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千尋始終不認為自己多愁善感,無論遇上多艱難的情況,頂多嘆一口氣罷了。
即使在美國那一年……嗯,他們整整待了一年,從紐約到洛杉磯,再由蒙大拿到得克薩斯,有點樂不思蜀,回到台灣的時候,她的弟弟廷廷也出生了,難怪一回來就被狂念,不過她認為一切都很值得,因為江潮的心情明顯好了很多,身體也很健康,連醫生都為他能夠不再依靠拐杖而感到不可思議。
這趟旅程,最糟糕的莫過于兩人的車在一條幾乎看不見盡頭的公路上拋錨,當時也不覺得有什麼困難,反正天無絕人之路,不過,回來後就不是這麼回事,終究要面對現實。
江潮得開始接手工作,而葉千尋要繼續念書。
念書是好事,可壞就壞在她和葉宗楠意見紛歧,爺爺希望她去國外念書,她則是想留在台灣,一來照顧江潮,二來也能協助他處理公司的事,畢竟爺爺年紀也大了,總不好讓他繼續操勞。
葉辰杰轉述女兒的話,怕兩人會杠上,現在的他得充當和事佬的角色。
「她心思全在江潮身上,在台灣怎麼可能專心念書!」葉宗楠似是有先見之明地說。
好不容易孫女比兒子長進也有前途,他當然希望讓她念個文憑,日後好管理公司;雖然他心疼江潮,可他終究是外人。
「爸,江潮為了千尋才變成這樣,難道你能狠心奪走屬于他的一切?」葉辰杰忍不住要替女婿抱不平。
葉宗楠怒瞪兒子一眼,罵道︰「什麼叫做狠心奪走他的一切?他這一切原本就是我給他的,他為了千尋受傷是一回事,再說,我也不是不讓他們結婚,反正將來等他們結婚,公司不就等于他的?我只是希望現在能讓千尋掌握大局,這是為了她著想,我是在保護她!」
葉辰杰明白父親的意思,不禁對父親的讓步感到不可思議。千尋說父親有改變了,現在看來這幾年的時間的確讓兩人都有所長進,即使想法不同也不會像以前那樣講沒兩句就吵翻天。
「爸,我知道你想保護千尋,但如果你能多替江潮著想,我相信千尋會更感動,你讓她去國外念書固然是好,那江潮怎麼辦?他現在很依賴千尋,你卻要他們分開那麼久。」坦白說,他也贊成女兒去國外念書,畢竟她早習慣國外的教學方式,可他必須考慮江潮的情況以及心情,對這個女婿,他總覺得虧欠。
「又不是不能見面,不是有寒暑假嗎?加上現在科技發達,不是還可以視訊?就算真的想見面,買張機票飛過去又有什麼困難?」葉宗楠心知這樣對孫女比較好,該堅持的他不能退讓。「再說,如果千尋能心無旁騖好好念書,未來也能協助江潮,畢竟他的身體已不如過去了。」
案親說的這點讓他難以反駁,大家都認為江潮只是少了左手而已,但雙腿曾受過傷的他不能久站,對脊椎會造成傷害,他的傷雖然痊愈了,終究不可能和過去一樣。
最後葉辰杰嘆了口氣,答應會好好勸女兒。
葉千尋听完父親的分析,沉默好半晌。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江潮的身體狀況,外表好不見得一切都好,她才希望能就近照顧並且分攤他的工作。
「你不是常嚷著不喜歡這里上課的方式,我和爺爺都覺得國外比較適合你,再說,法國大學只念三年而已,三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葉千尋咬著指甲望著窗外,內心在拉扯。
沒錯,她的確不習慣這里的教學方式,但為了潮,她願意忍耐,這一離開最少要三年,她擔心最後會因為太思念而跑回來。
「暑假寒假你都可以回來,不要把這件事想的那麼痛苦,即使痛苦,長痛不如短痛,與其讓爺爺一直念你,不如就完成他的交代,往後耳根子就能清靜了。」父親的嘮叨功力,連他也甘拜下風。
「爸,是三年不是三個月……」念個大學也這麼麻煩,唉。
「時間過得很快,想當初你才剛出生,現在不也二十歲了。」葉辰杰感嘆道。
葉千尋沒好氣地潑他一盆冷水,「我也不是你帶大的。」
他咳了一聲。「反正,你爺爺是這意思,我也贊同,你留在台灣就怕最後兩頭空,說不定還會讓江潮替你擔心,好好想一想吧。」
待父親離開,葉千尋嘆了口氣,頭低到幾乎要貼在大腿上。
江潮下班回到家就看到她這副模樣,彷佛被釘住,動也不動。
看來應該是思緒堵塞了,每次她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就會這副頹廢樣。
「怎麼了?」
听見他的聲音,葉千尋干脆趴在他腿上。
「你不說我無法幫你。」
唉,你也幫不上忙啊……
「關于你念大學的問題?」他一針見血地點出問題。
葉千尋立刻抬起頭,挺直身子。「你知道?!」
「最近也只有這問題能困擾你了。不要想太多,你只要告訴我你最初的想法是什麼就好。」江潮輕輕拍她的背,順著她的長發撫模,他一直很喜歡她這頭柔順的頭發。
最初的想法……「我、我想去法國念書。」
「那就去啊。」
「可是……我也不想離開你。」
「我不能陪你去,反正最多三年而已,又不是一輩子,你不要為了我委屈自己,想去就去,而且按照當初計劃,我也是希望你念完大學再回來,所以我們現在只是回到正軌。」
「潮,你已經可以自己一個人睡了嗎?」她察覺自從車禍受傷後,江潮對她的依賴更重了,晚上她若不躺在床上他根本無法入睡,因此她的作息時間是配合著他的。
「總會習慣……」他不能再依賴她了。
「真的嗎?」葉千尋翻過身,望進他那雙深邃的眸子里,每次總以為能看透了,一個眨眼後,他的心情又藏起來,她總覺得他藏得太深了,是不是覺得還不夠踏實?她做得是否還不夠好?
