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兒姊妹听了一路的孩子經,待到了路口就跳下車,揮別周老漢再趕回自家,此時太陽正好升到頭頂,兩人也不敢歇息,趕緊洗手做飯。
楊山和楊誠一回到家,還未進門就嗅到一股肉香,互相對視一眼,眼底都有些疑惑。
此時,楊柳兒正偷偷拿著阿姊蒸好的饅頭,往中間夾了紅燒肉,嘴巴張得大大的,可還沒咬下去就見父親和二哥回來了,趕緊笑嘻嘻地迎了上去,「阿爹,二哥,你們回來了,我和阿姊炖肉了!」
「哪里來的肉啊?」楊山放下鎬頭,深深嗅了一口肉香,很是心動。
「昨日大哥給了銅錢,阿姊買了一斤肉回來。」楊柳兒生怕父親追問,只隨口糊弄他一句,末了提議道︰「阿爹,要不要喝碗酒,解解乏?」
楊山想田里活計忙得差不多了,歇息一下午也不礙事,于是笑著點頭,「那好,就喝半碗吧。」
楊誠剛洗好了手,聞言就取了碗去充當庫房的偏窯里倒酒。
這壇子酒還是陳氏活著的時候買下的,除非家里有什麼喜事,否則楊山都舍不得喝上一口。一來家里日子艱苦,二來這酒也是對陳氏的一個念想,可如今小女兒病愈,大女兒懂事勤快,兒子也孝順,他一時歡喜就舍了一碗出來。
一家四口圍著桌子上,美美的學著楊柳兒的樣子,用饅頭夾了紅燒肉,三兄妹偶爾喝口粥,楊山則啜飲著辛辣的老酒,一時誰也沒有說話,屋子里滿滿都是幸福的味道。
飯後,楊山有些醉意,晃悠著回窯洞里去睡覺。留下楊誠在灶間听兩個妹妹說起進城之事,臉上也是難掩歡喜,當然在听說小妹差點被馬踩踏時,又免不了拉著她說教了好半會。
楊柳兒想要再用傻笑蒙混過關,可惜楊誠火眼金楮,根本不吃她這一套。從生命可貴說到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念得她如同上了金箍的孫悟空,極想滿地打滾,最後只得扯了頭疼的借口,無奈地躲回屋子去了。
楊杏兒半點沒替楊柳兒講情,只因今日實在太過凶險,若小妹真因為幾只陶碗喪了命,她也不活了。
楊誠拿小妹沒辦法,末了嘆口氣,想了想就在院子里踅模一些東西,然後說去砍柴。
楊杏兒以為二哥是想出去散心,也沒攔他,但是等到太陽下山,父親都睡醒了,也不見他回來。
楊柳兒趴在院門上張望,心里忍不住開起玩笑來,想著是不是她不堪教導,惹二哥傷心得離家出走了,只回過神來,眼見天色都黑了,楊誠還不回來,實在有些擔心了。
前世忍受了幾十年空蕩蕩的家,如今有這麼多疼她的家人,少一個都跟挖她的心肝一樣。
「小妹,你怎麼出來了?」楊柳兒正低頭在家門前轉悠,突然听到有人喊她,抬頭一望就見楊誠正拎著一個筐子大步走過來,趕緊歡喜迎上去,埋怨道︰「二哥,你去哪里了,天黑了還不回來?」說著就抱住楊誠的胳膊,生怕他再跑了一般。
不想楊誠卻是痛得吸氣,「小妹,輕點!快幫我拎下筐子!」兄妹倆邊說邊進了院子。
「二哥,你怎麼了?」借著灶間里映出的火光,楊柳兒這才發現楊誠的臉上和胳膊上,凡是衣服沒遮蔽到的地方都布滿了葡萄一樣大的紅腫包,那模樣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楊柳兒那聲驚叫,讓楊杏兒慌忙從灶間里跑出來,一瞧見楊誠這個模樣也是嚇了一跳,末了提鼻子嗅了兩下,惱道︰「二哥,你是不是又去打野蜂窩了?」
楊誠憨笑著撓撓頭,許是踫到了紅腫包,又痛又癢的,忍不住咧了嘴,「大妹,你趕緊把野蜂窩安頓好,我拎著可不輕,許是能掏兩斤蜜,你們就省得花銅錢去買了。蜂蛹多了就給小妹炸了吃,那個最補身子。」
楊柳兒這才知道楊誠是去山里掏野蜂窩了,只因為方才她在飯桌上抱怨雜貨鋪子賣的蜂蜜太貴,這只有十七歲的少年就去冒險了。
