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內,百官立于兩側,九龍階下一名身著軍衣的武將正恭敬跪在大殿中央向萬民所敬仰的君王奏明己意。
此時正逢開元二十七年。
「賢卿是想辭官退隱?」大唐皇帝只手撐額,意興闌珊地道,由神態便可看出昨夜荒婬無度,才導致今日的神情疲憊。
「是。」風唳行上奏道。「微臣懇請皇上準臣辭官回故里。」
皇帝雙眼逡巡過百官,「?卿對風將軍所奏有何看法?」
右列首位文官躬身上奏︰「臣以為風將軍此舉意與鎮遠將軍互別苗頭。」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朝中大臣私議紛紛。
「臣惶恐!臣絕無作此想,請皇上明察!」天老爺!他是當真要辭官回故鄉啊!「請皇上明察!」
「李卿何出此言?」皇帝面露饒富興味的神色,向李林甫問道。
李林甫躬身一揖。「?奏皇上,臣以為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全賴皇上聖明,而前些日子皇上封鎮遠將軍?範陽節度使,擁兵十萬並命其駐守東北臨制羌與契丹兩族的侵擾,皇上英明之見,恐怕讓風將軍眼紅了吧?」
「臣不敢!」老天啊!這該死的奸臣講的是什麼話!
「臣……」風唳行身為武將不擅言辭辯駁的死穴盡曝,說了半天的「臣」就不見有下句辯言吐出。
漸無耐心的皇帝?手作勢要他噤口,對李林甫之言顯然更有興趣。
「此話怎講?」
「風將軍與西門將軍年紀相仿,軍功相近,同?我大唐名將,然今日只有西門將軍受封,料想風將軍心中必是百般不甘,認為皇上冷落了他,才會用以退?進之計;盼皇上能讓風將軍與西門將軍一般,?我大唐效命,鎮守臨制邊陲重地,以護我大唐千千萬萬百姓。」
「原來如此。好一個以退?進之計,原來賢卿是想?朕臨制北方,完成朕一統北方的心願,好!很好!」
「臣惶恐!臣當真只願辭官退……」怎麼會這樣?他只想回老家吃他美味的蔬菜羹和鱸魚膾啊!
「別再說了,朕明白賢卿心意。」皇帝突然站起,文武百官立時雙膝跪地相迎。「朕就封賢卿?靈武將軍,官拜朔方節度使,臨制回紇,待時機成熟揮軍北上,一統塞北!」
「皇上聖明,大唐江山,千秋萬世!」殿上百官由李林甫?
首吟頌道,其聲之大,連金鑾殿頂上棲息的燕都受驚動紛飛。
「呵呵呵……」如浪潮般洶涌而來的恭維讓皇帝樂不可支,他倏地想起一事,又道︰「朕封風將軍?朔方節度使,亦不該忘了屠將軍。」
「臣惶恐。」屠允武聞言立刻挺身單膝跪地。「臣不才,自認軍功沒有西門將軍與風將軍輝煌,才能更是未及兩位將軍,不敢無功受祿,請皇上三思。」
「屠將軍太過謙虛。」李林南又上前一奏︰「?奏皇上,臣以為北方三重鎮分別系幽州、靈州、涼州,如今幽州有鎮遠將軍,靈州有靈武將軍,只剩涼州尚無重兵駐守以防吐蕃,懇請皇上命屠將軍駐守西方,?我大唐臨制吐蕃。」
「丞相所言甚是。」東、北兩方已有重兵駐鎮,只有西方懸置,如今西戎日漸氣盛,的確需要派兵鎮守。「好,準卿所奏。」「請皇上三思!」即將受封的屠允武一臉的誠惶誠恐,單膝點地,雙手抱拳上奏。「臣不才,無法擔此重任,請皇上另派高明,臣決計無法勝任。」
「屠卿過謙。」皇帝笑道︰「朕決定封屠卿?威武將軍,官拜河西節度使,臨制吐蕃,保大唐西方邊陲。」
「懇請皇上收回成命!」屠允武雙膝著地,死命請求。
「臣無能擔當此重任,請皇上三思。」
「君無戲言。賢卿可別惹朕不快。」
「臣──」
「屠將軍別再自謙。」李林甫適時介入,斷了屠允武辯解之路。「皇上英明,識人無數,唯才是用,你就別再推辭。」
「就是說嘛……」文武百官隨著李林甫起舞勸道。「屠將軍就別再推辭,這是為我大唐效命的好機會啊……」
屠允武心中淨是無奈,暗地惡狠狠瞪向跪在身邊的風唳行,最後只能說︰「謝皇上,臣必盡心盡力護我大唐江山!」???在謝過宰相李林甫別有用意的邀功和文武百官竭盡所能的祝賀之後,屠允武立刻拉著風唳行往自己的將軍府邸沖。
「你這個蠢蛋!」如獅吼般凶惡至極,只差沒震破風唳行的耳朵,屠允武氣得直咬牙。「要以退?進是你家的事,干嘛牽連到我!懊死!這下可好,我得到涼州!懊死的你可知涼州距長安有多遠?足足四個月的路程啊!這下子看我怎麼交代!」天殺的風唳行!吧嘛拖他下水!
