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貝君頤在陽光的洗禮中醒轉。
刺目的陽光,讓她就連想要賴床也不可能。
嘆口氣,貝君頤起身下床更衣。
無事的周末午後,連貝家大宅也靜悄悄。
假日是屬于情人們的日子,怡文、露琪與一葦,他們此刻應該都與心愛的人在一起吧?
陳媽休假,貝君頤走進廚房,給自己弄了一份簡單的早午餐,吃完後決定開車出去透透氣。
她開著車,下意識的避開了人潮與車潮擁擠的市區,往北投方向駛去。
一種似曾相識的景色,使她越往山上開去,忽然,她看見路旁矮牆上,蝕刻這低調店招「32」。
這里,雷昀希曾帶她來過!
她停好車,走了進去。
就如同上次前來一般,一名侍者很快地帶著笑意將她迎進去。一直走到餐廳門口,她才猛地停住。
「抱歉,我沒有預約……」貝君頤歉然道。
「沒問題,里面還有座位。」
這時,貝君頤的腦海忽然閃過雷昀希說過的話︰
有時想安靜一下時,我就會過來。這里不像一般飯店,客房一共有五間,很安靜,很適合度周末。冬天來跑溫泉,夏天就坐在樹屋上,目送夕陽下山,群星亮起,端杯冷飲听松濤。
「不,我不是要用餐,我想要一間住房。」
侍者走入櫃台,迅速查了一下電腦訂房系統。
「只剩下一間松房。」
「好,那我就要這間。」
沒帶任何行李,貝君頤就入住三二行館。
當她走進松房,滿室檜木清香,日式拉門外,連接著一個獨立的庭園,映入滿眼的綠意,院里有個露天湯池,她走近一看,連湯池也是檜木所造。
這里遠離市區,除了庭園里潺潺的水流聲,一切是那樣靜謐。
門上響起輕敲,貝君頤打開門。
一名約莫四十歲的女子微笑,「貝小姐,我是您的私人管家Jane,為您送來你點的VeuveClicquotPonsardin香檳與新鮮草莓。」
貝君頤注意到了桌上的一碟巧克力與水果盤。
「這些是……」
「松露巧克力與水果盤,是老板特別招待的。」
「你們老板?」
「他是雷先生的好友。」Jane解釋道。
她頓覺掃興。「雷明彥的朋友?」
因為她與雷明彥交往的事,經由媒體的披露,早已無人不知,許多她光顧的餐廳,都因雷明彥的關系而給予她特別招待,這已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雷家二公子,雷昀希先生。」Jane笑道︰「他是這里的常客。」
提起雷昀希,貝君頤的眸子變得柔和了。
「我還記得,今年年初,他就是在這里幫我慶生。」
「是,我也記得,」Jane笑吟吟地道︰「雷先生為了您的生日,在敝館住了幾天,就為了試吃並和廚師討論菜單,連我們老板都服了他……」
貝君頤猛的一怔。
「你說……他住了幾天?」
「我印象中,是住了三天。」
三天?
一抹過去的影像飛快地掠過腦海——
「雷明彥今晚臨時有事取消了班機,他沒辦法趕回台灣陪你一起過生日了。所以他特別交代我要好好幫你慶生,一定要讓你開心!」
「是嗎?這一切是他安排的?」
「真的,我騙你干嘛?」
她早該知道的,安排意外的驚喜,從來就不是雷明彥的風格,只有雷昀希才會去花費這些心思……當初她怎麼沒想到?
他說他沒騙他,但他確實是騙了她。
為什麼當時他要說謊?
察覺貝君頤的沉默,Jane小心翼翼地問︰「有什麼不對嗎,貝小姐?」
「沒有,沒事……」
「那麼我先退下了,如果有什麼需要,請隨時吩咐。」Jane鞠了個躬,退出松房。
仿佛有什麼過去被她刻意避開的事,慢慢地變得清晰。
四周仍是那麼靜,貝君頤的內心,卻如海潮般洶涌,翻滾不止……
周日的夜晚,「怡然咖啡館」依舊彌漫著濃濃的咖啡香。
「歡迎光臨!」
听見門上銅鈴響起,吧台後的元朗抬起頭,看見走進來的是貝君頤,先是訝異地挑眉,然後逸出一抹笑。
「找怡文嗎?她剛回去。」元朗以為貝君頤是過來找他的女友貝怡文。
「我不是來找她,只是想來喝杯你煮的咖啡。」貝君頤在吧台前落座。
「歡迎,想喝點什麼?」
「一杯特調。」
貝君頤的來到,像是一座花園拂進一陣春風,她的打扮樸素,亦未施脂粉,但是她驚人的美,卻依然使得咖啡館里的顧客都為之側目,但她卻因情緒太低落而渾然未覺。
元朗見過貝家的三姐妹,而貝君頤無疑是其中最美的一個,她也是他此生所見過最美麗的女子。至今他仍不明白,面對這樣一個艷冠群芳的美女,為何能毫不動心?
