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日眨眼就過去了,這一日晌午,二十套桌椅做好了,但刷漆不能在陽光曝曬下,要在陰涼之處陰干。于是葛大壯又開始帶著幫工們在正房西側搭起了一片茅草棚,迎春見眾人頂著日頭實在辛苦,心里過意不去,就進城買了兩壇酒。正好陶器鋪子的掌櫃要去村里送貨,她搭著馬車就一並回來了。
茅草棚子剛剛建好,就塞滿了桌椅和鍋碗瓢盆,眾人看了都覺得有些羨慕。
一個後生笑嘻嘻地說道︰「我們大壯哥娶了迎春嫂子可真是娶對了,這日子過得芝麻開花節節高,說不定以後還要買田蓋大院子呢。」
梆大壯笑而不言,迎春卻應道︰「兄弟若是羨慕就趕緊也娶個媳婦兒吧,到時候嫂子給你張羅酒席,不收工錢。」
「真的?那嫂子的話我可記住了。」那後生也不臉紅,直接就應了,惹得眾人都笑了。
小院這般熱鬧,離不遠的葛家大院不可能听不見。王氏攔住了要去幫忙的葛老頭,找了塊石頭趴在牆頭偷看。那些還泛著新漆的桌椅,大小相迭的盆碗,看得她眼饞不已,恨不得立刻跳過去統統搬到自家才好。
迎春不知道王氏又對自家的東西起了念頭,就算知道也顧不上了。本錢投出去了,接下來最重要的就是開始接活計賺錢了。
鐵柱媳婦也真是下了大力氣,但凡熟識的村落都跑了一遍,還真找到了一戶人家。這人家姓宋,就在她娘家村子,七拐八彎算起來也是遠親。一家子幾口都是勤快又本分的,日子自然過得不錯,再有六、七日就是家里大兒娶媳婦,親家倒也厚道,沒要多少聘禮,唯一提出的要求就是酒席要體面些,娘家送親的這些長輩們看著也能安心。
鐵柱媳婦兒扯了自家老娘在宋家坐了一個時辰,說得天花亂墜,惹得宋家的老頭兒老太太動了心,決定來迎春家里看看再決定。
迎春自然不反對,于是這一日近午時,迎春就迎來了宋家三口的「考察團」。不必說,那些整整齊齊的桌椅和嶄新的盆碗,還有青花的茶壺、茶杯,誰看了都喜歡。迎春又借口天色將午,留他們吃了頓飯。簡簡單單的一碗骨湯炖豆腐,兩樣拌小菜,吃得宋家人贊不絕口。
待飯菜撤下,宋家人就和迎春談起了工錢問題。
迎春先問了宋家打算酒席要上多少樣菜,預算多少銀兩。
宋家老太太想了想就道︰「總共十桌,每桌十道菜,取十全十美的好兆頭,至于銀兩,若是六兩銀子能辦成就最好了。」
迎春取了紙筆大致列了菜色,算了算成本後笑道︰「這個不難,大娘就交給我吧,保證辦得體面又實惠。」
宋家人一見她居然會寫字算帳,立刻多信服了三分,但還是沒有點頭應下。
迎春猜到他們的用意,就又笑道︰「大娘和大伯信得過我,讓我這個小買賣開張,我心里也感激。這樣吧,這次出工我只收一半工錢。連同所有桌椅、盤碗,就收六百文好了。」
宋家三口一听都覺得很意外,就算不算迎春做菜的好手藝,就連在村里鄰居家里借桌椅碗筷,自家過後還人情也要比這花費得多啊。
宋老太太有些尷尬地看了旁邊笑咪咪的鐵柱媳婦兒一眼,末了應道︰「雖說都是自家親戚,但也不好讓你第一次接活計就白挨累。這樣吧,大娘給你多添兩百文辛苦錢,湊個八百文可好?」
沒有人嫌銀錢咬手,迎春也不推辭,笑嘻嘻地答應。「那好,大娘心疼我,我就厚臉皮接下了。到時候大娘只管听人家夸贊,準備笑成一朵花好了。」
她這話說得有趣,宋家三口都笑了。眾人又閑話幾句,商定好婚宴前一日派車來拉桌椅盆碗,宋家張羅采買食材,調料一類就是迎春自己帶過去了。
