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鈴、鈴!
擾人清夢的鬧鈴聲,十分不識相地響起。
「嗯?」持續不斷的鬧鐘鈴聲將他自迷蒙的夢境中喚醒,裴灝緩緩撐開疲累的眼眸茫然地逡巡著四周。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揉了揉發脹的腦袋,他暫時無法思考任何事。
正想起身的時候,身體傳來的疲軟卻令他難以動彈。
他竟然全身上下使不出一絲力氣,整個人感覺起來軟趴趴的,好像在雲端飄浮,有著騰雲駕霧的飄忽不真實,但身體卻異常沉重,有如壓了幾斤重的大石頭在身上,讓他幾乎動彈不得。
大腦里的功能似乎暫時停擺了,記憶中最重要的細節任他怎麼也想不起來。仿佛那段記憶里已遺落了,腦袋里的整個思緒幾乎一片混亂,糾纏難解。
他為什麼會在這里?這里是哪里?
一堆問題仿怫卡死在他的腦子里,任他怎麼想也想不出問題的答案。
許久,自身後傳來的細微聲響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轉身,他發現身邊竟躺著一個男人——不對,或者該說是一個男孩。
「嗯……」只見身邊的男孩輕輕嚶嚀一聲,小小的身子不自覺地偎進他的懷里尋求溫暖。
早晨微涼的冷空氣彌漫在兩人之間,裴灝幾乎可以感覺到從他胸腔中呼出仍帶有溫度的霧氣,與男孩的氣息在空氣互相傳遞著,在那一瞬間仿佛不必開口,心靈就能輕易踫觸。
這是個非常美麗的男孩呢!
就這樣看著床上靜謐沉睡的男孩,讓裴灝想起墜落凡間的純真天使,在早晨和煦日光的照射下,他就像被包裹在閃動著亮金色光芒的絲絨中,看起來是那樣無邪、純善卻又帶著不知名的孤寂。
他記得曾經看過這個男孩,只是在哪里呢?
裴灝努力搜尋著記憶,終于讓他想起來了——在地獄。
裴灝記得曾經在地獄酒吧里看過這名男孩。
不過,那時候的他裝扮成女子誘惑他,而且喂他吃下了不知名的安眠藥,一定也是他將他綁來這里。
綜合以上的結論,這名男孩不是好人,因為他就是那一夜對他設下誘情陷阱的主謀者。
可是,該死的……他一點也不像啊!
沉睡中的他看起來是那麼無助、純真,縴長的睫毛緊緊交錯密合著,教他瞧不見那對迷惑心智的狂野眼瞳,細致的五官仿佛放松了警戒,綿密平緩的呼吸鼓動著他的情緒起伏。
收斂起黑色羽翼的天使,依舊無邪地教人心動。此時的他沒有一點犯罪者的氣息,他看起來就像一個易碎的玻璃女圭女圭,脆弱而美麗。
幾乎是同時,在裴灝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一陣冰冷抵上了他的月復部,伴隨而來的是男孩悅耳低緩的柔雅嗓音︰
「你最好不要亂動。」
「什麼?」
「你再繼續亂動下去,子彈可是不會長眼楮的。」
裴灝低頭一看,發現抵在他月復部的冰冷物品竟是一把槍。
哼哼……他收回前面那句話,他是玻璃女圭女圭沒錯。
不過,是防彈玻璃!
「你到底想怎麼樣?」
「想要你不叫、不吵、不鬧,乖乖的听話。」
「是嗎?然後乖乖地等著你殺了我。」
「我不會殺你。」冷夜袂拉著他緩緩從床上起身,無瑕透徹的眼眸緊緊瞅著他不放,那樣懾人媚惑的狂炙眼神幾乎奪去他的呼吸。
「那你要怎麼樣?」
可不可以別再這樣看他了,那雙瀲盡的眸子就在自己的眼前,雖失去了先前灼人的銳利卻依舊無瑕,一再讓他的胸口鼓起狂烈的鼓動,讓他不自覺沉醉其中。
懊死的!他到底在想什麼,那對瞳眸的主人可是要對他不利的。
「我要怎樣?我不會怎麼樣。」
冷夜袂想也沒想就回答了他的疑問,接著就放下抵著他的槍,懶洋洋的走進浴室里梳洗。
不會怎麼樣?
既然不想怎麼樣,那干嘛綁架他?
