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奕听得冷笑,不等母親應聲就道︰「那按照嬤嬤的意思,我要納誰為妾呢?嬤嬤必然有好人選吧?」
老嬤嬤听得一驚,再看主子的神色冷得似結了冰,終于發現事情不妙。但如今箭在弦上,她也只能硬著頭皮說道︰「嗯,二爺,老奴也是為您和老夫人考慮,只要二爺有了子嗣,府里自然就安穩了。不瞞老夫人和二爺,老奴的孫女翠屏今年已是十八,平日在針線房當差,手藝是極好的,老夫人也夸贊過她心靈手巧,若是……」
「哦,原來嬤嬤還有這麼好的孫女未曾嫁人?正好京都伯爵府外書房的文墨也到了娶妻的年齡,不如母親賜下嫁妝,讓他們兩個結個姻緣吧。听說嬤嬤最近身體也是不好,母親不如讓嬤嬤歇息幾月,順便回伯爵府去給孫女張羅親事,如何?」
牟奕淡淡說著,好似在征詢母親的意見,但誰都知道老嬤嬤離開這事已是成了定局。
兩個伺候在門口的大丫鬟喜得對視一眼,恨不得拍手稱快。老嬤嬤仗著在老夫人身邊伺候的時日久,平日她們可沒少被老嫂嬤呵斥欺負,如今二爺出手,她們終于熬出頭了。
老嬤嬤听得臉黑似鍋底,她想過這事不見得能成,但以為二爺總會看在老夫人的顏面對她網開一面,頂多呵斥幾句罷了,沒想到居然是這般果決無情,不但把翠屏配了個守書房的小廝,連她都攆回了京都。
要知道,京都雖然比萬石城繁華,但她一個奴才不能伺候在主子身旁,就算三年後主子回去了,定然也不會像如今這麼信賴她,說不定她再也沒機會近身伺候了,那她以往的體面,豈不是都成泡影了?!
「二爺,老奴錯了!二爺,老奴知罪!」老嬤嬤越想越後悔害怕,撲通跪倒就開始磕頭,「都是老奴一時嘴賤,居然管起了二爺的房里事,老奴有罪!但是老奴也是忠心一片,您打老奴罵老奴都好,就是別把老奴攆走啊。老奴走了,誰伺候老夫人起居……」
牟奕不為所動,揮手道︰「不必多言,你拾掇行李回京都去吧。偌大的牟府,還不缺幾個伺候主子的奴婢。」
老嬤嬤恨得咬牙,自知此路不通又改了主意,轉而跪在牟老夫人的腳下,哭求道︰「老夫人,您替老奴講幾句情吧,老奴舍不得您啊!」
不想她卻是打錯了算盤,對于喪夫喪長子的牟老夫人來說,還有什麼比唯一的兒子更重要,即便她再舍不得也不會輕易落了兒子的顏面,更何況還是一個私心重重的老嬤嬤。
「你也不必如此,回去京都好好養養身體吧,記得去賬房領一百兩銀子,算我給翠屏添妝。」
老嬤嬤再也忍不住失望,放聲大哭起來。
兩個大丫鬟極有眼色,趕緊上前半勸半拖的把她折騰出去了。
牟奕生怕母親惱他發落身邊人,上前陪著母親坐了會,改了話頭詢問坤哥兒服藥後如何,轉而又說起蘇圓囑咐的那些細節。
丙然,涉及到寶貝嫡孫,牟老夫人心里即便有一點不滿也扔到了腦後,認真听過之後,忍不住贊道︰「這蘇姑娘倒是個好的。」
牟奕想起臨別時的那個鬼臉,忍不住笑道︰「蘇姑娘最難得的是大度,為人又好,讓人見了就忍不住親近。坤哥兒平日話也不多,但同蘇姑娘也玩得很歡喜。」
牟老夫人嘴唇動了動,好似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母子倆又說了幾句閑話,末了結伴去探看坤哥兒,不知是不是藥湯起了作用,還是房間里換了新鮮空氣的關系,祖孫三代說了半晌話,坤哥兒都沒咳幾聲,甚至同祖母玩了翻紅繩,喜得牟老夫人差點又掉眼淚。
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一晚,存了滿月復心事的牟老夫人在大丫鬟的服侍下睡過去,就作了一個夢。
夢里,整個牟家都妝點的紅通通,好似她在過壽辰,嫡孫已是長成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少年,不但身體康健還習了武。而二兒子也成親了,生了足足五、六個小子,孩子的娘親在給孩子整理衣衫,待抬頭卻是驚了她一跳,居然正是白日見過的蘇姑娘!
