苞著大哥一起忙到日頭偏西,霍岳庭才處理完手中的事,這期間,小七悄悄給他找來了些饅頭充饑,才暫時止住他如鼓的月復鳴聲。
拖著疲憊的身體,霍岳庭回到山泉別館,在花廳外,就看到海瀲兒正在八仙桌邊布置菜肴。
他戒備地四下望了望,沒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才踏進花廳。
一見到霍岳庭,海瀲兒忙道︰「岳哥快來,飯菜都已備好了。」
「有勞瀲兒了。」
「來來來,快上座。鵲兒,把飯桶拿過來,我要給岳哥盛飯。」
「是,二少女乃女乃。」
飯桶很快放到了八仙桌邊的小幾上,海瀲兒笑呵呵地給霍岳庭盛好飯,再送到他手里。
端著碗,他看看桌上的菜,再想著今天換鞋時鞋里已經快臭掉的糯米飯粒,霍岳庭提高了警覺,他聞了聞白白的米飯,再看看桌上的菜,遲遲不肯下箸。
因為桌上的菜和他手上的飯都有股……藥味。
「岳哥,不餓嗎?」
「是呀,不是太餓。」他快餓死了!整天下來就啃了幾個饅頭,哪能不餓,可是再餓也不能吃這桌奇怪的東西吧?
「岳哥,這些菜全是我精心為你燒的好菜呢。這一道是蔥燒黃連,色澤有沒有很好看?這一道是田七燒黃耆,保證強身健體,這一道則是蓮心煮苦菜,夏日吃下肚,必定消暑解乏。」
霍岳庭听完,皮笑肉不笑地扒了兩口飯,淡淡地說︰「我飽了。」听著這些藥名,他就已經飽了。
「岳哥,我可是花了一番‘苦心’才做出這一桌子的菜,你難道不明白嗎?」
「明白什麼?」
「岳哥你是我的天呀,只有你身體健康、長命百歲,我這個在你之下的女子才能快快樂樂地以夫為天,為了讓你身強體壯,我打算從今日起,天天以藥入膳,定要讓你壽與天齊,我也才能長長久久的以夫為天呀。」
「哈哈,瀲兒真是體貼入微,深得我心。」霍岳庭干笑幾聲,「不過我突然想起河西鋪子那里還有事沒交代,我得馬上過去看看,你也知道鋪上的管事年紀也大了,我得多幫襯著些,先走了。」
說完,他便像火燒似地帶著小七和夜雪離開山泉別館,連夜出了紫溪城,前往不遠的大宋河西鎮。到了此地,他才長長地吁了口氣,敲開河西城中最有名的喜樂樓,點了整整一大桌子的菜,大快朵頤。
在河西城待了幾天後,等霍岳庭想好了對策,才回到山泉別館。
一回來,他就拿著一本書走到海瀲兒面前。
「這是我這幾天專為你寫的《以夫為天錄》,你要熟讀,不可有違,里面詳細規定了如何以夫為天,就連睡覺先閉哪只眼都有詳細紀錄,你若有疑問,只需翻這本書即可。」
海瀲兒微眯起眼,她翻開冊子,陰陽怪氣地念道︰「不可為夫君亂抹草藥,不可在夫君未指示時自作主張以藥入膳,不能三餐不備餓壞夫君,不可在夫君的鞋子里頭放糯米飯團……」
「繼續繼續,還有好多條呢。」
「你……」海瀲兒的臉拉得老長,狠狠地把那本霍岳庭給她的冊子摔在地上,「霍岳庭,你是臭雞蛋,你是爛草藥!我只要你道個歉,你為什麼就是不肯!」
「嗯,這條也要寫入,記得啊,以後不可以隨意辱罵夫君,臭雞蛋爛草藥也不可以說。」
「霍岳庭!」她快吐血了。
「稱夫君得叫相公或是岳哥,別連名帶姓的叫,這樣不行。冊子你就留著好好讀吧,我回堡里處理公務,有什麼不明白的,你讓鵲兒來問我。」扳回一城的霍岳庭心中大悅,邁著闊步抬頭挺胸地處理生意去了。
「霍岳庭,你就是臭雞蛋、你是爛草藥,你你你……臭得跟頭牛一樣!」海瀲兒氣得大叫。
不行,她不能就此投降,她一定要想辦法斗敗這個大壞蛋,讓他親口向她道歉。
海瀲兒窩在疊翠院里想了兩天,實在找不到法子,決定去青睚堡內跟婆婆商量對策。
霍岳庭知道她來青睚堡,並未阻攔,在他看來,海瀲兒已無計可施,所以他也樂得作壁上觀。
見到婆婆後,海瀲兒把心底的委屈都說了出來,田春光一面勸她從長計議,一面又囑咐她要有耐心,畢竟短短幾天便想改變一個人,著實有點太過心急。
听了婆婆的開解,笑容又回到海瀲兒的臉上,她開始跟婆婆聊起天來,之後更提議去芙蓉坊看大嫂,田春光欣然同意,于是婆媳倆坐上精致的馬車來到紫溪城門口,再徒步走向河東大街的芙蓉坊。
走到半路,一個披頭散發的姑娘忽然撲上來,緊緊抓住海瀲兒的臂膀,死死瞪著她。
看著那位姑娘的眼楮,海瀲兒覺得好熟悉,她一直盯著那張灰撲撲的小臉,總覺得在哪里見過。
