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車子就要撞上冷夜袂,裴灝無暇細想的立即沖上前去,抱住他往旁邊推去,兩個人連續翻滾了圈後才停下來,只是裴灝因為沖撞力過猛,仍不免擦撞到手臂,這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你、你……有沒有事?」緊摟著他的身軀,裴灝顧不得手臂上傳來的疼痛,一心一意只牽掛著他的安危。
冷夜袂沒有回答他。
「該死的!你有沒有事,回答我!听見了沒有,快點回答我!」從懷里傳來的漠然沉靜幾乎令他窒息。冷夜袂的體溫冰涼得嚇人,他簡直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血液被這冰涼的觸覺給凝結了。
他該不會是死了吧?
他都已經將他抱在懷里了,為什麼還是沒有反應?
裴灝著急地低頭逡巡著深埋在自己懷里的絕美臉孔,直到眼里深深烙印上那雙隱約迷惑的瀲盡眸子、那近乎透明的白皙肌膚,以及平緩起伏的胸膛。
他還活著!
「沒……我沒事。」抵靠在他的胸口,冷夜袂似乎可以听到他急切的心跳聲在耳邊回蕩。
「呼!」听到他的反應,裴灝總算是松了口氣。
他的氣息在耳畔吹拂,是那樣溫存、暖熱,仿佛還帶有淡淡的煙草味……
忍不住伸出冰冷的手掌輕撫他的麥色臉頰,冷夜袂意外的發現原來他的膚色相當均勻,好像每一寸、每一點都溫柔的散發著秋日暖陽般的溫度,只要偎近他就能夠汲取到太陽的暖度,感覺起來是那樣的和煦、舒服。
莫名的悸動,正一點一滴侵蝕著他冰冷的心。
「你鬧自殺啊!連車子都不看,趕著投胎也不是這種急法。」躺在地上的裴灝罵歸罵,還是不忘檢查他身上有沒有傷口。
確定他沒有受傷後,他才稍微安心了一點。
「你跌傻啦,還是舌頭被車子輾掉了?」見他遲遲不發一語,裴灝十分沒耐性地拍了拍他的臉頰。
冷夜袂有些恍惚地望著他,迷離的眼神讓他一雙綻放著狂烈焰火的美麗眼眸,不期然地浮現一抹嬌弱。
忽地,他像是從夢中驚醒——
「你還罵我?你以為自己是銅牆鐵壁嗎?」冷夜袂低罵著從他身上爬起來,卻不小心踫觸到他手臂上的傷口。
「喔!痛……痛啦、痛啦,」
「痛死你算了。」冷夜袂輕手輕腳地舉起他的手臂,細細查看。
還好傷勢不是非常嚴重,只是一點小小的擦傷而已,血漬穿透過單薄的衣衫,露出點點紅跡,不過看來應該沒有傷及骨頭或是其他的地方。
「你怎麼說這麼沒良心的話,我好歹也救了你一命耶!」裴灝相當不甘心地鬼叫,反正受傷的人最大,諒他也不敢怎麼樣。
「如果不是你跑掉的話,我干嘛追你?」
說來說去,都是他的錯就對了。
「你真是——啊啊啊,痛會痛啦!」裴灝在他的攙扶下緩緩爬起,過大的動作讓他再次觸及傷處。
冷夜袂靜靜地看著他,並不開口。
他不確定剛才心中猛然的疼痛是從何而來,可是清晰而真實的痛楚卻漸漸在他的心底蔓延。
在那一瞬間,在攸關生死的一瞬間……他徹底看見了那樣一顆真摯的心。
一個肯為了自己死的人,一個為了自己可以連命都不要的人,支持他做出如此舉動的感情究竟是怎樣的強烈?
冷夜袂不知道,他已經糊涂了。
如果這就是他所謂的「愛」,那麼他是感受到了。
冷夜袂深沉的目光緊瞅著他俊秀絕倫的無瑕輪廓,心中的一份漠然漸漸起了奇異的變化。
許久,他才用著極輕的語調低語著……
「你說什麼?這麼小聲,你說給螞蟻听的?」
「我說,謝、謝、你。」突然湊近他的耳朵邊,冷夜袂放聲大喊。
他的坦率,反而讓裴灝有些不太習慣。
不過,他相信自己很快就會習慣了。
「如果你要感謝我的話,就把那兩千萬收下。」裴灝不經意紅了俊臉,所幸燈光昏暗才不至于讓人發現。
「你為什麼要給我這麼多錢?」這是冷夜袂好奇的。
「你不是要存錢買下孤兒院的那塊地嗎?」
「可是這——」
「喂喂喂,你可別再把它還給我了。」裴灝先警告他,他可不想再來一次英雄救美的劇碼。
「我不能接受。」冷夜袂搖搖頭。
「就當是一個朋友的幫忙,這樣也不行嗎?」
一個朋友?
