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身親親 第四章

書名︰貼身親親|作者︰雨秋|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明夜衣整整昏迷了兩天。

而這兩天,唐門始終籠罩在某種低溫中。

必乎明堂主負傷之事,唐門內眾人皆知,連帶的一件大事也漸漸地在幫內傳了開……

第三天夜里,銘黃的月色中,沉睡了許久的她像是受到了呼應,悠悠地從昏沉中醒了來。

睜開眼的瞬間,她看見了床邊有道身影,卻沒能看得清楚。

會是他嗎?

接連昏睡的夜里,她雖沒醒來過,但依稀能听見身旁有人在嘆息著,而不知為何,那聲聲嘆息竟讓她感到不忍,也正因為如此,意識強行的將她喚醒,盼能予以撫慰。

「夜影?」

低沉的嗓音雖是熟悉,卻並非是她心中所希望的。

她怎會以為是他?難道只因在她昏迷的前一刻,他臉上的神情讓她產生了這種荒謬的奢望?

驅除心底那股失落,她勉強撐起半邊的身子,胸前的傷口禁不住猛地扯動,裂開的傷口令她吃痛地輕喘了聲。

「你身負槍傷不該亂動,還是躺著好好休養吧。」闕命戰瞥見她白袍上隱約的血紅,知道是未愈合的傷口又裂了開。

他伸出手欲將她的身子扶躺下,卻被她似有意避開的動作阻絕了。

「有時我真懷疑要強好勝是否也是明家人該有的特點之一。」面對她的堅持,他也只能放棄的坐在一旁,因為他深知若自己再執意幫她,只會讓她的傷口有愈慢愈合的一天。

那天,當冷爵抱著夜影回唐門時,闕命戰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楮,是因為夜影竟然負傷而歸,更是因為冷爵那暴怒陰沉的臉,然而,在他將夜影放下時,動作又是那樣的極盡輕柔,生怕是一個不小心便使得她更加難受。

歷代各堂主在唐門皆有著重要的地位,主僕間的相互敬重自然是不在話下,但當時冷爵注視著夜影的目光卻似乎超出了主僕的關心。

經過了這場風暴,闕命戰心中明白,夜影不再需要隱瞞性別,該是恢復她女兒身份的時候了……

自他們認識以來,夜影始終都屬于冷爵一人,從今爾後,似乎更是如此。

以為他是在為自己的傷勢憂慮,她無謂的笑了聲,「你臉上的表情毋需這麼凝重,在腥風血雨下度日的我們,不都早該想到會有挨子彈的一天?」

槍口下的日子,她殺的人不在少數,明夜衣很清楚,幸運之神並不會永遠站在她這方。

殺人者終將償命,這點,她早有了心理準備,能在背負滿身殺孽後還為他擋下這槍,對她而言,已經是上蒼所予的最大恩賜了。

「你受傷的事傳回舊金山總部,老爺子與硠叔已在趕來的途中了。」

明夜衣輕喟了聲,「不過是挨了一槍,何必驚動老爺子。」

「爵已下令緝風堂找出淚殺的下落,無論生死都要將她帶回。」隨著道上消息的放出,唐門與洪幫相安無事的關系也宣告終結。

「淚殺那一槍並非真要索命,否則,以她的準度,如今的夜影已是具尸體。」這一槍落在她的胸前是事實,但她都感覺到淚殺確有留情之處,只是她還厘不清這其中究竟隱藏了怎樣的含意。「我覺得事有蹊蹺。」

不論是義大利黑手黨或是淚殺,都讓她覺得不合理。

按理來說,緝風堂的情報不會出錯,傳到謀判那的消息明明是俄人黑手黨想動手,為何會變成另一方?而淚殺……

「你也並沒有用盡全力,故意將手中的刀射偏了些?」他听冷爵提過這件事,冷爵也持有相同的看法。「但你該知道,沒有人能在傷了唐門中人後還安然無恙的,爵對這件事,不會善罷甘休的。」

「冷爵有吩咐,任何人探訪明堂主不得超過夜間十點,還請闕堂主先行離去,不要令屬下為難。」門外響起了陣敲門聲,來人並沒有入內打擾的在門外喊道,殊不知明夜衣已醒。

「我明白。」朝門外回了聲,闕命戰遂站起,順勢替她蓋好羊毛毯,「你昏睡了兩日,爵還不知道你已醒來的事,我先去稟報一聲。」

「我已無大礙,別去打擾冷爵休息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這就是他認識的夜影,總是靜靜地跟在冷爵身邊,善盡護衛的職責,隱藏起自己的情緒,從不拿自身的事去侵擾主子。

她真正做到了明家人所謂的「無我」,卻也同時失去了自我。

目光停留在她臉上半晌,他回道︰「就照妳的意思。」

闕命戰的離去,又是一室的寧靜伴她左右。

明夜衣能看出他方才的神情為了什麼。

那是種無言的詢問,想知道她的認份是否真是無限度的?這樣強行壓抑自己的日子,她還能挺多久?

