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靖高中第一堂上課鐘五分鐘前才響完,只見遠遠一個小藍點像支被點燃的沖天炮一樣,以超音速沖進校園里。
"完蛋了完蛋了我完蛋了啦~~"
她含淚拔足狂奔,水藍色百褶裙擺在風中翻飛,不時露出裙下的小褲褲卻不自知,掛在肩上的藍色書包隨著她的奔跑而不停晃動,有時還不小心打到腿。
她的兩條發辮迎風飛舞著,額前的劉海橫七豎八,貼在微汗的額頭上,海軍領下的水藍色三角領巾歪到右肩上,那模樣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教學大樓里,每一個班級都安靜地開始了第一節課,只見一團藍影從走廊上呼嘯而過,不少學生還從窗戶探出頭來,看看是哪一班的糊涂學生敢不怕死的在打了上課鐘之後才匆忙趕來。
此時,一年十班的教室里,班導師梅人愛正捧著點名簿在點名──
"宋惠巧!"
"有!"
"李餅餡!"
"有!"
"元冰!"
"有!"
"康唯儂!"
"……"沒人應聲。
梅人愛抬起頭來,推了推老處女式粗黑框眼鏡又喊了一次︰"康唯儂!"
還是沒人應聲。
"康唯儂一次、康唯儂兩次、康唯儂三次……好!康唯儂無故不到,記曠課一次。"梅人愛正要大筆揮下,門外已傳來急促的跑步聲。
坐在窗邊的宋惠巧探出腦袋,看見手帕交正拚小命的奔來,她拿著手帕死命揮舞著。"儂儂,快呀!你快被記曠課了。"
曠、曠課?!那她的全勤獎不就飛了嗎?
"啊?不、不要啊……哇~~"她心一慌,冷不防在教室門口踩到一塊圓石,她步履跟輪,雙手如游自由式般揮舞,最後以盜壘之姿撲上講台。
一陣煙霧散去,所有人看見撲倒在班導師腳邊,一手還搭在老師高跟鞋上的康唯儂,全都鼓起掌來。
愛好棒球的元冰立刻跳起來,雙手平舉大叫。"Safe!Safe!"
灰頭上臉的康唯儂勉強抬起頭來,忍痛含笑比了個V的手勢。
"元冰,你給我坐下!"梅人愛臉色鐵青,嘴角抽搐,手中的原子筆差點被她折成兩段。她低下頭來,看著一臉無辜的唯儂,一把火"轟"地沖上腦門。"康、唯、儂,你在干什麼?還不快站起來!"
唯儂驚跳起來,一臉尷尬的退到講台下,聲如蚊蚋的道歉。"對不起,我遲到了。"
梅人愛眯起眼楮打量她,老半天後突然問道︰"康唯儂,你知道今天星期幾嗎?"
"呃,好、好像是星期……"她一時想不起來,偷偷看一眼猛打pass的惠巧後才回答。"星期四。"
梅人愛的表情比酷斯拉還恐怖。"既然是星期四,你怎麼穿制服?"
啊?對喔!今天下午第一堂是體育課,應該穿體育服才對。
"呃!我……我……"支吾了半天擠不出理由來,只好慚愧的低下頭去。
"儀容不整,操行成績扣一分!"梅人愛又看了腕表一眼。"你遲到五分鐘,又忘了盡值日生義務,今天放學後到導師辦公室外面提水桶罰站十五分鐘。好了,把英文課本收起來,我要隨堂小考。"
"啊?老師不要啦~~"哀鴻遍野。
梅人愛重重的一拍講桌,火大地開罵。"再叫一聲,我就讓你們今天的回家作業寫到明天天亮!把空白測驗紙拿出來,第一題──"
所有的學生敢怒不敢言,只能屈服在梅人愛的婬威下。
十分鐘後,隨堂測驗結束。
唯儂面對著除了寫上班級姓名座號以外一片空白的答案紙,腦中也一片空白。
唉,真是倒楣的一天!
罰完提水桶十五分鐘後,她的兩條手臂酸得簡直不像是自己的,而更教人難堪的是,她被罰站的地點就在導師辦公室外頭,她胸前掛著梅人愛特制的巨大紙板,上面用紅色麥克筆寫著──
我是一年十班康唯儂,我再也不敢遲到了!
