餅年時節,素有不夜城之名的台北市也得以卸下繁華的霓虹燈,此時,台北市高密度的人口早走了一大半,剩下的,大概也只是想晚點起程避開塞車的人,要不就沒家可歸的流浪漢。
當然,道道地地、土生土長的台北人仍留在台北。歐陽曉慶一家就是。
往年她兩個好朋友一定會留在台北大家一起過節,但今年——
大概是都快二十九歲了,而且她們的男友也等得不耐煩。雷子平就是趁這個年假把任裘靡騙到美國去陪他父母過節了,而江憶舟——則是被姜雲曉拘留在陽明山上不得下山。
所以今年,只剩下她和兩個孩子過年。
「媽咪,我好無聊。」小愷音揉揉眼楮,打了個哈欠。「人家無聊得想睡覺。」
「來,媽咪帶你去睡。」
「嗯。」小愷音任母親牽著手走進房間。
安頓好孩子,整間屋子里只剩下她一個人是清醒的,滿屋子的孤獨也全教她一個人承受。
歐陽曉慶想起小時候倚靠在窗台邊,等待著母親下班回家的自己。那種等待的寂寞和孤獨她嘗過太多太多,每次獨自面對空蕩蕩的屋子時她都會聯想到自己正面對一只野獸,那頭野獸張開它可怕的血盆大口,意圖將她吞沒。
一直到現在,她已經成為一個大人,一個二十九歲、有兩個孩子的大人;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成長的累積,這種寂寞、這份孤獨之于她——依然有足夠的殺傷力。
一個人的寂寞……好窒人。她不想這樣一個人品嘗令她恐懼的寂寞感,真的不想,尤其是在這冷雨連綿的夜晚。
她用手輕輕撩起窗簾往外看,黯淡的路燈佔據她整扇窗的三分之二。而路燈下仰頭承接雨水的人影則佔去她所有的視線——杜宇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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餅年時節,大部分的酒吧、咖啡店也關下門來,但也有少數幾家仍張著燈繼續營業。
坐落在羅斯福路臨近台大的這家PUB里擠滿了不知年節為何的都會男女。杜宇衡也是其中之一。
他不是無家可歸,只是家里只剩他一個,在不在家並無所謂,況且他正心煩意亂。回國三個多月,他是不忙著台灣的業務就是忙和美國分公司的聯系,而空暇時間則全被孩子和歐陽曉慶給佔據——想了三個月,他還是想不出任何方法。
「難道除了結婚外沒有別的方法?」他喃喃自問。
和歐陽曉慶最後一次見面是兩個月前的事,後來他就一直忙碌于年終公司賬目總結和貿易企劃的事,沒有時間再去看她和孩子。
事實上他也不願意再去,在他還沒有想出一套辦法前,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和孩子相認,到時候恐怕會帶給歐陽曉慶不必要的麻煩。
杜宇衡輕叩吧台桌面,又點了一杯琴酒。
「先生,你會醉的。」調酒師勸道︰「你已經喝了三杯,夠了。」
杜宇衡抬頭怒瞪他,一臉肅殺之氣。
調酒師只好聳聳肩,再送上一杯酒。
吵鬧的搖賓樂在凌虐店里所有人的耳朵,但沒有人在意,因為過年就是要熱鬧,管它什麼對耳朵造成傷害,恣意狂歡是過年必備的氣氛。
但這些個嘈雜沖擊到L型吧台時威力頓時大減,原因是音箱和吧台正好在對角線兩點最遠的距離。杜宇衡之所以靠著吧台坐就是這個原因。
沉默地喝進半杯酒,他又敲敲桌面。
「你結婚了嗎?」杜宇衡突然問道。
「咦?」調酒師愣了下,笑道︰「結啦!還生了個女兒。」
「哦?」杜宇衡揚正眼看他,這才發現這調酒師身形魁梧,但臉上洋溢著自得的笑容,還有對酒窩。
「我女兒已經三歲七個月大了,和她媽媽一樣漂亮。」還好沒遺傳到他的身材。「笑的時候臉頰還會露出小酒窩,好可愛。」
「哦。」愷音和愷風好像沒有酒窩。
「不過我沒有打算再讓老婆懷孕生孩子。」有一個漂亮女兒他就很滿足了。
「為什麼?」
「你不知道——」調酒師將調制好的雞尾酒倒出,交給遞送的服務生後,索性倚在吧台內邊和杜宇衡談了起來。「女人生孩子是真的拼了命!我女兒出生的時候我也跟著老婆進產房,親眼看她哀叫、看她破羊水、看小孩分娩……血淋淋的。你信不信?我看得頭上發麻。就因為生孩子太痛苦,所以我不想讓我那口子再生、在痛一次。可是她啊,還打算再生,你說奇怪不奇怪?明明是痛得比被卡車輾過去還痛卻還情願再痛一次。女人啊,說她軟弱嘛,倒又比我們這些大男人還不怕痛,真是奇怪。」他說著,一會兒又笑了起來。
「你在笑什麼?」杜宇衡問。
「女人真得很傻。為了心愛的男人,再怎麼痛都受得住。」他也很傻,為了心愛的女人甘願退出自己賴以生長的世界,當個安穩的平凡人。
「女人心甘情願生孩子是為了愛?」
「要不,是為了什麼?」調酒師為自己斟了杯酒。「一個女人會為一個男人生孩子,就表示她愛那個男人愛得要命,要不然她怎麼不要命地把孩子給生下來。」
「愛嗎……」歐陽曉慶也是嗎?不,不可能,他們當時只不過才見一面而已,不可能。但為什麼內心深處有另一個聲音在反駁他堅持的不可能?
