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情對自己微笑。她求的不多,如此而已。「謝謝你,世琛,謝謝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她誠摯地道謝。
他一凜,似乎沒料到她會說這種話,瞥她一眼,接觸到她溫柔含笑的眼神後,又急忙斂下眸,沉默地吃面。
她也不再說話,保持安靜,享受與他共餐的溫馨。
他們已經很久很久不曾同桌共餐了,就算只是吃一碗面,對她而言都是山珍海味,是她彌足珍貴的回憶。
在學做烏龍面的時候,她曾無數次幻想過,當他嘗到她親手做的料理,會是怎樣的表情?希望他覺得好吃,希望他永難忘懷。
許多情揚唇,看著對面的男人,雖然他方才說味道不怎麼樣,卻還是一口一口吃完了整碗面,她知道,他是在表達某種善意。
她抽一張紙巾,遞給連湯也喝光的他。「哪,給你擦嘴。」
他訝然挑眉,猶豫兩秒,才接過紙巾,瞥望她的目光帶著幾許懷疑。
他知道她懷疑什麼,因為從前的她,很少如此體貼,她比較喜歡當女王,對他頤指氣使。
但她一直很後悔,與他離婚後,她經常在夜里輾轉反側,悔恨著自己若是能對他溫柔一些就好了,他值得她溫柔以對的。
可惜從前的她不懂得溫柔,甚至害怕溫柔,因為她認為那是對男人示弱的表現,溫柔會令她聯想起事事順從父親的母親,結果換來的只是一場又一場殘酷的家暴。
她絕不對男人低聲下氣,她要對方的臣服。
她其實是個任性的女人,真奇怪當初他為何會愛上她……
「怎麼不吃了?」他指向她面前還剩將近四分之一的面碗。「吃不下嗎?」
對,吃不下了,太多的遺憾教她失去胃口。
她嘻嘻笑,作勢拍拍自己的肚子。「吃太撐了。」
「才這麼一碗面都吃不完?」他蹙眉。「你食量什麼時候變這麼小?」
「我在減肥嘛。」她隨意找借口。
他聞言,卻更不贊同了。「你不需要減肥,你太瘦了,應該多吃一點。」
他這是在關心她嗎?
許多情心跳一亂,怔忡地望他,他仿佛也察覺自己態度不夠冷淡,逃避她的視線,霍然起身。
「吃飽了碗給我,我來洗。」
「不用了,我來。」她與他相爭。
「你煮面,我洗碗,很公平。」
「可我是店里的小妹啊,這種事應該我做。」
「現在不是上班時間。」他淡淡一句,逕自收了碗,端到流理台前,挽起袖子。
她跟著來到吧台前,恍惚地盯著他洗碗。相較于她的不體貼,他則是太體貼了,這樣的男人到哪里都會受歡迎的,也難怪幾乎每個固定來店的女客都不時朝他投來愛慕的眼神。
埋藏許久的疑問忽地沖口而出。「為什麼你不交女朋友?」
「什麼?」他一愣,抬眸望她。
她定定地承接他目光。「你這麼受歡迎,我看得出來有好幾個女客人都在偷偷暗戀你,難道你一個都不喜歡嗎?」
「你在說什麼?」他不悅地瞪她。「我是咖啡店老板,可不是牛郎。」
「又不是要你陪客。」她嘆息。「我只是好奇,如果你想談戀愛,機會應該多的是吧?」
「你該不會想說,我是因為你,失去了愛的能力?」譏諷的言語自他唇間迸出。
她假裝沒听出他的忿惱。「是這樣嗎?」
「許多情,你別太自以為是。」他冷哼。「你對我的人生,沒那麼關鍵。」
是嗎?所以他辭去律師的工作,隱居在這陋巷開咖啡店,不談戀愛,不交女朋友,孑然一身的孤獨,都不是因為她嗎?
是違心之論吧?
許多情憂郁地尋思,這一切當然跟她有關,但她不敢以為是因為他還忘不了她,只是因為她給他的傷太深,或許促使他無法再信任別的女人。
「那齊真心呢?」她輕聲問,嗓音無法抑制地沙啞。
「關真心什麼事?」他不解。
她微斂眸,玩弄自己的指尖。「她看起來很不錯,優秀又漂亮,你喜歡她吧?」
「她是朋友。」
「就像汪喜樂一樣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有些不耐了。
她悄悄深吸口氣,強迫自己揚起眸,朝他微笑。「我覺得齊真心會是你喜歡的類型。」
「為什麼?」他冷誚地撇唇。「因為你認為她跟你有點像嗎?」
「某方面來說是這樣。」她大方地接受他的嘲諷。「不過她的個性看起來應該比我好多了。」
「你知道就好。」他輕哼。
她的心刺痛。「所以,你怎麼不試著跟她交往看看?她還是單身,對吧?」
「我要不要跟誰交往,不關你的事。」他重重地將洗干淨的碗擱上碗架。「我警告你,許多情,我答應跟你和平相處,並不表示你可以過問我的私事。」
「不問就不問。」她舉手做出投降狀,可一眨眼,又開啟另一個問題。「那律師的工作呢?」
「又怎麼了?」他擰眉。
「你該不會打算在這里開一輩子的咖啡店吧?沒想過回事務所工作嗎?你說過,你從小的夢想就是跟你爸一樣,當個威風凜凜的大律師,不是嗎?」
他不吭聲,默默洗淨雙手。
「該不會連這個夢想也要放棄吧?你爸媽可會很失望的喔。」
「他們失不失望又干你什麼事了?」他反譏。
「人家只是關心嘛。」她撒嬌似地示好。
他森沈地瞪她,半晌,忽地冷笑。「我這輩子做過最令他們失望的事,大概就是不顧他們的反對,把你娶進門。」
好陰狠的冷箭!
許多情不覺伸手撫住胸口,那里,隱隱地痛著,似在流血。
這男人,耍起冷酷來,還真的是……超酷的,難怪以前在法庭上,他的對手都聞風喪膽。
她澀澀地苦笑。「你講話有必要這麼毒嗎?」
「那你就別老是問一些多余的問題。」他酷酷地撂話,將衣袖重新拉好。「我回去了。」
「什麼?這樣就要走了?」她連忙挽留他。「再多陪我聊一會兒嘛。」
「你以為我美國時間很多?」
「就一會兒嘛,好不好?」她厚顏地要求。「我們來下跳棋!你還記得嗎?你以前下跳棋老是輸我——」
「我贏的次數比較多,好嗎?」他慎重聲明。
「是嗎?」她偷笑。「那要不要再來比一次?看你的棋藝退步多少了?」
「店里沒有跳棋。」他意欲以此拒絕。
她狡獪地揚唇。「我有,你等等,我回房拿。」
語落,她輕快地轉身,剛走了兩步,胸口陡然遭受突如其來的重擊。
她身子一晃,不覺蹲。
「怎麼了?」他在她身後奇怪地問。
「沒、沒事。」她揪住窒悶的心口,努力呼吸。「只是……忽然有點頭暈。」
「怎麼會這樣?」他展臂扶她,語氣藏不住必懷。
「大概……天氣太悶了。」她凝聚全身所有的力氣,站穩身子。「你等我拿跳棋,馬上……就來。」
她踉蹌地回到陰暗的房間,一關上房門,馬上打開胸前的煉墜瓶,往口腔內部噴藥。
然後,她坐在床上,孤單地等待疼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