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叫棋逢對手吧?開馨悶悶地想。他們不僅是一對俊男美女,能力也同樣出眾,肯定對彼此很欣賞。
「所以你們就這樣斗著斗著,斗出感情來了?」她語氣有點酸。
「算是吧。」他微笑。「畢竟那間出版社,只有我們兩個來自台灣,求學的經歷也很相似,久了很自然會惺惺相惜,而且她跟我一樣,私下其實都想成為作家。」
「你想成為作家?」開馨訝異地睜大眼。
「有這麼意外嗎?很多編輯都希望自己能寫出好作品。」
是這樣沒錯,可她沒想到他也是如此。「那現在呢?你已經放棄了嗎?」
「嗯。」他點頭,別過臉凝望遠方,若有所思。「第一個看出我沒才華的人就是彩薇。」
「什麼?」她震驚。
「她說我寫作的時候太注重作品的平衡性了——故事結構的平衡,文句段落的平衡,音律的平衡——她說我是有意識地在挑剔自己的作品,而一個能真正打動讀者的作品往往都是不平衡的。」
「我不太明白。」
「這麼說吧,好的作者在創作的時候,通常是燃燒熱情,他們耗盡心血寫出來的東西就像火焰一樣,帶著不規則的形狀,有些部分很亮,有些部分比較暗,卻能夠使人致命地燙傷。而編輯的工作負責調整作者創造出的火焰,讓讀者在閱讀的時候,不至于因為太痛而無法接近這部作品。這樣你懂了嗎?」
好像有點懂了。「所以她是說你寫作的時候太理性了,比較像是編輯,而不是作者?」
「對。我太精于計算,但計算過度,反而寫不出真正打動人心的作品,還不如一個擅長運用文字的新手,反而能用最樸實的文筆說出最有趣的故事。」
雖然有點道理,雖然他現在能夠淡然地面對自己的缺陷,但她知道,當初他听見女友這翻見解時肯定是很受傷、很受傷的。
「你們就是因為這樣分手的嗎?」她輕聲問。
「你還真把我當成那種沒度量的小氣鬼了!」他不滿地再賞她額頭一個爆栗。
「當然不是,我們會分手是別的緣故。」
「什麼緣故?」她一面伸手護住自己的額頭,一面不怕死地追問。
「那時候我看中一個很有潛力的新人,說服他投稿挑戰我們公司的推理文學獎,我帶了他一年多,幫他看過不下幾十次稿子,給他修改的意見,好不容易他寫的東西像樣了,也投稿了,拿下首獎。可是在簽約的時候,他卻要求公司讓彩薇當他的編輯,後來我才知道彩薇在他得獎後私下跟他接觸過,還一起吃飯看電影。」
「你是說……她用美人計搶你的作者?」
「嗯。」
「太過分了!這樣太沒道義了,同事之間怎能那麼做?」何況他們還是男女朋友。
相較于開馨的憤慨,徐東毅顯得漠然。「我跟她大吵一架,兩人說好分開冷靜一段時間。公司某個同事以為我們分手了,才告訴我那個新人並不是彩薇從我手上搶去的第一個作者,之前有個暢銷作家鬧著換編輯,我以為是自己哪里得罪他了,其實不是,他也是受到彩薇煽動。」
「怎麼這樣?她怎麼那麼可惡!」開馨生氣了,從來沒認真討厭過任何人,但她對張彩薇已經產生一股強烈的厭惡感。「難怪你要跟她分手,分得好!」
見她忿忿為自己抱不平,徐東毅感覺喉間澀澀的,說不出任何滋味,不知哪來的沖動,他忽地展臂勾住她後頸,將她拉近自己懷里。
她嚇一跳。「怎麼了?」
他不說話,稍微用力,讓她的臉蛋緊貼自己胸膛,俯下頭,她縴細的發絲搔弄他鼻尖。
「總編、輯,你這樣……我沒法、呼吸。」她悶聲抗議,卻不掙扎,乖巧地偎著他。
傻瓜,真是傻瓜,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好?為何要關心他這種壞男人?
「總編,你怎麼了?」她怔忡地望他。
他撫模她微紅的臉頰,沙啞地開口。「你知道嗎?從那之後,我就對自己發誓。」
「發什麼誓?」她好奇。
他拍拍她臉頰,然後放下手,後退一步,拉開與她的距離。「我發誓,再也不跟自己喜歡的女人在同一個地方工作。」
她愕然眨眼。「這意思是……你反對辦公室戀情?」
「絕對反對,」他強調。
「你不會跟公司的女同事交往?」
「不會。」
「那……」她急了,也不知自己為何心慌,只覺得胸口堵著股哀怨。
他看出她的慌張,俊唇勾起,意味深長。「所以說那時候我開除你,你乖乖听話好了,干嘛要拼了命地回來上班呢?」
「嘎?」她呆怔。
這什麼意思?
