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兩人回到家,當辛雅風抱著苦薏下車時,苦薏發現主屋外頭好熱鬧啊,一群人都圍在……圍了過來——怎、怎麼回事?
「少女乃女乃!你受傷了?」
「少女乃女乃,你還好吧?」
「少女乃女乃,你哪兒不舒服?」
「少女乃女乃,你有沒有傷到肚子?」
「少女乃女乃,晚上想吃什麼?」
「少女乃女乃,想吃消夜的時候盡避吩咐!」
苦薏兩手勾著辛雅風的脖子,眼見辛家五代單傳最嬌貴的少爺被當成空氣,只顧著對她噓寒問暖,到底——
「小薏腳受傷了嗎?」
「爺……」爺爺果然是關心她的。
「孫媳婦兒,你還好吧?阿風,怎麼有你跟著,還讓我的寶貝孫媳婦兒受傷呢?」
「女乃……」女乃女乃一向都護著她。
「媳婦兒,疼不疼?雅風,怎麼不小心點!」
「媽……」你沒事吧?
「野菊啊,怎麼回事?阿風沒把你照顧好嗎?」
太女乃女乃,就知道你疼我。
「阿風,你連一個老婆都照顧不好,將來怎麼接管辛家的事業!」
哇啊……太爺爺這也扯太遠了吧?
苦薏張大著嘴巴,眼花撩亂的看著一群人,向來只有她搶話的分,第一次有人能搶她的話,而且一次這麼多人搶到她只能張著嘴巴來不及出聲。
苦薏好後悔,要是早讓她知道她和辛雅風在外面過一夜,回家馬上被當寶,她進辛家的第一天,就把辛雅風拐出去外面過夜了——還等到現在!
不過說真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
以往的冬天,積木屋的夜晚總是靜悄悄,一片清冷。
今年,只是多個人,屋里的氛圍就完全變了,空氣里到處飄著希望、期待、雀躍,散發著一股甜膩膩的滋味。
「喂,辛雅風……」
床,送來了。
但是這張床明顯有侮辱苦家基因的嫌疑,就像在嘲笑她又矮又小似的——
「這張床怎麼看都是兒童床吧?」
白色的床架,走可愛風格,硬是比單人床小一號。
苦薏跪在地板上仔細研究,這張床原來還有機關,只要把中間床墊往下降,周圍花朵形狀的木架再往上拉高,兒童床……立馬變嬰兒床。
辛雅風洗完澡出來拿吹風機,看她一只腳踩不了地,還圍繞著床爬來爬去,皺起眉頭,「你就不能安靜坐著嗎……頭發還沒吹干?」
「這張床一定是太爺爺的陰謀,古代有句踐臥薪嘗膽,現代有辛家媳婦睡嬰兒床,太爺爺就是要我睡在這張床上,無時無刻都不能忘記自己是辛家媳婦,有傳宗接代的重責大任,再不努力點就要掃地出門。」苦薏洗好澡,毛巾還包著一頭濕發,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模床鋪,「你說我晚上睡在這張床上,會不會像睡在針氈,半夜會作惡夢吧?」
「我剛才已經跟你說先把頭發吹干。」辛雅風把她抱起來,坐到梳妝台前,打開吹風機,幫她吹頭發。
「喂,辛雅風……我好像沒喂蜂蜜給你吃吧?」又沒給他甜頭,他突然對她這麼好。苦薏狐疑地從化妝鏡看著他。
吹風機的熱風呼呼呼地吹著她一把長發,看他的手指那麼自然地穿插在她發絲間,這叫她的心髒怎麼受得了啊!
