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哪里?」
冷夜袂望著那個巨大的建築物,完全不了解他帶他來這里的原因究竟何在?
「這是我之前開演唱會的場所。」領著他從後門進去,裴灝的舉動活像個偷偷模模的賊。
「那我們為什麼要來這里!」
穿梭在狹小的走道間,冷夜袂還是有些不明就里。
「因為我想讓你看些東西。」
「什麼?」
穿過那些彎彎曲曲的走廊,在裴灝的牽引之下,冷夜袂被他帶到舞台上,並順手遮住他的雙眼。
「你要讓我看的東西在哪里?」
「看吧!」裴灝放開了他,讓他站在舞台的正中央。
冷夜袂緩緩睜開雙眼,看見的是一片黑暗及空曠的場地。他不得不承認,站在舞台上的感覺確實教人著迷,就像被牽引進一個巨大的黑洞中,讓人不知不覺地沉溺其中。
「你知道站在這個舞台上的感覺嗎?」裴灝突然開口詢問他。
「嗯?」
「站在這個舞台上,你會有一種全世界都在你腳下的感動。」
「喔。」
「我很喜歡這種感覺。」
冷夜袂順著他的視線,望向黑暗的四周。
在微弱的燈光下,冷夜袂的臉孔有些模糊,卻更加迷媚。他的五官本來就細致,肌膚也比一般的男子還要來得白皙,宛若一具不具生命的玻璃女圭女圭,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將他佔為己有。
「你就不能有些其他的反應嗎?」
「咦?」冷夜袂皺眉。
「這里可不是想來就能來的,可是你卻一點也沒有興奮的感覺,這實在很令人挫敗耶!」
夜袂看了四周又看了他一眼,才緩緩開口︰
「我忘了,你好像是個歌手是不是?」
他這個人一向不看電視,消息的流通上只能靠別人的口耳相傳。
什麼好像,他根本就是啊!
「你到底有沒有听過我唱歌?」
冷夜袂誠實的搖了搖頭。
其實在接下這個工作之前,他根本連裴灝這個名字都沒听過。
「真是的!」裴灝不滿地斜睨了他一眼。
他們認識雖然不算長,可也不太短,畢竟是朝夕相處的朋友,但他卻對他一點了解都沒有,真不知道他這個朋友是做到哪里去了。
「好吧、好吧。」他隨手月兌上的外套,丟在他的身上。「告訴你,平常听我唱歌可是要花錢的,今天呢——我就特別優待你。」
冷夜袂看著他站在黑暗之中……
在一片的寧靜中只看見他緩緩開口,從他唇間逸出的歌聲,就像是一陣耀眼的光亮,瞬間點燃了室內的黑暗,他奔放、狂熱的歌聲是他听過最動人的,仿佛尖銳如刀可穿透人心,可是卻又如同溫泉般能浸濡傷痕。
他似乎是傾盡了一切的情感在唱,讓听歌的人輕易地感受到他豐沛的情感,然後為他感動……
他想,他會喜歡听他唱歌的。至少,開始不討厭!
一曲終了,冷夜袂依然深深沉溺在他動人的歌聲中無可自拔。
他的歌太深沉,仿佛能牽動著他的情感思緒,安撫了他心底深處的傷痛,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溫暖的感覺,甚至讓他有想哭的沖動。
冷夜袂努力忍住,只是眼眶仍不听話地濕潤了。
「怎麼樣?好听嗎?」
裴灝蹲回他的身前,微笑地望著他。
冷夜袂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凝視他良久——
「你……喜歡唱歌嗎?」
裴灝偏頭想了一想,「不討厭,但也稱不上喜歡。」
對他來說,唱歌只是興趣,是調劑生活的娛樂而已,可是當興趣成了工作,娛樂成了壓力,這就讓他覺得煩悶。他不喜歡拘束,也無法忍受被人管束,他寧願一人自由自在的。
「我也不討厭你。」裴灝沒頭沒腦地蹦出這一句話。
「喔。」
裴灝忽然緊緊地擁住他,感受他的溫暖在兩人交疊的臂彎中傳遞。
他是喜歡自由的,可是當自由與冷夜袂相抵觸時,他會選擇哪一方呢?
