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陽倒真是這麼打算的,因為婚期很急,官媒上門時便把問名請期之類都合並成一次處置了,三日後,道家的聘禮就送到小院,那豐厚程度,惹得槐樹巷附近的鄰人都趕來看熱鬧。
道陽事先請了一個品級不的老將軍夫人來小院幫楚秋雨張羅,那老將軍夫人是個和氣又精明的,見到聘禮很是夸贊了一番,轉而又指點楚秋雨把聘禮分出一半,添了些楚秋雨路上親手給道陽趕制的衣衫鞋襪,然後又讓人送回武義侯府。
鳳冠是武義侯府送來的,但霞帔確實沒有時間自己繡了,楚秋雨咬咬牙,在繡莊里買了一套,順道又在木器鋪子里選了個雕花精致的檀木盒子。
待到出嫁那日,道家派來抬嫁妝的人有些傻眼,因為根本沒有太多東西可抬。
按理說,郡主出嫁,禮部都該有規制和賞賜的,甚至還要負責置辦大半嫁妝,可誰知楚家這里根本見不到禮部的半兩銀子、半塊尺頭,而楚家自己也沒采辦什麼,眼下楚家院子里的箱子只有那剩下的一半聘禮——八只箱子,十六人足矣。
楚富貴因為習慣了閨女當家,所以也沒詢問過,到了出嫁這日才知道閨女根本沒置辦嫁妝!
老頭子急得直接掉了眼淚,「閨女啊,咱們楚家是窮,但是一套普通嫁妝還買得起,你怎麼……
哎呀,你怎麼這麼委屈自己啊!」
楚秋雨剛被兩個喜婆給開臉,上妝,疼得就差齜牙咧嘴了,頭上的鳳冠、身上的霞帔都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再眼見老爹哭得可憐,她真是覺得頭大如斗。
「爹啊,你不要這麼說,我可是準備嫁妝了。」她說著話指著桌上的雕花櫝木盒子,「這里面裝了一張方子,足夠我一輩子吃喝不愁。您就不要擔心了,道陽是娶媳婦兒,又不是指望我的嫁妝吃飯。就是指望我吃飯也沒什麼,這張方子足夠了。」
「那也不成啊,你以後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笑話,爹舍不得啊!」
楚富貴是真傷心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看得一旁的喜婆和那老將軍夫人想勸都不知道說什麼,畢竟女子出嫁連套盆桶都不帶的,絕對是前無古人也肯定後無來者。
她們只知道這個未來的武義侯夫人來自邊關,卻不知道原來邊關的姑娘都是如此嗯,特立獨行。
楚秋雨正想勸說的時候,正好前院來報,說道陽來迎親了。
她趕緊披上蓋頭,親手捧了那只檀木盒子,由喜婆攙扶著去了前廳。
因為道家還在熱孝,道陽沒有穿大紅喜袍,而是身著一件玄色繡蒼鷹的長衫,腰扎玉帶,頭戴金冠,也是襯得他意氣風發,神采奕奕。他一進大廳,就發現楚富貴腫著眼楮,顯見是哭過了,但神色又帶了懊惱,不像是單純地舍不得閨女。
于是他望向那位老將軍夫人,老將軍夫人也是個能說會道的,就道︰「郡主心疼老太爺,沒有置辦嫁妝,只抱了一只寶盒……」
楚秋雨听到這話卻是打斷了將軍夫人的話,直接問道陽,「侯爺,若是我沒有嫁妝,你可願「當然。」道陽正自責思慮不周,讓岳丈和妻子受了委屈,听了這話答應得干脆又響亮,「我道陽的妻子,自然由我讓她錦衣玉食,有沒有嫁妝毫無干系。」
那老將軍夫人等人,連同院子里的挑夫們都是听得新奇又感慨。這陽關郡主出嫁不帶嫁妝就已經夠奇特了,結果武義侯居然也高喊不要嫁妝。
這兩人真是……絕配!
