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的後花園,隆晉的侍衛與隆達的下人拔刀相向,一片刀光劍影,場面比壽雅所想的還要嚴重許多。隆達和隆晉兩人滾在地上,隆達肥胖的身子全壓在隆晉身上,隆晉臉色青白,嘴角淌著血絲。
「你是混帳,我不許你說我六哥六嫂,你是混帳!」隆晉疼得齜牙咧嘴,仍氣怒地大喊,雙手用力地抓向隆達,在對方肥厚的臉上留下數道抓痕。
「賤種,你給我閉嘴,你六哥六嫂都該死!」兩兄弟在地上纏斗扭打,隆達扯住隆晉的衣領,將他往一步之遙的蓮池拖。
「都給我住手!」眼見隆晉有危險,壽雅高聲叫道。但她的聲音被淹沒在兵器交擊聲中。
雙方人馬的火氣越燒越熾。
「桂蓮,快,去叫海總管,再叫李全把貝勒爺找回來。」她有些後悔,早該帶更多的人才是。
別蓮見事情緊急,匆忙領命而去。
壽雅不畏懼刀劍不長眼,拎著衣擺往隆晉和隆達的方向跑。
「隆達,你放開隆晉,身為兄長,請你自重。」她一下子撲到那纏斗的兩人身邊,用足全身力氣,去拉隆達的衣袖。
沖過來的下人和侍衛,有幫她的,有推她的,一時間,情況陷入一團混亂里。
斑喊聲、怒罵聲不絕于耳,當撲通的落水聲響起時,岸上一片寂靜。
隆達看看隆晉,隆晉看看隆達。他們都還在岸上,那麼掉下去的是——
好嗆!她無法呼吸。落入蓮池的壽雅口鼻里灌滿水,她睜著眼楮,看著自己緩慢下沉,她臂上傳來火辣辣的痛楚,清澈的水下,升起團團血霧,隨著水的流動,濃重的顏色,變成粉紅的薄霧。
她好難受,仿佛已徘徊在生死之間。忽然,強大的沖擊搖晃著她眼前的水波,她看見熟悉的霓紅燈、大型的廣告螢幕,听到汽車的喇叭聲、手機的音樂鈴聲,鼻端仿佛還聞到夜市里小吃的香氣。
啊!她想起來了,她不是壽雅,她出生于二十世紀,她是……她是誰?為什麼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畫面開始變得模糊,她想用力留住那些屬于她的現代光景,卻被腦袋里無比沉重的疼痛逼退,好似她再深陷下去,她的身體與靈魂之間會出現無法修補的裂口。
「快救人!快救我六嫂。」首先回過神來的隆晉嘶吼著,接著撲通撲通幾個侍衛跳下水游向壽雅。
很快的,侍衛抓住了她的袍角。
即將被人救起時,意識恍惚的壽雅感覺到腕間的御天靈燒灼著她的皮膚。
御天靈,若你真能達成任何心願,請帶壽雅離開,遠離這令人絕望的一切。
正牌壽雅的最後心願悄然飄進她的耳里。連她這個不知道自己是誰的靈魂,都感受到其中的痛意和無助。
真正的壽雅放棄了這具身體,魂魄已不知寄于何處。
嘩啦嘩啦!水花聲喚回壽雅的神智,她人已被安全地救上岸。
「六嫂?六嫂?」披頭散發的隆晉第一個撲向她。「你……你的手。」玉臂汩汩而流的鮮血嚇壞了他。
「我……沒事,小叔不要哭。」她忍痛咬牙,輕聲安慰著他。
「壽雅!」馬不停蹄趕回的隆磬,一看渾身濕透、衣裾染滿鮮血的妻子,平時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男人,臉上竟一片死白。
糟了!壽雅暗叫不好,連忙想起身安慰他,沒想眼前一花,昏厥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恢復神智。她躺在英薇的房里,衣服和靴襪都已換上干淨的,臂上的傷也處理妥當,瘦弱的臂裹上厚厚的白布。
傷口還泛著沉重的痛意。
周遭有種不尋常的安靜,只听隆磬威嚴的低語從屋外飄進。她半支起身,豎耳聆听。
「張太醫,福晉的身體無礙了吧?」他的嗓子沙啞疲憊。
「回貝勒爺,有貝勒爺從皇後那里求來的御用聖藥,福晉會沒事的。昨夜福晉偶有高熱,是因傷口化膿所致,不過到今日凌晨狀況已有緩解,只要熬過這一關,貝勒爺便可放下心來。」張太醫暗想,臉色蒼白的貝勒爺更像個病人,如今需要救治的人,卻是里面躺著的福晉?
