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音看著眼前這兩個出眾的大男人,四只眼楮轉都不轉的,怔怔地目送著榮榮的身影消失在街的盡頭,心中不禁五味雜陳。
這京里來的外來客,名叫辛兆羽,家中是朝廷內務府正白旗的包衣。辛父景廷個性剛直不阿,雖然吃了朝廷幾十年的俸祿,但總學不會鑽營奉承的本事,一生為官,官位還是說低不低,說高不高,同期的翰林學士官位都扶搖直上,只有辛景廷是大過不犯、小餅不斷。
惟一值得慶幸的是辛家全心全意栽培的獨生兒子——辛兆羽。辛兆羽天資聰穎,六歲就能寫千字,古文詩賦無不得心應手,再加上他外貌豐神絕秀,在京城時就是出了名的才子,更是數一數二的美男子,前途不可限量。因此在京里炙手可熱,時有高官說親拉攏。
日前他為了躲避朝中當紅的大臣昂辛的說親,離開京城,四處游歷,這日特地來到香山縣尋找好友李子明,雖然過去他們在京城里只有幾面之緣,可是一見如故,因此辛兆羽到此,一來想和好友敘舊,二來想找個清靜的地方靜心修習,好準備明年的科舉。
這一次的科舉不同于歷年,正是皇上親自坐鎮御點。
榮榮回到了于家,等不及第一件事就是告訴爹爹劉掌櫃提起的差事。
「不行!我死也不會讓你踏進馬家一步。」于棟材才听見馬家這兩個字,就七竅生煙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這會兒他的酒意全醒了。
「可是爹爹,咱們已經捉襟見肘了,您的老毛病又復發,家里頭需要銀子,好給您抓些藥材,補補身子。劉掌櫃說是教馬家的女眷,為了避嫌,才想找女兒去的。」榮榮心想,家中一直是節流,總得要開源才行。
「什麼他們避嫌,我還怕他們呢!榮榮,你還年輕不懂事,這馬家仗著當今皇太後的包庇,壓榨百姓、作威作福,連府縣衙門都任他們驅使。更可惡的是馬家的大少爺,橫行無忌、欺壓善良,老的惡馬是妻妾成群,小的惡馬是嫖妓宿娼,連良家婦女也不放過。我如果讓你去了馬家,不是送羊入虎口嗎?」
「我不怕,難道這香山縣沒有王法、沒有正義了嗎?」
「哼!王法、正義,如果有這兩樣東西,太陽就打西邊出來了。」于棟材生氣地道。
于棟材是一個有氣節的讀書人,幾次赴京應試,看透了試場的黑暗舞弊,科場上有許多不肖分子謀通關節,買官鑽營,只要花個幾千兩銀子就能買個新科舉人,官場舞弊令人心寒。幾年下來,他清者自清再也不願去這渾水,只是他終生抑郁不得志,晚年一無所有,還得靠自己的閨女出門打點,于棟材只要心中想到此,就有很深、很深的無力感,忍不住又拿起了酒葫蘆,倒滿酒杯,一飲而盡。
「我知道了,爹,劉掌櫃不過是傳個話,我明個兒就去回了他,想必他們馬家應該不會為難人才對。」榮榮知道爹爹肯定不會讓她去,心想那就去回了吧!
