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一路隨著劉老三出了村,走上官路,居然運氣很好,搭到了一輛牛車。趕車老漢也是家里添了孫子想進城換細糧,見到迎春抱著孩子就主動停了車。迎春道了謝,又同老漢說了幾句育兒經,樂得老漢眼楮都眯了起來。
很快就進了城,劉老三帶著迎春母子又走了小半時辰才到了一座大宅前。葛大壯早等在側門外了,伸手接了兒子也不多話就帶著迎春進了門。
迎春存了一肚子的疑惑,立刻問了出口。
原來這戶人家姓鄭,是個家底殷實的富戶。家里一兒一女,大少爺成了親,去年得了個兒子,全家都很寶貝,而小姐也還有一年就要出嫁,正在準備陪嫁的櫃子,所以才請了葛大壯這幾個木匠上門來。結果這幾日小少爺的女乃娘不小心染了風寒不能喂女乃,小少爺又不願喝粥,整日哭鬧,惹得整座內宅雞飛狗跳。
梆大壯听了這事就托人在當家主母鄭少夫人跟前提了提,鄭少夫人正愁找不到身家清白的婦人當女乃娘,听了這件事就想見見迎春,所以葛大壯這才請劉老三帶了迎春來。
迎春听說要做女乃娘,心里略微有些抵觸。雖說是短工,但到底是個侍候人的活計,做得好了是本分,做不好恐怕就是個禍事。但她低頭看看咬著手指玩耍的兒子,嘆了口氣後才問︰「工錢給多少?」
「一月三兩銀,」葛大壯見她臉色不好,許是猜到幾分原因,又壓低聲音道︰「放心,我都打听清楚了,你只要一日喂幾次女乃就成,別的事情都有丫鬟和婆子照料。」
迎春听了這番話,心里輕松了幾分。
夫妻倆到了二門口,一個婆子上前詢問,然後進去回報。兩人又等了足足兩刻鐘,那婆子才再次出現。
梆大壯伸手替迎春整理了衣襟,想說什麼,最後卻只說︰「我在這里等你。」
迎春點點頭,打起精神隨著婆子進了二門。鄭家人口不多,但宅子卻很大,亭台樓閣,修建得很是雅致。迎春只掃了幾眼就垂了頭只看腳下的路,並不如何張望探看,倒讓引路的婆子有點驚訝。
也不知過了幾道門,兩人終于進了一座院子,小丫鬟稟告之後挑了門簾,請迎春進去。
迎春抱著兒子一進屋子,就被迎面撲來的熱氣燻得打了個噴嚏,她趕緊扯了帕子捂住口鼻然後抬頭看去。
這是一間很寬敞的起居室,門旁放著四座花鳥屏風,幾處牆角都立著高腳幾,有的放著紅釉大肚梅瓶,有的放著鏤空雕花的青銅香爐。
挨著窗口放置的楠木軟榻上鋪了錦墊,坐了一老一少兩位夫人。年紀長的身形微胖,穿了件青緞掐花對襟襖,下面是條綠色的馬面裙,頭發盤得一絲不亂,只插了一根金簪,十分端莊又帶點威嚴。
而那位年輕夫人則身形瘦弱,膚色白皙,眉眼精致,上身穿了蓮青色繡百子榴花緞袍,一條蔥綠撒花軟煙羅裙蓋住了雙腿和鞋子,看起來溫柔和氣。
迎春不敢再多瞧,上前兩步,低頭行禮,「葛家村葛趙氏見過二位夫人。」
鄭家婆媳二人先前听門房上孫二貴的婆娘進來說起幫忙尋了個女乃娘,她們原本還擔心小門戶出來的女子必定有些陋習,這會兒一看迎春雖然趕了遠路而來,但衣衫卻很干淨,行事說話有禮,就連懷里孩子都包得很整齊,忍不住生出了三分好感。
鄭老夫人笑著抬抬手,「不必多禮,辛苦你了。」說罷,她就示意門口侍候的小丫鬟端了一個錦凳過來。
迎春道了謝,然後坐了下來。