「海瀲兒!你怎麼嫁來青睚堡就再也不理姊妹們了?!」
滿身塵土的小泵娘一說話,海瀲兒即刻認出了人。
「上官攸攸?!攸攸,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是不是上官山莊出了什麼事?!」上官攸攸披頭散發,漂亮的衣裙都破了好幾個洞,臉上更是髒兮兮的,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海瀲兒見好友如此,眼眶也紅了。
田春光見兩人哭得一把鼻涕︰把淚,連忙道︰「雪梅,快去把馬車叫過來,帶這兩個孩子回春光院。」
「是。」
上了馬車,兩人悲從中來,抱在一起哭了個昏天黑地,聲音大得田春光在一旁直揉額角。
「你這個討厭的家伙!我給你寫了四十多封信,你卻一封都沒有回,你知道我們去圍攻獨眼刀客傷得有多慘嗎?嗚嗚嗚,沒有你,我們都不敢豁出去拼。」
「四十封信?!︰可我只收到你邀我去華山喝酒那一封呀,而且收到之後,隔沒多久我就給你寫了回信,還寫了好多封呢。」
「呸,你少騙人了,我要掐死你,我千里迢迢,路遇悍匪,就是為了來跟你絕交的,嗚嗚嗚。」上官攸攸這一路吃了不少苦頭,躲過三次追殺才進了紫溪城,可謂是千辛萬苦。
「等等,你說你寫了四十多封信?」
「對呀」
「而我寫的信你一封也沒有收到?」
「我對天發誓,若在你婚後收到過你的信,我下輩子變兔子!」上官攸攸氣得發主母誓。
「你們別吵了,我知道你們該去找誰算帳。」田春光頗為同情這兩個女孩。
「誰?」
「霍岳庭。」
回到春光院,田春光立刻吩咐下人去喚霍岳庭,不一會兒,霍岳庭就帶著小七和夜雪一起過來。
溫文儒雅、猶似天神般的男子一入室內,整個春光院彷佛都籠罩在片片春光之中。
「難怪你會忘了我們,原來是中了美男計。」頭發凌亂,滿身衣衫污穢的上官攸攸一看到霍岳庭,立刻不滿的哼道。
海瀲兒走上前,神色凝重地問︰「岳哥,我讓你寄出的信呢?」
「都寄出去了。」他面不改色的撒謊。
此時一旁的夜雪正用冰冷的目光注意著海瀲兒臉上的變化,每一個表情,她都試著記在心底。
「都寄出去了?佟伯,你去把驛站騾馬隊的馬頭找來。」田春光冷冷一笑。
「是。」佟伯領命而去。
餅了一會兒,騾馬隊的馬頭走了進來,他五十開外,老實敦厚,一看見前堡主夫人,連忙跪在地上。
田春光笑呵呵地請他入座,敘了敘舊,從言談中,大家才知道這個騾馬隊的馬頭兒好幾十年前就認識田春光。
霍岳庭眸光流轉,心中微嘆,青睚堡真是被娘親掌控得死死的。
「馬頭兒,這段時日,你們從大宋捎來的信多嗎?」
「回夫人的話,多極了,這幾年大宋漸漸恢復了生機,生意的往來也多了許多。」
「馬頭兒,這位是我的二媳婦,名叫海瀲兒,你還記得這一年里頭,可有看到給她的信嗎?」
「呵呵,有的,我記得春天那時,好多信都是給二少女乃女乃的,信箋都飄著香呢。」老實的馬頭兒非常肯定的說道。
「對,我想起來了,我們在箋上抹了追魂香,誰要拿過這些信,香味就會附在那人身上,久久不散,哼哼,看來小心一點準沒錯。」上官攸攸大聲說道。
海瀲兒一听,立刻沖到霍岳庭身邊,想聞出有沒有追魂香的味道。
沒有?難道她錯怪他了?海瀲兒皺眉看著霍岳庭。
而一旁的上官攸攸也沒閑著,在屋里嗅聞。
當她來到夜雪身邊時,夜雪出聲了。
「走開。」夜雪一掌揮過去,想打退上官攸攸。
上官攸攸連忙退開,同時嘴里大聲嚷嚷,「她身上有追魂香的味道!」
海瀲兒渾身一震,泛紅的眼眸定在霍岳庭臉上。
「叫你滾開。」夜雪動了怒,另外一只手握成拳,擊向上官攸攸的面門。
看到這拳的上官攸攸臉色一變,避開後趕忙退到海瀲兒身邊,非常緊張的問︰「她是誰?」
「她是堡中護衛。」
「啊?!青睚堡有人要害我!我跟這個臭婆娘交過手,我在來青睚堡的路上,有兩男一女的蒙面人攻擊我,其中那個女的武功招數就跟她一樣,他們還一起把我推到河里,害我成了現在這模樣。」
霍岳庭是讓夜雪去截住上官攸攸了,可他哪里想得到,這死丫頭竟然還是來到了紫溪城。其實他明白這些朋友對瀲兒的重要性,以至于他不敢真的拿這些姑娘怎麼樣,所以上官攸攸才能活著跑來搗亂。
他是不是該為瀲兒有這樣的好友掬一把感動的淚?