裴灝完全無法猜透他的心思,只能愣愣的看著他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浴室門口。
「對了,千萬不要打我那把槍的主意喔。」冷夜袂清昂的嗓音伴隨著水聲從密閉的浴室里傳出來,听起來有些空洞、不真實。
經他這麼提醒,裴灝才猛然注意到他隨手放置在床榻上的槍。
槍?對啊!
現在槍既然不在他的身邊,那他為什麼還要听他的話?
***
裴灝偷偷地拿起了他的槍,尾隨著他的腳步來到浴室的門前,然後用力地踹開浴室的門,扣下扳機——
不過,他並沒有听到預料中的聲音。
「不是早就跟你說了,不要動我的槍嗎?」
冷夜袂的聲音忽然在他的耳邊響起,裴灝愕然地望向他,只見冷夜袂整個人完好如初的站在他的面前,漂亮的臉蛋揚著似笑非笑的淡然笑意。
沒有傷口、沒有流血。
他不是開槍了嗎?
「你為什麼一點事也沒有?」裴灝簡直氣結,他沖上前質問。
「你拿水槍射我,我為什麼要有事?」冷夜袂像問個呆子似的反問他。
「水槍?」
「水槍。」
「你騙我!」
「鬼才騙你,我打從一開始就沒說這是把真槍,全是你自己以為這是真的,你如果用大腦想一想就知道了,現在誰會拿把真槍到處晃?」
「你——」裴灝簡直無話可說。
這、這小表……直一令人生氣!
「不過如果這是把真槍,我可能早就死在你的手下了。」冷夜袂懶洋洋的,隱約飄忽的眼神牢牢地盯著他。
「什麼?」
「你看這里、這里——」冷夜袂指著自己胸口附近被水噴濕的部分,透明的水珠緩緩自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肌膚上滑落。
「你早就知道我會這麼做?」
裴灝以為自己看錯了。從他的外表猜測,他應該只有十幾歲吧!
可是在那一瞬間,他仍舊青稚的年少臉孔竟輕揚著了然的微笑,那樣的笑容有著透徹人心的凜冽,是一種看透人性的漠然,那種冷、那種寒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屬于像他這樣的小孩子。
「可不是嗎?人性的丑惡。」低沉優雅的悅耳嗓音仿若劃破空氣的利刃,肯定、不容懷疑的語氣穿透了他動搖不定的心。
「你這小子!」
裴灝似乎看見他晶澈眼底的惡劣嘲弄,他眼中的神色竟是那樣的輕蔑、淡漠,而這樣的態度徹底的激怒了他。他忍不住沖上前去,眼看緊握的拳頭就要揮向那張優雅美麗的臉孔……
「小心一點,這次可不是開玩笑的。」冷夜袂的嗓音听來有一絲勝利的快感,接近他腰部的手上不知何時已握著一把閃耀著奪目銀光的小刀,而小刀的尖端已然刺入他的皮肉,緩緩滲出些許血絲。
裴灝知道,他這次是玩真的!
「現在請到吧台去。」
情況在他的掌控之下,裴灝只有乖乖听話的份。
他緩緩步出彌漫著霧氣的浴室,在悶熱空氣的遮蔽下,他只能隱約感覺背後那縴弱的白皙身影,正用著那雙晶透的眼眸緊緊地凝望著他,直到半掩上了門,那有強烈壓迫感的狂烈眸子依舊揮之不去。
他竟然在害怕!?他的強烈、狂野讓一向自信的裴灝首次有了挫敗的軟弱,他感覺到自己的手正在發抖,血液似在凝結。
那樣的眼神緊揪著他的心口,讓他覺得難以呼吸,仿佛心髒將被他的眼神貫穿了。
透明澄澈、完美無瑕,那是一對只屬于野獸的眼眸,用著那樣的眼楮可以撕裂敵人使其浸染鮮血。然而,那樣令他染火的瀲盡眸光,鼓動著他激烈跳動的心髒,滾沸他流動的血液,悄悄觸動他心底深處的防線。
他的自傲霸氣仿佛在他面前全部瓦解,僅剩下最丑惡的人類天性。
走了幾步,從浴室中傳來的警告聲讓他稍稍停下腳步——
「希望你不要有任何逃跑的念頭,現在外面到處都是探听你消息的記者,如果你不想要自己的行蹤暴露的話,最好是和我合作。」
裴灝猛然轉頭回望他,卻只見到煙霧裊裊中一抹虛幻的身影,而那個影子的身後隱約可見展開的沉黑羽翅。
***
裴灝終于知道他所謂的「行蹤暴露」是怎麼一回事!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在消失近一個月後的今日,他居然看見報紙上的頭條正以一整個版面的篇幅大肆報導關于自己的新聞——
失蹤歌手深夜調情,度假是幌子、還是騙局?