「以退?進?」風唳行俊秀白淨的容貌露出一臉苦相。「你以為我有那種心思?我有那個腦子去想以退?進?告訴你,我只想回老家吃我的湘江鱸魚,我哪知道會有這結果。」他也很冤枉啊!原本只想辭官退隱,從此離開京城,怎料會變成這局面,竟然胡里胡涂又升了官!
「沒腦子就別做這事!」屠允武咆哮吼道。「該死的你!
這下子我怎麼交差?都是你這個無能的家伙害的!」
「是誰剛說軍功不及我的!」風唳行可也不是沒怒氣,和屠允武一樣,此刻他的火氣正盛。「可別說你不想辭官,要是我今日不說,你明日也會上奏不是嗎?」
「你……」被說中要害,屠允武霎時住了口。
辭官不成反倒升官,還得移守靈州,靈州距長安又近了嗎?同樣也是將近四個月的路程啊!「你以為我真想做官,胡里胡涂當了將軍,你以為我想嗎?」
「呵呵,被李林甫設計了還不知!」
「誰?」屠允武拔出隨身大刀,戒備環顧四周。「出來!
躲躲藏藏算什麼英雄好漢!」
「奴家可沒打算做個英雄好漢。」天外躍下一抹紅影,一個晃眼,便見美艷似火的姑娘立在兩人前方。
「原來是你。」屠允武收刀回鞘。「下回從大門進來,別讓我對將軍府的戒備失去信心。」
「是不怎麼牢靠。」
「離休,你不去守著你的春閣坊,到這兒作啥?」風唳行降了懊惱火氣,無力癱進椅中,平聲問道。
「來恭喜兩位將軍高升呀。」
「你是故意的嗎?」明知道他不想做官,現下又不幸升官,還來落井下石,真氣人!風唳行抿唇,見她?女流之輩,無意多加計較。
倒是屠允武才不管她是不是女流之輩。「你天殺的最好給我閉上嘴,當心我打斷你一口利牙!」敢激他!在他火氣正盛的時候還敢惹他!