送走了宋家人,迎春閑著無事就忙著繼續籌劃。既然要打響名氣,給宋家長臉面,索性一次做到最好。于是她又興致勃勃畫了一套桌椅的草圖,晚上葛大壯回來後纏著他做。
到宋家婚宴前一日,迎春只讓上門的宋家二兒子拉走了九套桌椅,等到第二日一早,她趕過去的時候,才隨車把最後一套桌椅帶了過去。
丙然宋家人見了最後一套桌椅都是喜得眉開眼笑,恨不得拍手叫好。
迎春卻是無暇多顧,帶著鐵柱媳婦還有幾個宋家本家的小媳婦開始洗菜、切菜,準備食材。待客人上門時,宋家院子里已是飄滿了濃濃的香氣,一群淘氣小子眼巴巴守在灶間外,饞得口水都要流成河了。
歷來村里婚喪嫁娶,酒席所需的桌椅和碗盤都是各家拼湊的,大小樣式雜亂不堪。如今突然見到宋家院子里擺滿了整整齊齊的桌椅,村人們都驚奇地議論紛紛,坐下後覺得自己也變得高貴了三分。
待鞭炮齊鳴,花轎抬回了新媳婦,拜完天地送入洞房,新娘娘家的客人也該入席了。幾個後生麻利地在堂屋里擺好了桌椅,那古樸的八仙桌和雕花精美的八把靠椅,瞬間讓所有親家來客眼里的挑剔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群衣衫干淨的年輕後生們端著托盤,高聲喊著喜慶話,流暢地端上一盤盤菜肴。炸得金黃的小魚、素丸子、油豆腐、肉末澆汁的葉菜、大碗的小雞炖蘑菇還有油汪汪的回鍋肉,還沒動筷子就讓人忍不住偷偷吞口水。
其中最受歡迎的一道菜居然是平日里常吃的紅薯,紅薯上裹了一層薄薄糖衣,吃起來外脆里糯,滿嘴香甜,惹得眾人紛紛稱贊。
新郎官開始挨桌敬酒,宋家兩老就招呼鄉親們吃喝。有好奇的婆子開口就夸,直說十里八村也沒見到過這麼體面的酒席,末了又追問宋家請的哪個酒樓大廚,哪里借的好桌椅。
宋家人臉上笑得果然都開了花,想起迎春的好手藝,還有鐵柱媳婦這個自家的親戚,就把事情說了個清清楚楚,听得眾人都是新奇不已。
迎春和鐵柱媳婦在灶間里听著這些話,嘴角的笑也沒有落下過。她們今日可是沒有白累,不但賺了工錢,傳出口碑才是最重要的。
世人歷來都喜歡攀比,特別是在娶親嫁女這樣一輩子才一次的大事上。宋家這次酒宴,在周邊幾村傳了足足七、八日,幾乎人人都知道了。娶媳婦的人家也許心疼銀錢,還有些猶豫,但女方卻無一例外提出要同宋家比肩。
畢竟誰家的女兒都是嬌養大的,宋家媳婦兒長得端正,但誰家女兒也不缺鼻子少眼楮啊,若是成親之日就被比下去了,以後是不是什麼都要低人一頭啊。
這樣的情緒作怪之下,迎春很快就又接了三單,每單都辦得體面又熱鬧。至此,葛家的小生意算是徹底打開了市場,有時候忙起來,迎春日日都要同鐵柱媳婦兒出門,就連偶爾清閑一日還要忙著徹底擦抹桌椅和添置調料。
梆妮兒每日帶著大寶看家、照管菜園、做飯洗衣,也累得瘦了一圈。但是所有人都是眉開眼笑,沒有一個喊苦喊累。
很快,一個月就過去了,迎春找了個晚上仔細算了算進賬,發現不但已經回本,甚至還有些盈余。于是第二日她就付了工錢給鐵柱媳婦,又塞給小泵一百文做零用,樂得兩人笑開懷。
當然不可能事事盡如人意,這一片歡聲笑語里到底還是夾雜了一些不愉快,那就是王氏這個陰魂不散的家伙,總是趁著迎春出去忙碌的時候跑來小院打秋風。
梆妮兒恨不得整日坐在院門口守著,但她總有去後園摘菜或者守著大寶睡覺的時候,于是不可避免地被王氏搬走了三把條凳。
