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大考,因為皇上龍體有恙已耽誤了一年,今冬終于重新開考,不知多少學子歡喜的彈冠相慶,末了舉家聚財,帶著高中狀元的美夢,風塵僕僕趕了過來,讓原本就繁華熱鬧的皇都,更而擁擠喧囂。
不論是座落在大街邊的客棧,還是小巷里的空閑民宅都被擠的滿滿當當,商家們自然也模著鼓鼓的荷包笑得歪了嘴。
笆沛縣的一行人來的有些晚,歡歡喜喜進了皇都,沒片刻就被無地容身的現實打了個措手不及。
眾人先找了個茶樓歇腳,末了,不約而同把目光望向了連君軒。雖然他們先前親眼見過連家兩兄弟吵鬧,對連家的事也都曾耳聞,但怎麼說他也算半個皇都人,比他們這些外來戶熟悉很多吧。
幾個先生方才掰了手指也商量了半晌,幾人誰都有些故交同年在皇都,但多是些五六品小闢,一家老小大多擠在一個小院里,若是三五人還好,這二十幾個人,無論如何也安頓不下,到頭來,還是要指望連家。
連君軒喝著茶,心里也是為難。若沒有小鎮那事,他回連家老宅同祖父說一句就解決了,但如今嫡母恨不得吃他的肉,祖父又忙著同鐘家扯嘴皮周旋,他實在不好再添麻煩。
楊誠心知他的難處,借著倒茶湊到他耳邊說︰「我和小妹帶了些銀錢,不如讓家安幾個多跑跑,高價租個院落,如何?」
別人或許不知,但連君軒卻太清楚楊家的銀錢是如何攢下的。不說一文銅錢一滴汗,但也付出極大的辛苦,這會師兄毫不猶豫地要拿出來,只為了替他解圍,在這樣家人舍棄、師友側目的時候,怎是一個暖字能形容得了的。
「師兄不必擔心,連強家里就住在將軍府後街,家中只有一個老父,院子雖然不大,但左鄰右舍分一分,想必也夠咱們安頓了,我這就讓連強——」
他才說到一半,連強卻是從茶樓外面走了進來,低聲稟報道︰「少爺,老爺子派人來送信,邀請各位先生和秀才老爺們住到東城的連家別院,您看……」
連強的聲音不高,但眾人坐的極近,自然有學子听見,馬上就喜得笑了起來,「太好了,這次真是借了連師弟的光,不必露宿街頭了!」
旁人有沒听清的,自然要探問,口耳相傳下去,不過片刻,大伙就立刻都歡喜起來,就是幾位先生也都頻頻往連君軒這一桌看過來。
連君軒同楊誠對視一眼,起身同史先生稟告一番,末了又由史先生開口請另外幾位先生們一起同住,將禮數做足,收獲了無數贊言。
而連老爺子派來的管事也是個精明又會看眼色的,將眾人的茶水銀子都付過了,這才引著車隊去東城。
連家三代富貴,所謂的別院比普通人家的宅院還要闊大,足足七進的宅院,還外帶了一個精致的花園,別說住下二十幾個人,就是再來三五十個也足夠安頓。
幾位先生也沒有端清高的架子,請連家的管事喝了茶,閑話幾句又請他代眾人謝過連老爺子的收留之恩。
這位連家管事叫連東,五短身材、一張圓臉,但凡說話就笑眯了眼,很是和氣喜慶的樣子。算起來他還是連強的堂弟,不然也不會被連老爺子指過來幫連君軒打理雜事。
他自然是一番客套,辭別幾位先生後又去主院給連君軒行禮。連君軒略帶愧疚的問了幾句連老爺子的身體,才又喊連強和家安進來囑咐一番。
家安和連強都是將軍府的家生子,同連東自小一起玩耍長大,這幾年雖不常在一處,但也不妨礙他們親近,三人聚在一起說笑敘舊,免不得要分享一些伺候主子的經驗。
連強想了想,瞄著在院子里進進出出,忙碌著拾掇行李的楊柳兒,拉了連東說道︰「這次同二少爺一起回來大考的有一位楊少爺,很得少爺敬重親近,你平日不可怠慢。另外,楊少爺身邊有個書童叫柳青……嗯,你更不能怠慢,但凡她開口要你做什麼,你一定要盡心打理,千萬不能冒犯。」
連東听得是一頭霧水,不明白一個書童怎麼好似比主子還更得連強看重,再想想府里大少爺的那些愛好,于是悚然而驚,「難道二少爺也有了龍陽之好?」
家安正喝茶水,聞言一口就噴了出來,「快閉嘴!二少爺听了怕是要惱了!」
連東訕訕拍了拍嘴巴,但一張圓臉上卻又多了兩分篤定。
