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芊莘一直擔心父親是否真的罹患癌癥,父親住院的第三天早上,醫生巡房時特意叫上李家兄妹到外面談,證實李父罹患第二期的睪丸癌,醫學將睪丸癌大致分為兩大類,精原生殖細胞瘤及非精原生殖細胞瘤,而李父是屬于精原生殖細胞瘤,後月復膜淋巴結約四公分。
醫生建議進行根除性睪丸切除手術,然後再依照李父的狀況進行後月復腔淋巴清除及術後放射治療,治愈率很高,除非有復發的情形發生,才需要在放射治療外再加上化學治療。
一開始听到父親得了睪丸癌,李承龍非常震驚,直問會不會遺傳。
「目前睪丸癌的病因依然不明朗,但也無法證實這是否與遺傳基因相關,唯一能確定的是,只要患有隱睪癥,得到睪丸癌的機率就會大大提升,若你還是不放心,也可以考慮做超音波檢查,或是電腦斷層與核磁共振掃描。」醫生回答。
「醫生,請問根除性睪丸切除手術是指?」李芊莘想問得更清楚一點。
「簡單的說,就是從月復股溝切入,將右邊的睪丸取出。」
「啊?!」李承龍一听,驚駭地瞪大眼。沒有睪丸的男人,還算是男人嗎?
「我明白了。」李芊莘沉重的點點頭,很清楚光是要說服父親動手術將睪丸取出,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需要我為病患說明時,隨時可以請護理師通知我。」醫生點點頭,轉身離去。
「芊芊,爸會同意嗎?」李承龍光是想像就受不了了。
「……如果怕死,他應該會同意手術。」老實說李芊莘也沒有把握,她非常擔心脾氣暴躁的父親會大鬧醫院,而且堅持不接受手術。
丙不其然,當李家父母得知這個惡耗時,完全無法接受,李母不斷的流眼淚,勸丈夫動手術,李父打死不肯,不斷在病房里咆哮,咒罵醫生胡說八道。
一直鬧到深夜,李父才安靜下來,只留下兒子陪伴,命令母女倆滾出醫院。李父躺在病床上沉默不語,不論李承龍怎麼勸他看開一點,他一句話都不回應,只是呆呆地看著天花板,到天明都無法入眠。
而李承龍早就已經在病房里的簡易活動床睡翻了。
第二天,李家母女帶著早餐到醫院,一樣勸著李父答應手術,李父雖然沒有驚天動地的咆哮拒絕,卻沉著一張臉,只說了一句他要出院,就不願意再多說一個字。
李芊莘無奈之余,只好幫父親辦理出院手續,先前的內視鏡碎石手術復原良好,今天本就應該出院。
而李母非常不安,因為她從沒見過丈如此夫沉默。
雖然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好丈夫,不是一個能夠依靠的男人,可是認命又傳統的李母無法想像這個折磨她半輩子的男人如果離開了,她要怎麼一個人過後半輩子。不管怎麼說,他都是她的丈夫,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
即便有兒有女,不久之後還有媳婦和孫兒,可是少了一家之主,就不再像是一個家了,對傳統的李母來說,那樣的打擊將會是非常巨大的。
李父回到家,依然不吭一句話,就緩步走回自己的房間,其他人看了,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直到下午,李承龍的未婚妻羅美環來探視未來的公公,李父才稍有喜色,出來見見身上懷有李家後代的未過門媳婦。
二十四歲的羅美環,高中畢業之後就在一家連鎖餐廳里當服務生,現在已經是領班了,她是一個非常有主見的女孩子,而且樂觀又愛笑。李芊莘雖然跟這位嫂嫂只見過一次面,對她印象卻很好,但也不免感到惋惜,覺得自己的大哥完全配不上這個女孩子。
「大嫂,你身體還好嗎?」李芊莘關心著。
「非常好,明天要去產檢,到時就可以知道性別了唷。」羅美環笑容甜美的對李承龍交代著。「老公,你明天要陪我去喔。」
「當然、當然,你是我的心肝寶貝,我怎麼可能放心讓你一個人去醫院。」李承龍非常疼愛這個小他十一歲的未婚妻,甚至可以說是傾盡全力的愛著,羅美環說一,他不敢說二。
扁是這一點,就教李芊莘看得嘖嘖稱奇。
不過,李母卻不怎麼喜歡兒子只听媳婦的,雖然過去的三十五年兒子從來沒有听過她的話,但一個女人到了當婆婆的年紀,也變得計較起來了,怎麼想都不是滋味。
直到李承龍送羅美環回家前,李父只說了幾句話,要羅美環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剩下的時間都沉默不語,跟過去臭屁愛說大話的自大個性差了十萬八千里。
走出了李家的公寓大門,羅美環撇撇嘴,對著李承龍小小抱怨一下。
「老公,你爸爸怎麼了?我怎麼覺得他好像很不開心啊,是因為我家要了一百萬的聘金,對我不滿嗎?」羅美環也看出未來公公的轉變。
「當然不是啊,我的心肝寶貝!」李承龍忙著安撫她的情緒,擔心她的不開心會影響月復中的孩子。「其實是因為……」他連忙將父親罹患睪丸癌的事一五一十稟告給心肝寶貝听,讓她別胡思亂想。