她還是那般白胖富態的模樣,但笑起來更喜氣,好似整個人都在發光,最後居然慢慢飄起來變成了慈悲娘娘的模樣,懸在半空中沖著她笑個不停。
她驚得失手打翻了手里的茶盞,清脆的聲音讓她從夢里回了神,猛然坐了起來。
本來睡在腳踏上守夜的大丫鬟流雲,聞聲趕緊起身,迷迷糊糊湊到跟前問道︰「老夫人,您可是口渴了?」
牟老夫人擺擺手,好半晌還在琢磨方才的夢,最後低聲吩咐道︰「明日一早,去請城東的呂道婆來一趟。」
流雲听得疑惑,那呂道婆是個老道姑,平日不常在尼姑庵里念佛,反倒常出入各個高門大戶的院子,有時候解說佛法化些香火銀子,有時候也替各家主母打听消息,例如哪家姑娘或者公子性情如何,倒也是個左右逢源的油滑之人。
先前老夫人還說過這樣的人要少搭理,沒想到今日居然主動吩咐找尋,可見有多奇怪,但做奴婢的,守好本分听吩咐是第一。
流雲低聲應了下來,又伺候老夫人喝了半盞溫水,這才重新躺下。
第二日晨末,一向笑臉迎人的呂道婆從後門進了牟家,沒過多久就滿臉疑惑的告辭離開了。
她來去很快,主院里又因為攆了老嬤嬤,人人自危,所以一句風聲都沒有露出去,就連牟奕都沒有听到半句閑話,自然也不知道他的母親又在為他的親事張羅了。
一年四季,時節最是不等人。幾乎是春風剛剛變暖,小雨下過一場,農人們就忙碌著播種開田,不過七、八日,原本還有些荒涼的田野就被翻得黑黝黝,打格成了一塊塊規整的農田。
遠遠望去極其顯眼,又分外惹人歡喜。畢竟,這里播種的是所有農人一年的希望。
這一日,蘇圓終于說動吳婆婆,求得吳婆婆帶她進山采藥,早起就歡歡喜喜烙了幾個苞谷餅子,又用油紙包了一些用豬油炒的咸菜條,正準備出發的時候卻有人上門求醫。
依舊是一個年輕男子帶著兩個僕役駕著馬車而來,同當日牟家的模樣一般,可惜,這年輕男子卻行事極倨傲,望著吳婆婆的眼神甚至帶了三分輕蔑。
蘇圓看得火起,就想攔著婆婆不讓出診。
不想,吳婆婆听得患病的孩童好似很嚴重,就答應了出診,許是怕蘇圓同人置氣,又執意把她留下守院子,惹得蘇圓擔心至極。
好在晌午一過,馬車就把吳婆婆送回來,蘇圓仔細打量吳婆婆除了神色有些疲憊,也不像受過怠慢的模樣,于是就去給吳婆婆煮面墊肚子,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
一晃眼三日過去,又到了去牟家復診的時候。
吳婆婆前晚做針線熬了夜,精神有些不濟,蘇圓琢磨著自己可以應付,就扶了吳婆婆上炕補眠,又把家里為數不多的粳米都熬了粥,配上一碟涼拌山野菜扣在灶間,等吳婆婆睡醒就能墊墊肚子。
很快,牟奕就坐了馬車來接,蘇圓甫上車就催著趕路,琢磨著復診完了趕緊回來照顧吳婆婆。
牟奕知她心急,路上也沒多說什麼閑話,待進府就直接去了坤哥兒的廂房。
坤哥兒正捏了一只紙青蛙在屋里慢慢走動,見蘇圓到來喜得就要跑上前,惹得女乃娘心驚膽戰的跟在後邊護著。
蘇圓很是歡喜,彎腰接了坤哥兒,牽著他坐到桌邊,一邊拿出這幾日用薄木板做的七巧板拼圖給他玩,一邊仔細詢問女乃娘,又看了坤哥兒的舌苔,听了他的呼吸聲,這才笑道︰「先前那藥方很對癥,坤哥兒已恢復得差不多了,我一會兒再把藥量調整一下,繼續喝上三日就能痊愈了,不過以後還是要注意保暖,這病癥落了根,染了風寒就容易復發,千萬仔細了。」
「好。」听得佷兒即將痊愈,牟奕也是歡喜,鄭重起身行禮。
蘇圓慌得擺手,「牟大哥太客套了,先前還送了那麼多謝禮,若是治不好坤哥兒,我豈不是白吃豬肉了。」
她這話說得逗趣,別說牟奕,就是女乃娘和站在屋角的兩個小丫鬟也笑了起來。坤哥兒還小,但眼見眾人這般歡喜,也跟著笑得眉眼彎彎。
聞听丫鬟回報,趕來探看的牟老夫人在門外見了這般景況,原本心里的幾分猶豫突然散去了,難得果決了一次。
「佛祖保佑,這一次老身可一定不能錯啊,否則將來下了黃泉,沒有辦法同列祖列宗交代啊。」
流雲听得老夫人低聲呢喃,側耳想要細听,突然想起先前听呂道婆說起的只言詞組,又趕緊低了頭。
蘇圓寫好藥方,陪著坤哥兒又玩了一會兒,心里實在惦記婆婆一人在家,于是打算告辭。
不想卻有一個丫鬟守在廂房門外,見她出來就上前行禮,低聲說道︰「蘇姑娘,我們老夫人吩咐,若是您不忙著趕回家里,還請您過去小坐片刻。」
蘇圓听得一愣,不明白牟老夫人為何又找她去說話,畢竟前一次鬧得有些不愉快。
但主家長輩相請,她也不好拒絕,于是遲疑了一瞬,就道︰「好,請姑娘帶路。」
牟奕也是想到上次母親失禮之事,抬步就想隨著前去,不想那丫鬟卻硬著頭皮伸手攔了他,戰戰兢兢地又道︰「二爺,老夫人說庫房里有一套裝在紫檀木盒里的首飾,她老人家想要送給蘇姑娘做謝禮,別人去尋不見得能尋到,只能請二爺走一趟了。」
這話听著沒什麼錯處,畢竟家家的庫房都是重地,不是主子輕易不能進去,母親支使兒子去取東西也是常事,但在這樣的時刻說出來,就是極明顯的借口了。
牟奕心里益發疑惑,兩道墨眉緊緊皺了起來,但他自小至孝,怎麼也不好當著外人的面違背母親之意,只能扭頭往庫房去了。
蘇圓倒是沒想太多,先前來過牟家一次,她自然也是識得路的,慢慢順著游廊到了正房門前,根本沒注意那丫鬟是不是跟了上來。
早有另一個綠衣丫鬟遠遠見她近前,趕緊挑了門簾請她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