要知道野蜂比家蜂的尾針毒了許多,被蟄得多了,很容易被毒死。別看楊誠這會能說能笑,以後半個月都要忍受傷處帶來的痛癢。
「二哥……」想到楊誠為了家人付出,楊柳兒不禁哽咽,感動得不知該說什麼是好,楊杏兒也是紅了眼眶。
楊誠拍拍兩個妹妹的頭,笑道︰「二哥是男兒,承擔家計是應該的。你們兩個女孩,如今都要進城賣汽水,我怎麼也要幫忙分擔一些。」
楊山在窯洞里等了許久,不見閨女喊他吃飯,于是出來探看,正好瞧見三個兒女都站在院子里,女兒們眼眶還紅了便問道︰「這是怎麼了?」
楊誠怕妹妹們說出實話,趕緊應道︰「阿爹,我剛才去打柴,正好見到一個野蜂窩,就點煙燻了燻。」
一听到這話,楊山大步走到二兒子跟前,「你這小子,真是膽子大!是不是蟄到了?」
見到二兒子滿臉包也是心疼,開口吩咐大女兒,「燒熱水,油燈點亮,把刺拔了。我去村里要點土藥,一會摻點蜂蜜給你二哥涂上。」
「好,阿爹去吧。」楊杏兒應了就扯著二哥進了灶間,這里多了柴火燃燒的光亮,比點著油燈的屋子還更亮一些。
楊山疼兒子,幾乎腳不沾地跑去村里,很快就要了半碗黑乎乎的藥粉。楊柳兒也顧不得害怕蜂巢里是不是還有蜜蜂,伸勺子掏了半碗蜂蜜,楊誠心疼得直皺眉頭,但知道妹妹是為了他好,也就沒有多說什麼。
待把楊誠包得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面貌後,一家人匆匆吃了幾口晚飯就睡下了。
第二日楊山自己下地,留下楊誠在家休息,楊誠幫著兩個妹妹折騰了滿滿兩壇子汽水原漿,原想送她們進城卻被「無情」拒絕了。
而此時的楊志早早就燒好了開水,洗刷好了水桶和陶碗,一見兩個妹妹到了就幫著兌好汽水,楊家小攤子又順利開張了。
許是過了昨日的新奇勁,加上沒了免費品嘗,今日的客人倒是不多。楊杏兒有些心急,楊柳兒卻是不在意,畢竟天氣越來越熱,賣大碗茶的攤子都不缺客人,這汽水保管也會生意興隆。
且不說楊家姊妹如何守著小攤子,只說城北的青石巷最里面有家五進的大宅院,門前蹲了兩只石獅子,很是威風,也代表著這家有人在朝中當官。門楣掛著的黑色匾額上有兩個燙金大字,上書「連府」,在初升的日陽下顯擺著它的榮耀亦或者榮耀背後的陰暗。
連君軒打了一套拳,末了接過小廝家安遞過來的布巾,胡亂抹了抹頭上的汗珠子,隨口問道︰「老太爺還睡著嗎?」
家安笑嘻嘻地道︰「少爺猜對了,槐院的碧玉姊姊方才來說過了,老太爺許是昨日趕路疲累,又多喝了酒,這會還睡著呢。碧玉姊姊請少爺自己用早飯,中午老太爺醒來,必會喚少爺一起用飯的。」
連君軒點點頭,倒是不懷疑這院子里有人膽敢找借口擋他見老太爺。不說他這麼多年待眾人不薄,就是老太爺也不可能讓他出了狼窩又入虎穴,這里的人手都是千挑萬選餅的。
「那就擺飯吧。」
「是,少爺。」家安沖著院子角落一擺手,很快就有丫鬟提著食盒走進屋子。
一樣樣小菜和各色面食擺了半桌子,可是碗筷只有一副,連君軒不知為何突然沒了胃口,隨便挾了一個金銀小饅頭,問道︰「昨日有人來家里討銀子嗎?」
家安愣了一下,末了應道︰「少爺,小的不知。難道還有哪個不開眼的,想要到咱們連家打秋風嗎?」
連君軒不願與家安多說,只擺擺手,吩咐道︰「去外院把連強叫進來。」
見狀,家安揣著滿懷的疑惑,趕緊跑去喊連強。
連強是整個大宅的護衛首領,平日不但隨同連君軒出門,還常陪他切礎武藝,所以也不生分,進門行過禮便笑道︰「少爺喚我何事?大廚房蒸了肉包子,兄弟們搶得歡,我這一過來,回去怕是要餓肚子了。」
丙然,連君軒听他這麼一說就笑了,罵道︰「難道少爺我還頂不上一個肉包子?」說罷,吩咐家安,「再添一副碗筷上來。」
