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榮榮下山,已經是日落黃昏,遠遠就看見平時門可羅雀的家門,現今竟聚集了成群的人,榮榮心下開始不安。
「于家的姑娘回來了!你們看,那一副騷勁兒,看了人心癢癢的!馬家的大少爺看了,會無動于衷,這才有鬼呢!」「是啊!平日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想不到都是做個樣兒的,明明遭馬大少爺玷污了,還一副沒有事兒的樣子,這要是換了別人,早就跳到南山的溪谷里去了。」于家對門的柳三娘平日就嫉妒于姑娘的美,這會兒讓她抓著把柄,哪能不乘機會嘲諷一番。
「你們這些無聊的三姑六婆!人家于姑娘受人欺負了,你們怎麼只會在這兒落井下石,換了你們家的姑娘,你們還會說這種話嗎?」李子音也在于家等待榮榮返家,知道這人人都以看熱鬧的心情在瞧好戲,心里頭氣不過,跳出了門檻,跑了出來仗義執言。
「咱們的閨女們哪比得上于家姑娘?光是她那對桃花眼,就不知道迷死了多少男人,我看啊,之前就不知道有幾個相好了,八成是馬大少爺要橫刀奪愛啊,才慘遭毒手的!」柳三娘積妒成恨在心里,于是淨挑一些難堪入耳的話說。
李子音和柳三娘正像是要斗起來的公雞︰「你、你這個八婆,別壞了人家名節!這種話怎麼可以亂說?不怕下了十八層地獄……」李子音一瞥見榮榮已經站在一旁不知道有多久了,正還要吐出的話趕緊收了回去,「榮榮,你回來了,哥哥要我帶老陳一起來瞧瞧你,順道帶些陳大嬸自己做的菜干來。來!我們進去,別在這兒听這些閑言閑語的。」
「榮榮,你的手怎麼抖得這麼厲害?快!快進來。」李子音拉起榮榮的手走進了于家,並牢牢地關上大門。
榮榮任子音拉著她的手走進了前廳,抬頭一看,才發現爹爹滿臉老淚縱橫,哭倒在祖先的供桌前。
榮榮一箭步上前跪倒在爹爹的身後道︰「爹爹!女兒讓你擔心了!」
于棟材見女兒回來,轉身兩人抱頭痛哭了起來。
「于伯父、榮榮,你們光一勁兒地哭也不是辦法,這衙門里的差爺說不定馬上就來了,您可先想想法子啊!」子音焦急地道。
「是啊!于姑娘,這香山縣里已經整個被翻遍了,馬大少爺的死,凡是有關系的人,都被抓去衙門里問話了。李少爺有個朋友在衙門里頭當差,听到了這個消息,就趕緊差我和小姐來向你通報,好讓你心里有個準備。」老陳一路護送子音小姐來,為的就是轉達李子明听來的消息,來探視于姑娘是否平安無事。
老陳從小看李少爺長大,子明的心事他最清楚,如果那個消息是真的,那麼李少爺可要傷心死了。
「是啊!我也听說了,衙門的差爺查出來的,這馬家少爺死前是在芙蓉閣里的——」子音還想繼續說,卻被老陳一手打斷了。
「哎啊!小姐,女孩兒家不要說這些,你還未出閣,辱沒了你。讓我來告訴于姑娘吧!」老陳道。
「不用了!我來問她,我自己的女兒,我最清楚。」于棟材看著榮榮緊握著她的手,像是要給她自己一股力量一般。
「芙蓉閣的人說馬家大少爺離開,就是因為听到了通報,說你今天早上曾到香滿樓,所以他們一行人才尾隨你而去,說是、說是要……」于棟材說不出口,老淚不听指揮又出籠了。
「沒有!沒有!馬大少爺沒有對榮榮怎樣,他沒有得逞,爹爹,而且我們沒有殺馬大少爺……」榮榮急道。
「什麼我們,還有誰嗎?你為什麼說我們?」于棟材急問。
「不!不!只有我,馬大少爺是想意圖非禮我,可是我逃跑了,這、這山里的路,我比他們熟悉,所以我才逃得開……我沒有殺馬大少爺!」榮榮心驚,差一點就把辛公子說出來。
「馬大少爺帶著兩個隨從,意圖非禮你,他們一群牛鬼蛇神地看上你,你……你……怎麼、你怎麼逃得了呢?你臉上的傷是馬大少爺弄的,對不對?」于棟材知道女兒的性格,她一定是想要將委屈一個人扛了,才不說出實情。
「沒有!爹爹,真的沒有!」榮榮痛哭失聲地搖頭,直是否認。
