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池畔,游客竟相賞著牡丹不想離去。
看著人流,孤霜皺起了眉,旋即轉過頭,看著遠處,靜靜地不說話。
他靠過來,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五步之外,有一株枝繁葉茂的櫻花,粉色花瓣一團一團地點綴著枝頭,遠遠看去,似一團粉霧。
樹下無人,孤霜用下巴努努那棵櫻花樹道︰「它也很美,卻乏人問津。」
牽著她,他帶她邁向櫻花樹。
她還未說出那句感慨時,他便明白了她的心思。這種心有靈犀非常奇特,他總覺得自己懂她,而她也懂他。
開得繁華的牡丹固然好,但他卻偏愛櫻花這種縴弱的美,稍不注意,這一份美就會匆匆而逝,所以更應該珍惜。他是如此想,而她也有同樣的心情,要不,她不會站在牡丹堆里,只看見了那株櫻樹。
兩人在樹下並肩而立,幾乎是同時,都抬起了頭,觀賞著頂上的花海。
她真的與他有默契。看花看痴的兩人不覺靠近許多,一股很熟悉的清香從孤霜的發鬢處飄進淳于千海的鼻子。
櫻花的香味中,那股曾在他夢里徘徊的香氣顯得格外突出。他的心猛然躁動起來。
消失了很久的情愫,以驚人的速度復活,重新豐滿起來。他瞥了她一眼,那完美的側影令他又愛又憐。
沒有風,櫻花瓣不知為何,紛紛揚揚地從枝頭飄落。粉紅的花瓣仍然嬌艷,卻已到了不得不離開枝頭的時刻。
小小的花瓣,在他們頭上繽紛飄散。
四周嘈雜的人聲突然消失了,整個曲江池畔好像只剩下他們兩人,靜靜的,獨享著這一方美景。
甭霜深深陷入這樣的錦繡春色中。當年,他們也如同眼下這樣,一同看著花開花落,他是她最愛的人,她是他的雨兒。他們心貼著心,她還有權利去關心他、守著他,可以為他制衣、為他布菜添茶。
「你要做什麼?」淳于千海皺起眉,握住她伸過來,正打算拂去他頭上花瓣的小手。
啊!她竟在失神之間,下意識地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身子僵住,她眼中一片混亂。從回憶中醒來,她甚至不知如何自圓其說。
「我喜歡你剛才的神情。」那樣情深意重,又如同一圈漣漪,急速消失。他就陷在這樣的深情中不可自拔,他想,自己是真的愛上這個女人了。
甭霜咬著唇。她剛才不該失神,真的不該啊,如今要如何月兌身?
轟隆隆,春雷在曲江池上炸開。
「春天真是可氣,一會楮一會雨。」賞花的人群起了騷動。
「可不是嘛。」
烏雲在雷聲中滾滾由西方而來。
「下雨了、下雨了。」有人嚷著,話音未落,豆大的雨滴 里啪啦地砸下。
「啊!我的牡丹。」
「你別踩我。」
人潮一片慌忙。
兩人的世界被雨聲和騷動的人群打破。
雨勢加大,曲江池上升起濃重的霧氣,混亂的人流中,他握在手里的皓腕被擠散了。
「孤霜。」他大聲叫著。回身尋找那抹朱紅,人潮向他涌來,讓他寸步難行。
他快痛得不能呼吸,有種再也見不到她的絕望。他清楚知道,她就在曲江畔的某處,可是他的心卻有種永別的不舍,好似他這一松手,松開的是一生的情緣。
想不到,短短數日,他已眷戀她至此。
推擠之間,他奮力排開迎面而來的男女老少,此處人太多,他必須用盡力氣去找尋那個人兒。東藍和益壽也陷在人流中,無法給他協助。