楚秋雨隔著蓋頭,笑得清脆又歡喜,舉了舉手里的檀木盒子笑道︰「侯爺,我其實帶了嫁妝,只不過不是俗物,這個盒子是個寶盒,以後會賺來無盡的金銀。」
「夫人的聰明才智本身就是寶,能娶到你是我道陽的福氣。」
「吉時到!郡主出門了!」
楚秋雨轉身,道陽也是搶上前幾步,一同跪倒給楚富貴磕頭。
「爹,我嫁了。」
「好、好,閨女啊,以後伺候夫君,照料小泵,打理內宅,務必克儉持家。」雖然閨女說好帶他一起過日子,但出嫁就是出嫁,從此後閨女的頭上就要多一個「道」字了。楚富貴心酸啊,忍不住又掉了眼淚,「還有,千萬……千萬不要委屈自己!」
「是,爹。」
「岳父大人放心。」
楚秋雨同道陽一起磕了三個頭,末了起身,道陽一把將楚秋雨打橫抱起,大步走了出去。
楚富貴舍不得,緊緊跟在後邊,眼見要到二門了,被沈老爺子拉了回去,看得老將軍夫人同喜婆們都是驚奇,天底下這般疼閨女的爹真是不多見。
沈老爺子尷尬的解釋了一句,「郡主從出生就沒了娘,都是楚老弟親手帶大的。」
「怪不得,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來、來,廂房里備了酒菜,方才辛苦各位了,吃杯水酒解解乏吧。」
沈老爺子見楚富貴的模樣已是無心招呼客人,只能接過了這個重任。
不說小院里如何,只說道陽抱了楚秋雨放進八人抬的花轎里,一路吹吹打打往侯府去了。
原本武義侯府覆滅又崛起就讓人連連稱奇又感慨,如今年輕的武義侯還在父母熱孝里就娶了親,女方出身西北邊關小鎮,因為對武義侯有恩,所以武義侯特意同聖上求了聖旨賜婚,而聖上待武義侯不管是愧疚也好,是當真喜愛也罷,順手封了這位西北姑娘一個郡主名號,賞了一座小鎮做封地,這一樁樁一件件加在一起,就讓武義侯的大婚成了整個京城人都關注的事。
只是眾人再如何談論也沒想到,這位新上任的武義侯夫人,居然……沒有嫁妝!
白色高頭大馬上是笑容滿面的年輕武義侯,英武俊秀,身後穿紅掛綠的吹打班子,再後面就是八人抬花轎,花轎之後就是嫁妝了,一抬,兩抬……八抬,然後就沒了。
沒了?
不論是站在路旁的百姓,還是坐在街邊酒樓茶館包廂里的閑人們都是狠狠擦了眼楮。
武義侯夫人、聖上親封的郡主,居然只帶了八抬嫁妝,甚至這八抬有可能還是侯府送去的聘禮又帶回來的……
喝茶的撒了茶水,吃飯的噴了飯粒。
迎親隊伍走到哪里,哪里就像被消了音似,安靜得詭異。
待得隊伍通過,又突然轟一聲吵雜起來,那股喧鬧簡直像要把整個京城都掀翻一般。
「這陽關郡主到底家里有多窮啊,出嫁居然都不帶嫁妝?」
「是啊,我就知道陽關是個小鎮,听說土地貧瘠,也沒什麼特產。」
「那也不至于這樣啊,武義侯不是特意同皇上求了賜婚嗎?那怎麼不替郡主置辦些嫁妝,這般模樣多丟臉啊!」
「還有,既然是郡主,禮部應該幫著準備嫁妝,是禮部忘了,還是來不及?」
眾人議論紛紛,說得口水飛派。
道陽卻是不理會這些,他端坐在高頭大馬上,忍不住想起當初家里被降罪時,他正在外邊同一眾紈褲喝酒,突然就被抓住,五花大綁,連家門都沒進,直接裝進囚車同母親妹妹一起被押解出京,若不是听到路人議論,他甚至不知道父親帶著冤屈被砍了頭。