「榮榮,你太單純了,他馬家財大勢大,只要他們提的事,誰敢說不?你去跟他們說,我于秀才接了這個差事,于家閨女還未出閣,怎麼可以讓你往那不干不淨的地方竄,成何體統?」話才說完,干脆拿起了酒葫蘆骨碌骨碌地喝了起來。
「好了!爹爹,您身體不好,別喝了,人家馬家才不會要你,嗯,我是說他們是想找個會讀書寫字的女的,您不合的,唉!如果我是個男孩就好了……」
「榮榮……」于棟材張著口,卻說不出任何話來。在自己心中,榮榮的好,是十個男孩也比不上的,只是榮榮不知道。
「哎!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飲奈若何。好了!好了!馬家的事和咱們無關,人靠心好,樹靠根牢,他們做孽太多了,早晚要樹倒猢猻散的。」
榮榮看著父親吟詩飲酒,心中感嘆,只有這樣的時候爹爹才是快活的,因此實在不想,也不忍阻止。
爹爹一向不懂得表達自己的感情,害娘死前還在埋怨爹爹不曾說過什麼體己話,只有開口閉口吟詩作對。娘永遠不知道,也來不及知道,自從她過世以後,爹爹天天借酒澆愁,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好像心也隨著娘而去,留下的只是副行尸走肉的軀體。
她只知道,如果有一天,遇見了自己喜歡的人,一定要向他表白,絕不保留。但是能嗎?榮榮不敢再想象,她的心,生平第一次跳動得如此厲害,她的心底有個聲音告訴她,他——他就是自己喜歡的人。
可是,他在香山鎮不過是個過客,過客的腳步是匆促的,他會為她多做停留嗎?唉!喜歡又如何?她的根在香山鎮,她還要照顧爹爹一輩子,她離不開這里的,還是多想想現實吧!
榮榮清早就到「香滿樓」回劉掌櫃的話,她渾然不覺有人正跟在她的身後打探。
這人就是馬家大少爺的隨從,馬全。他一得知榮榮回絕了馬家的差事,就急急忙忙到鄰近的妓院「芙蓉閣」向馬大少爺回報。
「什麼?于榮榮她竟敢拒絕!」躺在床上的馬少龍氣得從暖被窩里跳出來。
「唉喲!馬大少爺,怎麼一大早火氣就這麼大,有誰這麼膽大包天,敢得罪咱們少爺啊!」芙蓉閣大紅牌項燕奇,還倚在馬少龍的身邊睡眼惺忪地嗲聲說道。
「大少爺,我就說這于家老頭最愛跟咱們作對了,你看他寫的勞什子文章分明就是在指桑罵槐,咱們馬家還讓他撈不到官做,他怎麼可能會把自己的閨女往咱們馬家送?」馬全說道,他的哥哥馬福則在一旁猛點頭。
「劉掌櫃說,這于秀才說什麼也不會讓他們家的閨女到咱們府里來教書,他說他自個兒願意來馬家教女眷們讀書寫字——」
「吱!他于秀才算哪根蔥,誰要他一個糟老頭?我馬家會讀書寫字的文書秀才,比他嘴上的雜毛還多,還輪得到他來丟人現眼!我要的是他的閨女,干他啥事!」馬少龍滿嘴不屑。
「少爺,您怎麼說干他啥事?那可是于秀才的親生閨女,咱們想要這于姑娘,還得先過過她爹那關。」
「他只是個又老又病的窮秀才,本少爺看上他的閨女可是他祖宗八代的造化。」馬少龍道。
「可不是嘛!于秀才真是不識時務。」馬全應聲道。
「想不到,少爺這一次是閨女出閣——頭一遭,被人拒絕了。」馬福是哥哥,卻沒有弟弟來得聰明刁鑽。
「你給我閉嘴!都是你們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這王管事出那什麼爛主意,我們馬家做事,向來不必拐彎抹角的,什麼閨女出閣不出閣的?本大爺還不是照吃不誤。」馬少龍平日呼風喚雨的,想不到對一個老秀才的閨女垂涎了大半個月了,還弄不到手。
「是啊!是啊!少爺,這叫做︰先來個生米煮成那個熟飯,只要熟了,要炒?要煎?不是全由您了嘛?是不是啊?大少爺。」馬全應聲著。