「……不喜歡?」辛雅風從鏡子里瞥她一眼,依然維持著他一貫從容淡然的風格,準備把吹風機交到她手上。
「那當然——沒有人會不喜歡的。頭皮要完全吹干哦。」苦薏沒給他蜂蜜吃,但馬上給他一臉甜笑,兩手把腿盤起來,坐得舒舒服服的享受辛家少爺的服務。
她伸手模著連同床——起送來的化妝台,米白色系走的是辛雅風的高雅風格,「我比較喜歡黑色的說。」
「為什麼喜歡黑色?」
說到她喜歡黑色的原因嘛……
苦薏拉起袖子,拉過他的手來一比——辛雅風的膚色明顯白了一截,相較之下,苦薏本來就不白的皮膚就顯得更黑了。
「因為只有黑才能襯托出我的白。」
「……只是這個原因?」
「這是很嚴肅的話題,你那是什麼表情?」這就是天生曬不黑的人惹人厭的地方。
「我以為跟你想培育出珍貴稀有的黑色花朵有關……例如一份堅持,一種精神表征。」一張床都能讓她聯想到太爺爺的陰謀,扯出長篇大論來,她喜歡黑色的理由,顯得過于簡單,難以說服他。
「你可……活得真辛苦。」苦薏給他拍拍手,贊他好厲害,「我又不當偉人,哪來的偉大情操。我想培育黑色花朵,也不是因為它的珍貴稀有性,做為一個凡夫俗子,地球上重要的一顆小螺絲,能夠在每天一成不變的工作里找到樂趣,這才是平凡人不平凡的生活態度,所以我的人生目標呢,就是有一天我要站在一片黑鴉鴉的黑色花朵中,在我的夜色花園里——讓自己看起來白一點!炳哈哈!」
面對苦薏得意開朗的大笑聲,辛雅風拉起她一把長發,把吹風口轉向她的嘴巴……
「呸呸呸!」苦薏吃了一嘴的頭發,仰頭瞪著他警告,「你好大的膽子,辛家少女乃女乃你都敢隨便欺負,罰你晚上睡嬰兒床!」
苦薏說完,腦袋里自動跑出辛雅風擠在那張小床上,一雙長腿還伸不直可憐兮兮的畫面,忍不住「噗哧」笑了。
辛雅風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他扯起嘴角。
「不過辛雅風……今天是怎麼回事?平常很嚴肅的太爺爺開口關心我,連媽都對著我笑,要不是我很確定跟你沒做過那種事,我都以為我肚子里已經有了你的種呢,結果
我晚餐吃得膽戰心驚的,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什麼。」
「我也注意到了……你做了什麼事?」辛雅風心知肚明,他的態度,和他送給她的戒指,已經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愛上她的事實,他卻故意裝傻。
「我就是沒做什麼事才覺得害怕啊!」苦薏打了個哆嗦。
「好了。」辛雅風把她的頭發都吹干了,吹風機才往自己的頭發吹。
苦薏就在他吹頭發的時間里,爬回到床上,鑽進被子里,舒舒服服地躺成大字形——
「啊……真是人間天堂!」
辛雅風看她像個小霸王一樣躺上去就想霸佔大床,其實他也沒想到只是很單純的吩咐管家再準備一張床,都能讓家里的老人家們拿來大做文章,簡直等不及要把生米煮成熟飯……
全家人的態度轉變,嚴格說起來要歸功于她自己的努力。
是她打破這個家的沉寂,帶來笑聲。
是她時時都充滿活力和熱情,給這個家注入生命力。
是她讓絲毫無結婚意念的他,有了組織家庭的想法。
所以,連原本反對她,一心要把她趕出門的曾祖父和母親,在這半年的相處之後,也開始把她當成家人。
辛雅風很清楚,辛家人都有其固執和堅持己見的一面,若非苦薏已經收服老人家們的心,光是他愛上她,也是沒有用的。
說起來,辛雅風還得感謝她,因為她的努力,讓他在接下來追求她的路上,可以走得平順沒有阻力。
這段時間……她為了配合他的家人,打亂自己的生活步調,牲自己的休閑時間,每到假日還得走進她最討厭的廚房,真是辛苦她了。
而他……能為她做些什麼?