「嗯……」他淡淡低吟,嘴角的笑總和眼底的愁產生矛盾,他卻未曾發覺。
不願放開,偏偏必須放手的苦澀只能自己品嘗。
「已經不需要我了?」
「傻瓜,我怎麼可能不需要你,只是希望你別後悔。去吧,我再等你三年。」
三年,不是三個月,更不是三天。
這是她第二次離開,第一次他措手不及,這次是他鼓勵她。
一半真心為她,一半是……違心之論。
無論如何,千尋仍是離開了。
這次他們不寫信,改用e-mail和MSN聯絡。她兩三天就會寫一封mail,他們也有固定聊天的時間。
為了忘記分離的苦,江潮專心在工作上,還到葉辰杰的畫室學習油畫,這只無法再拉琴的手大概也只能用畫筆來消磨夜里漫長的時間。
他回想起第一次的等待,並不如此刻那麼辛苦難熬,畢竟千尋那時候是孩子,他對她沒有男女之情,不會刻意想念,只是偶爾想到才感到一陣難受罷了。
現在就不同了,感情已深,加上過于依賴,起初他都必須依靠安眠藥才能度過一晚又一晚的折磨,如今半年過去,他的心情亦有好轉,每日就在工作以及畫畫中度過,日歷也這樣平淡無奇地一張張撕下。
江潮的身體果真不如從前,某天開會的時候因為太累而昏倒,醒來的時候人在醫院,葉辰杰一臉憂心地坐在一旁。
「爺爺知道了嗎?」他一清醒便問。
「當然,醫生說你太勞累,爸剛剛才氣沖沖地回家,要你調養好身體再回去。每晚都熬夜,身體怎能撐得住。」
「大哥,別告訴千尋。」
葉辰杰點點頭,「江潮,你的身體不比從前,若不懂得適時休息,任何人都幫不上忙……倘若還有第二次,我就無法幫你隱瞞了。」
「……我知道了。」他淡淡道,神情泄漏出他的疲憊。「大哥,晚了,你先回去休息,我不會有事。」
「那你休息,我明天早上再來看你。對了,這是筆電,我知道你每天都會上線和千尋聊天。」
葉辰杰離開前,順手關掉病房的燈,病房里只剩下從窗外透進來的光亮。
一個人真的太寂寞了。
好幾次通電話時,他都想叫她回來,然而始終開不了口,因為他听得出來她在法國過得很快樂,他怎麼能剝奪她最無憂的生活,只好默默忍下。
一切終究會過去,半年了,還剩下兩年半的日子,不難,真的不難熬……
兩個禮拜後,江潮出院,陳秘書開車來接他,沒有送他回家而是直接到機場。
「總經理,董事長吩咐我幫您請十天的假,讓您到法國散心。」
江潮十分錯愕爺爺居然會這麼做。
「現在是三月,法國還很冷,這是下飛機要穿的衣服。」陳秘書交給他一只黑色提袋。「以及您的護照、機票和信用卡。請總經理好好散心,公司有我負責。」
江潮請陳秘書向爺爺道謝後,便搭上前往巴黎的飛機。
兩個年輕人的聲音從進門後就開始喧鬧,似是在討論事情。
「千,快點,他們還在等我!」
葉千尋放下袋子,扯下圍巾和帽子,坐在沙發上顯得很懶。「Russell,我真的不想出門,外頭好冷。」
「今天是你生日,大家都想幫你慶生,別掃興!」
「可是我只想一個人窩在家里吃披薩就好,你幫我跟他們說謝謝,我真的好懶喔,還是台灣好,法國最糟糕的地方就是太冷了。」
Russell一手搭在她肩上,大有不成功就不離開的打算。「只是吃飯而已,吃完就讓你回來,還怕沒時間跟男朋友情話綿綿嗎?」
「今天真的不行,我一早沒看見他上線,他也沒寫mail給我,我很擔心。你們去吃就好,改天我再請你們吃飯。」平常要鬧到幾點她都奉陪,唯獨她和潮的生日,她絕對會空出來。
「千……」Russell覺得有點無力。
「千尋。」
