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時節,正是每年奇渥溫皇室秋末狩獵時節,隨著皇上到東北圍場的,除了眾位親王外,尚有幾位王公大臣。
北安王爺自然定必須隨行的,當家的一走,王妃也就閑下來了,因此,她帶了些零嘴來和媳婦兒聊天解悶。
「王爺和季淵去參加秋獵,府里一下子靜了好多,怪冷清的,所以娘來找你聊聊天,打發打發時間。」秋獵可要花上十天的時間呢!不找些事做,會閑得發慌。
采靈示意畫湄砌茶,笑道︰「媳婦兒很歡迎,娘。」對于這個既開明又沒有架子的婆婆,采靈是打從心里喜歡的。親娘死後,父親入贅兀真家,後娘與她雖不夠知心,但也客客氣氣;反觀婆婆天生熱情大方,倒是拉近了兩人不少距離。
「你嫁到王府,算算……將近半個月了吧?」
「十七天了,娘。」
「還習慣吧?」
不習慣又能如何?她笑了笑,沒有搭腔。
「說起季淵那孩子,唉!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皇上體諒他新婚燕爾,不曾下旨要他參與秋獵,他卻上旨硬要跟去,也不想想你的心情。」王妃倒是對兒子的行為頗有微言——這一去十天,她要何時才有孫子抱呀?
采靈低下頭。雷季淵會請旨跟去秋獵的原因她一清二楚,因為誰也不想終日針鋒相對。
一思及此,她的思緒便慢慢地飄遠了……
早知道這樣的婚姻是個錯誤,如今,她與雷季淵就要嘗到苦果了。他們從來不曾了解過彼此,加上種種心結使得他們形同陌路,兩人之間那道看不見的藩籬越築越高,氣氛也越來越冷,越來越一觸即發。
從成婚第二天以後,他就沒有再踫她。
他總是在她睡著之後上床,在天亮之前便下床了。他表現得很清楚——他不想再和她說話。
采靈不知道這樣的婚姻會持續到什麼時候,也不知道維持這樣一段對雙方都是傷害的關系有什麼意義,但它依然可笑的存在著。
也許,她這一生就要這樣耗下去了……
而她,沒有力量改變它。
拋繡球招親那一天是她有能力主宰自己命運的時候,但她親手毀了它,而今,她必須接受這個事實,直到她死去那一刻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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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的暮色降臨得特別早,在一片濃密的「窩集」(樹海)中,罕見溫暖的陽光。
從上午持續到下午的大型狩獵活動後,皇上下旨晚上在林中扎營,並且在營地中央燃起營火,大伙圍著火光飲酒作樂。
雷季淵持著酒觴倚在樹干旁,並不參與其中。
忽必烈身著一襲輕便的獵裝,學著他倚著樹干,雙手交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開口︰「怎麼不過去和大伙一起玩樂?」
「回皇上,微臣沒有興致。」
雖是堂兄弟,除非只有他們兩人在場,否則雷季淵仍堅守自己的原則,言談間,格守君臣本分。
「一個成功的宴會不該有人落單的,由此可知朕不是個好主人。」
「皇上是好皇帝。」他硬是不與忽必烈談笑。
精明如他,怎會察覺不出皇堂弟的思緒?
他淡淡開口︰「為什麼要勉強自己參與秋獵?」雷季淵笑笑。
「微臣可有一絲一毫不情願?」
「總不是興高采烈的吧?」
能受御筆欽點參與秋獵是一種榮寵,誰不是歡歡喜喜來著?偏偏雷季淵老是冷著一張俊臉,眉宇間仿佛堆積著重重陰霾。
「請皇上恕罪。」
忽必烈失笑,道︰「皇堂弟情緒失佳,犯了大元哪一條律令來著?皇堂兄沒有巧立名目給人治罪的不良癖好呵!」
雷季淵不禁微微軟化了冷厲的神情,淡淡一笑。
見雷季淵露了笑靨,忽必烈這才切入主題。
「是不是與你那漂亮的媳婦兒有關?」
雷季淵微蹙起眉峰。
「皇上毋需為微臣的家務事操心。」
喲!此時,他奇渥溫‧忽必烈與他奇渥溫.雷季淵之間的差別又被分得清清楚楚啦!這難道就不算他的家務事嗎?