殊不知,連她自己也無法確認。

她從不去想自己在乎的事,因為愈是在乎的事只會讓人更為痛苦,甚至脆弱,而脆弱是身為護衛最不需要的。

輕吐蘭息,她再次闔上了雙眼。

與生的職責,不容她有半點的怠忽松懈,昏睡兩日已是失職,明日她必須重回崗位,繼續她份內的工作,為此,她是該養足精神的。

睡意朦朧之際,熟悉的嘆息聲再次出現在她身旁,隨著氣息愈漸的接近,有只手遂往她袍子的領口探去——

「誰?」明夜衣猛一扣,制止了對方欺近的手。

濃眉一擰,冷天霨對她的舉動顯得不太高興,黝黑的眸子若有所思的瞅著她緊扣自己的手上。

她自小便跟在他身邊,對于他身上的氣息,應該再熟悉不過了,就如同他習慣了她身上的麝香,總能感覺得到她就在自己的身邊一樣。

「爵?!」認清來人,她顯得有些驚訝。

他注意到她白色睡袍上的血,知道是傷口裂開了,若不即時處理,很可能會感染其他病菌導致潰爛。

冷天霨不悅的下著命令,「把你的手拿開!」

遲疑了一會兒,明夜衣仍沒有退讓的意思。

睡袍下,除了包扎傷口的紗布外,再無其余蔽體的衣物,他若見著,隱瞞了二十三年的秘密都將因此被揭穿。

令她恐懼的是,當夜影不再是男兒的身份,是不是就得面臨自他身邊驅離的命運?

「你難道真以為憑這件袍子就能隱藏你的性別?」眸光一掃,他眯起的雙眼意味深長,緩緩地開口,「在你開始欺騙我的那天起,你就該知道,世上沒有完善的謊言,總會有揭開的一天。」

她駭然地驚喘出聲,「夜衣並非存心欺瞞。」

仍是虛弱的身子勉強地支撐起,雙膝跪于地面的瞬間卻再次扯動胸前的傷口,汩汩地鮮血止不住地滲出睡袍外,然而,身上的傷再痛,對她來說都已毫無感覺,只因內心的憂慮與惶恐已超越了這許多。

「起來!」緊抿著唇,他低沉的嗓音猶似嚴冬般寒冷。

那白袍上逐漸擴散開的血紅正考驗著他的理智,而明夜衣並沒有察覺到。

「夜衣知道欺瞞冷爵當以唐門重罪論處,不敢奢望能從輕責罰,但求爵看在多年的主僕情份上,能允許夜衣繼續任命于爵身邊。」她蒼白的臉,不知是因傷口撕裂引起,還是在等待他的宣判。

冷天霨凌厲的目光掃去,「你這是在與我談條件?」

「夜衣不敢。」嘴上雖是這麼說,她卻也沒有起身的意思。

目光停留在她胸前的衣襟,他陳述著一項事實的口吻道︰「你的傷口在流血,若不即時處理,一經發炎潰爛會留下難看的印子。」

「對明家人而言,這樣的傷口無疑會是榮耀的印記。」

「所謂的榮耀是指在男人身上!」她究竟是怎樣的女人?這問題,自知道她是女子的那一刻起,冷天霨時無時不這麼思索著。

「身為明家人就沒有性別的差異,只有相同的信念,便是為冷家效力,明家再無其他子嗣,夜衣必須扛下明家人該盡的義務,昔日叔伯們能做的,夜衣也將做到完善。」

義務,一個正如他想的答案。但,真的就只有這樣了嗎?

從前,夜衣悄悄地將對他的愛放在心底,現在,那份愛是否已轉為對主子該有的敬仰?

