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承琰躺在床榻上睡不著,索性起身下床,在寢宮里來回踱步。
他思忖著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她正視自己的心。
早知道自己現在會如此在乎她,五年前,他就不該跟永安王訂下什麼約定。
她並不知道這五年來,他的心情是如何煎熬。
心愛的女人就在眼前,他卻不能親近她,這種痛苦讓他時常難以成眠。
他已經無法滿足于只能遠遠地看著她,他要將她摟在懷中,真實地感受她的存在。
就像被下了魔咒一般,他不由自主地往佟朝陽所住的小房走去。
一見到他突然駕臨,正在喝茶的佟朝陽差點嗆著,她猛吞了一口水,也把即將到口的尖叫聲給吞回月復中。
「太、太子殿下,你怎麼會來這里?」
他沉默了半晌才開口。「你不肯過來,本太子只好親自來找你,看你會不會回心轉意。」他半開玩笑地自嘲。
他的話,讓佟朝陽錯愕得連嘴巴都無法合上。
「殿下,請你別開玩笑,你的身份尊貴,不該到這種地方來。」她拉下臉,神情變得嚴肅而認真。
姜承琰先是頓了一下,接著低笑出聲。「佟女官,本太子不是你訓練的宮女,省去那些長篇大論吧!」他以長指捏了捏她尖細的下巴。
她這一副正經的模樣,讓他感到又好氣又好笑。
「殿下,這里是下人住的地方,請你盡快離開吧。」她邊說邊移動腳步,想與他拉開距離。
「本太子的床榻曾讓你睡過一晚,你不知報恩也就算了,現在還急著趕本太子走?」他夸張地嚷嚷著。
佟朝陽緊張地用手蓋在他的唇上。「噓!殿下,我求求你小聲點,萬一驚擾了隔壁房的女官,咱們倆都會遭殃的。」
姜承琰趁機握住她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她手背上親了下。
她正想大聲抗議,他隨即不懷好意地提醒。「小聲點!否則,若被其他女官發現咱們倆的奸情,你恐怕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奸情」兩個字讓她羞窘地漲紅了臉,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握著她的手,輕輕撫模著,像是沒有要放開的意思,她只好暗中施力,希望能將自己的手從他大掌中抽出來,但他反倒握得更緊了,她冰涼的小手觸感柔滑,讓他握了就舍不得放開。
「殿下,請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小手傳來一道溫熱酥麻的感覺,她心一慌,使盡力氣將手從他大掌中拔出來,沒想到,卻因為力道過猛,不小心打到床架,發出一聲很大的踫撞聲。
「唉喲!」她眯眼縮肩,咬牙忍受著手指頭打到床架的痛感。
她怎麼會這麼倒霉,惹到他這只狡詐的豺狼。
見她痛得齜牙咧嘴,他趕緊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拉進懷抱中。然後,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小手,在指月復上吹氣。
「很痛嗎?本太子馬上傳太醫過來。」他的黑眸中充滿焦急與擔心。
「不!千萬不要。」她連忙地勸阻,寧願疼死,也不希望將事情鬧大。
「好,不傳太醫,你別激動。」他溫聲妥協。
她做了幾次深呼吸,試圖讓自己靜下心來。
半晌後,她意識到自己還躺在他懷中,她慌張地掙月兌他手臂的箍制。
見她防衛心依然這麼重,他不禁搖頭嘆息。「今晚,咱們沒有階級地位之分,敞開心胸把話談清楚。」
他的薄唇抿成一直線,她刻意與他疏遠的態度,讓他感到灰心。
「殿下不該說出這種有失身份的話來。」她恭謹地低下頭。
「跟我談話,真讓你感到為難嗎?」
他忍不住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抬起頭來,但即使被逼得必須面對他,她仍然不肯把視線放在他身上。
姜承琰輕嘆一口氣,「你知道我最在乎的是什麼嗎?」
「朝陽沒有權利知道。」她賭氣地咬著下唇,態度變得更加冷漠。
姜承琰一把將她抱進懷里,害她不由得嚇了一跳。
「我只在乎你,這座皇宮之中,我最在乎的人只有你而已。」他緊緊摟著她,深怕她下一刻就會消失不見。
佟朝陽因為不敢置信地愣了下,接著,慌亂地推開他溫暖又結實的胸膛。「殿下,朝陽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女官,不值得你如此看重。」
她的回答生疏有禮,盡量讓話里听起來沒有一絲溫度。
他們彼此身份地位懸殊,他怎麼可能如此看重她?此刻,她的心里早已亂成一團,不知該做何反應才好。
「你不相信本太子?」他的心情越來越沉重。
「我不敢有非分之想。」她如實回答,不想隱瞞。
望著他那真誠的表情,她內心竟然有一點動搖及不確定,只不過,他為什麼對她如此執著,她實在搞不清楚?