「下午你不在的時候,馬家的人來到了家里,他們翻箱倒櫃的,在你的房里找到了一件破裂的衣裳和一把沾血的短刀,我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直到老陳告訴我縣里打听來的消息,我把整件事連接起來,這才知道是怎麼了。沒有關系!榮榮,爹爹年老昏庸,是個廢人,這件事你什麼也別說,是爹爹做的,是爹爹殺了馬家的大少爺。」
「不!不!不是您,我怎麼可能讓您擔這事,反正人人都知道榮榮不是清白之身,再多一個殺人的罪名又有什麼!……我明天一早,就到衙門投案……」榮榮沖動地站起身來,語氣堅定地說。
「于先生、于姑娘,你們都不要意氣用事,這事兒疑點太多,這于姑娘一個弱不禁風的姑娘家,任誰都不會相信,她怎麼可能殺死兩個活生生的大漢呢?」老陳看不過去,只有說出心里的想法。
「是啊!榮榮,你們先不要沖動,待我回去和哥哥商量個對策,他啊!一听到消息恨不得插著翅膀飛來,只是為避男女之嫌,還是差我來了,哎!大家顧忌這、顧忌那的,早知道,以前就叫哥哥趕緊把你娶進門了,現在可好……」子音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老陳使了個眼色硬生生地打住了。
「對不起!現在很晚了,我好累好累,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鮑道自在人心,子音,請你回去替我謝謝李大哥,爹爹,我先回房間了。」榮榮知道,再說什麼話也是白費工夫,想不到這事已經傳遍整個香山縣了,縱使她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于伯父,您放心,我哥哥已經到府衙里打探消息,馬家的人拿了榮榮的血刀和衣服,並不一定會拿到官府里去,他們自己心里有鬼,說不定是要隱藏對于姑娘做的丑事,這才會先到這兒找證物,然後乘機銷毀。要不然,縣衙里的人老早就已……」子音說的和于棟材想的一模一樣,說不定馬家這麼做,就不會牽連到了榮榮也說不定。想到了這兒,大伙兒心里總算有一點點的心安。
馬府的正大廳里,擺著一個上好的楠木棺,棺上貼滿了金箔,朱紅雕漆,而廳堂里擺著流蘇白布,和一些陪葬的物品,供桌上則是香煙裊裊。
靈堂里馬家上上下下的妻室家眷三四十人,人人面色凝重、各懷心事地站在兩旁,馬承禧與夫人正端坐在紅木椅上,兩眼發直地看著馬家侍從拿來的血刀和破衣。
「這就是于家姑娘的閨房里搜出來的?」馬承禧問道。
「是的,老爺,馬全說的沒有錯,大少爺最後見的人就是于姑娘。馬全帶路還找到于姑娘的頭巾,這大少爺的死,絕對和于姑娘月兌不了關系。」王總管說道。
馬家的王總管從前是個書辦,二十年前來到馬家當差,由于他見多識廣,品行又和馬老爺臭味相投,不少事情都有相同的見地,深得馬老爺對他推心置月復,沒多久就成了馬家的總管事,府里的人事和財物都多虧了他細心的打理。
「老爺!你一定要找到殺死少龍的凶手,不然的話,我死也不會瞑目啊!」馬夫人想到這兒,又不禁嚎啕大哭。
「玉如,你放心,我已經叫知縣要盡全力地尋找凶手,寧願錯殺一百,也不能放過一個可疑的人。」馬承禧輕聲安撫夫人。
馬承禧知道,他今天的地位全仰仗夫人而來,對她自然有三分尊敬和七分懼意,而夫人在府里寵溺這橫行霸道的兒子,讓馬家上下只有敢怒而不敢言,全府人人都懼怕這小祖宗,也就是因為如此,才會釀成今天的悲劇。
連馬老爺都拿他沒轍,才會任由他為非作歹,不可一世。
「只是……」馬承禧的師爺在一旁沉默了許久才說話,卻又欲言又止。
「劉師爺,你有話就直說。」馬老爺道。
「回老爺,這大少爺平日樹敵不少,他和于姑娘素昧平生,憑她一個小泵娘家,根本不可能殺了大少爺。」