「你說,你為什麼要襲擊我?」上官攸攸脾氣一來,不管不顧的指著夜雪大聲質問。
夜雪一點反應也沒有。
「喂,別以為不說話就沒事了,我告訴你……」上官攸攸站在廳堂中央,怒氣沖天地說著。
而站在一旁的海瀲兒則不知道在想什麼,她只是靜靜的看著霍岳庭,一雙眼楮滿含委屈、痛苦、幽怨和深思。
為什麼這個發下要和她相守一生一世誓言的男人要這樣對她?收走她姊妹的信、拿走她的信件再哄騙她已經寄出,最初的最初,還拿假的霍家祖訓欺騙她。
她等過,卻等不到他一句道歉和愧疚。怎麼忍耐,卻只換來他的變本加厲。
上官攸攸是她很重要的朋友呀,她說過,她很在乎身邊的人,因為她是棄兒,所以很看重朋友親人,他怎麼能這樣傷她的心?怎麼能?!
「喂,坐在那里的禍水,你說句話呀!」上官攸攸霸氣地指著依舊閑閑喝茶的霍岳庭。
「上官山莊已經窮到要你出來唱戲為生呀?看在你是瀲兒朋友的分上,賞你一口飯吃,別再鬧了。」霍岳庭諷笑。
「你——」
「攸攸,別再說了。」海瀲兒閉了閉眼,逼回眼中的淚水,「佟伯,請給我文房四寶。」
「這就來。」
田春光狠瞪著兒子,他自食惡果,誰也幫不了他。
文房四寶被佟伯捧了進來,眾人都有些疑惑,猜不透海瀲兒要做什麼,只見她接過文房四寶,立刻振筆疾書,在一張金泥箋寫滿了墨字。
「霍岳庭,我一直在等你道歉、等你悔悟,看來我是等不到了,我今日就休了你,從此我再也不是你的妻,不用再以你為天,一會我會替上官攸攸療傷,若她有任何差池,我一定跟你沒完。」
說完,她把飄散著墨香的金泥箋擲到霍岳庭臉上。
霍岳庭俊雅的臉頓時沒了表情,也不管那封休書,他目不轉楮地看著她,整個人彷佛被凍住。
「春光姨,我能不能暫時先住在春光院?」既然休了夫,稱謂也改回來了。
「瀲兒不必這麼委屈,你怎麼說也還是我音音妹子的徒弟,怎麼能讓你住得不舒服呢?佟伯,去把東北院的吉祥堂給整理出來,以後我的乖佷女就住那里。」吩咐完佟伯,田春光慈愛地對瀲兒說︰「吉祥堂是請江南的造園師傅做的,頗有大宋風貌,東廂有浴房,離蘭芝堂近,用膳也極方便,給你和攸攸住很適合,好好住下來,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謝謝春光姨,我這就去吉祥堂,攸攸一路艱辛,我想讓她早點休息。」海瀲兒吸吸鼻子,拉著上官攸攸就走。
「去吧,我一會叫雪梅備幾套衣裳給她。」
等海瀲兒等人離開,霍岳庭才有了動作,他緩緩拿起那封休書,來來回回看著上面每一個字。
他真的被休了。
「哈哈哈!他笑我和你是妻奴,我們現在要不要笑他是下堂夫?」趕回春光院的霍磊,幸災樂禍的冷笑道。
「爹,讓岳庭好好靜靜。」霍炎庭還算有點良心,沒有落井下石。
「我真的被休了?」霍岳庭像是受了很大打擊,心口彷佛被壓了塊大石頭。
捧著龍飛鳳舞的休書,霍岳庭怔忡邁步,腦海想著應對之策。
向來自視甚高的他,哪里想過自己會有被休離的一天?如今他該好好想想,他和瀲兒該如何相親相愛、一生一世一雙人地走下去。
再不想清楚,他就要失去他的瀲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