放學時分,每個經過她面前的學生都捂著嘴巴竊笑,她卻只能尷尬地低著頭。她知道,她的大名八成明天就會成為全校師生茶余飯後的笑談。
以往她總羨慕著學校里的那些風雲人物,也曾偷偷許願,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參加比賽得個什麼名次,讓自己的名字響當當。只是,她萬萬沒沒想到,要讓自己的名字被全校師生熟知,竟要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
……所以說,願望還是不要亂許得好。
看一眼腕上的粉藍色Swatch手表,唯儂低呼一聲。家中的早、晚餐一向是她負責打理的,可是因為她今天早上回家得晚,所以來不及去買菜,沒想到放學又被罰提水桶,天啊!等她趕去超市,再跑回家做飯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唯儂又開始拔腿狂奔,腦中同時忙碌地列出菜單──羅宋湯、蘆筍沙拉、女乃汁局白菜、烤牛小排……唔!甜點該選什麼好呢?巧克力舒芙蕾,還是焦糖瑪其朵……
當她滿腦子食物地奔出校門時,突然有人喊住她。"儂儂。"
唯儂嚇了一跳回頭看,立刻認出來者。
啊,是他,那個搶走她初吻的男孩!
閻皓背靠著圍牆,一腿曲起踩在牆上,夕陽余暉投射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出色非凡的輪廓。
他看著她,懶懶地又抽了一口菸,才將菸蒂隨手丟到地上踩熄。
她不喜歡菸味,更不喜歡看見有人隨便亂丟菸蒂,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倚牆而立的懶散姿勢、他抽菸的模樣、他拋掉菸蒂的姿態都是那樣的好看,尤其當他開始走向她的時候,她的心髒便不由自主的狂跳起來,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
早上被他強吻的那一幕開始在她腦海中倒帶重播,她開始有些緊張。不知道為什麼,今天一整天她總不由自主的想起他,而她的唇老是覺得熱熱的……
啊!她在想什麼?那只是個意外!意外啊!
她連忙甩開腦中的想法,甚至不太敢正眼瞧他。"你……你怎麼在這里?"
他終於走到她的面前,照樣以一種睥睨一切的姿勢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我在等你。"
他的回答令唯儂大感意外,她突然把書包像盾牌一樣抱到胸前,戒備的問︰"為、為什麼?"
他該不會是要她對早上輾到他腳的事負責吧?她已經道過歉了不是嗎?她也說過要送他去醫院,是他自己不要的……
她緊張的表情令他發噱,他惡作劇地走近她,欣賞她戰戰兢兢後退的模樣,直到他覺得夠了,才突然從破破爛爛的牛仔褲後袋掏出一封信來。
"拿去。"他用兩指夾住信封點住她的鼻尖。
信?
唯儂眨眨大眼,怔怔的接過。她才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名字,就狠狠地倒抽一口氣──
那是她寫的情書,收信人是即將畢業的高三學長──高爾杰。而在他名字的旁邊,還用色鉛筆畫了一顆紅心……
一抹可怕的暈紅在她的小臉上擴散開來,同時熱辣辣地發著燙。
噢,天哪!她寫的情書怎麼會在他那里?她死瞪著信封上那顆熱騰騰的紅心,覺得那顆紅心好像在對她扮鬼臉。
嗚嗚……好糗喔!
她羞愧欲死的表情盡入閻皓眼底,他突然覺得,這個女孩長得很甜,而且可愛得就像糖果盒里附贈的小玩具,令人想要據為已有。
"是你的東西吧?"
她听出他口氣中的笑意,腦袋壓得低低的拚命點頭,根本不敢看他的表情,一心只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你……看了嗎?"她鼓起勇氣問。
"看什麼?"他仍是涼涼地欣賞她窘迫得頭頂冒煙的模樣,並且樂在其中。
她喉頭痙攣了下,幾乎是囁嚅地吐出那兩個字︰"……內容。"
在等待閻皓回答的同時,她拚命在心底祈求──
老天爺!我今天已經遭受到太多打擊,再也承受不起另一個了!你不會那麼狠,讓我生平第一次寫情書就被別人偷看去吧?
