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奕剛剛寫好奏折,正封好印上火漆,桌子上還有一只兩尺見方的箱子。牟青早就換好了利落的衣衫,小小的行李背在背上,門外十個全副武裝的護衛已等待多時。
听得紅霞在院外求見,牟奕把信封連同箱子給了牟青,正色吩咐道︰「此事重大,定然要小心謹慎。」
牟青跪倒在地重重磕頭,「主子放心,奴才肝腦涂地也要把差事辦好。」
牟奕點頭,「去吧,事成歸來之時,就是你同紅霞成親之日。」
「謝主子成全!」牟青喜得瞪直了眼楮,握拳敲得胸口砰砰作響,生怕主子不相信一般。
牟奕好笑,揮手示意他出發。
牟青小心把信封藏進胸口暗袋,抱了箱子大步出了門。
紅霞正站在門外探頭張望,不明白往日很容易的事,今日為何等待多時也沒見主子人影。
結果,院門一開就見牟奕帶著侍衛們走了出來,穿著打扮明顯是要出遠門的樣子。她心里一急,竄上去就抓了牟青的袖子,嬌聲問道︰「你這是要去哪里?」
身後幾個侍衛忍不住笑出聲,惹得紅霞紅了臉,但手里卻是沒放開半點。
牟青心里熱辣辣的,想安慰幾句又怕不小心泄露消息,只能低聲道︰「你趕緊繡嫁衣,等我回來就娶你過門兒。」
「啊!」紅霞驚得立時松了手,還沒等他羞惱的詢問幾句,牟青已趁機帶著人走得遠遠了。
她氣得跺腳,剛要罵幾句就見主子從院里走了出來,于是只能忍了疑惑,趕緊上前稟告。
蘇圓晚間給兩個孩子喂女乃,難免睡眠有些不足,等了半晌不見夫君過來,就摟著瓜瓜和果果一同呼呼大睡了。
牟奕進門就見臨窗的大炕上鋪了厚厚的錦被,嬌妻同一對兒女都是睡得香甜無比。兒子調皮,偶爾伸出小腳丫踢在閨女的肚子上,閨女也不甘示弱,小拳頭直直的打了回去,睡夢中的嬌妻許是心有所感,眼楮尚且閉著,手上卻精準的分開兒女的手腳,各自拍了幾下,母子三個又繼續同周公玩耍去了。
這樣溫暖又幸福的情景,即便心如鐵石的男子也要化成一汪蜜水。牟奕伸手揮退守在屋角做針線的張嫂子和綠衣,上前坐在妻兒身旁靜靜守著,哪怕一生一世都不覺得厭煩。
蘇圓一覺醒來,見夫君正抱了淘氣的兒子在一旁逗弄,趕緊起身整了整衣衫發髻,嗔怪抱怨道︰「二爺,你怎麼不叫醒我?」
牟奕伸手替她掖了掖鬢角的碎發,笑道︰「看你睡得香甜,左右也沒什麼大事,不差這麼一會兒。」
蘇圓听得心頭甜蜜,轉身卻撿了一本賬冊交過去,反駁道︰「誰說沒有大事,回春堂不過三日就賺了一千兩銀子,慈恩院是不是該準備了?」
牟奕一邊托著兒子趴在他胸脯上亂爬,一邊翻開賬冊掃了幾眼,末了應道︰「不過是添置些糧食和用物,人手我早就挑好了。至于院子……」
「我這里有院子!」蘇圓興致勃勃地打斷夫君的話,獻寶一樣笑道︰「先前楚六夫人送了一座院子給我做謝禮呢,據說那院子很大,地處僻靜,想必是個很好的收容之處,不如先用那個院子吧,以後若是住不下,二爺再想辦法也不遲。」
「既然是送給你的,你不留著以便以後有什麼用處?」
「我在家里有吃有住,留個院子做什麼?給那些孤寡老人和孩子們住吧,風吹雨打的,太可憐了。」蘇圓一邊給睡醒的閨女換尿布,一邊不在意的搖頭道。
牟奕聞言,眼里的神色又溫柔了三分,笑著應道︰「好。」
夫妻倆商量妥當,第二日慈恩院的牌匾就掛在城西那座大院門口,沒有鞭炮也沒有賀客,只有成車的糧食、被褥、衣物和鍋碗瓢盆被送進了大門。中午時,一鍋鍋插筷不倒的米粥和烙得金黃的苞谷餅子也被抬到了院門口。
敖近本就是窮苦人家的聚集地,多是在城里四處打雜工、做苦役的匠人,甚至還有乞討的小孩子和老流浪漢,當夏風勤快的把飯香送了出去,眨眼間就招來幾十口流著口水的老少,各個都是衣衫襤褸,滿面塵垢,狼狽不堪。
一個身穿青色衣褲,滿面風霜的老頭站在台階上,遠遠同眾人笑了笑,招呼道︰「眾位父老鄉親,老頭子我姓葉。今日是我們慈恩堂開門行善第一日,特意準備了米粥饅頭招待大伙。大伙不要客氣,只要不嫌棄的,盡避上來領上一份墊墊肚子。」
一眾老少乞丐們听得還有這等好事,哪里還會猶豫,一窩蜂沖上來,很快就各個手里端了米粥,抓著餅子大快朵頤了。
葉老頭也不介意眾人差點擠翻了桌案,笑咪咪望著眾人吃喝,直到有個老乞丐吃飽喝足,帶著一個小童上前行禮道謝,他才又說道︰「老哥哥听說過回春堂嗎?」
老乞丐常在街上走動,听得這話就道︰「當然听說過,這幾日那門前很熱鬧呢,平日也常舍藥給老百姓,听說主家姓牟。」
葉老頭笑得更是和氣,點頭道︰「我身後的慈恩堂就是牟家家主開的,買糧食的銀子就是回春堂賣藥所得。我被主子派來打理慈恩堂,主子早有交代,慈恩院里收留孤寡,每日供給兩餐,還有冬夏兩季四套衣衫。若是有想住進來的,只要報一下籍貫和名姓就好。」
「啊?!」
听得這話,不只祖孫倆,一旁的乞丐們也是驚了一跳,這可真是天上掉了餡餅了!