最後一次王氏還要搬靠背椅的時候,葛妮兒急了,大哭著往回爭搶,被鄰居听見了,都出來指責王氏。王氏本想回罵,不過葛老頭還要點臉面,趕來扯了她回前院去了。
迎春暗地里恨得咬牙切齒,但人家是婆婆,她打不得罵不得,無奈只得想主意躲出去了。
這一次趁著進城采貿調料,她打算租個合適的地方搬出來。正巧路過吳府,她就盤算著進去給老嬤嬤問好。結果也是她運氣好,居然一下子就解決了所有的難題。原來老嬤嬤有個佷子叫李才,在城外通往大菩提寺的山路旁有間小鋪子,先前是賣菜的,因為生意不好就關了門,如今已是空了好幾個月了。老嬤嬤听迎春說起要租地方,立即就想起了這件事,迎春听了很歡喜,就想去鋪子看看。
老嬤嬤派人去尋佷兒,迎春就去找做工的葛大壯,兩方會合後,雇了輛馬車就跑去了城外。
李才的這間小鋪子正前方就是大路,後邊對著的是一片棚戶區,住了足足兩、三百家匠戶和雜工,倒也不算偏僻。但鋪子不寬敞,大堂只能放上六、七張桌子,後院也只有兩間正房和一間灶間,比較難得的是充作庫房的西廂很寬敞,通風也好。迎春和葛大壯只轉了一圈,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里看到滿意的神色。
李才許是有些家底,又礙于姑母的顏面,只要了一個月三兩銀子的租金。
迎春算了算,發現還能負擔就應了下來,兩方找了牙行簽了契書,這鋪子就算換了主家。
回去的路上,迎春興奮地拉著葛大壯商量鋪子要做些什麼買賣,可是想來想去也沒什麼好主意,只能等著以後慢慢琢磨。
梆妮兒听說要搬到城外去住,歡喜地問個不停,末了又開始打包行李,看起來恨不得立刻離了村子,惹得迎春好笑不已。
梆大姑听到消息就帶著鐵柱媳婦兒上門,拍著胸脯保證幫迎春守著這座小院,但凡有人上門來問承接酒宴的事,她就叫他們到鋪子去。
迎春沒了後顧之憂,就開始忙著收拾行李。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葛大壯和葛大姑兩個都忘記要去前院打個招呼,直到雇來的馬車裝滿了桌椅盆碗還有行李,正要往城外鋪子送的時候,葛老頭和王氏才匆忙趕來。
梆老頭臉色雖然不好,但也沒有開口攔著。
王氏卻是破口大罵,不過迎春一家連同她的親生女兒卻是充耳不聞,登上馬車一溜煙就沒了影子。
王氏望著空空的小院,氣得滿地打滾,讓鄉親又看了一場好熱鬧。
迎春夫妻和葛妮兒搬到小鋪子後,徹底體會到了自由的感覺,哪怕誰也沒有明說,但臉上的笑卻是掩也掩不住。三個人一起動手,把鋪子前後徹底打掃了一遍。
迎春在大堂里擦抹著櫃台,心里琢磨著這小鋪子要做些什麼生意。雖說承接宴席的進項不少,但這鋪子也是每日都要付租金的,白空著實在可惜。
她心里有事,手上做活就慢。忽地抬眼看到外面一輛路過的馬車停在樹蔭下歇息,那跟車的小廝找了個樹墩子坐了片刻,後來許是渴得受不了,又跑來葛家鋪子討水喝。
迎春熱情地跑去後院取了涼茶招待這小廝,末了問了很多話,待得晚上家里人吃過飯,她就宣布要在鋪子賣茶水。最重要的是還要再添置幾張氈毯,打一些矮幾、躺椅之類租賃給上山賞景拜佛的香客。
梆大壯別的沒有,手藝和力氣自是不缺,他又疼愛媳婦兒,自然沒有不依。
梆妮兒雖然覺得這買賣有些玄,但也不好反對。
一家人各自安睡,第二日起來就又忙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