「大少爺,這于家姑娘可是出了名的知書達禮,咱們對付她可不能像對付平常的娘兒們一樣。」馬全知道大少爺打的什麼主意。
「喲!怎麼?知書達禮又怎麼樣?女人不就同一回事兒,只要霸王硬上了弓,這弦一出了,還怕她不乖乖就範嘛!良家閨女,不就是這一點想不開嗎?其實這女人的清白可薄得像紙,一旦跟過了男人,一次、十次、百次,又有什麼兩樣兒?」項燕奇遮著打呵欠的小嘴不在意地說著。馬家大少,就是喜歡她這凡事不在意的模樣兒,他可是看膩了女人爭風吃醋的丑態。
項燕奇是芙蓉閣里的當家紅牌,年齡雖過了三十,但是生得豐腴嬌俏,床上功夫更是了得,馬大少爺和馬家的王總管都是她的裙下之臣,只是王總管都是偷來暗去的,不敢讓馬大少爺知道。
「是啊!我的小美人,你就算跟了我這麼久,也還是這麼的白女敕誘人……」馬少龍轉身上下其手,惹得項燕奇咯咯嬌笑。
「好了!好了!馬大少爺,我項燕奇有什麼本事能誘得您不放啊!這于家的閨女,只消勾勾小手指頭,您就整個魂都飛到九霄雲外去了,哪還會把奴家放在眼底?」項燕奇瞪了瞪白眼,不以為意的。
「是啊!自從半個月前在‘香滿樓’看到了這天仙般的美人後,做啥事都提不起勁,听少虎說起于姑娘是香山鎮里少數能讀能寫又聰明伶俐的閨女,她定當得起這馬家的大少女乃女乃,更何況又生得這麼標致,兩個大眼楮水汪汪的,想死我了!幾天前,我就告訴了娘,正想討這樣的姑娘來給她做媳婦兒。什麼門當戶對的狗屁!我馬家可不需要用這種方法來壯大門風。」
半月前,馬少龍結同一群酒肉朋友在香滿樓喝酒慶賀,正好撞見于榮榮手攬了幾卷字畫和劉掌櫃談買賣,馬少龍拿起酒碗正要飲盡,看見了她,嘴里的酒和口水不禁又倒流了滿滿一碗,忍不住心癢難耐。但想到爹爹日前才告誡他不可以再鬧事,他勉強克制了自己的沖動,只讓馬福、馬全去打听佳人的消息。
等回到了馬府,和母親傾吐心中對于姑娘的傾慕之意,馬夫人大喜,想不到她整天無所事事的寶貝兒子,終于看上了好人家的姑娘,想定下心來了。于是馬全和王總管想出了個主意,空個差事讓于姑娘來做,好讓馬夫人也能瞧一瞧這未來的媳婦,才托了「香滿樓」的劉掌櫃代為傳話。
只有馬少龍一心以為憑他們馬家的家世地位,別人想攀親帶故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有人會拒絕,此時得知于家竟然不從,心下更是想得到榮榮。
「好!就霸王硬上弓,我不信這閨女從了,老丈人會不從。」馬少龍胸有成竹地說。
「是啊,少爺,咱們早就安排好了,現在就是個好機會,咱們趕緊偷偷跟在于姑娘後頭,見機行事……」馬福和馬全早就準備好了大少爺的衣衫,就等他爬出這暖被窩兒。
「干什麼這麼急!又沒有別的花轎敢跟你們比快,我叫下人弄些早點,吃了再走也不遲啊!」項燕奇話還沒有說完,三人已經一溜煙地不見人影了。
項燕奇心想,這些下三濫的賊子,要到閻羅地府赴死,也用不著跑得這麼快,真是缺德短命啊!又要害人家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
這馬少龍在香山縣是出了名的小霸王,他的父親馬承禧曾經在京里當過大官,自從他承幸娶了皇太後的表親——劉玉如,仕途從此一帆風順,不可一世。
只是馬承禧樹大招風,遭人密告貪污瀆職,皇上大怒要明察時,卻因有皇太後的包庇掩飾,更有皇上面前的大紅人昂辛撐腰,才逃過一劫,即時告老還鄉,卷了萬貫財富,霸居在香山縣里。
馬家長年行賄知縣,互相牟利,狼狽為奸,在香山縣里欺壓善良,百姓們都是敢怒不敢言。
這一次于榮榮讓馬家的人看上了,說什麼都跑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