而在聳動標題旁還住以幾張全彩放大的印刷照片。
瞧瞧,這些照片還真夠煽情的。
女子以惹火姿勢跨坐在他的身上,而他的手正放在女子的腰上,無論從哪一方面看都很曖昧,莫怪乎這些媒體記者會用如此大的篇幅來報導,可以想見現在外面一定滿城風雨了。
唉……像這類的緋聞,對一個剛出道的歌手來說是傷害很大的。
裴灝簡直可以想象他親愛的阿姨此時發青的臉色,那時候不告而別似乎已經讓嚴虹湘很頭痛了,現在再來這麼一條新聞,想必她沒有心髒病也會給嚇出心髒病來,還真是難為她了。
站在茶幾旁邊,裴灝拿著電話的手開始微微顫抖。
他正嘗試著打電話慰問一下勞苦功高的虹湘阿姨,听著來自話筒里不斷傳來嘟嘟嘟的接撥聲,他的勇氣在時間的消磨下逐漸散去,他幾乎無法想象她接到他的電話會有怎麼樣的反應。
是爆吼、怒罵,還是安撫他受創的心靈?
喀啦!在電話接通的前一刻,裴灝終于還是放下手中的電話。
他承認自己沒有勇氣去面對她的精神訓話,誰教他天生就對這個阿姨一點辦法也沒有。
頹軟地坐回酒紅色的沙發上,裴灝索性合起眼楮想好好放松自己疲累的精神,試圖借著短暫的休息緩和這幾天激烈起伏的情緒。
這幾天真的是發生了太多事,首先是放下工作偷跑、然後是被男扮女裝的家伙綁架,現在又爆出這樣的丑聞……他今年鐵定是少燒了很多香,不然老天干嘛沒事這樣整他?
面對這樣的窘況,裴灝只能說自己是流年不利啊!
鈴、鈴、鈴……
電話鈴聲毫無預警地響起,讓正在閉目養神的裴灝嚇了一大跳。
從沙發上跳起,裴灝適時地抓起話筒,阻斷刺耳的電話鈴聲繼續傷害他的耳膜。
「喂!」他用著柔雅的嗓音相當有禮地道。
電話的另一頭大約停頓了三秒,才發出回應的聲音——
(你還在啊?)從電話另一頭流泄出帶著淺淺笑意的輕柔語調。
身為歌手,裴灝向來對聲音敏感。他很快得知對方的身份——
那個不要臉綁架他的死小孩!
「是你叫我不準離開的,你忘了嗎?」他的口氣不太好,低沉的嗓音像是吃了十幾噸的炸藥。
(當然沒忘。)冷夜袂悠然輕笑,那低柔的笑語微微鼓動著他的耳膜。
「你該不會是特地打電話回來查勤的吧?」裴灝沒好氣的問。
電話那頭不斷傳來的嘈雜聲音引起了裴灝的注意,听起來他像是處在人很多、很亂的地方。
什麼地方會人很多、很亂?
是學校?
不可能的,那家伙雖然看起來像個小孩子,但內心卻是相當冷然,那種對人性的透徹實在不像一個孩子,甚至比他還要成熟。雖然這樣說有些丟臉,但他卻不得不承認。
懊不會是……酒店吧!
這還比較有可能,畢竟那家伙長得一張女圭女圭臉,陰柔但仍舊不失霸氣,這種貨色在酒店是最受歡迎的。
不過,他倒是沒听說過有酒店是在大白天里營業的。
(雖然不完全對,但這也是我的目的之一。)冷夜袂無心控制身邊越加放肆的嘈雜聲,仍舊是一貫的清然語調。
「你到底想干什麼?」
裴灝失去耐性,被綁來這里他已經夠嘔了,他沒必要對一個小表卑躬屈膝的。
(火氣先別這麼大,有些事想麻煩你。)
電話那頭的人稍微遲疑了一下,听得出來他似乎還在仔細考慮著什麼事,幾分鐘過後才听見他低低的嘆息聲,像是妥協,又像是無奈。
如果可以,他還真不想找他幫忙。
畢竟他們目前的狀況幾乎可以算是互相對立的,他是綁匪,裴灝是肉票,就信賴關系來說實在不太妥當,可是現在要請他幫忙的事又是非常緊急的,經過多次的思忖後他才決定讓他試試看。
這已經是最後的一條路了,他這叫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什麼事?」
(你看到桌上的錢包沒?錢包的下面壓著一封信,你幫我拿出去寄了。)冷夜袂依照著出門前的記憶,試圖指引他。
裴灝順著他的指示,果然在桌上發現了他的錢包和一封信。
「找到了,你要干嘛?」
(我出門的時候太匆忙了,忘記把信帶出去寄,地址、郵票都已經寫好貼好,就麻煩你替我跑一下腿,把這封信在今天以前寄出去……請一定要在今天寄,不然會來不及!)
