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轉眼間就到年底了,老天爺許是也著急回家過年,一口氣下了兩日大雪後就歇工走掉。
越近年關,天空更是壓得陰沉沉的一片,一眾淘氣小子們點了炮仗扔得高高的,待听見炸響就歡呼雀躍,結果不必說,都被老爹老娘扯著耳朵攆回家了。
前幾日,楊山在山上下了幾個套子,惦記著去看看收獲如何,楊柳兒也順道拾掇了一只籃子,穿的跟個棉球一樣,提了些吃食用物就踩著父親的腳窩一同上山了。
楊山雖然常在迷霧山走動,但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孫叔,待听到小女兒說這就是連君軒尋到,救她一命的那位高人,楊山倒頭就跪,末了又拿出懷里揣著的錫壺,就著小女兒摶來的吃食,請孫叔喝酒。
這可真是投了孫叔的脾氣,山居清冷,又逢年節,任憑他心腸再冷硬,也歡喜這個時候有人陪伴。
待楊柳兒把小茅屋里外打掃干淨,爐子里添好了柴火,楊山和孫叔已經醉到互相摟著肩膀稱兄道弟了。楊柳兒看了直覺得好笑,盤算著以後倒是可以偷懶了,以父親的厚道熱情,但凡上山就少不了孫叔的老酒和燒雞。
一頓酒足足喝到太陽西斜,孫叔難得熱情一次,肩膀扛著醉醺醺的楊山,手里拎著楊柳兒的棉襖,腳下生風,不到片刻就把父女倆送到山腳下。
等楊山醒酒的時候已經是大年三十的早晨了,楊志、楊誠昨日中午就回家了,這會一家人團聚,簡單吃了飯就準備祭品去陳氏的墳頭祭拜。
這大半年來,四個兒女兩個已定了親,二兒子中了秀才,小女兒身子也康健起來,楊山又歡喜又欣慰,坐在墳頭說了好半晌。
楊志帶著弟弟妹妹,把墳包周圍的雪清了,又燒了一筐紙錢元寶,末了楊杏兒要把那些饅頭臘肉等祭品收回筐子里,不想楊山卻是開口道︰「這些吃食就留下吧,嗯,左右家里不缺這點。」
楊杏兒愣了愣,心里有些不願,就算家里日子富足,也不能白白浪費食物啊。不過父親難得開口,她做女兒的不好反駁,于是只收了碗碟,吃食還是留下。
離去前,楊山彷似不經意地掃了周邊樹林幾眼,末了尷尬的咳了兩聲就帶著兒女回家去了。
楊志的婚事因為要趕在吳掌櫃百日祭之前,所以禮節方面一切從簡。前幾日去老林河給陳家送年禮時候就一並交換了庚帖,也下了聘禮,最後定在正月十六成親。
因為有這件大事當前,楊家這個年過的多少都有些心不在焉。
午飯時,楊柳兒跟著姊姊張羅了八個菜,晚上守夜到子時,又煮了四樣餡的餃子,一家人親親熱熱吃過後,早起又放了兩掛炮就算把年過完了。
楊志的新房是早就準備好的,但里面還缺了不少的木器,吳金鈴孤身一人,自然不能指望她準備,好在楊家在年前已經向城里的木器鋪子訂好了,初三一早,魏春就喜滋滋押著滿車的木器過來,若是不熟識的人見了他這模樣,還以為他是新郎官呢,豈不知他是盼著大舅兄趕緊成親,他也能早日把媳婦兒娶回家。
楊杏兒這時候也顧不得避嫌了,麻利的指揮魏春帶人把桌椅櫃子擺放整齊,末了又打水擦抹,忙個不停。
楊志是楊家長子,楊山第一次娶兒媳,很是激動。加上先前小兒子中了秀才都沒有聲張,他心里一直憋了一股勁,這會正好借著操辦大兒子親事,好好慶賀一番,于是楊家積蓄幾月的銀子就流水一樣的撒了出去。
掌勺大廚依舊請的是劉大師傅,只不過這次直接從八大碗長到十二盤,不只這樣,甘沛縣城里最好的戲班子也被楊家請來,從早到晚,六個時辰連續不間斷,一定要唱滿十二場。
這消息一傳出去,別說柳樹溝沸騰了,就是十里八村的鄉親們也跟著歡喜。
自古以來人人就都喜愛听戲,尤其是武戲,只要鑼鼓一響,上至八十老農,下到八歲孩童,開口都能喊上兩句,「呼喊一聲綁帳外,不由得豪杰笑開懷!」
但甘沛地處偏僻,家家戶戶日子過得貧苦,除了城里那些富貴人家,老百姓想看場武戲實在不容易,如今正月十五一到,楊家直接把戲台擺在院子外,只要有長眼楮的都能看個夠,人人都非常歡喜。
柳樹溝澈底熱鬧了起來,不管是平日相熟的,還是同支近脈的親戚,齊齊厚著臉皮上門叨擾,只為了明日一早能佔個好位置,看看熱鬧,听場完整的好戲。楊家老宅那些人倒是想來,但也不願頂著同族遠親的名頭上門,讓人家指指點點,至于其余的楊氏族人和村人,兩村不過隔了十幾里,早起走幾步路就到了,而楊家作為主家,相對來講倒很是清靜。
且不論眾人是羨慕嫉妒,還是糾結惱恨,正月十六這一日,楊家就大開門戶,風風光光的娶媳婦了!