馬老爺點了點頭,劉師爺又說︰「這把短刀不過巴掌大,她再如何有力,也不可能刺透大少爺的胸膛,這刀上沾的血不多,極有可能是劃了大少爺的臉留下的。這馬福的死,最是可疑,他是遭人背後暗算,馬福的武功還不壞,可見這人不是武功高強,近了馬福的身還沒有讓他察覺,就是這凶手極可能是熟人。」劉師爺頭頭是道地分析著。
「沒有錯,劉師爺、王總管,我要你們好好地清查這全府里上上下下每一個人,就連炊工伙夫也不能放過。我要他們好好地清楚交代今天清早的行蹤,交代不出來的,一律嚴刑侍候,我就不相信抓不到這個凶手。」馬老爺擊桌怒道,震喝在堂的每一個人,頓時人心惶惶、輾轉不安。
馬夫人轉首向馬老爺哭訴︰「老爺,我心里一直在想,少龍為了于家的閨女,似乎有了成家的打算,當時我為了要少龍娶個門當戶對的姑娘,勸他玩玩可以,可別當真,他還和我大吵了一架,可見他一定非常在意這于家閨女,才會央求王總管想法子讓于姑娘來給我瞧瞧,可想不到,于秀才不肯,少龍沒有辦法,才想到要用強的,如今,既然人已經是少龍的了,那麼咱們不妨把她娶進門,好了了少龍的一番心願。」玉如愛子心切,竟然想到了這樣喪盡天良的主意。
「這……這少龍人已經死了,怎麼娶媳婦呢?」馬承禧一時還無法會意。
「老爺,就是少龍人死了,他這個未了的心願,咱們才一定得替他完成,更何況這于姑娘的身子已經被少龍佔了,她還能嫁誰?我不想讓人笑話,馬家人做事是敢作敢當的。而且……少龍得不到的人,別人也休想得到。」玉如語氣堅定地說。
「爹,既然是大哥的心願,我願意替哥到于家說親,一定要那于秀才答應才行。」少虎義不容辭地站出來。
「不錯!少虎,你現在是馬家惟一的命根,由你去把這事辦妥,也算尊重了于家,二來,把于家姑娘娶了進門,更可以好好查個明白仔細,如果于姑娘和少龍的死有任何關系,咱們就可以名正言順把她活祭,以慰少龍在天之靈。」馬承禧憤道。
「是的,爹爹,我一定不負您對我的期望,大哥死得冤枉,更應該好好完成他惟一的心願。大娘,我知道您一定是非常難過,我一定會代替大哥,好好孝敬您和爹爹的。」少虎說完,跪倒在馬夫人的面前。
馬夫人從小就看不起這個兒子,少虎,他非但不是自己親生,更是那不知羞恥青樓妓女的小野種,真是污辱了馬家的名聲。劉玉如根本從不正眼瞧少虎,但今兒個,惟一的依靠——少龍死了。
少虎非但沒有記恨著她,反而說出如此感恩的話來,又想到平日少虎對她恭謹尊敬,前些日子還因為她身子虛弱了些,少虎親自到市集抓了好幾帖補藥來孝敬她,平日只當他是在拍馬屁奉承她,打心眼就瞧不起他們母子。
但這一刻,劉玉如回過頭,第一次正眼看少虎,他倒也是眉清目秀、人模人樣,她牽動了嘴角,心中稍許安慰,又想起了少龍,不禁又上前趴在棺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榮榮回到房里,痛哭失聲地趴倒在繡床上,她的一片芳心千頭萬緒,人間卻沒有個去處。不如歸去!不如這就去和天上的娘親會面,也強過在這人間受苦難。
女人的清白比生命還要重要,如果讓人曲解了,比死還痛苦,榮榮有苦說不出,她明明還是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卻已經被全縣的人誤解她早已經被人玷污了。
辛公子!辛公子!他是惟一能為自己洗刷清白的人,卻偏偏提他不得,如果榮榮說出了辛公子就是她的救命恩人,那麼他肯定躲不掉馬家的報復。
榮榮記得他在神志不清時說的話,字字句句,她都牢牢刻在心底,可是那話真能當真嗎?
榮榮不敢踏出房門,因為她知道爹爹在廳里,來來回回地踱步、痛心的擊胸頓足,大罵著老天爺,大罵著馬家的人,大罵著鄰人的閑言,大罵著自己沒有辦法保護好自己的閨女,大罵著老天為什麼還留著他這樣的廢人……
惟一能讓于棟材解月兌的,只有酒。可是借酒澆愁,卻是愁上加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