「哎呀!奴家好怕喔!」離休揮動水袖輕拍胸口。「好怕、好怕喲……」
「你鬧夠了沒!」氣死人!「看我不一掌劈了你才有鬼!」「當心我告狀去。」一掌將落下之際,離休神色鎮靜提醒失控動手的屠允武。「我這一狀告上去,你可就真的吃不完兜著走嘍。」
幾句話,成功止住屠允武的巨靈掌。「你就只會這招嗎?」「得了吧。」風唳行回復慵懶樣,連起身阻止都無力。
「你哪回斗得過她,別白費心機。」
屠允武氣得牙癢癢,就是劈不下一掌。
「還是風將軍明理。」
風唳行揮揮手。「免了這套。你剛說我們被李林甫設計是怎麼回事?」
「還猜不出嗎?」唉,這兩個笨呆,上天生給他們腦子是作啥用的?離休搖頭直嘆。「他認定你試圖利用以退?進的招數和鴻翼爭寵,因此故意施以小惠讓皇上升你的官,想乘機拉攏你,就像拉攏鴻翼一樣;只是萬萬想不到這大唐皇帝會連屠老兄一並算上,當殿封了你倆官職。」
「拉攏我們做什麼?」風唳行仍然不解。
離休聞言,柳眉險些打成麻花結。「真不曉得你智將之名從何而來?我真懷疑你有沒有腦袋。」
「我是笨啊!」但像他這種人還能升官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風唳行都覺得古怪離奇。「智將之名又不是我要人家這麼叫我的。」
「唉,怪人一個。」離休吐出感言,很是喟然。「鴻翼掌管十萬肅殺軍,你擁兵近七萬,加上屠老兄的七萬大軍,合計二十四萬大軍;大唐十二道軍總數不過四十萬,你們三人便擁有二十四萬,況且又是精兵,不拉攏你們還拉攏誰。」
「老子吃他那套就不叫屠允武!」屠允武怒氣沖沖地道︰「天殺的奸臣,大唐有他能千秋萬世才真叫有鬼!」
「大唐天運是不長。」離休別具深意的低喃。
「管它天運是長還是短,我只想回鄉安然度日,做我的小老百姓。」一日在朝?官,就得花一日心思應對復雜詭譎的官場,他風唳行自認沒有這本事與他們虛與委蛇。
「你別妄想了,朔方節度使。」
「天啊……」風唳行雙掌摀住俊秀臉龐,吐出有氣無力的怨氣,離休的話提醒他升官的惡耗。「我這是招誰惹誰啊?」
「你既沒招誰也沒惹誰,誰教你是大唐智將,活該落得這種下場!」
「當初在家鄉時只想多掙些銀兩好安穩度日才從軍的,怎麼知道會無緣無故當上將軍?」風唳行歪著頭回想,怎麼也想不出自己是哪來的霉運。「當了將軍心想能夠更快賺飽銀子早些辭官回鄉過好日子,誰知道會扯上李林甫,變成今天這德行?」
唉!闢拜朔方節度使,意味著得駐守北方重鎮,還有打不完的仗。
這樣拖下去,他何時才能帶著大把軍餉回鄉享受?想著,風唳行白淨俊秀的臉立刻又布滿憂愁苦悶。
不行!再待下去只會讓他更怨天尤人。風唳行晃晃腦袋,站起身。
「你做什麼?」怒氣未消的屠允武出聲。
「回我的將軍府。」風唳行回道。「總得把這消息告訴府里上下,我那副將還在等我辭官一同返鄉哩。」返鄉──唉,遙遙無期。
「返你個頭啦!」屠允武惡狠狠的送上一句,他自己也很哀怨,尤其是想到接下來要向他那參軍告知此消息,心情更是大壞。「等哪天成了白骨一堆再差人送回鄉去吧!」
風唳行晃晃手,連回頭都懶,自顧自的往外走。
「真不懂你們兩個。」一旁看盡好戲的離休不住嗔笑。
「不想做官就別胡亂立下功績嘛,偏偏又戰功彪炳,要那些狗官怎麼不學螞蟻來沾你們這些蜜呢?真好笑。」想了想,還是鴻翼有本事,能冷著一張臉硬是嚇退滿朝阿諛的狗官。
「又不是自願的!」屠允武暴吼出兩人的心聲,只可惜換得佳人哂然一笑,而自己只有悶聲氣惱的份。???江慎行在听完主子的話之後,挑動冷凝的眉峰。「將軍是指末將也得隨行?」
風唳行點點頭。「你可是我倚重的將士,不隨行成嗎?」
「末將正想向將軍辭官回鄉。」
「怎麼可以!」風唳行聞言,緊張地道。「若沒有你在,我哪能輕松混日子?不成不成,我絕對不允!」
若此話被旁人听見必定會認為輕松混日子還能混到將軍一職,而後咬牙氣惱為什麼這天大的好運淨落在風唳行頭上。
偏偏,熟知主子性情的江慎行清楚這並非主子的好運,而是霉運。
可主子倒霉不表示身為隨從的他也得跟著被拖下水。「請將軍首允。」
「你太過分了,慎行。」虧他們還是多年戰友,現在竟然還落井下石。「若沒有你,軍營里的一切如何運作?你明知我沒有操練兵士、沖鋒陷陣的本事,現下你若真這麼做,不是分明要我死在靈州嗎?」智將之名說是說得好听,可真正所指的是他不擅武啊!