這代表了什麼?
表示他將不再孤獨了嗎?
如果是這樣,他是不是可以接受……以一個朋友的身份?
夜袂誠心地凝望著他,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落入他的陷阱之中。
「我想……我接受你的好意,謝謝。」
「嗯——還有剛才的事,我永遠不會跟你說對不起的。」裴灝清了清喉嚨,有些支吾其詞。
「永遠別說永遠,這是你告訴我的。」冷夜袂微笑,一雙綻放著狂烈焰火的榮麗眼眸出現了一抹澄澈。
天!他最好別再用這樣的眼神望著他了。
因為他居然又有吻他的沖動!
懊死的,他是禁欲太久了嗎?不然怎麼會對一個男人有了沖動,就算他此時的脆弱、柔美都讓他感覺起來像是個縴縴女子。
他一向最自傲的就是超人的自制力,怎麼面對他時就全部亂了調?
唉……
「我先聲明,我會收下這個錢……可是我一定會想辦法還你的。」冷夜袂忍不住提出他的原則,他不喜歡隨便欠下人情。
「好啦、好啦。」裴灝揉了揉他的短發,心中早就打好了算盤。
嘿嘿嘿……這兩千萬的代價,可是要用他的一生來還了,
***
這一晚,他夢見了心中的天使……
擁有無瑕的美貌、神聖的高潔、強悍的眸子,在污穢的地獄里被重重鐵鏈捆綁的超美絕倫的天使。
他看見了即使受制于沉重的枷鎖,卻依舊高傲的他。
一片沉黑的無盡煉獄里,四處飄散著自他純白羽翼上掉落的羽毛,飄落的純白羽毛不經意暈開成刺眼的艷紅︰
是他的血!
是自他潔白羽翼上流淌出來的鮮血!
他俊秀的臉孔因痛苦而扭曲,柔女敕唇瓣因劇痛而泛白……但那雙眼,那對渲染著強烈狂野的澄澈眸子,卻更加清晰!深深烙印在他腦海中。
如果得到他的惟一途徑,是毀滅——
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只願能獨佔這完美的身軀。
如果愛上他的惟一道路,是死亡——
他會一亳不猶豫地決定,只願將這份無法出口的愛意傳達……
墮落的原罪,是愛戀。
狂愛的結果,將是他們的焚身烈火……
***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扯開報紙,嚴虹湘深深覺得如果在繼續這樣下去,她肯定會在一夜之間就多了十幾歲。
咬著吐司,裴灝還是一副優閑的模樣。
星期六的下午,他向來習慣回家與家人「團聚」。
團聚是好听的說法,說難听點就是白吃白喝的意思——因為周末替他打掃房子的阿婆休息,所以他只好選擇回家搭伙。
「又發生了什麼事?」他依舊興趣缺缺。
「你還敢問,自己看看吧!」嚴虹湘把報紙遞到他眼前,讓他能夠清楚看見頭版上斗大的幾個字。
「這該死的是什麼東西?」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吧?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有這種消息傳出來,天知道你什麼人不好惹,居然惹上個男的!你知不知道這種新聞對一個歌手來說是很嚴重的。」
嚴虹湘用力拍打著桌子。
裴灝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報紙上刊登的照片竟是那夜他在巷子里侵犯冷夜袂的情況。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時候除了冷夜袂與他之外,難道還有別人?
裴灝暫時失去了判斷的能力。
同性戀!?
報導用了多麼嚴重的字眼,他不懂,愛一個人本來就沒有性別、對錯之分,這樣的控訴對他們而言未免太殘酷了些。
「我早就警告過你,千萬不要有這樣負面的新聞出現,這樣對你的形象打擊會很大的,之前你惹出來的那些風波都還沒有解決,現在又爆出這樣的新聞,教我們怎麼替你收尾?」
誰管形象打擊大不大!
能不能收尾又關他什麼事?