道家的天突然塌了,往日見了他都是笑臉相迎的人,那一日都站在路旁指指點點,他看過去,他們都會把臉扭開,或者干脆吐口水,好似生怕同他沾染一點兒干系,就會被帶累倒了楣。
平日的狐朋狗友都沒了影子,幾乎把侯府門坎踏破的母族親戚也都憑空消失一般,病弱的母親被套著枷鎖,吊在囚車里,年幼的妹妹抱著娘親哭泣。
而他沒有任何力量改變什麼,怒吼叫罵只會引來更多人嘻笑指點。
那些時日,不只是道家的天塌了,他出生二十年構建的世界也塌陷了……
原本以為,從此他就落入了地獄,無邊的黑暗,可是上天不曾放棄他,無盡的苦難和黑暗里突然出現了這麼一個姑娘,他看得出來,她對他們一家不是憐憫,而是一種感同身受和憐惜。
對,就是感同身受,有些奇怪,卻讓他倍覺溫暖。
如今武義侯府重新崛起,而他也終于迎娶了心愛的姑娘,她是恩人也是愛人。
沒有人知道他心中是如何狂喜,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捧來給她「加快速度,小心誤了吉時!」
道陽揮手吩咐下去,意氣風發的模樣看得路旁眾人更是討論不斷。
「看樣子武義侯很喜歡這個陽關郡主啊。」
「當然,若不是也不會求聖上賜婚了。」
「興許是裝出來的笑臉呢,其實心里不知道多惱怒。」
武義侯府重新踏入京城的權貴行列,武義侯大婚,府邸里自然不像城南小院那麼冷清,此際是賓客滿門,喧鬧沖天。
陽關郡主沒帶嫁妝、空手出嫁的消息,早就被有心人傳了回來,眾人當真親眼看到,雖然驚奇,到底還是比路人強許多,沒有當面問出口的。
待得拜了天地,楚秋雨就被送入洞房。
喜婆和丫鬟們潮水一般涌進來,這個去撥床上的花生大棗,生怕硌到這位新夫人,那個趕緊倒了茶水送到新夫人嘴邊,殷勤備至的模樣,惹得楚秋雨很疑惑,但也沒有說什麼。
很快,她的疑惑就解開了。
蓮生笑嘻嘻地跑進來,湊到她身邊坐下,小聲問道︰「雨姊姊,這些下人還算恭敬吧?哼,前日讓我打了幾個板子,立刻都老實了,否則她們都欺負我小,偷懶呢。」
楚秋雨頓感好笑,模索著握住她的手,勸道︰「以後不要再這樣了,傳出去該說你被我帶壞了。」
蓮生皺了皺小鼻子,很有些不滿,「方才我還听見她們說嫂子沒帶嫁妝呢,本來想明日再打幾板子的。」
「呵呵,傻丫頭。」楚秋雨從袖子里模出那個檀木盒子,「嫂子帶嫁妝了,只不過不是那些木器綢緞首飾,以後你就知道了。」
蓮生好奇,還想模模那個小盒子的時候,道陽卻是突然進來了。
一見姑嫂兩個頭靠頭說話,他心頭更暖,上前道︰「蓮生,一會兒給你嫂子安排一些熱飯菜墊肚子,我還要去前邊,晚點兒回來。」
「大哥去吧,嫂子這里有我呢。」蓮生笑嘻嘻同哥哥擠眼楮,「嫂子都進門了,怎麼能讓她丟了?」
楚秋雨听得臉紅,但還是囑咐道︰「道陽……呃,夫君少喝酒,傷身。」
夫君?
兩個簡單的字徹底點燃了道陽心里的狂喜,嘴巴闔也闔不上,走出門時還暈陶陶的,看得一眾丫鬟小廝們都是驚奇,先前他家侯爺可是整天冷著臉,他們做事都戰戰兢兢,沒想到還有這般笑得個傻子似的時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