「末將明白,只是末將已決定回鄉不再赴戰場殺敵。」殺戮生涯一點意義也沒有,何苦自囚于此。
「慎行,你說過效忠于我。」祭出主子威嚴的風唳行,連說這話時都是一副慵懶模樣,搔著腦袋很是苦惱,看起來就像是一般在?家計苦惱的平民百姓,全然不見大將軍的氣勢。「我需要你幫我整治軍營上下。」
「將軍也說要辭官退隱卻又食言。」
「你以為我想嗎?」風唳行翻翻白眼,更是懊惱地猛搔頭。
「奏請皇上讓我辭官退隱不成,反倒升官得北上駐守靈州,知我者甚深如你,難道以為我真如李林甫所言,是以退?進?」
「末將了解您的性子,怪只怪您沒算到李林甫這個佞臣會使出奸計。」
「是啊,這得要怪我。」風唳行嘆氣,全沒想到自己正在挨下屬的罵,還點頭坦誠自己犯錯。
這就是風唳行,大唐智將,擁兵六萬二千余人,擅長兵法布陣、以逸待勞、以少勝多;只可惜當真如智將之名,只會布陣讓旗下將士打勝仗,活著離開戰場,武武功造諧卻是徹徹底底的不行,連一張角弓都拉不滿,刀劍棍棒就更別提了。
旗下將士皆因操練常遭烈陽曝曬,膚色淨是黝黑,唯他一人擁有白淨的俊秀臉孔,故百姓又稱他?書生將軍。
然,不管是智將也好,是書生將軍也罷,懶散成性的他恐怕也很難帶出果敢積極的士卒,所幸生性嚴謹的江慎行能代其監督並同時掌理軍營事務,過去還曾發生過有人把江慎行當成將軍,把風唳行當成小侍的趣事,不過這一切,風唳行根本放在心上。
是將軍也好,不是將軍也罷,他一心只想拿著軍餉回鄉過太平日。
偏偏事與願違,愈是想辭官返鄉,他官是做得愈大;是以,裝滿兵法陣仗的腦子常常在想︰這朝中是沒有人材了嗎?
才會讓他這麼一號人物胡里胡涂當上將軍?
他也只不過本著如何不敗、如何讓大伙兒活著回來的想法布兵陣,哪有什麼大勝的功績,更遑論夠上升官的邊。
可是事實擺在眼前,現下他的確升了官,也得舉兵北上駐守,可惱!
「請將軍允準。」江慎行的話拉回他的神智。
風唳行搖頭。「說什麼都不準,我到哪里你就要跟到哪里。」
「將軍不可要賴。」
「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在你面前耍賴。」風唳行慵懶地勾唇一笑,把責任推得一干二淨。「如何帶兵北移、何時起程這些運籌帷帳的事就全權交由你決定了,慎行。」
黑眸望著帶笑的主子良久,永遠渙散的主子著實讓人傷透腦筋,偏又忍不住欽佩主子腦中無人可及的兵法布陣,擅陣不擅戰的將領恐怕歷代以來只有他主子一人吧!江慎行心想。
再度回神時,就見主子癱在堂上主位閉眼打起盹來,心中更是無奈一嘆。
莫怪朝中有人因嫉妒譏笑他們這一道軍?散渙軍,為首的將領之渙散真的是讓人啼笑皆非,唉!
苞了這樣一個渙散卻能屢戰屢勝的主子,返鄉之日恐怕真是遙遙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