他想,他大概會放棄一切吧!
因為他似乎更喜歡冷夜袂……
真的只是喜歡嗎?還是包含了更多?
他不知道,也懶得想。
或許再給彼此多一點時間,他可能就可以想通了。
「誰?是誰在那里?」黑暗里突然傳來陌生的詢問,大概是管理員。
糟糕了!
「快走。」裴灝暗叫不妙,拖著冷夜袂沿著原路往日走。
他們走後不久,管理員才拿著手電筒來到舞台上——
「奇怪了,是我听錯了嗎?」一號管理員詢問著身邊的二號管理員。
「應該沒有,因為我也听到了。」
「你有沒有覺得,那個聲音好像在哪里听過?」
「嗯。」
「裴灝!」
兩位管理員異口同聲地喊出這個名字,可惜人早已不見蹤影。
***
「呼……你想嚇死我啊!」
冷夜袂沒好氣地站在柱子旁,拼命大口喘氣。
「我們可是非法入侵,不逃就等著被捉。」
「那你干嘛帶我來這里?」
「因為我想帶你來。」裴灝回了他一個不負責任的答案。
「喔。」
「走!我再帶你去一個地方。」
裴灝不由分說的抓住他就跑,直到爬上一棟老舊公寓的頂樓後才放開他的手。
嘿嘿!裴灝發現今天他似乎常常在握他的手,他的手看起來相當白皙,可是握起來卻是略微地粗糙……不過,還滿柔軟的。
「喏!」
他拿出剛才順道經過商店買來的一打啤酒,放在他的面前。
滿水珠的鋁罐上還隱約冒著冷氣。
「我不喜歡喝酒。」冷夜袂搖搖頭。
「別管這麼多,喝喝看。」裴灝不由分說的塞給他一瓶啤酒,強迫他仰頭大灌了幾口。
「咳、咳、咳……」冷夜袂被嗆得根本無法說話。
「你還真可愛耶!」拍著他的背,裴灝看著他漲紅的臉。
「咳咳……走開啦……咳咳……」
冷夜袂沒好氣地揮開他的手,不接受他的好意。
他也不在意,只是微笑地看著他——
裴灝發現,就這樣看著他竟也會有幸福的感覺。
幸福!?
真可笑,他應該已經忘記什麼叫幸福了。
「你知道嗎?我每次開完演唱會就會來這里,因為這里的視野最好,晚上都可以看見星星,幸運的話說不定還可以看到流星許願。」
冷夜袂听著,順著他的視線望向黑暗的星空。
今天的天空有些陰暗,只有少許的星星散落在黑絨似的夜空。
「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里?」冷夜袂問他。
「我不知道,或許我只是想要你參與我的生活而已。」
「可是我不想。」
這是夜袂的真心話。
他不願意與任何人有接觸,他相信自己是永遠孤獨的,在他的生活里始終只有他一個人在掙扎著。他一直是一個人在黑暗的邊緣里生活,不願意對任何人敞開真心,因為他要避開一切可能傷害自己的可能。
包括他……
裴灝的眼神稍稍沉了下來,仿佛是因為他的拒絕。
「喝酒、喝酒,不要想太多了。」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坐著,直到酒精在他們的身上發揮了功效——
冷夜袂醉了。
他躺臥在地上,數著天上的星星。
「我以前……好像很喜歡看星星,每次都瞞著阿姨自己一個人偷跑到山頂去看星星,我數著星星……一顆、兩顆,有的時候看得忘了時間……等到我想到回去了之後,阿姨就會緊張地抱著我哭……」
裴灝只是听著,並不作聲。
「我很討厭看到阿姨哭,因為那會讓我想到我媽……」
「你見過你媽?」
冷夜袂看了他一眼,傻呼呼地微笑——
「當然沒有,我被送到孤兒院的時候只是個小嬰孩而已,對父母根本就沒有任何的記憶,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覺得,在我被送走的時候,我媽媽似乎哭得很傷心……」