可惜老天爺忙著和周公約會,把唯儂的祈禱撇在一邊。
"我是看了,那又怎樣?"看見她當場白了小臉,他竟邪氣一笑,那笑容猶如海里的大白鯊,一口白牙閃呀閃的,有幾分不懷好意的味道。"你的情書寫得令人印象深刻,我特別喜歡這一段──高學長,我已經暗戀你一個多月了,我每天晚上睡前,都在日記上寫下想對你說的話。昨晚我夢到你,我們在月光下跳舞,就像王子和公主一樣,我覺得好高興,學長,你覺得我們有沒有可能一起跳舞呢?"
唯儂現在的感覺,就好像有一顆十萬噸重的隕石突然砸在她的頭上,腦袋完全呈現空白狀態。
半晌後,她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太……太過分了!你怎麼可以偷看?!"她氣憤的痛斥,激動得粉拳緊握,小臉紅得像是隨時會有腦充血的危險。
他雖然說自己在贊美她,可是他念出那一段文字的語氣听起來卻充滿揶揄,讓她好想挖個地洞躲進去。
"你的指責並不正確,儂儂。"彷佛這樣還不夠惡劣似的,閻皓帶著惡質的笑意糾正她。"我不只是偷看,甚至還背起來了。"
她不可思議地瞪圓了大眼,那表情竟然慌得有如受驚的小鹿。
"你……背起來了?"她呆呆的重復。
他慵懶一笑。"是啊!保證倒背如流,要不要我再背幾段給你听听看?"
她又抽了一口涼氣,捂住小嘴倒退兩步,彷佛受到很大的打擊。天哪!真是禍從天降,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看樣子,你好像不願意。是因為怕羞嗎?其實沒有必要,喜歡一個人就應該勇於說出口。看你在信里寫的,你好像真的喜歡那個姓高的家伙?"他笑得十分和善,嘴里卻說出讓唯儂心驚膽跳的話。"雖然我了解女孩子有女孩子的矜持,但寫情書畢竟是十分老套的作法,你需不需要我代勞──"
他話沒說完,唯儂已經尖叫起來。
"不!不要!絕對不可以!"
她驚駭欲絕的模樣,反而正中他下懷。
閻皓手臂環胸,挑起那戴了銀色眉環的左眉,唇邊仍是掛著那抹邪惡的笑。"千萬別跟我客氣,這點小事只是舉手之勞。"
嗚嗚……她到底是招誰惹誰了?
"其、其實我只是隨便寫著好玩的,並、並沒有打算要送出去,我本來就打算要丟掉的,沒想到好巧不巧被你撿了去……"深怕他會去說,於是她很努力的澄清,試圖想讓這件事看起來只是個無聊的小玩笑,卻沒想到她拙劣的演技讓她的行為顯得更刻意。"……事情經過就是這樣,所以,拜托你千萬別去說,信的內容也麻煩你全部忘掉,好嗎?"
閻皓搓著下巴,微側著俊臉。"你的意思是,要我保密?"
他總算了解了!唯儂開心地點頭。"沒錯,就是那樣。"
"可是我這個人嘴巴不怎麼牢靠,特別是……越被禁止的事,我就越想試試看。"他瞥了她一眼,只見她全身緊繃,臉色十分難看。他心底一陣好笑,他從沒見過這麼單純的女孩;心事全寫在那張小臉上。"不過,如果你肯付出一點點代價的話,或許……"
"我、我沒有錢!"她又抱緊了書包,伯極了他會以此向她勒索。
"我也不想要你的錢,你可以用別的代替。"他邪惡的眼眸將她渾身上下打量過一遍,滿意的看見她發起抖來,他加深了唇邊的笑意,從俊美的唇瓣中緩緩吐出那個駭人的字眼。
"譬如說──你。"
秋天的夜晚,月明星稀。
康唯儂獨自站在捷運站出口吹著颯颯冷風。
抬手看了一下手表,上頭指著十點半鐘。
她不安地按住被風吹起的白色洋裝裙擺。閻皓遲到了,她還要繼續等下去嗎?