大寶被娘親緊緊抱了一路,睡得香甜。這會兒突然覺得放松就醒了,睜著圓溜溜的黑眼珠四處打量幾下,就開始往娘親的懷里拱。
迎春猜到兒子餓了,對兩位夫人說了一聲,側身喂起了女乃。她剛剛生產兩個月,正是女乃水豐盈的時候,大寶的小嘴也有力氣,吃得十分歡快。
鄭家婆媳看了以後更滿意了,鄭老夫人許是年紀大了,見了孩子就忍不住喜意,笑道︰「這胖小子可有名字?養得真是喜人。」
「回老夫人的話,我們農家人識字不多,取名也多半跑不了那幾個熟悉的,往往一家喊狗蛋吃飯了,就跑回去五、六個娃子。所以我跟孩子爹特意給孩子取了個乳名叫大寶,省得他總跑到別人家去蹭飯。」
迎春笑盈盈逗弄著努力吃女乃的兒子,柔聲應了幾句,逗得鄭家婆媳連帶幾個丫鬟都笑了起來。
「你倒是有趣,這名字取得也好。」鄭老夫人贊了一句,發現兒媳臉上也沒有不滿的意思,轉頭吩咐道︰「翠屏,請李嬤嬤把興哥兒抱過來。」
丫鬟應聲下去,很快地就帶著一個抱著孩子的婆子進來。那個婆子顯見平日十分得寵,進屋也沒行禮,直接笑嘻嘻地把孩子送到了鄭老夫人懷里,開口打趣道︰「老夫人,興哥兒這半會兒沒見到您,氣得差點兒把我這老婆子的手啃了。」
鄭老夫人聞言,歡喜得眉開眼笑,抱著戴著金項圈的孩子親了起來。
鄭少夫人眼里閃過一抹異色,擰了擰手里的帕子,開口笑道︰「娘,正好葛嫂子在這里,讓興哥兒同她親近試試。這孩子很有脾氣,若是不順了心思,怕是寧可餓肚子呢。」
「哎呀,我真是的,見了孫兒就忘了正事了。」鄭老夫人趕緊停下手下的動作,把興哥兒轉向迎春。
這會兒大寶也吃飽了,正嘟著嘴巴吐女乃泡玩。
迎春略掩了掩衣衫,把兒子放到一旁的軟榻上,然後接過了那個明顯有些瘦弱的孩子。
那孩子許是有些餓了,嗅到女乃香味毫不猶豫地就大口吃了起來,迎春被吸得有些刺痛,但依舊輕輕調整了一下姿勢,使孩子能躺得更舒服。
鄭家眾人見到這個情形都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李嬤嬤雙手合十直念佛號,「哎呦,興哥兒吃女乃了,太好了。這幾日老奴擔心得吃睡不香,就怕因為我那不著調的兒媳,耽誤了興哥兒長身體。」
鄭老夫人也是歡喜,擺手道︰「行了,你回去也別罵李富家的了,她也不是故意染了風寒。興哥兒暫時先由葛嫂子女乃一段日子,等她好了再接過去侍候就是了。」
迎春听她們三兩句就定了自己的差事,心里也有些歡喜,她望向躺在軟榻上的大寶,想了一會兒,開口說道︰「老夫人,我家大寶才兩個月大,求老夫人允許我把他帶在身邊照顧。」
「不行,我們興哥兒如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少女乃水都不夠吃,怎能再分一份出去?」不等鄭家婆媳說話,李嬤嬤卻搶先開了口。
迎春心思靈透,怎會猜不出她的用意。若是把他們母子分開,她惦記孩子,自然就不會戀棧這份差事,到時候這李嬤嬤的兒媳風寒痊愈時就能輕易回來了。不過這個老婆子純粹是多心了,因為她原本就不打算在鄭家多留。
「老夫人,我家里無人照管孩子,若是不能帶著大寶,這差事就只能請老夫人另尋他人了。再者,一個月後我家孩子爹做完了木工活,即便老夫人想留我,我們一家三口也要回村子去準備春種,還請老夫人體諒!」