于是他只好改口︰「我那堂弟媳惹毛你了,堂弟?」為了問清事情的真相,他連皇上的專用詞匯「朕」這字都可以省了,擺明了非插手到底的決心。
雷季淵再度深深地擰了下眉。
「皇堂兄,我不想談她。」
也許他不該執著于這樁婚事,如今演變成彼此折磨的局面——與她成親,讓她成了他的女人,她卻過得一點也不快樂。
忽必烈微微嘆了一口氣,季淵早已知道她心有所屬,卻依然孤注一擲娶了她,這樣的婚姻到底是對是錯,就連他這個皇帝也不敢妄自斷言了。但是,他唯一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季淵視她為一項挑戰,只要她對他沒有動心,季淵勢必專注于她,直到她臣服為止…
面對素有「鬼魅」之稱,智能、性感與魅力兼具的雷季淵,她會臣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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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王府
奇渥溫.塔拉海郡主——寧王爺的三女兒的閨房中傳出重物落地聲,她又丟又摔的把房內值錢的物品全砸了,從她閨房里逃出的奴僕們抱頭鼠竄,深怕遭受波及。
自從她去了趟南方回來,驚聞她的表哥雷季淵已成了親後,便像是引發了成噸炸彈爆炸般,搞得寧王府雞飛狗跳,不得安寧!
「他居然娶了個冒牌蒙古千金當妻子!」塔拉海抓過一只古瓶,狠狠地砸向房門。
那種血統不正的賤人,憑什麼嫁入奇渥溫家族?她連替她提鞋都不配!
「郡主啊!當心哪!別割傷了自己!」郡主的女乃娘奴罕氏憂心地勸說著。
「少唆!」她生氣地吼︰「哼!她一定是用什麼方法魅惑表哥,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
骯髒的漢人就只會用這種下流招數,利用他們蒙古人高貴的血統,替自己抬高身分,她絕不允許那個賤人霸著「睿王妃」的名分快活度日!
「女乃娘,走,咱們去殺殺那表子的氣焰,看她還敢不敢囂張!」
奴罕氏瞪大眼楮,連忙搖頭。
「郡主,這……不好吧?」說起來那個兀真氏也是郡主的表嫂,這樣前去興師問罪,未免有些過分。
「有什麼不好!」塔拉海怒盈眉睫,看樣子,不將采靈剁成碎片是難消其心頭之恨。
「她是郡主的表嫂,不看僧面看佛面,要是睿王爺知道了……」
「表哥不會說什麼的!」她冷冷地笑了,「听說他請旨跟隨皇上去秋獵了,這表示他根本對那個婊子漠不關心!娶了那賤人,表哥一定是後悔了,否則,尚在新婚期間何須跟去東北圍場?這樣的表示還不夠清楚嗎?」
奴罕氏唯唯諾諾應是,不敢再多說什麼。
見女乃娘沒再表示反對,塔拉海笑了。
趁著表哥前去秋獵這段時間,她若有辦法把那無恥的漢女趕出王府,他心里一定會十分高興吧?
只要她再多下點功夫,表哥必然會因她的用心而感動,用不多了多久,他們的婚期便指日可待。
想到這里,塔拉海得意的笑了。沒錯!表哥最後絕對是她的!那個漢女根本沒資格與她——奇渥溫.塔拉海郡主競爭,完全沒有!
「備轎,本宮要去北安王府。」
「是,郡主。」
★★★
寧靜的午後,采靈對著屋後的梅園展卷揮毫。
北方的十月時節已降了第一道霜,梅園里的紅梅在這樣的天氣展顏怒放。
她一向喜歡梅花高踞枝頭吐露芬芳的神態,小小的花朵雖不似玫瑰馥郁,沒有水仙依人,沒有蓮花婉媚,但是,它高傲而堅強。
在宣紙上落了款,她道︰「再拿紙來。」
畫湄笑嘻嘻地拿來宣紙,感覺今天的小姐是自得其樂的。
「還要畫一幅嗎?」
應采靈笑笑。
「我想打個樣,繡對枕套送給婆婆。」
今天婆婆出門去串門子了,因此,她才有閑暇畫畫。
「不繡點東西送給睿王爺嗎?」心直口快的畫湄一說完,立刻發現自己說錯了話,懊惱的值想咬斷舌頭。
采靈僅是一揚黛眉,淡淡回答︰「沒有必要。」
他不曾在乎她繡的東西!