意識到這個反駁令杜宇衡心慌意亂。他匆忙丟下千元大鈔,起身離開。「不用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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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杜宇衡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時,他早已成了落湯雞一個。
滂沱大雨中,歐陽曉慶撐著傘站在他面前。「你怎麼站在這兒淋雨?」天!這麼冷的天氣怎麼站在這里。
幸好她撥開窗簾看見,要不然他不知道會站到什麼時候。
「先進屋里好嗎?」也不等他回答,她一手撐傘,一手牽他走進公寓。
「不好意思,我這里沒有衣服適合你穿。」歐陽曉慶抱歉地看著剛從浴室走出來,全身上下只穿了件男用浴袍的杜宇衡。這件浴袍還是她在百貨公司抽獎抽中的,本來以為沒機會用到,正打算過幾天把它裁成抹布用。
「你放心,你的衣服我已經拿去干衣機烘干,等一下就好了。」
她又轉進廚房,端了碗姜湯出來。「喝了它可以驅寒。」
他接過,抬眼看她。
「你不喜歡喝?」打從他一進門就一聲不吭的,面無表情得嚇死人。
「沒有不喜歡。」他喝了口姜湯,口中的辛辣讓他頻頻皺眉。
歐陽曉慶端坐在他對面的板凳看他一口一口地喝下姜湯。
屋里靜得連水龍頭滴水得聲音都听得見,沉悶得像夏天的梅雨季。
「呃……」她得找個話題聊才行,這樣下去好像很尷尬。
「孩子都睡了?」在她找到話之前,杜宇衡先開了口。
「都睡了。」她回道。「你想去看看他們睡著的樣子嗎?」
說不想是騙人的,但此時此刻不宜。「不用了。」他回答,氣氛又隱于膠著。
但這回,歐陽曉慶想到話說了。「你怎麼會在外面淋雨?」
「有事找你。」
「為了孩子?」他們之間,似乎只有這個交集。
「不。」他搖頭。「為了你我。」
歐陽曉慶听了不由得心驚。「什麼意思?」
「告訴我,你會生下孩子只是為了想有親人陪伴這麼簡單的理由而已嗎?再也沒有其它。」
「我……我……」歐陽曉慶站了起來,頻頻後退。
「我要知道你心里究竟怎麼想。」見她臉上那份難道真是……
「沒有其它理由了嗎?」杜宇衡也站了起來,走向她。
「這……這個……我……」
「告訴我,是不是因為——」
「不是!」他還沒說完,歐陽曉慶已截斷他的話,酡紅的臉則像喝醉酒似的。
「不是什麼?」她否定得太快,讓人起疑。
「不是……不是……」她說不出口,怎麼也說不出口。
早已埋在內心深處的感情要她一時之間挖掘出來並打開,她沒有辦法。
杜宇衡欺進她,眼底泛著異常的紅光,身體發著熱氣。
「你——」話還沒出口,他整個人像昏眩似地整個壓向歐陽曉慶,把她給推倒,「啊!」他的身子好燙!棒著衣物,她仍感受得到那超乎正常的體溫。
喝了酒又淋了一身冷雨,也難怪杜宇衡這樣一個偉岸的男人也會生病發燒到昏迷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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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謝謝你。不好意思,大過年的還麻煩您出診。」歐陽曉慶抱歉道。
「無所謂啦!」老醫生收拾自己的診療包,揮揮手。「別客氣。哦!要記得給他按時吃藥,還要讓他出汗,還要注意別讓他著涼,今年的感冒很要命的。」
「我知道。」歐陽曉慶在心中暗暗重復著老醫生的叮嚀囑咐。
送走了醫生,她端了盆水、抓了條毛巾進自己的房間——她讓生病的杜宇衡躺在自己床上。擰了毛巾覆在他額頭上,她坐在一旁看他,眼里寫滿了莫名的眷戀。
他熟睡的模樣,嚴肅風直的五官全叫睡眠給柔化了大半,只是那兩道眉還是緊縮著,好像連睡覺時也會心煩似的。
那年,她看了他好久。為了是想將他銘記在心一輩子不忘,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他是她第一個接觸的男人;同時,也為了他難得的好容貌。他並非特別俊浪,令人印象深刻,和第一眼他感受到的氣勢相輔相成。
她愛上了他,但並非剎那間的一見鐘情,,也不是一夜溫存後的突發想望,她是隔著孩子、藉由孩子來愛他的。
在她懷孕的期間,一面是對未來茫然的恐懼;一面卻是藉著記憶中他的容貌揣測孩子的面孔,有著那種所謂做母親的喜悅。
