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哥兒?」
眾人若是再看不出紅霞的暗示,那就實在是愚蠢了,但若是讓他們相信一向黏在蘇圓身前身後的孩子下了毒手,又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許是耐不住眾人對他百般驚疑探看,坤哥兒突然大哭起來,惹得牟老夫人心疼不已,趕緊抱了他哄勸,「坤哥兒乖,祖母相信不是你做的。來,你跟叔叔嬸嬸說,叔叔嬸嬸那麼疼你,你一定不會害嬸嬸的,是不是?」
坤哥兒听了臉色卻是益發蒼白,一雙大眼望向床上虛弱的蘇圓,眼淚劈里啪啦掉得厲害。「嗚嗚,是我推的……」
「什麼?!」
牟老夫人驚得雙手抖個不停,惱得青了臉,「坤哥兒,你嬸嬸待你不薄,你為什麼要推她?她肚子里懷著未出世的小弟弟,摔重了就沒命了!」
「嗚嗚,我不要,我不要小弟弟!」坤哥兒听了卻更委屈,直接躲去椅子後邊,高聲哭喊道︰「你們都疼小弟弟,誰也不疼我了。我不要小弟弟,我不要!」
牟老夫人氣得哆嗦個不停,牟奕也是沉著臉,屋里眾人偷偷互相對視,都自覺退了出去。
蘇圓想想自從懷了身孕,忙里忙外確實少有陪伴坤哥兒,冷落委屈這孩子了,于是心里對他的埋怨倒是輕了幾分。
「來,坤哥兒到嬸嬸這里來,嬸嬸不怪你,你陪嬸嬸好好說幾句話。」
坤哥兒畢竟年紀小,眼見平日待他親近又溫柔的嬸嬸召喚,腳下不自覺就湊了過去。
蘇圓忍著身上不適,伸手把他小小的身子圈在懷里,當先道歉,「坤哥兒,嬸嬸同你賠禮,這些時日嬸嬸忙別的事情,很少陪你玩,給你做好吃的,坤哥兒生嬸嬸的氣也是應該的,嬸嬸以後改,你原諒嬸嬸好不好?」
坤哥兒本以為嬸嬸會呵斥自己幾句,畢竟方才嬸嬸摔倒都流血了,但沒想到嬸嬸卻先同他賠禮,他小小的心思里隱藏的倔強就融化了,愧疚泛濫成河。
「嗚嗚,嬸嬸,我害怕……我不知道推你會流血……」坤哥兒的小手抓了嬸嬸的衣袖嚎啕大哭,「是三嬸說的,說嬸嬸只要沒了小弟弟,就會只疼我一個,只跟我一個玩……」
小孩子說話無心,但屋里听到這話的幾人恨得立時瞪了眼楮,怪不得坤哥兒會如此,原來是有人在背後「指點」。
「啪!」牟奕直接捏碎手里的茶碗,他趕去京都之前,為了老娘和嬌妻清淨度日特意敲打過庶弟,沒想到他們夫妻不但不悔改,居然還做出這等喪心病狂之事。
原來他顧忌著兄弟之情,在這對狼心狗肺的夫妻眼里就是軟弱好欺,若非是坤哥兒選在湖邊下手,或者游廊下沒有那片枯木,是不是他今日又是失妻亡子,一尸三命?!