「喂,辛雅風,我的‘月季雜交美學——天堂接近了’那本筆記放在哪?」苦薏趴在床上,指揮著辛雅風幫她找筆記。
為了完成她生活中的黑美學,她所有的筆記本清一色都是黑的,而且大量采購有折扣,所以她的筆記本全部長得一模一樣,差別只在于上頭內頁貼的彩色標簽不同。
以前住在小木屋時,她把筆記本擱在床的周圍,以方位分放排成一圈,她只要記住方位,隨手一拿就有了。
現在房間天天有人整理,井然有序到她經常找不到東西。
苦薏雙手托著下巴,看辛雅風表演他的神乎其技,他只花一秒的時間就從牆櫃上一整排的黑色筆記里抽出一本。
「你能正經點命名嗎?」辛雅風把她的「月季雜交美學——天堂接近了」扔到床上給她。
「說起來玫瑰是大部分人的通稱,其實薔薇科薔薇屬的植物原生種數目大概就有兩百種,雜交品種數量超過三、四萬,這些植物在國外通稱為Rose。在中國,原生種稱為野生薔薇,非原生古老品種稱為古老月季,現代品種稱為現代月季,就是近代透過不同品種混合雜交而衍生出來的新品種花朵。我稱月季雜交美學,哪里不正經?」
「……‘天堂接近了’呢?」
「‘打開地獄之門’、‘下油鍋’、‘轉生為人’、‘我戀愛了’、‘高潮’、‘天堂接近了’,這是我一步一腳印,黑花栽培之路的爬升過程。辛雅風,你意見很多耶,我自己的筆記要怎麼命名還要經過你開會同意不成?」苦薏把兩個枕頭拿來當靠枕,話才說完,突然後悔自己把話說得太快了……
辛雅風看她視線又對上來,咬著嘴唇凝望他,一臉「饑渴」的表情——
「又想要什麼?」
「我從頭想了一遍,深切的反省餅後,我想以後我會多多采納你的意見。所以那個……你能不能……給我高潮——那本筆記。」苦薏說完,馬上把臉垂得低低的。
「只需要筆記嗎?」辛雅風幫她把「月季雜交美學——高潮」拿過來,嘴角掛著促狹的笑容。
「哇啊……辛雅風,你變邪惡了,阿潦又要怪我了。」苦薏連聲「嘖嘖嘖」,對他搖著手指頭,叫他不要學壞。
辛雅風看她埋首工作,翻著兩本筆記對照培植紀錄數據,他也抽了一本書,陪在一旁。
他偶爾會抬頭看看她,她臉上可愛的小雀斑,披在肩膀上的長發,和吻起來香甜柔軟的嘴唇……只除了脖子上那條項鏈,一切都是那麼順眼,愈看愈讓他迷戀。
他希望兩個人的生活,就這樣維持下去,直到白頭……
阿風,愛情是自私的,真心不該退讓,而是各憑本事,所以我奉勸你,你如果當真愛她,趁著人還在你身邊時,把握時間抓住她吧!