「我猜意思大概、可能、應該是……他喜歡你吧。」
兩個女人在電話里經過一番討論,不敢輕易相信。「真的是那樣的意思嗎?你是說我們總編可能喜歡我?」
「嗯,老實說,我也不太確定。」方喜悅小心翼翼地解釋。「不過這樣听起來,他當初開除你可能不是因為什麼不想跟笨蛋一起工作,真正的原因是不想跟自己喜歡的女人在同一家公司上班。」
「所以他開除我,是因為喜歡我,才希望我不要留在出版社,到別的地方去上班?」
「或許吧。」
開馨聞言大喜,呵呵笑。
方喜悅听出她的喜悅,卻重重嘆氣。「你冷靜一點,別高興得太早。」
「為什麼?」
「雖然我這麼推測,但誰曉得你那個惡魔老板又會出什麼怪招?之前我也以為他對你有意思,還鼓勵你勇敢跟他約會,結果他卻忽然在會議上開除你。」
「你不是說那是因為他喜歡我,所以不想跟我一起工作?」
「我是說,你別傻傻地一頭栽進去啦!」方喜悅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點醒這個單純的女人。「那個男人可不是省油的燈,憑你斗不過他的。」
「可是我干嘛跟他斗?」開馨不解。
「難道你想被他吃得死死的嗎?」
「對喔,你講起這個我才生氣,你知道嗎?他居然嫌我看起來一點也不好吃耶。」
「什麼跟什麼啊?」方喜悅傻了。
「就是啊,那天我們公司尾牙的時候,他說我得小心被人給吃了,我就很氣啊,就回他說——」
「鄭開馨,你有完沒完?」
「嘎?」這回開馨怔住。「怎麼了?」
「我在跟你講東,結果你跟我回答西,我看你沒救了啦!注定被你那個老板玩死了啦!」
「干嘛這樣說啊?我才不會呢。」開馨反駁,小小聲的,氣勢有點弱,擺明了心虛。
「我問你,我們是不是好姐妹?」方喜悅嚴肅的問。
「是啊。」
「好姐妹的話你听不听?」
「我听啊。」
「那好,你听我的,離徐東毅遠一點,你玩不過他的,我怕你總有一天要受傷,所以離他愈遠愈好,千萬別陷進去。」
「……喔。」
「喔是什麼意思?你到底有沒有听懂我的話?」
「我听懂了啦。」開馨低聲咕噥,就算她有點天然呆,也沒呆到這種地不好嗎?「可是……」
「可是怎樣?」
「如果已經陷進去了怎麼辦?」
「什麼?!」方喜悅吼。
開馨嚇得拿開話筒。「你不要叫那麼大聲啦!」
「你還敢說我?笨蛋!傻瓜!」方喜悅整個呈現暴走狀態。「陷進去是什麼意思?你是在跟我說你已經喜歡上那個惡魔老板嗎?你沒听他說嗎?他說不跟辦公室女同事談戀愛!」
「是啊,他這是這麼說。」
「所以呢?你想怎麼辦?難道你要主動辭職嗎?」
「我才不要!」開馨驚愕地反駁。「我熬了兩年多,好不容易熬成正式員工耶!怎麼能輕易放棄?」而且辭職以後看不到他了,她默默在心里補一句。
「算你還有點理智,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工作。」方喜悅稍微冷靜下來。「你听我說,就算你那個老板真的對你有意思好了,他跟你說不跟女同事交往那句話,也就代表了不可能跟你開始,你懂嗎?」
開馨靜默兩秒,勉強應了一聲。「嗯。」
「嗯是怎樣?」方喜悅追根究柢。「你到底懂還是不懂?」
「我懂。」開馨長長地嘆息。「我知道就算他喜歡我,也不可能追求我,就算他哪天真的追求我,我也玩不過他,我猜他以前的女朋友大概都是張彩薇那樣又聰明又漂亮的美人,我怎麼拼得過她們?」
方喜悅听她如此自貶,反倒不知該說什麼了,也跟著嘆息。「我不是這意思,開馨,你有你好的地方,能得到你的男人可是上輩子修來的好福氣,只不過徐東毅那個男人太復雜了,不適合你。」
「那你說什麼樣的男人才適合我?」開馨反問。
方喜悅頓時傻住。「這個嘛……」
「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說過,喜歡一個人,是不管適不適合的,愛情就是那麼不講道理的東西,能夠用理智衡量的話就不是愛情了。」
「這個……我是說過。」
「所以我決定了。」
「決定什麼?」
「我決定,不管他是不是喜歡我,有沒有可能跟我交往,我都不要對自己的心說謊。」
「你是說——」方喜悅有不祥的預感。
「我喜歡他,就這麼定了!」開馨笑容清爽,眼神炫亮如星。放下所有的遲疑與不安後,女人會變得異常勇敢,勇敢得很美麗。
這時候的她,凡人無法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