他們整日在城里城外游蕩,有時候為了半碗餿飯都要被野狗追咬半晌,被人打罵吐口水更是常事,如今突然听得有人願意供給飯食和衣衫,他們驚喜過後又有些遲疑了,難道牟家打算把他們騙進院子,然後綁起來賣去南邊海港或者送去西北牧羊?
這般想著,有些人就慢慢往後退去,躲在牆根隨時準備逃跑了。
不知先前說話的那老乞丐是什麼出身,好似有幾分精明,他緊緊牽了小乞丐的手,低聲詢問道︰「吃人糧食,穿人衣衫,我們總要回報一二。不知牟家貴人們可有我們出力之處?」
葉老頭眼里閃過一抹贊賞,語氣益發溫和了,「我們牟家子嗣單薄,先前二女乃女乃產下一對龍鳳胎,主子們感于上天洪恩,更想為小主子們添些福德,所以二女乃女乃才拿出這處院子積德行善。二女乃女乃早有交代,慈恩院里供給吃食,但也不養無用之人。
「但凡進了慈恩院的人,一月里有二十二日要帶上掃帚等物清掃街路,或者做些簡單活計,若是做得好還有工錢可拿。往後上了年紀,終老之時送棺材壽衣,擇地安葬。幼小的孩童也會請人來教授識字讀書,或者學一門手藝。」
「當真能教孩子讀書?」幾乎是葉老頭剛說完,老乞丐已激動的扯了孫兒跪下,渾濁的老眼里淚水洶涌而出,「求貴人準許,我們要進慈恩堂,做活兒辛苦也好,沒有衣食也罷,只求教我孫兒讀書!」
那些躲在不遠處的乞丐,也有幾個機靈的沖過來高喊,「我不怕吃苦,求貴人收留。」
葉老頭趕緊虛扶眾人起來,安撫了幾句就引他們進了慈恩堂大門。
剩余的乞丐還是有些猶豫,但眼見慈恩堂的人沒有上前再勸說也就議論著散去了。
幾日後,萬石城的百姓就發現一件新鮮事,每日早起和傍晚總有一群老少穿著一般樣式的灰色衣衫、青色腰帶,打扮得干淨利落,扛著掃帚穿行在大街小巷,遇到哪兒髒亂就會彎腰打掃,直到干淨才會離開。
眾人免不得疑惑,詢問之下就知道了慈恩堂的大名,自然有夸贊的,也有翻著白眼說牟家嘩眾取寵,沽名釣譽的。
但誰也不能昧著良心否認,萬石城確實一日比一日變得干淨整齊,就連外來的客商都要贊幾句,惹得萬石城眾人也是與有榮焉,再看見那些扛著掃帚的老少就客套許多,有些人家和商戶偶爾還會送他們一些舊衣衫鞋子,或者新鮮的吃食。
世事就是一副骨牌,推倒一個,良性循環的結果可能就是一幅美好的畫卷。
慈恩堂里的人越來越多,很快就把城里城外的乞丐和流浪之人都收進了院子,萬石城里打掃衛生的人也越來越多,偶爾還有小童幫著上街的老人提籃子,護城河畔也出現了清理垃圾的隊伍。
至于回春堂的生子藥,也一如當初牟家二爺所說,但凡按照醫囑忌口,按時喝藥的男子,少則兩月,多則三五月,家里都有好消息傳來。出于感恩之心,自然都要往牟家送謝禮,但牟家說,若是眾人心存謝意,又不介意為未出世的孩兒積福德,就把謝禮換成銀子捐到慈恩堂去,那里早就立了一個高高的石碑,捐款行善之人都會榜上有名,日夜有香火供奉。
這等名利雙收的好事更合眾人心意,于是各家管事都會到慈恩堂走一遭,回去時也不忘稟告主子,慈恩堂打理得如何干淨,老人一邊做著手工的小玩具一邊閑聊,孩童們還有特意聘請來的窮書生教授讀書識字,甚至還要學撥算盤、泥瓦工、木匠等等手藝,半點沒有想象里破敗又陰森的模樣。
最重要的是,那門口的石碑太顯眼了,刻上名字,絕對會讓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
如此這般,不過三四月,當秋風的涼爽頂替了夏風的酷熱,席卷了整個大地的時候,萬石城內外已再也見不到衣衫襤褸的乞討之人,城里的街路幾乎干淨得可以用鏡子形容,就是城外的官路也每日都有人拎著鎬頭鐵杴在溜達,遇到不平就補,遇到凸起就鏟平,歡喜得偶爾出城溜達的縣令都以官府名義賞了慈恩堂五十兩銀子。
當然,這不排除縣令欲與牟家交好的原因,畢竟前幾日後衙里也傳出了好消息。
一切好似都圓滿發展,回春堂甚至在外縣和府城開了分店,生意火爆,也沒有同行敢排擠。畢竟子嗣是大事,攆跑了回春堂就是斷了多少人家的香火繼承……
蘇圓的日子過得也是舒心至極,每日相夫教子,孝順婆母,教導佷兒,管理家宅,忙碌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