「就僅止于此,沒有其他的因素?」他語帶弦外之音的問。

靜默半晌,她迎面而語,「僅止于此,再無其他。」

能在他身邊的,除了他的妻,再無其他女子。

護衛是能永遠待在他身邊的唯一選擇,她絕無可能成為他的妻,因此唯有堅守護衛的崗位。

「是嗎?」不暗喜怒,冷天霨朝門外的下屬交代道︰「將史賓遜醫師開的傷藥拿來。」

傷藥未送進房內前,他只是靜默地睨著她瞧,沒再開口過。

無言對此刻的明夜衣來說不啻是種折磨,然而,她卻又怕他開口說出的,會是將她驅離的命令,開口與沉默間,都有著令她惶恐的不安。

隨著敲門聲響起,房門打了開來。

送藥進房的自然是明心堂的下屬,從他有意避開的目光看來,明夜衣自然也猜著了幾分。

遣退來人,他冷著嗓音道︰「你的傷口必須馬上處理,把衣服月兌下。」

他突如其來的話讓她顯得措手不及,明夜衣甚至懷疑是自己听錯了他的意思,因而反應不過來。

目光冷戾,直逼著她染血的袍子,「你要我親自動手?」

留在她身上的痕跡將如影隨行的提醒著他,若當初他能不袖手旁觀,今天這道疤痕也不會自此遺留在她身上。

「這點傷不礙事,夜衣稍後能自行處理。」她向來冰冷的臉上,此刻正努力維持著如往常般的鎮定,然喉間發出的聲音卻略嫌干澀。

「妳在害怕?」黝黑的大掌扳起了她的臉,他的眸光猶如鋒利的刀刃直逼著她,「你害怕我會拆穿你另一個謊言?」

「不是。」她的確是在害怕,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透露深藏許久的情感。

冷天霨失去耐心,「那就證明給我看!」

他從不允許任何事情左右自己的情緒,然而,此刻她睡袍上持續擴散開的血漬卻讓他的理智逐漸面臨失控。

咬著牙,她勉強的挺起胸膛,目光不由得的移往別處,腦海中不斷下達的命令是讓自己的手能不顫抖地執行解開睡袍上的系帶。

幾乎是在她解開袍子的同時,冷天霨的一雙手掌已來到她的胸側,為她接下後續的動作。

粗糙的手指俐落地解開紗布上固定的結,一層層的紗布隨著他手掌的旋繞而松開,只是,他眉宇間緊皺的結卻似乎無人能解。

在他眼前的夜衣,雖已是半果著身子,卻挑不起他絲毫的,只因紗布落于地面之際,她胸前的傷口正涌出令他近乎發狂的血紅。

「要是疼就喊出來,別要強。」說話時,他的指端已沾上傷藥朝她胸側的傷口上涂抹。盡避他的動作很輕、很緩,從她緊握的拳,微微顫動的身體,他知道自己還是弄疼了她,而她慣有的倔強,是不會輕易讓自己示弱的。

記得她負傷倒在自己懷中時,冷天霨看到的,是她的再無遺憾的表情,難道,她就真能這樣放下一切離開,毫不留戀?

他停住手邊的動作,凝視著她,「記得你曾允諾過我什麼?」

「夜衣一生只為冷爵而活。」她始終記得在那個飄雪時節發生過的事,盡避事隔多年,記憶卻依舊清晰。

她的心是在那時遺落的吧……一生注定只傾于一人,卻也注定了沒有開始,也不會有結束。

「既然你還記著,就該知道保住自己的這條命,才是你身為護衛的首要之職。」他將手中不知何時拿出的耳扣夾于她耳殼外緣之上。「帶著,這輩子就這麼帶著它,不許拿下!」

明夜衣沒有開口,僅默點著頭。

印象中,她曾听父親提過,歷代護主有功者,當家主子會將身邊一樣物品賜予對方,是一種賞賜也是一項殊榮。

如今,她是否也能將這視為是爵對她的一種認定?一種不因她女兒身份而摒棄在外的認定。

「這幾日你好好休養,堂口的事會有人替你打理的。」以他對她的認識,清醒後所想的肯定又是那套所謂明家人天生的職責。

很難想象,竟還有人能這般八股、不知變通,讓人不知該說她傻,還是該佩服她無底限的自我約束。

「夜衣已無大礙……」

凜冽著黑眸,冷天霨斷然地打住她接下來的話,「你我二人,究竟誰人為主,何人為僕?」

低著頭,「當然是冷爵為主。」

「那就別再與我爭論。」說著,他已站起身子朝門邊走去。「休養的這幾天,仔細想想該向老爺子要個怎樣的賞賜。」

賞賜?這只白金耳扣不已是賞賜了嗎?