他想,阿潦是對的。
***
風,愈來愈熱了。
六月初,還在梅雨季節里,連夜晚的風也是又濕又黏又熱……
「過來。」
辛雅風一喊,趴在地板上翻雜志的苦薏,懶洋洋地拿著雜志爬上床。
大床上有她剛才看電視的遙控器,她翻看的筆記本,還有一包餅干,她都撥到一邊去,然後靠著枕頭坐在床上——伸出手來當貴妃。
這個男人,老愛拿她當實驗品,往她的身上抹東抹西。
辛雅風說,他的香水公司正在研發香氛系列的保養品,都是針對干燥皮膚而設計,有身體乳、護手霜、腿部按摩霜。
苦薏平常在田里工作,一雙粗糙的手再加上干性膚質,龜裂的皮膚,就被辛雅風看上了。
苦薏喜歡泡澡,因為泡在浴白里還可以翻書看雜志,但是要叫她把時間花在涂抹這些瓶瓶罐罐上面……只有她心血來潮,還有約會的日子。
不過做人嘛——在這個家里,吃他的、用他的,偶爾也應該有所回饋,她就三兩下抹一抹。
這個龜毛王子就有意見了,說她糟蹋產品,要讓皮膚吸收精華,得要仔細涂抹加上按摩——這個坐辦公室的,真想抓他到田里去勞改,讓他體會一整天勞動下來,只想癱在床上當廢人的滋味。
既然他意見這麼多,苦薏就叫他自己動手。
所以兩人達成共識,每天晚上洗好澡,在她看書的時候,她提供人體給他做實驗,由辛雅風涂抹兼按摩。
幾個月下來,辛雅風練出一身按摩的好功夫,反而讓苦薏撿了便宜。
「唔……可是你這個好像沒什麼味道,賣得出去嗎?」苦薏嗅了嗅,低頭翻著雜志。
以香氛系列為名的保養品來說,苦薏老覺得辛雅風抹在她身上的幾款乳液,只有隱隱約約一點點恬淡的香氣,而且一下子就在空氣里散掉了,純粹就只有滋潤效果而已。
托他的福,她的皮膚因此變得光亮柔女敕倒是真的。
「你怎麼又受傷了?」辛雅風看她手臂一條長長的紅色刺痕,上面有幾點結痂的血跡。
「咦,可是我今天都在溫室……大概是昨天突然一陣大雨來得太快,我忙著把工作收完被玫瑰刺刮到的吧。」前兩天只有她一個人在家,辛雅風出差了。
「以後小心。」辛雅風總是不厭其煩叮嚀她。
苦薏翻著雜志點點頭。
「換手。」辛雅風把她的手臂,手背,甚至連手指縫都細心的抹上乳液,仔細的按摩——才叫她換另一只手。
苦薏轉身趴在床上,長臂一伸,繼續翻她的植物雜志。
她穿著寬松涼快的背心,掛在她脖子上的墜子掉出來,辛雅風看見……她把墜子做了布套,包得密密實實的,藏住菊花墜子——防他像防賊一樣。
辛雅風見她很不優雅地抓起墜子就往低低的領口塞,一點都沒考慮到他正坐在身邊,他忍不住就往她的頭頂敲了一記。
「干麼啊?」苦薏仰頭瞥他一眼——看他瞪著她的胸口……這個正經八百的保守男人,老是看不慣她的衣著和大刺刺的動作,不過是趴在床上露了點胸……唔,半個胸。
苦薏低頭看了看,才從床上坐起身子,「真不知道你活在哪一個時代,現在很多女孩子都還故意把擠的照片拿來當大頭照,網絡上一大堆,早就司空見慣了,只有你大驚小敝。」
辛雅風充耳不聞,把乳液抹在她手指上,幾番思慮以後,才用不經意的口氣開口問她,「這麼長一段時間,你的家人都沒起疑嗎?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苦薏跪坐著,把一頁雜志折起來,繼續往下翻。
「我女乃女乃一個人住在山上,高山上很偏僻,醫療資源不足,去年村里的老醫生過世,我女乃女乃就把我阿爸拐上山去接替老醫生的位置,我媽也跟著搬到山上去了,所以家里就剩下我哥一個人啦。這次過年我跟我哥一起到山上,我阿爸還一再叮嚀我哥要照顧我,偶爾要過來看我,不過我哥是外科醫生——在我三舅舅的醫院幫忙——三舅舅沒有子女,又很喜歡我哥,正在培養他當接班人,經常把他操得半死,我哥都是命令我回去給他看,我大概半個月回去陪他吃一次午餐,很輕松就可以把他打發了。嘻嘻,這叫好人有好報,連老天爺都幫忙。」
老天爺幫忙,讓她的家人到現在都沒發現她偷偷嫁了人,苦家的戶口簿長女苦薏的配偶欄已經不再是空白。
老天爺幫忙的意思就是……沒有用得著辛雅風的地方。
看她笑得開懷,辛雅風卻很想掐她那一臉僥幸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