或許,他只是在開玩笑,想要弄她罷了。
「到底要本太子怎麼做,你才肯相信?」他懊惱地蹙緊眉頭。
在宮廷的斗爭里,他從不將對手看在眼里,也不認為自己會有屈居下風的一天,唯獨佟朝陽讓他永遠無法掌握。
「殿下,我早已下定決心,要一輩子待在王爺的身邊。」她直言不諱,不想再跟他耗下去。
「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
她隨即打斷他的話。「殿下,請別再說出這種不吉利的話。」
「他到底有什麼好,值得你這麼死心塌地?」他不甘心地問。
「也許在別人眼中,他只是一名病弱的王爺,但他心地善良,曾經救我一命,沒有他,就沒有我。」她眼中蘊滿柔情。「所以朝陽早已下定決心,要一輩子伺候王爺,以報當年的救命之恩。」
「佟女官,你對永安王的愛太盲目了,你怎能確定自己對他的感情不是恩情?你捫心自問,你真的愛他嗎?」他緩慢地問。
佟朝陽的身子僵了一下,隨即恢復泰然自若的神色。
「不管我對王爺的感情是哪一種,我都不會離開他。」是恩情或愛情,對她來說根本沒有差別,她想待在他身邊,不管是以女官的身份或是以女人的身份。
「本太子真該為你可貴的情操喝彩,只不過,你可曾想過自己的下場?如果你是聰明人,就該選擇本太子。」他的黑眸閃過一道狠絕的戾色,眸底深處隱藏著一股落寞。
「朝陽心意已決,請太子殿下成全。」她一字一句說得鏗鏘有力。
聞言,姜承琰的胸口像是被重物狠狠地重擊了一下。
「你還真是忠貞不二。」他哼笑一聲。
佟朝陽倏地地屈膝往地上一跪,並且大膽地握住他的手。「殿下,求求你,讓我回到王爺的身邊,你可以留住我的人,卻無法留住我的心,請你成全吧!」
她卑微的姿態,可憐兮兮的請求,讓心腸冷硬的他,再也無法無動于衷。
她最可貴之處,不就是那一顆純真而誠摯的心嗎?
「假使,五年前你最先遇到的人是本太子,你也會這麼死心塌地嗎?」他咬著牙,悶悶的問。
當下,他有一股沖動,想將五年前的真相說出來,可是他不能。
他曾經許下承諾,他不能做一個言而無信之人。
「會,如果五年前我最先遇到的人是殿下,我一定不會背棄你。」她想也不想地月兌口而出。
「很好。」他淒涼一笑。
這樣的答案雖然不滿意,但卻可以接受。
要怪只能怪當年他的決策失誤。
他選擇了江山,將她當成籌碼,送給當時對她一見鐘情的永安王,並且命令所有的太監宮女,不得告訴她真正救她一命的人是誰。
原以為自己的計策完美無缺,沒想到,自己卻愛上了她,甚至愛得無法自拔。
原先他只將她當成一件物品,一點都不懂得珍惜,直到看到她對皇兄無怨無悔的付出後,他才發現自己錯失了什麼。
可惜,他悔悟的太晚,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
一步錯,步步錯,他注定要失去她。
「殿下。」她直視著他,不明白他眼中復雜的神色代表著什麼?
「好,本太子放你走。」他勉為其難地道,眸中瞬間失去了光彩。
「你願意放我走?」她不敢置信地睜大眼,懷疑自己的耳朵听錯了。
「對!放你走,記住,往後別出現在本太子的面前。」他正色地警告後,撥開她的小手,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了出去。
佟朝陽走到門口,望著他僵直的背影,心口好像被利刀給劃了一刀,無聲地淌著血。
傷害他並非她的本意,可是,她不能讓他對自己抱著無法實現的希望,那對他來說,反而是一種殘酷的折磨。
此刻,她自由了。
但為什麼她一點兒也快樂不起來,反而有一種失落的感覺?
望著他融入夜色的落寞身影,她的心仿佛也籠罩了一層陰霾。
***
佟朝陽回到皇後及永安王的身邊後,往日樂觀開朗的性情完全變了,臉上也甚少出現笑容。
永安王雖然察覺出她的不對勁,卻不知道問題到底出在哪里。
這日,她正在替永安王倒茶,沒想到,一恍神,不僅杯子里的茶水滿了出來,還將桌子弄濕了。
「朝陽,你怎麼了?怎麼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對不起!我馬上把桌子擦干淨。」她心一慌,急忙要善後。
「等一下!別忙,你先坐下,本王想你聊一聊。」他溫和地喚住她,示意她坐下。
「是,王爺。」她的心情有點亂,卻還是溫順地落坐。
「咱們來聊一聊太子吧!」他微勾唇角,狀似隨口一提。
听到「太子」兩個字,她的心中陡然加快,神情顯得局促不安。
「王爺,我突然想起有件要事還沒辦妥,請容我先退下。」她垂下眼稟報,沒有勇氣抬頭直視他。
一提及太子殿下,她就顯得六神無主,一股思念的心情突地急涌而上,佔滿她的胸口。
原來,她對太子並不是沒有感情,而是她故意忽略而已。
永安王察覺她似乎心神不寧,卻不願意逼近她說出實情。
「你去忙吧!記得,不要讓自己太累。」他溫柔叮囑。
雖然,她的人回來了,心似乎還遺落在某處。
「謝謝王爺。」她趕緊低著頭跑開。
數日後,上天似乎有意跟她開玩笑,她竟被迫接下一道聖旨。
詔書中明白指示,她必須待在太子的身邊,以行監視及勸導的責任,萬一太子做出任何不符身份之事,將會失去儲君的資格。
現下皇上臥病在床,凡事縱容皇後,所以才會答應頒布這封詔書吧!