她常想著將來孩子會像誰,所以也常想著他。一直到孩子呱呱落地,她開始從孩子的身上尋找相似于他的輪廓及神態,然後,才發現自己在不知道從何時起就已愛上了他。而心底的這份愛,該會是長長久久的吧,她一直這麼以為,要她承認愛他很難,但不承認又與她坦誠的個性不符;到最後,她選擇在心底自己坦然默認就好,反正也不會再遇見他。
但是,命運總是捉弄人多于順應人。
她將腦海中徘徊流連的杜宇衡深埋進記憶中塵封,而現實生活中的杜宇衡又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害的她好不容易建立的平靜表象像冰河碎裂又不止的奔流。
她為了有親人而生孩子,卻因為生孩子而愛上了他,這份感情她該說嗎?
對他而言,她大概不過是生活中眾多女人的其中一個,只因為她有他的孩子,所以他不得不記住她吧?
歐陽曉慶自嘲地笑了。相對他的不得不,她這份感情顯得微不足道多了。
一個大企業的老板吶!她呢?也只不過是庸碌眾生中地其中一個。
是的,灰姑娘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詳,像仙度瑞拉那樣麻雀變鳳凰是每個女人的期望。但問題是,王子有那麼多嗎?在僧多粥少的情況下不是每一個女人都能穿得下玻璃鞋的。而她,從不認為自己有那麼完美的腳型能穿得上。
能坐在旁邊看他就讓她很滿足了,不論來的目地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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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咚!
「噓!小心點,吵醒媽咪就糟糕了。」小愷音賊溜溜貼在地板匍匐前進。
「是。」小愷風也有模有樣地效法跟進。
倆個小表爬到床邊,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
「是杜叔叔耶!?」小愷風細聲叫著。
小愷音點頭,看見杜宇衡額頭上蓋了條毛巾,她想起以前媽咪在她和風一起生病的時候也用地,因此,她小小的腦袋瓜里判斷出——杜叔叔生病了。
「杜叔叔生病,好可憐。」媽咪又趴在那邊睡覺覺。
當!腦燈泡一亮。「風,我們來玩護士游戲。」
「好。」小愷風點頭。他最喜歡和音玩游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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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不絕于耳,將杜宇衡一點一點地喚醒,一點一點——一直到覺得有人捏住他鼻子使他呼吸受阻才真正清醒。
罷一睜開眼就看見兩個小家伙在他面前,嚇了一跳,才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
「啊,杜叔叔還活著。」小愷風朝扮演醫生的姐姐報告。
「好。」小愷音煞有其事的點點頭,學醫生爺爺的口氣道︰「那打一針就沒事了。」她拿了枝自動鉛筆交給弟弟充當針筒。
「是的,醫生。」
「你們在做什麼?」杜宇衡輕聲問,任小愷風坐在他胸口拿著筆往他身上戳。
「杜叔叔你生病了。」小愷風亮著大眼,憐憫地看著他。「我在幫你打針,打了才會好得快,這是媽咪說的。」
杜宇衡被他認真的表情逗笑了。原來他病了,幾十年沒病餅……
「好點了沒?」小愷音探手模上他的額頭。「不燙不燙,一定是好了。」
白淨的小手關切地在他額頭上撫著,說不感動是騙人的,歐陽曉慶把他們教的很好,懂得何謂關心。這麼一想,他才看見另側趴在床邊睡的歐陽曉慶,以及床頭櫃上的水盆。她一直在這照顧他……
「杜叔叔,你頭會不會痛痛?」小愷風趴在床側問,「痛痛我叫音再給你打針。」
「不用了。」杜宇衡伸手揉亂小愷風的頭發。「謝謝你,愷風。」他的兒子。
他起身下床,而歐陽曉慶還是保持著爬睡的姿勢不變,可見她是真的累壞了。
杜宇衡繞到她那頭,輕手輕腳地抱她躺回床上,替她蓋好床被。
從來沒有這樣照料過任何人,但初次嘗試——感覺不壞。
愷音和愷風趴在床側看著熟睡的媽咪,看看病人杜叔叔,小愷音突然冒出一句話來︰「叔叔,你會跟我媽咪結婚嗎?」杜叔叔和媽咪都很好看。
結婚?這問題已經有太多人問過了,他也搖頭否決了不是嗎?
