頭。」她配不上他,是事實,她卻討厭起理所當然的事實來。
捫心自問,剛開始,他的確不屑這樁婚事,一個堂堂大清皇阿哥不論願意與否就被塞了個素未謀面、不知圓扁的女人,當然會有所不平!
但關鍵在于,這個女人是芸喬,不是別人。日漸被她的率性、單純所吸引,早已忘卻初衷,深陷在她的純然里,無法自拔。
結果,他違背了初衷,愛上了這素未謀面的女人,在他越過了掙扎與迷惑的鴻溝之後,她竟然揮揮衣袖說她要回家!他難道一點都不值得她信任麼?
「你確實不是我所喜歡的姑娘。」永璋嘆道。
「我就知道……」芸喬听了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因為你是我愛的姑娘!」以她這單純到家的小腦袋根本不適合來段什麼曲折迂回、纏綿悱惻的情愛,干脆直接了當告訴她!
「你不用解釋,我都懂——呃?咳、咳……咳咳……」芸喬突然堵住到口的失落,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他說了什麼?!她是他愛的姑娘?和她愛他是一樣的道理嗎?
永璋無奈地邊搖頭邊拍撫著她的縴背替她順氣。「你真的都懂?」他懷疑。
「你不是討厭我嗎?怎麼會……」愛我?
「我曾親自對你說過討厭你了嗎?」
芸喬皺眉側頭深思,認真地回想,很認真……想了一刻之久。
「好像沒有……」她答。
「根本沒有!」還需要想這麼久嗎!永璋捏緊拳頭,頻頻深呼吸,怕一個不小心會一掌剖開她脆弱的腦袋,看看里面到底裝了什麼!
「可是芳妍格格說——唔……」她的話被永璋以吻止住。
待兩人均氣息不穩,永璋拉開了一點距離,粗喘回繞在芸喬嬌唇邊。「為什麼寧可相信別人,而不信我?」他就這麼不值得她信任麼?
「我……」芸喬望見他眼里的真摯,心頭驟然揪緊。
她是不是太在意別人的眼光和言語,而忘了回頭看看永璋?是呀,她最應該信任的人不是別人,而是她的夫君,不是嗎?
「基本守則第六條︰‘只能相信夫君所說的話’。」他開始覺得有這項「利器」還挺不錯的。
「我本來是想要回家的,那樣就不用遵守這些基本守則了。」不過她一定會很懷念,這些守則畢竟伴隨過她很多日子,在皇宮里。
「把這里當作是你的家,不好麼?」他壓根不想讓她離開,永遠都不可能。
「你不怕我又給你添麻煩?」雖然打定主意相信他,但她不太相信自己往後都不會犯錯。
他老實說……「怕。」
「看吧!」芸喬扁嘴。
「我怕一旦你犯錯,我卻無法保護你,我怕的是這個。」在心愛的女人面前,他不諱言自己的恐懼。
「永璋……」感動溢滿心扉,芸喬傾身投入他寬闊的懷抱,喃喃訴說心頭的心意。「我好愛你、好愛你,以後我說話、做事絕對會很小心、很小心,保證不會再讓你擔心……」說要離開,但她一點也鼓不起勇氣。
永璋輕笑。「你辦得到嗎?」他還是懷疑。
她的人格受到懷疑……真糗!「你不相信我?」她現在了解夫妻應該相互信任的吧!
「信。」信她辦不到。
「嗯,我會努力的!」呵呵,被人相信的感覺真好,這樣她以後也要常常相信永璋。
永璋扯開一抹不自然的笑。「好……」
通常,她愈努力,成效愈嚇人。難道他有自虐的傾向?
也罷!娶到這甜蜜的麻煩,替她收爛攤子也甘之如飴了!
「哈啾!」芸喬打了個噴嚏,很不雅地揉了揉圓俏的鼻尖。
「走,回房去換掉這身濕衣,不準再不告而別,知道嗎?」永璋挽起她的手往寢宮走去。
「嗯!」芸喬幸福洋溢地點頭。
她一直都知道,永璋是個好人,留在他身邊是最幸福的事了。
兩手相牽,千言萬語都化作無形,惟有深情在彼此眼底流轉。
星光下,濃濃的情意蔓延,連月娘都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