頭頂大雨,衣衫濕透,強烈的寒意中,他沒有反身離開去避雨,而是繼續在人群里尋找。
忽地,他搜尋到那抹朱紅。
她半跪在地上,懷里抱著一個小孩,似乎怕慌亂的人群傷到那小孩,她不敢亂動,可她的眼楮一刻不停地在雨中顧盼。
她也是在找他嗎?帶著與他相同的急切和不安,其中還夾雜著哀傷。
下一刻,他們的目光穿過厚厚的人牆終于接上。那一瞬,雖然有霧氣,但她的眼底清楚浮出一道水光和欣喜,只是一見到他渾身濕透,又轉為擔憂,最後,那個殷切看著他的女人,如遭電擊一般,愣了愣,馬上別開眼神。
她的糾結、她的變化,他通通看在眼底,他奮力擠過人流,來到她身邊,展開懷抱,緊緊地擁住她。
一個與他有著同樣心情,又死死壓抑感情的女人,真是引他不得不狠狠愛。
「王爺,為何不去避雨?」她享受了片刻溫暖,止住渾身的震顫後,推開他,慢慢抱著孩子站起來。
「因為你還在雨中。」雨霧里,他苦笑不已。
嘩啦啦,雨勢越來越大。
牽著手里的小孩,她引著他來到一棵大樹下。
「王爺,東藍大人他們尋來了。」人流散了,她一眼便看見撐油傘而來的東藍和益壽。
「嗯。」他也看見了,但他一步也不願動。
「王爺,你的衣衫都濕透了,你先回興慶宮吧,我在這里陪這個小孩等他的家人,等一切都妥當了,我就回去。」
「不。」他拒絕。
「王爺,你這樣會染上風寒的。」
「你要在這里等,我就陪你。」他不能再離開她的身邊,不能。
「王爺……」抱緊小孩,她頭偏向一邊。一場雨打亂了太多堅持,讓她無比脆弱,她從未忘記,四年前他們分離的那一夜。
「別哭,我在這里。」他用暖暖的掌心包覆著她的,陪她一起在冷雨中等候,直到小孩的家人尋來。
那一天,有些事改變了。即使丟失諸多記憶,他也看清楚了自己的心降落在哪里。
「我等你很久了。」
翌日夜晚,孤霜向蓮夫人討了些針線打發時間,當她抱著裝有綢布的竹籃進到寢房時,一道枯槁的聲音叫住了她。來者是位老人,卻不願露出身形,隱在角落里與她對話。
「你是?」她遲疑地問道。
「老王妃,讓我來問你幾句話。」
心中一悸,孤霜立即明白對方的來意。老王妃從不曾放棄在兒子身邊安排耳目,她絕不是一個能小覷的角色。該來的,終究會來。她沒有聲張,只是靜靜地坐上木墩,等著下文。
「老王妃問你,還記得當年的承諾?」
刀柄嵌著藍玉的匕首被丟到她面前的木桌上。
「記得。」刀尖上干涸很久的暗紅,她怎麼也不會忘記,那是她的血。
「老王妃說,你最好記得,別忘了你的決心,別忘了你當初發下的重誓。」老者彎身拾起匕首。
「我絕對不會忘,有機會,我就會離開此地。」
「嗯。」
手心突然一疼,大意的孤霜猛地垂下眼,原來老者用極快的速度拿著那柄匕首劃破她的手心。
傷口涌出黑血。
糟了!有毒。孤霜驚覺。
「匕首上喂了苗疆奇毒,份量很少,你會被折磨三天三夜,但不會死,只是給你一個警告。老王妃吃齋念佛,你最好別辜負老王妃的慈悲心腸。」
那老者來得悄無聲息,走也沒有驚動任何人。
滿眼含淚的孤霜身形搖晃地走向床榻,整只手掌已經麻木。
她並未掙扎,只是靜靜地抱住自己,等著黑暗吞噬自己。
為何不直接取走她這條命?折磨她又有什麼意義?傷心、委屈、不甘浸透她的心,而這些她只能一個人承擔。
昏迷的當口,她好像又听到四年前那一夜的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