裴灝模了模他的頭。
「我曾經去找過我的父母,可是我並不確定他們還認不認得我……或許是因為我害怕,所以我只是遠遠地看著他們……他們有一個女兒,跟我一樣大……他們很恩愛,只有我是孤孤單單的……」
冷夜袂說著,用手遮住了臉。
「你不是的,夜袂。」裴灝將他抱在懷里,像是在呵護一個脆弱的小孩。
「你不了解。」冷夜袂將他推開。
「有我在——」
「我不需要你。」冷夜袂搖搖頭。
「可是我需要你,夜袂。」
「我累了、好累……我想睡覺……」緩緩閉上了眼,冷夜袂已然在酒精的催化下墜入了夢鄉。
看著他安靜的睡容,裴灝心疼了。
是什麼樣的孤獨讓他變成這樣,他一直是一個人努力地生活著……
「我需要你。」裴灝輕輕地、不驚擾他的在他緊抿的唇瓣上烙下一吻,這是他惟一能做的。
因為,他們只是朋友……
當冷夜袂從酒精的效力中清醒,已是隔天。
他張開眼看到的第一個景象是自家的天花板,而昨夜與他一同喝酒的家伙已然如空氣般消失不兒了……
裴灝失蹤了。
而他,又再次孤獨了。
***
「預,你的臉是怎麼回事?」
當裴灝回到自家門口的時候,出來迎接他的家人都被他狼狽的模樣嚇了一跳。
他看起來活像跟野獸打了架,一張俊俏的臉孔早已青一塊、紫一塊,腫脹發紅得幾乎難以辨認他本來的面貌,雪白的衣服上也沾染了斑斑的血跡,他現在的模樣真是怎麼看怎麼可怕。
他沒告訴家人,這些天來發生的事——
當然沒有人知道,在他回家前,也就是與冷夜袂分開後,他一個人來到號稱最多混混聚集的公園游蕩了一陣,與人打了一架之後才決定回家的,他本想試圖冷靜,豈料卻是越來越煩亂。
「我沒事。」越過擔憂他的母親身邊,裴灝直接上了樓梯。
穿過細長的走道,裴灝停在一扇緊閉的精致木門前。
這個房間,一直是裴灝在這個家里最討厭的房間之一。
因為在那扇沉重木門的後面,始終存在著某種他厭惡的壓力與氣氛……
這是他父親——裴勝天的房間。
叩、叩、叩!
裴灝站在門前,曲起泛白的手指輕敲著門。
「進來吧!」厚重的木門後傳來十分威嚴的聲音。
推開門,裴灝走了進去。而他的父親,早已等待著他。
「怎麼這麼難得,你不是一向最討厭到這里來?今天是吹了什麼風,竟然讓你主動來這里找我。」
坐在檀木制成的辦公桌後,裴勝天年近六旬的威嚴老臉上,依舊可以清楚判斷他性格中的霸道、專制與獨裁,從他身上不經意流露出來的霸氣,輕易便能教人不由自主的臣服于他。
他就是裴氏的負責人,裴勝天——
今年邁入六十歲大關,下有兩男一女,一向以大膽、強硬的手段與行事風格著稱,是個不可多得的天才型企業經營者。經營初期由他接手,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他便並購了許多大大小小的企業機構,使得裴氏以黑馬之姿席卷整個經濟市場,並迅速竄升至企業總排名前幾位。
另外更讓人津津樂道的,就是裴勝天從來不是一個合群的人。
在商場上與他有過接觸的人都知道,他是絕對的強硬霸道、高傲不羈,鮮少會出席社交晚宴,從來不跟人打交道,然而這樣的他卻成功的讓裴氏在競爭激烈的商圈里佔有相當重要的地位。
他有相當重的疑心,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都不願相信。
所以現在最令他煩惱的,便是該將裴氏交由誰掌管?