丙然,一听迎春這麼說,李嬤嬤臉色就好了很多,退後兩步立在鄭老夫人身邊,恭順得好似剛才貿然出言反對的是旁人一般。
見狀,鄭少夫人眼里閃過一抹不屑,開口對鄭老夫人笑著說道︰「娘,我看葛嫂子女乃水很足,倒也不會耽擱興哥兒吃飽。況且一時再找合適的人選不容易,不如就留下葛嫂子吧,平日我讓紅玉多照看就是了。」
紅玉是鄭少夫人的陪嫁大丫鬟,做事一向穩妥仔細,鄭老夫人倒是放心,于是她點頭道︰「那好,葛嫂子就帶著孩子留下吧,月銀三兩,吃食用度都不可虧待了。」
「是,娘放心,葛嫂子可是興哥兒的糧倉,餓了誰也不能餓了她。」鄭少夫人笑盈盈應了,然後喚了那位長相討喜的丫鬟紅玉送迎春母子去住處。
迎春惦記等在二門外的葛大壯,一進廂房放下包袱就想出去一趟。
但紅玉卻攔著她,笑道︰「葛嫂子,家里規矩大,內院的人輕易不能到前院去。若是有事,一會兒我讓二門上的小廝傳句話就是了。」
迎春覺得不能接受,但拿人家錢財總要守人家規矩,只好轉頭從包袱里拿出一雙千層底的棉鞋交給紅玉,請她轉給葛大壯。
紅玉倒也是個爽快的,轉身就出去送東西了。
迎春在屋里走動了一會兒後,把兒子放在鋪了棉被的床上逗弄起來,他們母子就在鄭家暫時落了腳。
原本迎春還擔心照管兩個孩子會手忙腳亂,結果事實證明她想多了。人家鄭家還不放心把寶貝疙瘩交到她一個外人手里呢,除了一日里吃個七、八次女乃,興哥兒多由那位眼楮長在頭頂的李嬤嬤照料,就連鄭少夫人和紅玉都很少有機會沾手。
迎春倒是樂得清閑,整日里好吃好喝,逗逗兒子,除了活動空間小點,比在家里舒坦多了。
這一日晌午,許是李嬤嬤有事,興哥兒居然由鄭少夫人抱著送了過來。迎春解了衣襟一邊給孩子喂女乃一邊同鄭少夫人說間話。
鄭少夫人顯見極愛這孩子,偶爾瞧見胖墩墩的大寶睡得口水橫流,就忍不住嘆氣道︰「興哥兒真的太瘦了,若是能有大寶一半胖就好了。」
迎春順口應道︰「興哥兒都一歲多了,只吃女乃根本不夠營養,該吃輔食了。」
鄭少夫人驚疑地問道︰「輔食?葛嫂子一看就是會照管孩子的,不如同我仔細說說。」
迎春說完也覺得自己有些多嘴,但覆水難收,又女乃了興哥兒幾日,多少都有些疼愛,于是索性就說開了。「興哥兒這麼大了,長身體需要很多營養,只吃女乃水不夠,應該吃些蛋羹或米粥之類的吃食了。」
鄭少夫人有些犯愁,嘆氣道︰「先前也有喂過一些,可是興哥兒含在嘴里根本不咽下去,老夫人又疼興哥兒,就不讓我們再喂了。」
「小孩子好新奇,把吃食做得顏色鮮艷些,味道好一些,多嘗試一段日子,找到合他口味的就好了。」
鄭少夫人盯著大口吃女乃的兒子好半晌,手里的帕子都攥得皺成一團,這才低聲說道︰「這院子里就有小灶間,不如辛苦葛嫂子做幾樣給興哥兒嘗嘗可好?你放心,不管興哥兒吃不吃得下,我都不會讓你白辛苦的。」
迎春愣了一下,正想拒絕的時候,鄭少夫人又道︰「李嬤嬤那里我會安排,葛嫂子不必理會。」
迎春實在不願卷入鄭家婆媳和主僕的爭斗里,但低頭瞧瞧興哥兒瘦削的小臉,只得輕輕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