指端拂過耳廓上冰涼的銀扣,她沉思著。

※※※

年邁的男子對著視訊電話那端隱隱動怒,「怎麼回事?當初你們並沒有說洪幫也會參與這次的行動?」

「我們與洪幫向來沒有交集,那個叫淚殺的為何會出現在那,甚至攻擊唐門的人我們也不清楚,這是你們華人幫派爭奪地盤的問題。」

「你們最好與這件事無關,要不,我隨時能終止這次的合作!」

「當然,你絕對有選擇不與我們合作的權利,但是,沒有我們的幫忙,你這輩子恐怕也找不到你想找的『那個人』了。」西裝筆挺的外籍男子神色自若地微笑,看得出他的自信。

那個人……他的確是找很久了。

從壯年到如今發禿齒搖的老人,他已沒有多余的時間再浪費下去,他必須把握住僅有的光陰,找出這個讓他始終活在痛苦底下的凶手。

若不是那個人,當年他不會手刃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會成為弒主的間接凶手……

「我已經按照你們的意思嫁禍給義大利的黑手黨,你們何時才會告訴我『他』的下落?」

「你放心,我們做事向來守信,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只要唐門那邊開始行動,我們會告訴你的。」

結束了通話,男子不禁長嘆了口氣。

他相信就快了,再要不了多久,等他找到那個人,結束了這一切,他會為自己犯下的錯負責的。

※※※

自將唐門交給孫兒後,冷松齡總算能卸下重擔,過著雲淡風輕的日子,然而,明夜衣負傷一事傳回舊金山總部,他不假思索地趕來,再次印證了明家人的地位不單只是下屬這麼簡單,而是極其受到重視的。

大廳上滿是寂靜,明夜衣因為刻意隱瞞性別正跪在廳前等候發落,並不因有傷在身而享有特別待遇。

冷松齡仔細地打量那張小臉,點了點頭。

十多年前他便覺得在眾多的毛頭小子中,獨獨明夜衣的身子顯得最為單薄,同樣是削著短發,臉上的五官卻過份細致,雖身著男裝,但舉手投足間總帶著一絲陰柔的優雅,現在看來都有了合理的解釋了。

睨了孫兒一眼,冷松齡問著身旁的下屬,「浦義,這事要是在你還當謀判時該如何處理?」不再插手幫中事務後,他讓昔日下屬姿意安享晚年,畢竟他們將生命中最為珍貴的日子皆獻給了唐門,也該讓他們休息的時候,而今他身邊留著的,除了明硠,另一人就是靳該隱的義父,也就是昔日的謀判浦義。

「不論原由為何,欺瞞主上勢必都得逐出唐門。」盡避與明硠是幾十年的老友,浦義仍就事論事,不留情面。

听聞他的判決,廳堂上的眾人雖未出聲,臉上訝然之神色卻掩飾不住。

明夜衣本是低垂著的臉,猛一抬頭對上父親的眸子,這一刻,她無法辨識父親眼中的神色是失望還是自責得多。

「我想也是。」冷松齡認同道。「不過,如今當家的不再是我這老頭子了,所以,這事情的處理是既往不咎,還是依門規處懲,就讓現在作主的人去決定吧!」

饒富興味地望了下明夜衣耳上的白金銀扣,他明白孫兒早自個兒的已做了決定,而這決定似乎別有用意……

「這件事我可以不插手,但夜衣護主有功我卻不能不賞賜。明丫頭,站起身來,告訴老爺子你想要什麼獎賞,只要你說得出口,老爺子都會替你做到。」問話時,他不忘看了眼冷天霨臉上的表情,想看看這個自小便呼風喚雨慣了的孫子,等著她答案的同時,會不會有些許的緊張。

然他俊朗的臉上有的,仍是一貫的自信,除此之外,並看不出有任何地異常。

原本的緊繃在瞬間解除,明夜衣總算能放下心頭大石。

挺直背脊,她再堅定不過地開了口,「回老爺子,夜衣不須任何獎賞,守衛著冷家人本是明家該盡的職責,只求能永遠待在冷爵身邊,為其效命,亦是夜衣此生唯一的信念。」

話一出,身為她的父親,明硠自是欣慰不已,神情間滿是驕傲。終究,女兒還是沒讓自己失望,未辱沒先祖建立的名聲。

「阿硠,你教出一個不輸男子的女娃,夜衣所擁有的氣節,絕不輸給她那些早逝的叔父們。」冷松齡有些意外,睿智的目光有著對她的激賞,「但我既已開口允諾,便不會收回。這樣吧,獎賞就保留著,等到哪天你想到了,便帶著你耳上的銀扣來向應討,任何事我都會答應你的。」

「謝老爺子。」

此刻,並沒有人注意到,冷天霨那凡事皆不在乎的臉龐,竟有了些微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