「好,真是好極了!」
冷冰冰的字眼好似從三九隆冬的河水里撈出一樣,听得人從心底沁出寒意。
坤哥兒嚇得不敢看叔叔的臉色,死死抱緊了嬸嬸的胳膊尋求庇護。
蘇圓也沒想到旁氏心思如此惡毒,差點要了她和孩兒的性命,若是旁氏這會兒在眼前,她會第一個跳下地去撕碎了她。
好在如今她和孩子都平安無事,最重要的是她的夫君,她孩兒的爹爹回到身邊了,有他在,她無論如何也不會白白受了這場委屈。
「你好好養著,這事我處置。」
丙然,牟奕上前極力放柔了聲音,生怕壓抑的怒氣嚇到病弱的妻子。
「好,二爺處置完,早些來接我回院子。」
「好。」
夫妻倆對視一眼,眸色里隱隱都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甜蜜的日子會讓人留戀,但風雨來臨時的同舟共濟卻更讓人踏實。
牟家老宅後邊的大祠堂,繼當日蘇圓傳出懷胎喜訊後,再一次在非年節祭祀時大開了門戶。
迎著大門的供桌上擺滿了棕紅色的牌位,皆是牟家歷代列祖列宗,有殺伐果決的將軍、有官拜二品的尚書,也有六部小吏和軍中校尉。不論生前何等榮耀或者平凡,只要為家族貢獻了心力和年華的人在這里皆有一塊牌位,日夜享受香火供奉,也庇佑牟家興旺不沾災禍。
牟家的幾家遠親老少十幾人,連同幾家世交的老爺子都被請來了,安坐在供桌前的兩排椅子上,手邊的茶水正冒著裊裊的熱氣,襯得祠堂里益發陰森。
牟家旁支里年紀最長的牟七太爺等了片刻,實在忍耐不住,好奇的問道︰「不知今日是何事,老二親自上門請了我這把老骨頭,詢問時又不肯明說。」
「是啊,」旁邊楚家老太爺為人豪爽又耿直,聞言就甕聲甕氣應道︰「這小子除了一身功夫能看得過去,做事就是不爽利,神神秘秘。」
眾人都不好接話,干笑著低頭繼續喝茶。
好在沒過片刻牟老夫人就由丫鬟扶著走了進來,牟奕跟在身後,在他之後則是牟青幾個押著五花大綁的牟安和旁氏,兩人都被破布堵了嘴,頭發散了,衣衫也凌亂不堪,很是狼狽。
眾人看得都是心驚,隱隱猜到事情怕是不簡單,不自覺都坐直了身子。
牟老夫人同眾人見了禮,臉色有些沉郁的坐了下來一言不發,偶爾望向牟安夫妻的目光很是復雜,有回憶,有無奈,但更多的卻是憎恨。
牟奕也是當先同長輩和世交老爺子們見禮,末了直接命人扯開牟安夫妻嘴上的破布。
突然得了新鮮空氣的牟安,大聲嗆咳了幾下,掙扎著狠狠抬頭望向牟奕,尖利叫嚷起來,「牟老二,你即便繼承了爵位,也不能不把我當人看。我是你弟弟,我是牟家的血脈,你憑什麼把我當豬狗一樣綁起來!」
旁氏也是瘋子一般在地上滾上滾去,撒潑大罵,「祖宗們開開眼啊,你們挑的好人選,得了爵位就不把兄弟當人看了!祖宗們,要給我們做主啊!」
眾人都是听得皺眉頭,牟七太爺揪著花白的胡須就詢問牟奕,「老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老三夫妻到底犯了什麼大錯?」
牟奕眼里冷意閃爍,半點沒有顧忌家丑的意思,開口就道︰「諸位長輩,今日請各位來,又大開祠堂在列祖列宗之前吵鬧實在是出于無奈。家中出了一件丑事,只能請各位做個見證,以免將來有人空口無憑誣蔑我牟家百年清名。」
牟七太爺听得點頭,家族根深葉大,若想繼續生存下去,清白的名聲絕對少不了。
「老二,有話盡避說,只要佔了一個理字,我這把老骨頭替你撐腰。」
「謝太爺。」牟奕再次行禮,末了指了一臉不忿的牟安夫妻冷笑道︰「當日父親過世時曾囑咐我要善待庶弟,這些年即便他貪了公中鋪子的進項,在外惹了無數禍患,我都不曾多說一字,為的不過是血脈親情,兄弟齊心。無奈他實在是個狼心狗肺的畜生!他們夫妻看不得我妻蘇氏孕育牟家嫡系血脈,背後攛掇年幼的坤哥兒,就在方才推得蘇氏摔倒,差點一尸三命!」