「急件嗎?」裴灝隨意翻看著那封普通的信,看不出有任何的特別。
(別管這麼多,你只需要幫我投到郵筒里就行了。)從冷夜袂的聲音听來,顯然他並不喜歡他過多的疑問。
裴灝思慮了一會兒,態度上明顯有些推托。
叫他去跑腿?會不會太物盡其用了些!
就算他的性命掌握在這個小表手上,他也沒道理事事都听他的。裴灝向來高傲的少爺脾氣不允許自己這麼輕易的接受別人的請托,尤其是一個刻意設計他落入陷阱的惡質小表。
何況他現在成了報紙的頭條,而這些八卦記者又是無孔不入的,到哪里都可以發現他們的蹤影,他實在不想給這些人更多的新聞炒作。
(拜托你,我現在只能麻煩你了。)有求于人的時候,冷夜袂相當懂得要放軟自己的身段。
「嗯……」裴灝開始有些動搖了。
雖然他的意願不大,可冷夜袂近乎哀求的嗓音,總讓他想起被丟棄在路邊的小狽哀嗚,恍若一粒不經意投入湖泊的小石子,悄悄地讓向來平靜的水面泛起圈圈漣漪。
裴灝可以想象,在冷夜袂那張如同天使般精致的容顏上,逐漸展現的那副煩惱、請求的柔美表情……
懊死的!他居然心軟了。
「好啦、好啦,我幫你寄就是了。」裴灝舉起雙手投降,他這個人向來對小狽、小孩子最沒抵抗力了。
而他,不幸隸屬于小孩那一類。
(真的?)冷夜袂像個興奮的孩子,愉悅地輕喊著。
「反正投到郵筒就可以了,又不花多少時間。」這句話他是說給自己听的,試圖替自己的心軟找一個較合理的解釋。
(那我就先謝謝你了,對了……寄完信就要回來,別不守信用!)冷夜袂掛上電話前,仍不忘再次叮嚀。
裴灝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他有這麼沒信用嗎?
就算是好了!說實話,他其實也不怎麼想逃,說不出原因、講不出理由,反正他就是缺乏任何想乘機逃走的動力。
真是個沒用的肉票,超級不專業!
幣上電話之後,裴灝正準備拿起信封出門去履行承諾,然而桌上半掩的皮夾卻頻頻在挑戰著他的意志。
想看、不能看、想看、不能看……
終于,戰勝了理智,裴灝拿起那個款式簡單的男用皮夾開始仔細地查看著。
里面有一些現鈔、一些名片、一些塑膠卡片和身份證,他皮夾里的東西出乎裴預想象中的少。
他隨手翻看著那張證實身份的證明——
冷夜袂。
嗯……很特別的名字。
十九歲。
換算後差不多是這個歲數,可是感覺起來似乎比他外表看來的年齡大很多,那個小表看起來就像是個十五、六歲發育還沒完全的小表頭而已。
案不詳、母不詳。
難道他沒有父母嗎?
他是個……孤兒!?
就在裴灝翻看身份證的同時,一張泛黃的相片從皮夾的夾層中滑落。
從照片發黃的程度判斷,這張照片的歷史少說也有十幾年,而照片的地點似乎是在附近的山區。照片里有一個小孩子緊抓著一個年輕的婦人,站在一間平房似的建築前面,從模糊的照片中他隱約可見小孩熟悉的輪廓。
這不就是冷夜袂嗎?
裴灝順手翻到照片的背面,上面有他率性的字跡。
上面有一間孤兒院的名字、電話,以及地址……而這個地址,似乎跟信封上的地址是一模一樣的。
強烈的好奇心在裴灝的胸口,他隨手抄起置放在沙發上的外套、帽子,手中握著他所交代的信封以及那張照片。
他會替他寄信的,不過是用他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