接下這封詔書,她的心情感到無比沉重。
爆廷里的斗爭,她願想置身事外,無奈,還是無端地被卷了進來。
當今的西梁國,國勢強盛,宮中的三個派系中,太子的實力遠遠超過其他人,也威脅著另外兩個派系。
皇後及勤王一直在想盡辦法打壓他,隨著皇上的龍體欠安,皇後的手段也更為激進了,她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希望永安王能取而代之。
原本,她以為太子是個罪大惡極之人,才會樹立那麼多敵人。可是,依她這陣子的觀察來看,太子並非那般可惡,為什麼眾人都眼巴巴地期待他被廢掉?
也許是天生的正義感使然,她莫名地為他抱屈。
***
就在重返東宮的這一天,她不停地深呼吸,並悄悄地告訴自己,不能慌張,要鎮定一點。
誰知,才一踏進東宮,一個價值昂貴的前朝花瓶卻迎面砸來。
她俐落的閃身,幸運躲過被砸傷的命運。
「太、太子殿下!」她扯了個虛偽的笑容,牙齒還在為剛才驚險的一幕打顫。
「你還有臉回來?」姜承琰咬牙切齒地睨著她。
他好不容易才答應放她走,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又回來了!
她不在的這些日子,他每夜都難以入眠,好不容易才釋懷些,怎知,她竟然又回來了!
她是故意耍著他玩嗎?
佟朝陽盯著他略顯瘦削的臉龐,及下巴新長出來的胡髭,心口莫名地揪痛了一下。他之所以變成這麼狼狽,是因為掛念她的緣故嗎?
她深吸一口氣,吶吶地開口。「殿下,朝陽這次是奉了皇上之命,特地回來照顧你的。」她扯唇,僵硬地笑著。
姜承琰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這又是皇後的把戲吧?」他從鼻子冷哼一聲。
「不、不是……」她被堵得有點啞口,肩膀無力地往下垂,眼神充滿了無奈。
都怪她,狠狠地傷了太子的心,才又回頭來找他。她從沒看過太子這麼失意的模樣,教她感到歉疚及不舍。
這次,她是奉旨回來,而且還有任務在身,但這些她都不想管了。往後,她會真心地服侍太子,只因為她知道自己真心想為他這麼做。
「真不敢相信,你這麼體恤我這個太子。」他自嘲,眸色變得深幽而冰冷。
在宮里,他一向孤立無援,若非靠自己暗中謀計布局,根本無法支撐到今天。
案皇及皇後一心向著永安王,勤王則是野心十足,他的處境堪憂,除了極力拉攏宮內數位重臣之外,他還得隨時應付各種突發狀況。
太子之位,他坐得並不輕松。
包殘忍的是,他連自我放逐的機會都沒有。
夜里,他借酒澆愁,白天,他又得恢復成精明干練的太子。
他的日子過得可真痛苦。
氣氛正在緊繃之時,一名宮女怯怯地開口。「太子殿下,奴婢端茶來了。」
「端上來。」他不悅地低喊。
「我來吧!」她一把將宮女手中的濃茶端過來,走到太子面前。
姜承琰雙眸微眯地盯著她,臉上的表情波紋不興。
佟朝陽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挺直背脊走向他。
即便外表看似頹廢,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王者氣息,仍然讓人望之生畏。
「太子殿下,請用茶。」她定定地直視著他。
姜承琰咬牙望著她柔美的臉龐,大手一揮,將她手中的瓷杯給打翻。
瓷杯碎了一地不說,熱燙的茶水還噴濺到她的手,造成一片紅痕。
她趕緊蹲,撿拾地上的碎片,深怕他會不小心踩到。
姜承琰下顎緊繃,一言不發地望著她的身影,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
「我再去端一杯茶過來。」將地上的碎片處理好,她站起身想走開。
她能明白他發怒的原因,也明白他此刻並不想見到她。
如果可以,她不想傷害他。
先前她執意離開,狠絕的中傷了他的心,如今,她可以理解他不友善的態度,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怎能容許自尊心受到打擊。
「站住,本太子不必你惺惺作態了,你回來的目的人盡皆知。」他譏諷地冷笑。
她這副真摯誠懇、任勞任怨的模樣,讓他看了覺得諷刺。
她這是要演給誰看?
如果不是真心回到他的身邊,就不要再來攪亂他平靜的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