「什麼?!」眾人驚得齊齊長大了嘴巴,牟家嫡系子嗣單薄,好幾年只有坤哥兒一個,還是個體弱多病的,實在令人堪憂。原本蘇圓進門又很快懷了身孕,眾人私下都跟著歡喜,畢竟嫡系越興旺,他們這些旁支才有依靠的支柱。
這會兒乍然听說牟安夫妻如此惡毒,都是氣得瞪了眼楮,牟七太爺用力敲著手里的拐杖,大罵道︰「這兩個畜生,怎麼會生出這麼惡毒的心思?打,請家法打死他們!」
旁人也是紛紛附和,「多生子嗣是家族興旺的兆頭,如此好事,其余人家日日求神拜佛都來不及,怎麼還會狠心下毒手,實在可惡!」
脾氣火爆的楚老太爺更是直接揮了手,「哼,老二還是心軟了,放在我們楚家,我早一刀劈了這樣的蠢貨!」
牟安被眾人一句句砸得暈頭轉向,好不容易緩過神來才高聲喊冤,「你含血噴人,冤枉啊!我從來沒做過這樣的惡事,這府里即便不是我做主,爵位也沒落到我頭上,但我也姓牟,怎麼可能害死自己佷兒,怎麼可能看不得牟家興旺?」
牟奕蹲身在牟安身旁,又伸手指了供桌上密密麻麻的牌位,冷笑道︰「你可敢對著列祖列祖的面發誓,你們夫妻從未覬覦過爵位,從未貪過公中錢財,你們夫妻從未盼著坤哥兒病死,盼著我絕後無子!若有瞞騙,就讓家里三個兒子慘死街頭,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不知是不是牟家列祖列宗的陰魂當真聚在屋中不曾散去,牟奕的話音剛剛落下,就有一股陰風無端在屋里刮起,但凡被吹到的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牟安驚得心顫,有心否認又怕自家孩兒遭了報應,可不否認豈不是等于承認了自己的惡毒心思?
他這般猶豫著,旁氏卻是又撒了潑,「公爹啊,您們快睜眼看看吧,您剛過世沒幾日,我和老三就要被逼死了。二哥當日答應您好好的待咱們,回頭就把兄弟當仇人拾掇了,公爹要給我們做主啊!」
牟安也緊接著嚎開了,「爹啊,您活著的時候最疼兒子,您過世了就把孩兒留下受苦,人家不把我當人看啊,累死累活為了府里辦差,最後還被戴了個貪污的帽子,孩兒冤枉啊,孩兒不想活了!」
眾人都不是傻子,尤其幾位老爺子人老成精,明白他們夫妻這模樣明顯就是心虛啊。
牟七太爺皺了眉頭,重重擺擺手,示意牟奕,「老二,這事我們都明白原委了,你盡避處置就是,若是旁人有說閑話,你就讓他來找我,我替你正名。」
「謝七太爺,」牟奕恭敬道謝,末了轉向眼珠兒亂轉的牟安夫妻,說道︰「若是按照家法,謀害嫡系血脈,攆你們淨身出府,誰也說不出一個錯字。但兄弟一場,你不仁,我卻不能無義,牟家公中產業和財物分你兩成,限你兩日內滾出牟府,從此分家另居,福禍自理。」
不等牟安說話,楚老太爺又嚷開了,「牟小子就是心軟好欺,這等庶子,扔上一百兩銀子攆出府另過的比比皆是,你居然還分他兩成家業,實在是太過寬仁了。有銀子給這狼心狗肺之徒,還不如多留著給自己兒女娶親置辦嫁妝了!」
牟七太爺也是有些不贊同,嫡系的產業雖然同他們旁支沒有干系,但祭田卻是一處,若是分給牟安兩成,是不是祭田也要被分出去幾十畝?
牟奕瞧著眾人臉色,猜出其中緣由就道︰「當日父親有囑托,即便為了他老人家安心長眠,這產業也要分出去。另外祭田等是供奉祖先的香火之用,不在分產之列。」
听得這話,牟七太爺等人自然一力支持,楚老爺子幾個世交長輩也是夸贊牟奕重情重義,一般人家長輩去世就會把庶出子弟分出府去,念情分的給座破院子、幾百兩銀子就算不錯了,踫到那心黑又不在乎名聲的,把庶子空手攆出去的也不在少數。
如今牟安犯下如此惡事,依舊分得兩成家產,不管到哪里牟家都佔了理字。
所以不等牟安夫妻再抗議,他們又被堵了嘴巴拖回自家院子。
「砰!」院門一關,牟青帶人直接守了院門,直等後日一早,主子把家產單子扔過來,這一家子壞了心肝的蛀蟲就可以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