連強也不客套,坐下來當真大口吃喝起來。
人多吃飯香,連君軒見他這樣也是胃口大開,跟著吃了個飽足,末了一邊喝著茶水解油膩,一邊問道︰「昨日那個差點被我踩到的小丫頭沒來討銀子?」
連強想起楊柳兒豎著中指的古怪模樣,忍不住笑道︰「兄弟們本來也猜著她會要多少銀子,沒想到人家根本沒來。許是他們知道了咱家的名頭,害怕了吧。」
連君軒聞言下意識的抬高下巴,但轉而不知想到了什麼,又冷了臉,「哼,要不要銀子可不是她說了算。本少爺難道還缺她這幾兩銀子不成?一會你去賬房取十兩銀子給那丫頭送去,省得他們在外邊敗壞連家的名聲!」
「是,少爺。」連強應了,起身行禮就出去了。待走到院外,他忍不住回身瞧了瞧院角那棵已開始發新葉的石榴樹,心里微微嘆氣。
說起自家這二少爺也是個可憐人,明明讀書習武都勝過住在皇都那位大少爺,但偏偏是個生母不詳的庶子。
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沒有哪個主母能容得下一個聰慧的庶子,特別這庶子還很得老太爺的喜愛,所以,這位二少爺自小不是下水模魚差點被淹死,就是走路差點把自己摔死,若不是老太爺早早把他送來這偏遠的甘沛縣,如今早去閻王爺那里報到了。
也正因為如此,二少爺雖然聰慧又俊朗,到底自小沒有親人在身邊,性情難免有些陰郁多疑,將來若娶個好女子為妻,生兒育女,或許還能改變一些,否則就真是太可憐了。
這般想著,連強又搖了搖頭,身為一個護衛,他實在想多了,老太爺那麼疼二少爺,又親自安排他跟隨護衛,定然也會為二少爺安排好一切,他只要忠心,盡職盡責就是了。
而此時在楊家攤子前,楊杏兒和楊柳兒忙碌了大半早晨才賣了半桶汽水,眼見太陽升高,客人也逐漸多了,兩人不由面露喜色,一邊忙碌,一邊盤算著能不能趕上周老漢的騾車回家。
就在這時候,連強就掂著兩錠銀錁子走了過來。
楊杏兒眼尖,幾乎立刻就認出他是昨日跟在那個連家少爺身後的護衛,下意識就把楊柳兒掩在身後,一臉戒備的問道︰「你有什麼事?」
楊柳兒正想要偷偷數數錢匣子里的銅錢,突然听姊姊這麼問就扭頭去看,卻被連強手里的兩錠銀錁子吸引住了。
「這位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不是來吵架的。」連強雖然同楊杏兒說話,眼角卻一直盯著楊柳兒。這會見她白皙的小臉微微鼓著,一雙大眼灼灼放光,好像林中松鼠見了松果一般,忍不住笑著把銀錁子遞過去,「我們少爺對昨日差點傷了姑娘很是內疚,听門房說你們昨日並沒有去領壓驚銀子,這才吩咐我送了過來。」
昨日听到楊志說起連君軒的身分,楊家三兄妹就打定主意不要銀錢了。也許連君軒確實如同市井流言那般,雖然行事不羈但本性不壞,然而楊家只是小門小戶,沒有錢財更沒有權勢。萬一連家表面道歉賠銀,背地里卻下黑手,楊家豈不是倒霉?所以連家的銀子怎麼都不能收。
楊杏兒平日為了護著小妹,強自裝作潑辣樣子,但她畢竟只是個農家閨女,見識短淺,遇到這樣的事情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處置。
倒是楊柳兒眼珠兒轉了轉,從姊姊身後探頭出來,「這位護衛大哥,昨日的事說起來我也有錯,過去就算了。倒是連少爺這麼客氣,難怪街坊們傳言連家世代功勛,行事仁義,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不過無功不受祿,我也沒受傷,我們不好接這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