「傷口什麼時候能愈合?她還會流更多血嗎?」隆磬幾近失聲。
「貝勒爺莫急,福晉流血過多,是因刀口陷入皮肉極深,幸而未傷及要害,止住血後,只要今日不再出血,應該就沒有大礙。」
「張太醫,你給我好好看著福晉,千萬不能有任何閃失。你明白嗎?」言下之意,有什麼岔子,你就死定了。
「下官明白。下官在宮中任職數十載,替太皇太後及皇後調理治病也有數年,處處盡心盡力。福晉的傷勢,下官自當也會盡力診治,絕對不敢有絲毫疏忽,請貝勒爺放心。」張太醫用力保證。
「本貝勒不希望有任何意外發生。」
「下官願以性命起誓,盡全力照顧福晉,讓福晉平安康復。」太皇太後發話了,讓他暫時待在肅親王府,直到隆磬貝勒的福晉完全月兌離險境,若有任何差池,唯他是問,所以就算隆磬貝勒不開口,他也做好人沒救回來,就提項上人頭去見太皇太後了。
「李全,命人打掃一問干淨房間讓張太醫休息。」
「謝貝勒爺美意。」
壽雅听著內心百感交集。他一定心如刀割吧?昨日她是不是嚇壞了他?是不是又讓他籠罩在以往的陰影里?
蓮池邊,他脆弱的樣子,令她好難過。
她自責著,沒能看顧好自己,給隆磬的心頭又添一道傷口。一會見到他,她一定要好好地抱著他,直到他心里的不安消失掉為止。
但等了又等,也不見隆磬進屋來。
屋外交談的聲音沒了,只留下一串遠去的腳步。
「桂蓮、桂蓮。」撫著受傷的手,壽雅想坐起身來追出去,可努力了幾次,都以跌回炕上收場,她不由得疾聲大叫。
「福晉,奴才來了。」桂蓮腫著眼楮走進來。
「快攙我起來,貝勒爺他……」
「福晉,貝勒爺……他已經回戶部了。」桂蓮側向一旁,不敢看主子失落的表情。
唉!壽雅沉默了。她的貝勒爺又一次跌回深不見底的過往里,不想見她了。
秋風吹起,壽雅和隆晉並肩坐在門檻上,捧著臉,呆呆地看著側院的月洞門。
她臂上的棉紗已拆掉了,只綁了條薄絲巾。她的傷口復元得差不多了,可她的貝勒爺卻「重傷」不愈。
整整一個月,他未回過王府。
壽雅本想上戶部去看他,但一看見自己裹得像粽子一樣的手臂,只好作罷。她真怕隆磬看到這傷,又勾動情緒。
她這一個月都在想,應該給他時間,讓他自己慢慢從驚嚇中恢復過來,她深深的希望,沒有她在身邊,隆磬能自己克服恐懼,戰勝過往,可結果卻讓她更擔心。
他除了派人回來探望她和隆晉,一點回家的意思也沒有。
唉!又是一聲嘆息。
「六哥又不回來了。」隆晉低垂著頭,強忍著淚說。怪只怪他當時太沖動,跟隆達起沖突,害六嫂差點死掉,惹六哥生氣。
「小叔不哭,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六哥沒在生你氣。」安慰著隆晉,壽雅其實也不好過,自從她臥床養傷以來,就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丈夫。她知道他被這次的意外嚇到了,可看不見他,她也難免有點委屈。
在她跪弱的時候,最愛的人卻逃得遠遠的。
這幾夜,她想起隆磬就心酸不已,躲在錦被里悄悄抹淚。她真的一直在努力,可她帶給他的幸福,並未完全驅散他心底的陰影。好挫敗啊!
他太愛她,也太怕失去她了。因為在乎,所以無法豁達。而她,完全能明白他的顧慮。此時,他獨自在戶部做著什麼呢?用繁重的公務排解心頭的害怕?還是抑郁自責?
「小叔快去學堂吧,接下來的事,交給六嫂。」壽雅拉起隆晉,愛憐地替他擦掉眼角的淚。她不能再等了,今日她一定要把鑽牛角尖的貝勒爺帶回家!
怏怏不樂的隆晉點點頭,無可奈何地帶著小廝出了王府。
壽雅則喚來貼身婢女。「去準備些貝勒爺的衣裳,然後叫李全過來,我有事要交代。」
「是。」桂蓮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