連強無奈,琢磨著這事若是不說明白,再鬧出點什麼誤會就不好了,干脆道︰「柳青是楊少爺的小妹,二少爺待她……很是不錯。你听過就得了,不能再告訴任何人,懂嗎?」
這下可輪到連東噴茶水了,他也不是傻子,乍然想起先前害大少爺挨了家法的那個楊家,再听到二少爺對楊少爺兄妹的不同,他若是還不明白就真該撞牆了。
「好,我知道輕重,你們放心。」他趕緊點頭應下,心里的好奇也更重了。待家安帶他去見楊柳兒,問起需要添置什麼東西的時候,就忍不住多瞄了幾眼。
楊柳兒也沒太在意,她本就是女孩子,就算再仔細裝扮也難免讓人覺得這書童太過清秀。這一路上,車隊里怕已經有人猜到了,但一來吃人嘴軟,二來與己無關,才無人說起罷了,這連家管事平日多在外行走,怕是看穿了也說不定,但她可不準備因此躲起來。
女子怎麼了?她又不是見不得人。再說了,大考在即,她要忙碌的事情可多了,實在沒害羞的心思。
見她這般,讓連東對她不由多了三分好奇,這楊家姑娘雖然不及他見過的那些大家閨秀,但笑起來真的很舒心,五官干淨秀氣,聲音也清脆悅耳,最難得是行事落落大方,沒有半點小家子氣……
家安眼見連東走神,趕緊扯了他一把,借口要添置食材就一同出去了。
一離了別院,連東幾乎是飛跑回府,打听到連老爺子在書房,就直接奔了過去。
今日是大朝會,連老爺子才剛剛回府,他心里惦記著大考的小孫子,但因為同鐘家的婚事,府里這幾日已是鬧得雞飛狗跳,他若再多加關照,不說到時候有人酸溜溜說小孫子的功名有假,兒媳第一個就下紳子。
正當掛心著別院那里,連東在這會跑回來送信,簡直就是瞌睡時候送枕頭,連老爺子事無巨細的問過一遍,最後听到連東遲疑地說起楊家姑娘跟來照顧衣食,也是好奇得緊。
小孫子對楊家姑娘的喜愛他是最清楚的,先前寧願自污也不願接受他的安排,兩個月前更是不管不顧地為楊家出頭,他實在好奇這楊家姑娘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還是真同山野志怪本子里那些狐狸精一般,擅長迷人心神,否則桀驁的孫子怎麼就從老虎變成了兔子?但這時候去別院實在不是好時機,還得再忍耐一段時日。
想到這,連老爺子嚴正囑咐道︰「這事你不要同別人說起,回去好好伺候二少爺。」
連東趕忙應下,「是,老爺子。」
「另外,去帳房支五百兩銀子送給二少爺,告訴他別院的一應用度都算府里的。不指望那些學子承情,但凡見將來有一個出人頭地,還記得連家今日款待,總能得三分方便。」
連君軒不知自己祖父如此用心良苦,還以為祖父惱他行事莽撞,不肯見他。接了銀子心里更是愧疚,越發想要考個功名回來,也勉強算是全了祖父心願。
這般想著,他就把銀票塞給了楊柳兒,低聲道︰「我同師兄這些時日要跟著先生繼續苦讀,還要出門走動。說不定別院里這些瑣事就要勞煩你多費心,我讓連東跟著你,但凡有不听使喚的,你也別跟著生氣,小心傷身。等我回來給你出氣,好不好?」
楊柳兒一見銀票就笑開了臉,這半日她就在琢磨呢,這麼多人住進連家別院,若是不招待吃食,好似有些不妥當,若是招待,那銀錢耗費又從哪里出?如今有連老爺子慷慨贊助,她不過是多費心安排,自然是再好不過。
接過銀票,楊柳兒笑道︰「連大哥,你只管同二哥一起好好讀書,別的事情有我張羅呢!」
連君軒雖瞧著楊柳兒燦爛的笑臉還是有些不放心,她沒在大宅門里討過生活,哪里知道有時候奴才使起壞來更狠毒。他小時候因為是庶子,又不受父母喜愛,可是沒少吃苦頭。
楊柳兒揣了銀票,抬眼見他臉上的憂色,心里又暖又甜蜜,低聲安慰道︰「你放心吧,我不會受欺負的。」
听到這話,連君軒無奈的點了點頭,背過身捏捏她的手,扭頭又吩咐差點把頭埋到胸前的連東,「誰敢不听柳青的,也不必回我,直接打折手腳扔出去!」
這話讓連東听得嘴角直抽,趕緊應了下來,也讓楊柳兒因為這番話羞得臉紅,猛地一抽出手,攆了連君軒去同二哥溫書,請連東帶她去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