提起筆,她正要下筆打樣,總管恭敬的站在新房門外,道︰「少王妃,表小姐塔拉海郡主來訪。」
「啊!」畫湄輕叫了聲,趕緊捂住嘴巴不敢多言。
采靈知道她在想什麼。
雷季淵花名在外,與不少千金、名伶、舞妓都有來往,尤與表妹奇渥溫.塔拉海的關系最為人所熟知,而今天她會來拜訪她,所為何來,采靈心中多少有底了。
「請她回去,我不想見客。」
她沉著氣,在雪白的宣紙上畫下第一筆。
她與雷季淵只是名義上的夫妻,素來井水不犯河水,她不以為她需要應付他的眾多嬌客。
「是。」
總管領命正想回客廳通報,塔拉海已然不請自來,走進房內。
「不想見也得見!本宮肯紆尊降貴來見你,這是你的榮幸!」
凹凸有致的身材,明艷照人的絕美容顏,一身嬌貴的氣息在錦衣華服的襯托下,更顯閃亮動人。塔拉海不愧為奇渥溫皇室中排名第一的美人,無論是家世、背景或是外型,都足以匹配英挺卓絕的雷季淵。
塔拉海走到采靈面前站定,一雙媚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她彎起宜喜宜慎的嬌艷紅唇,問道︰「你就是兀真.應采靈?」
一副薄命相的漢女!表哥到底是看上她哪一點?
「是的。」采靈仍專注于梅花的打樣。
她目中無人的模樣,顯然惹怒了被眾人捧在手掌心的驕蠻郡主。塔拉海伸手撕爛了她的畫,並且賞了她一巴掌。
「你給我站起來!」
這個身分卑賤的漢女居然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小姐!」畫湄驚呼,怎麼也想不到這個高高在上的郡主會野蠻地出手打人。
「我不要緊。」
采靈沒有擦去唇角的血跡。她緩緩的站起來,用力的回塔拉海一巴掌,打掉了她刁蠻的笑臉。
「你——」塔拉海為之氣結。
這個縴弱的女人沒有打疼她,但是,打掉了她的自尊,還有她引以為傲的高貴。
「你居然敢對我動手?!」這個漢女分明是不想活了!
采靈也毫不客氣冷冷的響應︰「這句話應該是由我對你說!你算什麼東西,竟然敢對我動手?」
塔拉海郡主抬高了聲音,氣得直發抖。
「我是堂堂一個郡主,你又是什麼東西?」
「我是睿王爺的妻子,北安王府的少王妃!論輩分,你還需恭敬的稱呼我一聲「表嫂」。」
「呸!就憑你這個卑賤的漢人,也配讓我叫聲表嫂?」
「那麼,憑你這個卑賤的郡主就配到我的房里對我叫囂?」
卑賤的郡主?!塔拉海這輩子還沒有被人這麼侮辱過!她氣得差點吐血。
「你敢藐視我這個郡主!」
「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
塔拉海瞇起眼楮,怒極反笑。
她輕挪蓮步,徑自走進內寢,站在雷季淵與采靈共享的床榻邊,一股妒意突如其來地淹沒了她。
「這就是你們的床榻?」
當著采靈的面,她從腰間抽出自衛的寶刀,抓起被子狠狠地割它個四分五裂。
「你怎麼可以這麼做!」畫湄氣憤地叫了出來,想上前去理論。太過分了!這算是哪門子的郡主啊!刁蠻得可以。
「沒關系!由她去。」采靈輕聲道,毫不介意塔拉海毀了雷季淵與她共有的東西。
見采靈沒有沖上前與她爭吵,塔拉海以為她怕了她,笑得更加陰冷。
「我這麼做還便宜你了,我恨不得將你這偷人搶漢的臭表子像這裘被一般砍成碎片。」
偷人搶漢?采靈幾乎失笑。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呵!她是皇上賜婚,雷季淵明媒正娶的妻子,居然落了個「偷人搶漢」的罪名,真是可笑至極。
「應采靈,你只是個冒牌蒙古千金,根本不配當我的表嫂!識相的,就快點走人,別在那里丟人現眼!」
「你說誰丟人現眼,海兒?」
輕柔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北安王妃走了進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塔拉海。
塔拉海怔住了。姑母是何時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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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母!」塔拉海奔了過去,委屈的告起狀來︰「您看您的好媳婦,她動手打了我一巴掌!」
「哦?」
王妃挑眉看向采靈,發現她白皙絕美的臉龐紅腫瘀青,唇邊還帶有血絲。再看見滿目瘡痍的寢居,精明的王妃眼中有了了悟。
「我會好好說說她,海兒,你回寧王府去吧!」
听見姑母這麼說,塔拉海得意的看向采靈,但仍故作柔弱地挽著王妃。
她哀怨地道︰「姑母,為什麼表哥要娶這個野蠻的漢女?表哥明知道我的心意的。」
她一定要趁此機會除之而後快,免得夜長夢多。
「這是季淵自己選擇,皇上降旨所賜的良緣。」
原來是皇上賜婚,怪不得她這麼有恃無恐!