戲班的班頭也是個精明的,開場就來了一出「小將挑花魁」,算是極具本土特色的愛情故事,惹得楊家門外的人山人海叫好聲一聲高過一聲,待最後小將軍抱得美人歸,時辰也差不多了,楊志騎著魏春不知在哪里借來的高頭大馬,領著一頂花轎和七八輛馬車、騾車,外加鼓樂班子往老林河去了。
車隊中也有周老漢的騾車,他自認是楊家的熟人,又奔著過個戲癮,早早就趕來給楊家接親車隊添點聲色,楊家自然是歡迎之至,謝了他一個大紅包,惹得周老漢甩起鞭子來都分外響亮。
老林河這邊除了陳家,也幾乎見不到人影,自然都是跑去柳樹溝听戲了。
迎親隊伍一到,因本就是外祖家,楊志自然沒受什麼刁難,接了開臉也畫好眉眼、穿著大紅喜服的吳金鈴,裝了兩口嫁妝箱子,眾人就上了馬車,一路歡歡喜喜回去了,此時楊家門前的大戲已經唱到了第三場,眾人听得如痴如醉,花轎也正好到了門前。
拜天地高堂、送入洞房,眾人笑嘻嘻的說著喜話,觀了禮,早有楊家安排好的小媳婦端了一只新簸箕,撒了許多花生、大棗、桂圓、栗子,甚至還分了很多掛紅點的白面饅頭,直樂得眾人眼楮都要眯成一條縫了。
院外的戲台鑼鼓喧天,院內的酒席酒肉飄香。整雞、整魚還有大塊的紅燒肉,甚至每桌都有用白瓷大圓盤盛了炖煮大半日的豬頭,若不是桌子夠結實,怕是都能被酒菜壓塌。
楊山穿了簇新的棉袍,頭上的黑頭巾也摘下去,難得的扎起發髻,紅光滿面的挨桌寒暄,請老少鄉親們吃飽喝足,不用說,又接收到了滿滿的羨慕和嫉妒,令他笑得越發開懷。
院子外面的流水席也早就開了鍋,不管男女老少,人手一只老碗,白生生的面條、紅艷艷的臊子湯,邊吃邊听戲,那份熱辣爽快的勁惹得人人都忘了如今還是冬季。
這樣足足鬧了一日,天色黑透之後,大戲散了場子,楊家又擺了兩桌酒席謝過幫忙的父老鄉親,才算勉強安靜下來。
楊山喝的滿面通紅,待要回屋去睡覺時,卻見自家四弟站在屋檐下發呆,還以為他也想娶媳婦兒了,就道︰「四弟,我早托了媒婆給你尋媳婦兒了,你再等等。」
聞言,楊田紅了臉,趕緊擺手,猶豫地道︰「三哥,我不是想娶媳婦兒。我是看今日,那個……嗯,咱阿爹和阿娘都沒來。」
楊山一听臉色也是一黯,雖然先前去送年禮,老宅里是有一個算一個的沒給他們好臉色看,但怎麼說也是親爹娘,今日這般熱鬧,吃食也豐盛,他們沒能過來,身為兒子心里多少都有些不舒坦。
「家里吃食備的多,你去喊杏兒準備一籃子送老宅去吧。阿娘若是說什麼,你也別計較,早點回來。」
「好,我這就去。」楊田神色復雜的走了,留下楊山獨自嘆息,不一會也轉身回去睡了。
疲憊是最好的催眠曲,楊家眾人忙了一日,終于挨到火炕,都是一夜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