可是經由孩子的口來問——他遲疑了,甚至發覺自己沒有說不好的念頭。
「叔叔,你會跟我媽咪結婚、當我爹地嗎?」小愷風也問了。
他們小小年紀,雖然不明白結婚有何意義,但大概知道媽咪如果結婚,他們就會有個新爹地,而他們是有想要個爹地的。
「你們想要爸爸?」他問,一手牽著一個朝房門走去,想讓歐陽曉慶好好睡一覺。
「當然要啊,有爹地可以保護媽咪、保護我、保護風又可以玩游戲……」
交談的聲音逐漸消失在門板的另一頭;而這一頭,歐陽曉慶正睡的香甜。
她夢見孩子們和她、還有杜宇衡一塊兒玩著、笑著,像一個……家,一個她想望已久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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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夢中醒來時,偶昂校慶有些疑惑,自己怎麼會躺在床上,,而杜宇衡人怎麼不見了?打開房門,她卻為眼前的情景驚愕得幾乎熱淚盈眶。
她看見杜宇衡跟孩子們玩得正開心,三個人笑鬧在一塊兒。
「媽咪!」小愷風首先看見母親,跑過去抱住她的腿。「你睡好久了,叔叔叫我不要去吵你。」
歐陽曉慶抱起他,望向坐在客廳地板上的杜宇衡。「謝謝。」
「該道謝得是我。」方才他帶著孩子到客廳時,發現自己的衣服已經平整地放在桌上,且燙得整齊伏貼。
「好點了沒?」歐陽曉慶問道。
看來孩子們是跟著她學說話的,愷音也問過這問題。「差不多了。」
「那——」她看了看壁上的時鐘,二點五十分。天、她睡了那麼久!「你們吃飯了沒?」
「我們在等你啊!」小愷音模模可憐的小肚皮。「我餓慘了。」
「走。」杜宇衡抱起愷音。「你想吃什麼?西餐?中國菜?還是其他?」
「呃——」歐陽曉慶愣了愣。現在是什麼情況她完全沒辦法弄清。
「媽咪——」被母親抱著的愷風蠕動了下。「快點啦!風快餓死了啦!」
「我也是!」小愷音舉手發言。
歐陽曉慶還是一臉疑惑,她不明白杜宇衡的用意何在。
他今天看起來有些不一樣,至于哪兒不一樣,她說不上來,也沒機會思考。
因為杜宇衡已經一手抱著女兒,一手環過她的肩膀催促著她出門吃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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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宇衡選擇了一家附有兒童游樂設施野菜館用餐,兩個孩子在看到外頭的溜滑梯、蕩秋千、轉轉球等一堆好玩的東西時,早就忘了自己餓扁的小肚皮,囫圇吞進一些食物就手牽手呼嘯而去。
大年初一,一般人多是回鄉過節,所以館子里的客人不多。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歐陽曉慶放下筷子,她無法在一顆大石懸在心頭的感覺下安然就餐。
「我來看孩子。」
「哦。」她心里的失望是可以想見的,果然,對他來說她只能算是孩子的母親,根本無足輕重。「如你所見,他們很好。」
「的確,你把他們教養得很好。」
「不,」她才沒那本事。「是裘靡,孩子們是裘靡教大的,他們的活潑、古靈精怪,全是裘靡教的,我什麼也沒有教。」
「以身作則是最好的教育方法。」杜宇衡衷心地說到。她讓孩子們懂得關心、懂得體貼,這些是教不來的。
歐陽曉慶低下頭,藉以掩飾自己紅熱的雙頰,她不習慣被人稱贊,尤其稱贊的人是他。
難怪有人說女人最美的時候是低頭的時候。杜宇衡淡淡一笑,兀自欣賞著她優雅的頸子,他現在才發現其實這小女人魅力十足。
從重逢到不久前,他一直以孩子的問題來批判她,以至于忽略掉摒除孩子問題之後,一個男人一個女人面對面時所會引發的一連串效應。
用她私自產子作為隔膜看她並不公平,就如同要他放棄孩子一般的不公平。
其實,她也只不過是個再單純不過的女人,那他又何必耿耿于懷。
霎時,婚姻兩字閃入了腦海之中,這回不是因為找不到解決方法而起的念頭,而是像靈光一閃的突發的想望。
和她共度一生……仔細一想,她的個性他能接受,她教育孩子的方式令他安心,即使身處于兩個沒有交集的世界,但他們應該能平行共存在同一個空間吧!