塔拉海咬了咬下唇,裝出委屈的模樣道︰「姑母,您知道我一直愛著表哥,我……我可以與她共事一夫的!」
哼,等她過了門,看她怎麼整治她!她雖不屑于當個偏房,但目前也只好暫且忍氣吞聲。
「呵呵,」王妃笑了,「你可是貴郡主,怎能委屈你當偏房?我會與皇上商量,替你覓得一位乘龍快婿的。」
「姑母……」塔拉海記恨在心,卻又不敢表現出來。
「天色不早,快回去吧!免得寧王爺擔心。」
「那——海兒告辭。」
塔拉海恨恨瞪了采靈一眼,不甘不願的退下。且讓這賤女人與表哥雙宿雙飛,但是,她發誓這種好日子她過不了多久的!
王妃目送塔拉海離開,笑臉立刻拉下。海兒這妮子越來越沒有分寸,居然對她的表嫂撒起野來了!
王妃拉著采靈坐下,命人拿來冰毛巾與藥粉為她消腫。
「疼嗎?要不要緊哪!」海兒出手真是狠毒,嘴角都瘀青了!
被那種刁蠻千金打傷,就算疼她也不曾叫出聲的。
「沒關系,皮肉之傷。」
重要的是,她也沒讓塔拉海郡主佔了便宜,這就夠了。想來她還頗為得意,不顧唇邊的傷口笑了起來。
采靈真是逞強!王妃心疼地皺眉。
「怎麼會沒關系?都流血了!」
一個女孩兒家最重要的就是臉哪!今天海兒敢這樣登門叫囂,下回不知道還會做出什麼事來。
「木里罕,下次只有少王妃在府中,不準表小姐進門一步,听見沒有?」
「是!奴才遵命。」
「娘,我並不怕她。」采靈知道王妃是一片好意,但她不想讓北安王府與寧王府交惡。而且——如果讓塔拉海三不五時來作威作福一番,也許雷季淵被她吵煩了,真會納塔拉海為妾也說不定。而像塔拉海那樣的嬌貴身分自然不甘于當偏房,必然會使計陷害她……說不定直接要雷季淵休了她,使自己的地位扶正,那她從此就自由了,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娘知道你不怕她。」王妃慈祥地笑了,「勇敢的女孩,你跟她對峙有一段時間了吧?」采靈笑笑。
「一下子而已,我也沒有對她很客氣,真的打了她一巴掌。」
采靈真痛恨自己個頭、力量都沒能及得上塔拉海,沒能把她打到黑青;不過,看她臉上的五指掌印也夠值回票價了。
「呵呵,她被慣壞了,教訓一下也是應該。」王妃握著采靈的手輕拍,「季淵回來後,要是看到你臉上的傷,一定會大發雷霆。」
算一算,再四天秋獵就結束了,不知道四天內媳婦的傷好不好得了?唉,兒子發起脾氣可是很駭人的哩!
「他不會的。」
雷季淵才不會管她的死活,王妃要是知道他們婚姻的實際狀況,就不曾這麼想了。
「難說喔!」她可沒媳婦兒那麼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