他只知道報紙上寫的東西太傷人了,不論什麼事都會被渲染、丑化,這些他雖然早就習以為常,可是從未接觸這個圈子的夜袂不同,他太純真了,純真得不知道該如何保護自己。
「阿姨——」
「你現在叫我也沒用,幸虧你已經決定要退出了,所以這樣的新聞應該不會持續太久,可是這樣的消息對裴氏來說打擊一定很大,要是你爸爸看到了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
裴灝根本管不了這麼多。他擔心的是夜袂!這樣的新聞對他是最大的傷害。
他多麼不想再次看到夜袂的脆弱,他一直是那麼辛苦隱藏自己的軟弱……
「阿姨,我要出去一下。」裴灝草草交代一聲,就準備出門。
「給我站住。」一道威嚴的聲音讓他停下腳步,裴灝抬頭看到他的父親。
「有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裴灝無暇理會,他現在滿腦子都只有冷夜袂,根本不能思考其他的事。
「站住,跟我上樓。」
裴勝天不給他任何拒絕的機會,說完就轉身上樓。
苞在父親身後上了樓梯進房間後,在他眼前的是掩面哭泣的母親和一臉嚴肅的裴勝天,這樣的景象告訴他將會有一頓排頭好吃。
「你最好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裴勝天指著桌上的報紙,厲聲質問著剛進房間的裴灝。
桌上攤著報紙,顯然父親已經知道了這個新聞。
裴灝立刻就了解當下情況。
在裴家優良的傳統薰陶下,裴勝天向來都是個非常高傲的人,他所要求的一切都是完美的,不允許有任何瑕疵,這樣獨傲的父親,又怎麼能夠忍受家族中出現這麼大的一個污點呢?
「我沒有什麼好解釋的。」
「這就是你給我的回答?」
「不然你還想要听什麼?」裴灝異常冷靜。
不解釋就是默認了。
「你這個、你這個——」裴勝天索性沖過去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勝天,你這是干什麼?」嚴沁隨即抓住丈夫的手臂想要阻止,可惜仍是慢了一步。
啪的一聲!
裴灝身影搖晃了下,輕束起的黑亮發絲在強大的力道之下瞬間散放,飄落的長發掩住了他俊美的面容,教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見他緩緩轉回被打偏的臉,那雙冷徹的眼底是與他父親相同的傲氣。
「你就告訴你爸爸報紙上的事是騙人的,不過是報社用來炒新聞的手段……灝,你說話啊!」
看見兒子狼狽的模樣,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嚴沁終究舍不得。
「那不是騙人的,報社也沒有在炒新聞。」裴灝並不打算隱瞞。
「灝,媽媽知道你只是在生氣——」
「不是。」
「灝!」
裴灝越過母親的身邊,與他齊肩對望。
「老頭,你听好了。」裴灝拿起桌上的報紙在他的眼前搖晃,寒澈的眼底有著一份冷絕,是一種不容妥協的堅定。「你的兒子……我,確實愛上一個男人,報紙上說的都是真的。」
嚴沁听他這麼說,一張柔美的臉孔瞬間刷白。
她清楚自己的兒子,裴灝從來都不隨便開玩笑,他的性格跟他爸爸一樣倔、一樣強。如今他既然都已經說得這麼明白,就等于間接表示事情已經是無法挽回,沒有任何轉圈的余地。
「你還有膽子說得這麼大言不慚?」裴勝天幾乎不可置信的望著兒子堅定的臉龐,在那張相似的臉孔上看見了熟悉的強硬。
「我為什麼不?」
「你、你愛上男人,你以為這是多光榮的事?」
「如果我今天愛上的是個女人,那又如何?你就能說這段感情是冠冕堂皇的,是正確的、是正常的?」裴灝冷哼一聲。
「你!」
「我愛上了一個人,不是因為他是男人或是女人,我愛的是他的人,而不是他那膚淺的性別。」
「你瘋了!」
「我是瘋了,因為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人有過這樣激烈的感情。」
愛上了就是愛上了,沒有任何的原因可尋。
或許早在裴灝第一次看見那雙眼眸的時候,他就已經陷溺其中。
「你以為我會認同?」裴勝天拿出最後的手段。
「你以為我會在意你認不認同?」裴灝反問,冷冽眸光里的神采,說明他早已不在乎任何事了。既然談判破裂,他認為再也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