「結婚吧!」杜宇衡說道。
他的決定,換得歐陽曉慶的訝然對視。「為了孩子?」搖搖頭,她心中百味雜陳。為了孩子娶她?她覺得自己的心漸漸涼透,足以媲美室外十一、二度的氣溫。
「不要侮辱我。」這句話自從見到他後就不停的掛在嘴邊,「我沒想過用孩子絆住你,沒想過和你結婚。」他的決定傷害了她。事實上她想過,但不是因為孩子,而是為了愛,但一切都是她的一廂情願。
「為什麼?」她會拒絕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是不認為她會為了他的富有而答應,但以為她至少也會為了孩子而點頭;但現在,她卻搖頭說不。
「我和你之間沒有感情,就算有,也只是普通朋友,非關男女之間的感情。我沒有辦法嫁一個不愛我的男人,正如你無法娶一個你不愛的女人,這種婚姻只是個錯,對孩子也不好。」
杜宇衡凝神細听,卻听出她話里的語病。「你愛我?」方才她話里說她無法嫁不愛她的男人,如果她指的是他,再綜合昨天調酒師跟他的談話內容,那她——
「你,你怎麼亂說!」被點中心事,歐陽曉慶慌亂地站起來。
「我去陪愷音、愷風!」不待他回應,歐陽曉慶像是逃難似地逃開,留杜宇衡一人獨自面對著滿桌菜。
答案是肯定的——從她落荒而逃的模樣他就可以看得出來。但他不明白,她為什麼愛了。從六年前第一次見面到現在,他們也只見過幾次,這樣也能構成一個女人愛上一個男人的條件嗎?
她愛他。意識到這個答案他該覺得心情沉重才是,因為他向來不怎麼認為愛有存在的必要性,有了也只不過是累;少了,反而輕松許多。可是,現在他卻覺得心情出奇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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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宇衡反常地帶他們玩了一整天,玩到兩個精力充沛的孩子也精疲力盡地在車里呼呼大睡,最後還得倚仗兩個大人一人抱一個回他們柔軟的小床上。
相似的兩張小臉貼在一起熟睡,教人忍不住多看幾眼,才勉為其難關上房門。
「謝謝你帶孩子們到游樂園。」她很忙,頂多是帶他們到台北市的植物園遛遛,而今天,杜宇衡帶他們到桃園的游樂區讓孩子們過了開心的年。
「不要對我那麼生疏。」有了孩子的聯系,他們該更親近才是。
歐陽曉慶笑了笑,走進廚房。「對一個普通朋友來說,這很平常。」
「普通朋友?」他皺眉,十分確定自己厭惡這字眼。
「我們是朋友——」歐陽曉慶回頭看他一眼,轉身沖咖啡。「不是嗎?」
杜宇衡走進廚房,在她還來不及擦身離開前迅速將她禁錮在流理台和他的雙臂之間。「你很介意我白天的話?」
她搖頭,但看得出並不誠實。
「你是介意,非常介意。」他的臉移近她,近得可以互相聞到彼此身上的氣息。「如果我的話傷到你,我道歉。」
「你……」歐陽曉慶將身子往後微仰,拉大兩人間的距離。「你並沒有錯,為了孩子結婚……要是其他人遇上這種問題一定也會這麼做。」
「嗯?」杜宇衡又往前逼近幾寸,逼得歐陽曉慶再度往後仰。
「只是我……我沒有辦法接受這方法,請你、請你退後好嗎?」她快站不住腳了。
杜宇衡一手托住她的腰身,一手仍倚在流理台邊。
「喝!」歐陽曉慶低呼了一聲。驚覺兩人的姿勢太過曖昧。
「你不接受沒有愛的婚姻?」他問道。愛有那麼重要嗎?他以為現今世上維系婚姻的太多是庸人自擾的責任感——就像他為了孩子,為了以後能照顧他們母子。