片刻後,元朗送上特調咖啡。
貝君頤啜了一口,露出微笑。
「你煮的咖啡,還是這麼好喝。」仿佛看穿了她此刻的心情般,一種誠摯的歡迎與撫慰,溫暖了她的心。
「謝謝。」他盯著她的臉,坦白道︰「你的氣色看起來很糟。」
「謝謝你啊!」她佯怒地瞪了他一眼,然後嘆口氣道︰「我失戀了,他劈腿。」
「這樣。」
元朗太過平靜的表現,反倒令貝君頤好奇。
「你為什好像一點也不驚訝的樣子?」
他笑了笑,「意料中事。「
「什麼意思?「
「雷先生很出色,只是我一直不覺得他適合你。「
「為什麼?」
「我想是因為安全感。」元朗思索了片刻後道︰「你很投入這段感情,你在愛情中渴望著安全與穩定,但你要的,他卻給不了你。」
貝君頤有種被說到心坎里的感覺。
長久以來,她總覺得雷明彥對工作的投入比對她的感情更多,這樣不平衡的關系,一直讓她有種淡淡的空虛。
「元朗,記不記得,有一次你送怡文回家,在我家門口,你對我說的那些話……」
「‘有時候,愛情不是我們所以為的那個樣子,不要被假象蒙蔽’?」元朗笑著點點頭道,「對的,我是說過。」
他竟然記得?可見他不是隨口說說。
「當時……為什麼你要那樣說?」她一直將他的話擺在心底。
元朗聳聳肩。「我只是指出一項事實。」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你早就預料到位和雷明彥會分手?」
「我不是算命師,你們分手的事,我怎麼會預料得到?」元朗微微一笑,「我只是覺得,有時候我們以為自己想要的,其實不是我們需要的。雷明彥是你的初戀,你和他在一起十年,這十年你快樂嗎?」
這十年,她是快樂的,能與愛慕的人交往,怎麼會不快樂?
但她騙不了自己,在她的內心深處,始終是不安的。
數不清有多少次,雷明彥為了工作而將她拋下時,她也曾失望傷心,但她總是逞強著裝沒事,不讓雷明彥知道她的介意。
她需要很專注的愛,需要很多的開懷。
而這些,雷明彥無法給予。
「現在回想起這段感情,只覺得自己既天真又盲目,始終固執的不願相信我與他真的不適合,下意識的粉飾太平,為彼此找借口。」她撥弄著咖啡的杯耳,輕聲道︰「其實我要的很簡單,只是一個真正愛我的知心人。」
「你會遇見的,你是我見過桃花最多的人,簡直就是一棵活生生的桃樹!」
元朗夸張的形容,讓貝君頤笑了出來。
「是,我是遇過很多追求者,听過很多愛情誓言,我都願意相信他們在那當下對我說的話都是真心的,可是……有幾個人真的做到了?我甚至不知道除了我的外貌和家世以外,有幾個人是真正愛我的?外貌對我又了解多少?愛情不是只是送送花,說說甜蜜的話這樣簡單而已。「
元朗仿佛覺得很有意思,靠在吧台上望著她。
「那麼,你覺得愛情是什麼?「
真是個大問題!
「愛情……應該是一種善待,用一種最體貼善意的對待,不讓對方傷心痛苦,不讓對方左右為難,愛情應該是讓對方感到幸福——「
忽然貝君頤的腦海中閃過一段對話——
「你沒告訴她你愛她?」
「誰規定愛一個人就一定要告訴她?愛她是我一個人的事。」
「不告訴她,你們怎麼在一起?難道你不想與她在一起嗎?」
「愛一個人,就一定要在一起嗎啊?愛一個人與在不在一起沒什麼關系,難道不能在一起,就不愛了嗎?」
「但愛一個人,你怎麼能忍受見不到她?」
「因為她,很幸福。」
貝君頤驀地怔住。
這——不就是她一心渴望的幸福嗎?
「你這麼說,讓我想起西藏活佛倉央嘉措所寫的一首詩︰‘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來不去;你愛,或者不愛我,愛就在那里,不增不減。’我覺得愛就如同你說的,本質上就是一種善待,不為了索求,不為了回報,愛上一個人其實沒有什麼復雜的道理,愛的本質就是愛——」
元朗忽然停住,發現她如遭雷擊般的神色,而且身子竟微微發起抖來。
貝君頤慢慢地搖了搖頭,滿眼痛楚。
她掩面,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元朗,我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好大的錯誤……」
天!她怎麼會如此盲目?如此愚昧?
雷昀希是愛她的!
雷昀希是愛她的!
直到這時刻,她才清楚地看見這個事實!
他欺騙她,他只是代替雷明彥幫她慶生,為的是不讓她失望。
她聯絡不上雷明彥時,是他幫著她找、陪著她喝酒解悶。
當她親眼證實雷明彥劈腿後,是他陪在她的身邊扶持著她。
當她因為受不了巨大的悲傷而崩潰時,是他用他的吻、他的擁抱撫慰了她。
他給了她那麼多的愛,卻不曾索求她的回報。
「‘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來不去;你愛,或者不愛我,愛就在那里,不增不減。’對我來說,她知不知道並不妨礙,因為愛的本事就是圓滿。」
那一夜,他念了這些詩句,對她說的那番話,原來就是他的告白!
因為他了解得太多,對她愛得太深,知道她眼里只看得見雷明彥,所以雷昀希將所有感情放在心底,不曾向她表白。
原來,他所做的一切,就只是不忍見她為難。
一陣激切的淚意,涌上了眼眶,貝君頤咬住下唇,極力忍住將要奪眶的淚。
她怎麼會這麼這麼傻?!
長久以來,她所追尋的愛情,就在她的身邊,而她竟傻得去強求一分不屬于自己的感情,錯過了真正愛她的人……
「元朗,你曾對我說過——你等了四年,終于等到了怡文,但有一個人還在等待。那是什麼意思?」
「有一個人還在等,等你看見他。」
「現在,我終于明白了你的意思……」
「你看見了嗎?」元朗微笑。
貝君頤含淚而笑,淚水滑下她晶瑩如玉的面頰,盡避她的唇被淚所沾濕了,但那是元朗所見過貝君頤最美的笑容——
「我想,我終于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