他轉身就要離去,然而門口出現的身影卻讓他停下腳步——
那是,冷夜袂。
***
夜袂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而他的身邊似乎還跟著一個極為斯文優雅的男子。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裴灝難以判斷現在的情況。
「我依照約定,來向你拿這次的酬勞。」冷夜袂身邊的優雅男子緩緩開口,淺帶笑意的閑適語氣優雅而沉緩。
「你是?」裴勝天疑惑地看著那名男子。
「我是天堂的老板,希望你沒有忘記我們的約定。」老板微笑地提醒他,那清逸的笑容里仿佛隱藏著詭譎的神色。
本能的,裴灝並不喜歡這名男子。
一身的白衣更加突顯了他斯文俊逸的書生氣息,深邃眼瞳閃耀著妖異的藍,薄而淡色的嘴唇有著堅定明確的線條,微笑優雅的臉龐散發著誘人的魔力,瘦削勁健的身軀沒有一絲多余的贅肉。
猶如神般的完美男子。
可是在那神樣光環後的,卻是惡魔也似的微笑。
「什麼約定?他們又是誰?」嚴沁對眼前的情形幾乎是一頭霧水,但仍警覺地察覺到氣氛的不對勁。
「是這樣的,夫人,裴先生跟我們定下一個約定——他請我們設法讓裴二公子放棄歌唱的事業,好讓他能夠接手裴氏的產業。」老板相當好心地替不明就里的人解釋著。
「你怎麼會——」嚴沁簡直不敢相信。
「我也是迫不得已的,誰教他一點意願都沒有。」裴勝天無奈地道。
「那你也不能這麼做,他是你的兒子耶!」一天之內接連兩個打擊,嚴沁終于難以承受地暈眩過去。
裴勝天著急地扶起她,回頭對老板說︰
「這個約定已經失去了效力,在你們出手之前他就已經答應我接手裴氏。」
「這可不行。」老板搖搖頭,取出那份由銀線捆綁著的契約。「約定就是約定,我們照你所說讓你兒子身敗名裂,願意回頭接手你的企業,既然我們達成了你的要求,你就應該照約定付出酬勞。」
「可是——」
「如果你真的不願意付帳,那我很難給這次執行任務的人一個交代……你說是不是,夜袂?」
老板像是刻意提起他的名字,執意讓他加入這場惡魔的游戲。
夜袂只是低頭不語,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不敢正視他的眼楮。
這個具有純美外貌、邪艷眼瞳的天使……那雙令他染火的瀲灩眸光,能夠鼓動他的心髒、滾沸他的血液,這樣一個美麗的天使,原來是擁有著天使形貌的惡魔。
他還是這麼的美,美得可恨!
始終不發一語的裴灝,隱約了解到這場陰謀的原貌。
原來,一切都只是設計好的圈套!
打從一開始的綁架事件到之後的所有過程,都只是冷夜袂跟那個什麼鬼天堂一起策劃的。什麼孤兒、什麼籌錢、什麼新聞……裴灝所認知的一切,都在真相揭曉後一塊塊瓦解了。
他的脆弱、無助和憤怒都只是他一手導演的戲,從頭到尾都只是為了引誘他掉入早已設定好的劇碼里。
他是被蒙在鼓里的傀儡,一步一步順著他所布下的陷阱舞動。騙局……
「那你要多少錢?」裴勝天無暇兼顧兒子奇怪的反應,他將全副心神放在這個看來深不可測的男人身上。
「四千萬!?」
「以你的身價,這個數字絕對合理。」
「算了,四千萬就四千萬。」裴勝天倒也干脆,掏出了支票寫上了對方要求的金額後遞給他。
這個男人,絕對不是好惹的!
裴勝天深諳這個道理,也不願意牽扯上太多的是非。
「很高興我們這次的合作愉快。」老板拿到了錢,便領著冷夜袂要離去。
離去前,裴灝拉住了夜袂。他只想確定一些事……
「你到底騙了我多少事情?」他幾乎可以感覺到自冷夜袂手掌中傳來的冰涼,以及那雙狂熾眸子里的深沉。
那樣的深沉,是他無法捉模的。
「我根本沒對你坦白過任何事。」冷夜袂輕輕甩開他的手,跟著老板一同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直到此時,裴灝才了解什麼叫作心痛︰
所有他相信的一切宛若已然碎裂一地的玻璃,明亮澄澈的碎片讓他看清自己的丑樣,尖銳的菱角無情割劃著他的心口,背叛就像是一條荊棘,緊緊捆綁著他早已傷痕累累的心。
痛楚早已被忽視,只剩下心中某個角落的傷口,還在不斷地流淌著鮮紅的淚水……
原來,這就是地獄。充滿心痛、哀傷的墮落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