那天放學後,他擅自訂下星期五晚上十點鐘的約會,因為有把柄落在他的手上,唯儂不得不向家人掰個藉口,說是有朋友生了急病,非得立刻趕到醫院去照顧,然後硬著頭皮赴約。
可是誰知道,那個訂下約會的家伙竟然沒風度的遲到了!
百貨公司播放著歡送顧客的旋律,幾個客人零零星星的從里頭走出來,街道兩旁的商店也拉下鐵門,只剩附近幾家夜店與便利超商還在營業。
長針緩慢地爬上9的位置,眼看著已經超過原訂時間四十五分鐘了,她決定再等十五分,如果十一點鐘他再不來,她就要回去了。
街上的行人與車輛都變少了,空曠的街頭讓唯儂覺得心驚膽戰。她從來不曾這麼晚還在外面過,即使有,也一定有家人陪伴,絕不是獨自一人。
十五分鐘過去了,閻皓還是沒有出現,她覺得自己被耍了。
她轉身正要走入捷運站,身後卻傳來腳步聲。
會是閻皓嗎?她才剛回頭,冷不防一只粗厚大掌從她背後伸出,用力掩住她的嘴巴。
"唔唔……唔……"
唯儂嗅到對方身上濃烈的酒臭味,令人惡心欲嘔,她驚駭地掙扎著,小手拚命在對方的手臂上亂打亂抓,手提包掉到地上,里頭的錢包、鑰匙、小碎花手帕與小梳子散了一地。
"該死,你最好乖一點,不要逼我動手!"
醉漢扯著她往旁邊的暗巷走去,唯儂發出害怕的嗚咽,眼里全是淚,以為自己就要被這個醉漢佔去便宜了。
"啪"的一聲,一束強光猛然從巷口射入,打在兩人的臉上。兩人同時望向光源,只見重型機車上走下來一個背光的高號人影,
形跡敗露,醉漢慌了起來。
醉漢舉起手擋住睜不開的雙眼,嘴里還在逞強的低吼。"媽……媽的!是誰在那里裝神弄鬼?"
對方根本懶得回答他,只揮出一拳就讓醉漢悶哼一聲,四腳朝天的倒在堆滿垃圾的巷子里暈了過去。
黑影轉向她,唯儂驚喘一聲拚命往牆角縮去。這個打倒醉漢的男人身形比她高出許多,在見識到他拳頭的威力後,她絕望的發現自己很可能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就……
黑影突然站定,沒好氣的開口。"你是想躲到哪里去?還不快點過來!"
听見那聲音,唯儂怔住了。"閻……閻皓?"
"對,是我。"閻皓以身子擋住車燈的強光,好讓她看見自己。
安全了!看見熟悉的面孔,她心一寬,整個人差點癱軟的跌坐在地上,幸虧閻皓眼明手快的扶住她。
"你沒事吧?受傷了沒有?"他擰著眉審視她全身上下,最後回到她發白的小臉上。
她搖著頭,仍然心有余悸。危險過去了,但是她仍克制不住心中的恐懼,抖得像個米篩子。
閻皓看她那驚魂未定的模樣,向來無感的心竟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感受。他說不出來那是什麼感覺,只覺得胸口悶悶的。
"站得起來嗎?"他想拉起蹲在地上的她,她全身卻僵硬得有如石雕像,閻皓只好彎下腰,把她抱到他的HondaCBR-954機車後座上。
沒想到,才把她安置好,閻皓就听見兩聲小貓一樣的嗚咽,然後"哇"的一聲,猛然放聲大哭起來。
她抽抽搭搭,哭得像個孩子,眼淚像噴泉一樣源源不絕,閻皓突然覺得一個頭兩個大。所有的女人都知道,眼淚對閻皓是不管用的,但問題是,眼前這個小女人哭泣似乎不為別的,只為自己哭得盡興。
"鎮定一點!已經沒事了。"閻皓的大手遲疑地落在她的頭上,像拍一只馬爾濟斯一樣拍撫她,笨拙的說一些沒要沒緊的話。
她擦著眼淚,用一雙紅通通的大眼兒瞪住他。
"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因為你遲到,我也不會……嗚嗚……"話沒說完,她又哭了起來。
閻皓翻了個白眼。"我沒有遲到,是你等錯地方了,這里不是三號出口。"
他也足足等了一小時,還抽掉半包菸,最後他實在是按捺不住,騎著機車在這附近繞一圈,才在一號出口找到她。
唯儂委屈地看著他。"那你當初為什麼要約在三號出口?"