「我知道你會笑我天真,但是我一直是這麼認為。我不會為了孩子去屈就一個沒有愛的婚姻。你可以說我自私,但我認為讓孩子處在一個父母之間沒有愛的環境倒不如讓他們生長在有愛的單親家庭,即使有遺憾,但至少比起前者,他們更能感受到幸福。」
愛……他確定自己的孩子;但孩子的母親——
「我更正白天說過的話。」
「什麼?」
「結婚吧!不但是為了孩子,也是為了你我。」
「你認為我會相信嗎?」她再怎麼單純,也不至于蠢到听不出他話里的真誠佔幾分。「杜宇衡,對于愛,你可能是盡頭末座的那一位,你根本不懂。」
「可嘉的挑釁精神。」她說中了,他確實不懂;同時開始覺得有點興味了,在和她對話當中他發現只要她被逼上死角,自然而然會反彈出平常看不見的惱怒表情,並且張開她可愛袖珍的爪子,沒辦法弄傷人,卻讓人萌生憐惜、舍不得再欺負。
「但是我不排斥學習。」因為必要,所以他學。
「你這是什麼意思?」
捏住她下顎,他貼近她的唇。
四片唇瓣交纏,涌現兩人共同的回憶。
一切就從這一吻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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餅年的連續假期中,杜宇衡便堂而皇之地踏進她家,陪著孩子玩鬧,順便陪她。
每當他和孩子嬉鬧時,歐陽曉慶就覺得自己像是個多出來的剩人,只能坐的遠遠的,看他們笑,看他們鬧,听他們說話的內容。
真的是天性吶!孩子們很快便和杜宇衡打成一團、培養出默契,而她這個做母親的,反而成了孤僻的大小孩,沒人在意。
她不懂他這樣做的用意,正如同前些天他突兀的親吻一樣,都令她困惑不解。
他想學愛,但愛是能學來的嗎?
她以為愛是靠感覺得來,無關學與不學,那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天賦本能;說要學,從哪兒學起他可有脈絡可循?她不認為他能懂。
「媽咪——」小愷音爬上歐陽曉慶的大腿。「讓杜叔叔當我和風的爹地好不好?」
歐陽曉慶一怔,視線越過小愷音與杜宇衡交會。
又是你。她以眼神示意。
射將先射馬。他認為理所當然。
徒勞無功。她回敬他。
有志者事竟成。比耐心,他還未曾遭逢敵手。
「好不好嘛——」小愷音撒嬌道。
「這……」歐陽曉慶為難的視線流連在兩個孩子身上,最後落到始作俑者那里。這點她也明白。但有必要為了孩子賠上兩個人的幸福嗎?
她愛他,但他得學習來愛她,多麼勉強,多麼牽強。
孩子的要求並沒有錯,每個孩子都需要父母親陪伴長大。但她的情況卻像一場賭局,押與不押,關系到她的一生,甚至包括他的一生、孩子的將來……
押?不押?賭?不賭?答應?還是不答應?
她也可以選擇將孩子交給他;但這樣一來她會死,說什麼她也舍不下孩子,舍不下和他倆相似的孩子。
「你愛孩子嗎?」歐陽曉慶沉默了半晌後問道。她不問他是否愛她,因為明白答案絕對是否定的,她不想自取其辱。
「當然。」孩子是他的骨肉至親。
「那麼——」深吸了口氣,歐陽曉慶听見自己氣若游絲的輕喃;「你可以照你所想的去做,我會配合。愷音、愷風以後要改口叫杜叔叔爹地了,知道嗎?」
說完後,她听見孩子似懂非懂的歡呼聲;卻也同時听見自己被推入鐵窗的柵欄落地聲。
這樣對孩子真的好嗎?她不知道。多年的生活壓力早將她的樂觀天性給壓垮,當年無憂無慮的少女早已走進記憶的塵封里不復見了,她不敢對未來多作想象。
她的悲觀讓她看不見也感受不到杜宇衡投注的目光,他的眼神里帶了點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