兩個男人同時喊她的名字,葉千尋卻是直接望著樓梯口,沒想到她想了一整天的男人居然就站在那里帶著微笑,她喜出望外,立刻沖過去狠狠抱住他。
「潮!」
男朋友居然跨海來找人了,Russell只好攤攤手。
「你怎麼會在這里?!」她好高興,好高興,幾乎要掉眼淚了。
「今天是你生日,我特地請假來看你。」
「謝謝你,這是最棒的生日禮物。對了,潮還記得Russell嗎?」險些忘記屋子里還有第三者,她連忙把江潮拉進客廳。
「記得。」
「嗨!」Russell握住他的手。
「Russell,不好意思,我想陪潮,幫我跟大家說抱歉,下次我再請你們吃飯!」
「好,兩位再見。」Russell也不羅唆,拿起包包馬上閃人。
「抱歉,破壞了你的聚餐。」江潮在她唇上落了一吻。
「我只要你陪我。」葉千尋踮起腳尖,雙手圈住他的脖子,獻上火辣辣的法式熱吻。
這一吻纏綿了許久,直到葉千尋差點無法呼吸,江潮才放開她。他們沒有出去吃飯,葉千尋準備了幾道法國家常菜,由她當主廚,他坐著幫忙。
他們一面吃飯一面交換這半年來的生活點滴,有些太瑣碎沒有在mail上交代,倒是在餐桌上全都說出來。江潮說爺爺和許伯最近迷上西洋棋,兩人每天都在較勁,還有廷廷的一些事情;葉千尋說的則是和同學間的互動,大多是和Russell的相處,當她補充Russell已經有女朋友之後,他才舒展眉心。
吃過飯後,他們小酌片刻,她拉著他在客廳跳舞,耳邊繚繞著華爾茲的旋律,然後他們親吻彼此,一個又一個的吻烙印在唇上、胸前。
葉千尋露出勾引的笑容輕輕推開江潮,如一只輕盈的蝴蝶躍上樓梯,優雅地往上走,同時也朝他勾勾手指,眼神輕佻放浪、唇角上揚,剛好是引誘的幅度。
江潮失神地望著她,目光緊緊追尋,腳步亦輕輕跟上。他來到她的房間,她關上門,從身後抱了抱他,才發覺他瘦了很多,接著月兌下他的衣服,毛衣、襯衫……她撫模他的左手,淺淺嘆息,遺憾他的手並沒有如同他的腳能像過去一樣活動自如,醫生所說的機率果真微乎其微。
「現在還會不會痛?」她記得在美國做復建時,他的左手偶爾會疼痛。
「不會了。」
「腿呢?最長時間能站多久?」她又動手解開他的皮帶。
「走路可以持續兩個小時,不過還是不能久站,半個小時以上就會累。」
「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她慢慢將他推至床上,讓他躺下。
「沒有。」他眼底滿滿渴望著她。
「那……今天晚上你能任我擺布了?」葉千尋跪在他身上,低頭在他耳畔輕問。
這句話立刻挑起他的yu/望,他也低聲回應。
「……可以。」
……
「潮……你這樣讓我好想、好想把你綁架,永遠關在這里,只讓我一個人……享用。」唉,她嚴重欲求不滿啊。
「還有兩年五個月又十三天,我等你。」
葉千尋象是突然想到什麼地問︰「這次可以待幾天?」
「只剩九天。」他不敢貪求,能有十天已是幸福。
「我請假陪你。」
「不,我不希望影響你,下課回來陪我就足夠了。」他要的不多。
「好吧,我們就一直窩在床上就夠了。」
嘿嘿,她滿腦子想的都是情色畫面,好糟糕,是不?
多看一眼、多看一眼,一直一直想要再多看一眼,只要一眼彷佛就能夠填平心底的寂寞,埋葬這半年的漫長等候,就能有繼續等待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