一時之間,閻皓啞口無言。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行了吧?"他拉起T恤下擺幫她擦去淚痕。
他的舉動讓唯儂瞪大眼楮,失聲叫道︰"你……你拿什麼東西擦我的臉?"
閻皓扯了扯衣衫。"我的T恤。"
她瞪住他那件T恤的表情,好像看見一條毛毛蟲。
他差點被她氣得吐血。"我每天都換洗衣服的,好嗎?"他沒好氣的白她一眼,"難道你還奢望我帶手帕衛生紙?"
她又沒那樣想!她不以為然的皺了皺小鼻子,但生性柔順的她並沒有出言反駁。
"好了,眼淚擦乾就不許再哭了。"他丟了一頂安全帽給她。"把帽子戴上。"
唯儂乖乖的戴好安全帽,而閻皓也撿拾好她掉滿地的東西胡亂塞進手提包里拿給她。
接過他塞來的手提包,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心頭暖暖的。
當她回過神時,他已經跨上機車,發動引擎。
唯儂像是突然想到什麼,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滿十八歲了嗎?未滿十八是不能騎機車的,要是遇到交警……"
閻皓根本懶得听她羅唆,逕自將她兩條手臂抓來環住自己的腰身。
"抱好!"他命令。
她連忙照著他的話做。
閻皓油門一催,重型機車如銀箭一樣的奔出,轉眼間就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到了,就是這里。"
重型機車停在一間狹小、破舊,但仍在營業的面店前,閻皓月兌下安全帽注視著暗淡的小招牌,許久沒有開口。
面店里,有一對中年夫婦正在為客人煮面,熱氣蒸騰的爐灶旁,兩人的臉上都布滿了汗水。
那位婦人的背脊,彷佛比印象中更佝僂一些,而她的丈夫發鬢也白了許多。他幾乎遺忘了……他有多久沒有來了?
"閻皓?"他的眼中盛載著她無法明了的感情,想問,卻又不知該如何問出口。
閻皓低下頭,薄唇扯出一抹不在乎的笑。"我沒事。"
"可是……"
不給她發問的機會,閻皓從牛仔褲後袋里模出一個沉甸甸的白信封。
她不解的看著他。"這是?"
"拿著,不過這可不是給你的情書。"他凝視她無措的眸子,極為慎重的交代。"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而這件事對我很重要,你肯嗎?"
他的眼神讓她無法拒絕,她點點頭輕問︰"我該怎麼做?"
"幫我把這個信封交給面店里的那對夫婦。"
唯儂看了看面店里的那對中年夫妻,再望了望閻皓的黑眸,明白這件簡單的任務對他而言有著很重要的意義。
"你人都來了,不親自拿進去嗎?"
閻皓仰天笑了兩聲。"他們不會想見到我的。"
他的笑聲里,彷佛夾著一抹她所不能理解的悲傷。
唯儂望著手上的白信封,下定決心。"好,我幫你送進去。"
一抹純然的笑意柔化閻皓的眸子,那一瞬間,她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一些些。
"我去那里的販賣機買包菸,你出來後到那里找我。"他注視她略微緊張的小瞼,突然伸出手遲疑的揉了揉她的發絲。
他的動作打破了緊張的氛圍,讓兩個人相視而笑。
"嗯!那我進去了。"她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走向那間面店。
閻皓掉頭走向不遠處的香菸販賣機,里頭沒有他慣抽的MildSeven,於是便選了Marboro。
燃起一根菸,他靠著販賣機吞雲吐霧起來,透過煙霧凝視那燈光一明一滅的面店招牌,腦中全是力培的身影─‥
"老大,我家的面店雖然破,可是我老媽煮出來的陽春面可是沒得比的。"回憶中的力培豎著大拇指,自傲地笑著。
"如果有一天我發達了,我要把這間店重新裝潢,變成五星級面店。哈哈!五星級喔!你沒見過吧?"回憶中的力培眼中充滿夢想,笑得燦爛。
"老大!我叫你一聲老大,你一輩子是我老大,赴湯蹈火,絕不推辭!"力培拍著胸口,豪情萬丈。
力培不該死的!至少……不應該是那麼早……
閻皓用力的閉上眼楮,一股悲憤的情緒涌上來,他低咒一聲,用自己的後腦勺一下一下地撞擊販賣機的壓克力面板,彷佛這麼做可以讓自己好受一點。
當他再度睜開眼楮,最先映入眼廉的是一雙穿著白色涼鞋的小巧蓮足。他將目光往上移,看見唯儂充滿擔憂的眼眸。
"閻皓?"她怯怯地伸手,踫了踫他的臉頰。"你還好嗎?"