「我有點事找你。」裴灝不等他開口便自動的坐進他桌前的位子與他正面對視。
「你跟人打架?」裴勝天蹙眉瞪視著他臉上的青紫。
「這你不用管,你只要回答願不願意幫我就行。」
「你想要我幫你什麼?」裴灝天倒也好奇,以他對兒子的了解,就算是天塌下來,裴灝也絕對不可能放段請求別人的幫助。
所以在他的三個子女里面,就屬老二裴灝的性格與他最為相像。
撇去外表的相似,裴灝那又臭又硬的脾氣,霸氣自我的特質跟他簡直就是同一個模子打造出來的。
「我想跟你借兩千萬。」
裴灝的話才說完,就教隨後趕到的嚴沁及嚴虹湘驚訝不已。
這孩子今天是吃錯什麼藥?居然會跟他爸爸開口借錢,而且一借就是這麼大筆的金額。
天知道他們父子倆是出了名的不合,裴灝不喜歡他老頭自以為是的專制獨裁,裴勝天不滿意這小子的隨性自我,兩父子幾乎是一見面就吵架,最後為了避免雙方的尷尬,裴灝甚至自己搬出去住。
然而現在裴灝居然開口向他最痛恨的老頭借錢?
真是太稀奇了!
「不要。」裴勝天干脆的回絕。
「我已經這樣求你了,你還想怎麼樣?」裴灝輕易被他激怒,只要跟向來不順眼的老頭對上,他的火氣就格外容易爆發。
「你這叫求我!瞧你姿態擺得這麼高、口氣這麼高傲,看起來根本就像是來向我討債似的。」
裴勝天涼涼的逸出笑意。
裴灝與裴勝天相似之處,其一便是他擁有其父所獨具的冷冽氣質,舉動或談笑間,那難以抹滅的深刻冷漠皆造成他們無法縮短的距離感,宛如近在咫尺、實則捉模不定如同消散的空氣般,若即若離。
再來,就是那抹淡若輕風的淺笑。
這個表情是記憶中父親最常見的表情,總是冷漠得難以接近的父親並非嚴肅、毫無表情的,之所以教人不知如何掌握的最大原因,就是在于那一副若有似無的微笑,不冷不熱、不慍不火的淡然笑容。
「不然你要怎麼樣?難不成要我跪下求你?」
「不用。」
裴勝天轉過身子,背對著他,深邃銳利的黑眸一瞬也不瞬地望向落地窗外的青翠綠地,從燦亮玻璃反射出的狂俊臉孔瞧不出任何情緒,一點也不像一個即將邁入六十的老人。
「那你開個條件,我急著用錢。」
裴勝天沉吟一會兒,緩緩開口︰「如果你答應我,從今以後不再唱歌,來替我繼承裴氏的話,我就願意無條件給你兩千萬,怎麼樣?」
裴家三個孩子里,他其實最屬意由裴潮來繼承家業。
老大的性格太過拘謹古板,只曉得固守舊習、絲毫不懂變通;老三則太過懶散愛玩,雖然有點小聰明卻沒有遠見。所以三個孩子中,就屬夾在他們之間的裴灝最為合適,瀟灑不失霸氣、謹慎不失膽識,是個絕佳的領導人才。
雖然他的外貌看來過于優雅、俊秀,沒有一個掌握大權者所應該具有的霸氣、威嚴,可是真正與他相處過才會知道,他的狂妄、霸道是隱于內的,裴灝的深沉內斂是從外表看不出來的。
「我答應你。」
「這怎麼行?」一旁的嚴虹湘一听,差點沒昏倒。
先是鬧出失蹤記,後來是緋聞,再來居然是要退出,這個死小子是吃錯了什麼藥,才不過短短幾個禮拜的時間就讓他變得這麼奇怪。
「你考慮清楚了嗎?不要勉強自己。」嚴沁也跟著勸說。
畢竟是生他養他的母親,她比誰都了解這個孩子的性格,裴灝這個孩子向來是管不住的。
「我答應你,你現在可以付錢了嗎?」裴灝根本不管身邊的人死命的勸退,雙眼直視著裴勝天。
「可以,這里是張空白支票,隨便你要填多少錢。」裴勝天倒也爽快,伸手取出支票遞給他。
「我只要兩千萬,其他我不會多拿。」裴灝取餅支票,轉身就要離去。
「別忘了我們的約定。」裴勝天在他離去前叮囑他。
踏出門口之前,裴灝轉身問了他一個問題︰「你難道不好奇,我要這麼多錢做什麼?」
「我問了,你會告訴我嗎?」裴勝天反問。
「不會。」
裴灝回答得干脆,快步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