溫熱的觸覺從她的縴指上傳來,她的溫度驅走了他心中的寒意。他從來就不知道,自己是這麼渴望溫暖。
這是第一次,他沒有拂開女人貼在他臉上的手。
"我沒事。"他低啞的回應。
她點點頭,但眼中的憂慮卻沒有減少。
閻皓彈掉菸蒂,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問道︰"東西交給他們了?"
"嗯!"
沉默片刻,閻皓幾乎是困難的問出口。"他們……有沒有說什麼?"
"他們問我,那些錢是誰要我轉交的,我就……說了你的名字,他們的臉色突然變得好可怕,然後我就……就不敢再說話了。"她低俯著小腦袋,有些擔心地問︰"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你沒有錯。"他的一句安慰,讓她不敢置信的抬起頭。
"真的嗎?"她不確定地又問了一次。
要命!她滿懷期待的表情真像是天真的小紅帽,完全不知道眼前就站著大野狼,好清純,讓人好想染指──
就在此時,面店的門突然被猛力打開,那個中年婦女滿臉淚痕的沖過來,舉起拳頭拚命地捶打著閻皓。
"你!你這個該死的混蛋!都是你!如果力培不曾認識你,他不會年紀輕輕就死掉!他才十七歲啊……這一切全是你的錯!"
熬人痛哭失聲,情緒失控地對著閻皓拳打腳踢,也賞了他好幾記巴掌,但是閻皓始終默默地站著,不曾移動,也不曾還手。
熬人的丈夫從店里奔出來拉住她,強忍悲傷地吼道︰"夠了,你這樣打他,我們的兒子也不會回來了,這一切都是命,都是命啊!"
失去力氣的婦人哭泣著被丈夫帶回去了,玻璃門當著閻皓與唯儂的面重重拉上。透過玻璃門,他們仍然可以看見那個中年男子正在安撫痛哭失聲的婦人。
唯儂被這一幕徹底震懾,她看著表情木然的閻皓,鼻子覺得酸酸的,可是,她卻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
等到她回過神,閻皓已經跨上機車,將鑰匙插入鑰匙孔中,發動引擎。
"上來吧!我們找地方殺時間。"他的聲音雲淡風輕,彷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機車奔馳在無人的街道上,一路上,兩人都沒有交談。閻皓戴著全罩式的安全帽,她甚至無法透過後照鏡看見他的表情。
半小時後,機車在一家大門被噴漆噴得亂七八糟的夜店前停下,她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因為連個招牌都沒有。
"我們到了。"他只用一只手摟著她腰,輕而易舉就把她抱下車。
唯儂好奇地瞪大眼眸,她從來沒來過這種地方。在這里出入的人士,多半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一張臉打上十幾個洞不稀奇,有的人還把頭發用發膠豎起像刺蝟,有些甚至打扮得像是在參加萬聖節晚會。
而她,卻像誤闖異次元的地球人類。
一進去,昏暗的燈光讓她只看見黑壓壓的人頭,電音舞曲激昂得令人頭皮發麻,混合著菸與酒的氣味撲面而來,害得唯儂險些被這毒氣當場燻昏。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閻皓拉著她突破重圍,闖入一個以無數粗獷水泥塊隔出來的卡座。
卡座里正趁亂混水模魚的一男一女愣愣的看著闖進來的閻皓,手還貼在對方身上。
"這是我的位子。"閻皓冷冷的吐出。
男人被閻皓的氣勢壓倒,可是在女伴面前還想逞強。"我……我去你的!是我們先來的──"
話還沒說完,看見閻皓亮出來的鐵拳與獰笑,男人的嘴巴立刻閉起,夾著"尾巴"迅速逃逸。而那個完全嚇傻的女生在回過神後,也連忙抱著外衣落荒而逃。
清場完畢!
"坐。"
唯儂本想告訴他,那樣趕人走很沒禮貌,但是看到他疲憊的模樣,她又什麼也說不出口,只好乖乖的在他身旁坐下。
他們的座位離舞池最遠,也不容易被注意,可是閻皓本身就像一個發光體,吸引無數的飛蛾撲來。
"是閻皓。"
"咦?真的耶!"
"身材真好,長得也帥,真想跟他睡一次。"
辣妹們迅速圍攏,格格嬌笑,竊竊私語,談論的內容從第三句開始全變為限制級。原本試圖靠近的花蝴蝶們在閻皓不善的眼神中,聰明的選擇不上前踫壁。
不過,辣妹中還是有不怕死的。
"閻皓,果然是你!你好久沒來-荒唐-了,太保也是,我還以為你們轉移陣地了呢!"染了一頭金發的狂野嬌娃定進卡座就擠到閻皓身邊,一對呼之欲出的豪乳有意無意在他手臂上摩挲,嫵媚的眼楮黏在唯儂身上,納悶閻皓幾時換了口味。
好……好大!相比之下,唯儂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還沒發育的小朋友。
"轉移陣地?為什麼要?"他姿態慵懶,報以數聲冷笑,那邪魅模樣引來一堆醉人酣嘆。
"還不是你和黑狼結下梁子,我們都以為──"
閻皓的眸子倏然轉為狠戾。"以為我掛了?像力培一樣?"
金發嬌娃驀然發現自己無意中踩到地雷,嚇得花容失色,倉皇逃命。躲在一旁嘻笑的紅粉軍團看苗頭不對,也一哄而散。
看他又重施故伎的趕人走,唯儂終於看不過去了。
"我覺得……這樣不太好。"
"怎樣?"他懶懶的回應,同時分心朝酒保做了個手勢,酒保點點頭。
"就是……像你剛剛那樣,把人趕走。"那樣有點不禮貌。
他挑起眉。"我有說任何一句叫人滾蛋的話嗎?"
"好像……沒有。"
"那不就結了。"他輕松地說完,掏出菸來點了一根。就在此時,兩瓶海尼根被送上桌。
咦?酒?
"呃?我們沒點……"
"酒保請客。"他朝酒保舉舉瓶子,灌了一口。
"你抽菸又喝酒嗎?"這樣對健康真的很不好。
他聳聳肩。"我有很多壞習慣。"
"你不改掉嗎?"
"好啊!不過,你總該先給點鼓勵吧?"
她不解地眨巴著大眼楮。"什麼鼓勵──"
他的唇移了過來,吻上了她的。
第二次的親吻來得突然,和第一次一樣毫無防備,她的唇彷佛通過十萬伏特的高壓電,酥麻的感覺直透全身,他熾熱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臉上,讓她覺得自己的臉頰滾燙得像是可以直接燙熟肉片了。
她生澀的反應讓閻皓的唇角勾了起來。
她的身上沒有半點脂粉香氣,只有清爽好聞的沐浴乳香,她的唇柔柔女敕女敕,透著自然的粉紅色澤,雖沒有唇膏或口紅的妝點,卻格外誘人采擷。
她的氣息令他有一瞬間的沉迷。
他輕咬她的唇瓣,她抽了一口氣,不自覺的輕啟雙唇,而她的反應正中他下懷,他盡情地吮弄她、探索她,品嘗那絕無僅有的純淨觸感。
許久,他分開彼此。
唯儂急急退開,滿面通紅,有些不知所措。她與他總共才見過三次面,卻已接吻過兩次──這樣是不是太隨便了?
"你今晚可以不要回去嗎?"
他把玩著她的發絲放到唇邊吻著,一雙邪氣的眼緊盯著她的俏顏,看著她臉上的紅潮漫了開來,甚至連鎖骨與耳朵都染上了緋紅。
她無措地低下頭。"可是……"
她雖天真,但並不無知,她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我想和你在一起。"
因為這句魔咒,小紅帽成了大野狼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