「所以,如果開刀的話,你爸以後就沒有蛋蛋了?」羅美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對,可是我爸不願意開刀,也是啦,把蛋蛋割掉,哪個男人願意啊,超級丟臉的。」李承龍皺眉撇撇嘴。
羅美環不以為然的嘟著嘴。「可是醫生說了,只要開刀,治愈率很高啊,你爸不想治好嗎?真不知道他在猶豫什麼,生命比較重要還是面子比較重要啊?你們應該要好好勸勸你爸爸。」
「唉,他不願意,我們也不能強迫他去。」雖然覺得心肝寶貝說得非常有道理,可是礙于那是他爸爸,李承龍也只能無奈聳聳「好吧,下次去你家,我勸勸看,看他會不會看在我肚子里寶寶的面子上去開刀。」
「心肝寶貝你真好!這麼關心我爸爸,你真是天底下最美最善良的好女人了!」李承龍說的都是肺腑之言,在他的眼中和心中,只有羅美環最棒了。
李芊莘根本沒有心思上班,她把能請的假都請了,全心留在家里照顧父母,並且努力游說父親接受手術。
案親的變化不可謂不大,一個總是不願意被人冷落、愛說大話的人,如今卻一句話也不肯多說,整天就是躺在床上發呆……這樣的轉變讓她害怕,她情願父親像過去一樣討厭,也不願他沉默的彷佛選擇靜靜等待死亡。
正當李芊莘為了父親的事感到煩心時,竟然意外接到周玉嬙的電話,約她到離家不遠的麥當勞見一面。
李芊莘匆匆趕到,一見到憔悴的周玉嬙,驚訝的問︰「你怎麼會來桃園,拜訪客戶嗎?」
周玉嬙搖頭。「我是特地來找你的……想當面跟你道謝。」
「謝什麼?」李芊莘原本一頭霧水,但腦中靈光一閃,想起那則中傷謠言。「啊,是那件事!你……還好嗎?」
「我們經理希望我主動離職。」周玉嬙苦笑。「他說,原本可以不用搞到這般地步,但已經鬧到連上面都听說這件事了,所以……」
「曉婷她做的澄清沒用嗎?」
周玉嬙自嘲的搖頭苦笑。「沒人相信,只有你和她相信我而已,而且所有人還更加厭惡我,因為大家現在都知道這個王董事長原本是你的客戶,雖然林曉停沒有明說我怎麼得到王董事長的案子,但他們都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了。」
「怎麼會這樣……」李芊莘遺憾地喃喃道。
「剛開始我也不懂怎麼會這樣,現在我懂了,是我做人太失敗,出了這樣的事,別說其他人,就連我身邊的人都不相信我,一見有縫就往死里插針,想搞死我。」周玉嬙嘴里說的泰然,臉上的茫然卻掩飾不了她的無助。
「對不起,無法幫你擺月兌那些流言。」李芊莘自始至終都相信她。「還讓大家更針對你,我很抱歉。」
「李經理,你不應該跟我道歉,是我要跟你道歉,如果我沒有鬼迷心竅偷了名片,今天事情也不會搞到這般田地。」
李芊莘不發一語,周玉嬙說的沒有錯,但萬幸的是,她已經知道自己做錯了。
「我……其實很仰慕你。」周玉嬙略帶靦腆的說著。
「雖然我一開始認為你一定是用美色來達成業績,可是越在意你,就越注意你的一舉一動,我慢慢的發現,其實你很有實力也很努力,所以我對你漸漸地從不屑轉為仰慕,我也渴望自己將來有一天可以做到區經理的位置,不為別的,只為了給我的孩子一個好的環境,其實我……要離婚了。」
「怎麼會?」听到這里,李芊莘驚訝的看著周玉嬙疲憊的臉。「難道是因為那個流言?」
「不是。」周玉嬙嘲諷般的撇撇嘴。
「是我自己眼瞎,才會嫁給那個吃軟飯的家伙,有了孩子之後,我所有的重心都在孩子身上,你以為我是追求成就感才出來工作的嗎?不是,是因為那個沒用的男人又離職了,我嫁給他五年多,他就已經換了五個工作,剛好一年一個,而且每一次都沒有領到年終獎金,我是為了孩子才出來工作的。」
又是一個沒有責任心的男人。
李芊莘想起自己的父親,更膽戰心驚的想著即將結婚的大哥,擔心大嫂是否也會有一天吵著要離婚。
「你離開保險業之後要去哪里?」保險業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這種惡性的流言又流竄得非常快速,她想去別家保險公司已經不可能了。
「我要去房仲業。」周玉嬙已經想好退路了。「離婚之後我要一個人照顧孩子,唯有業務這一行,可以讓我顧到孩子又能賺錢。」
「你真的好堅強。」李芊莘微笑鼓勵著。
「你也一樣啊!」周玉嬙微微歪頭看著她,笑了。「我看所有的經理里面,只有你還在騎骨董小綿羊跑業務。」
李芊莘愣了一下,不覺得丟臉,只是聳聳肩。「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我相信。」周玉嬙雖然好奇,但也不想多問,就像李芊莘說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祝福你。」李芊莘只希望她和她的孩子,往後的日子都充滿喜樂。
「謝謝。」周玉嬙露出真心的笑容。「對不起,我偷了——」
「別說了,都過去了。」李芊莘搖頭打斷她。「我不在乎,你也別在意了。」
周玉嬙感激的點頭。「有機會再見。」
「嗯,再見。」
李芊莘目送周玉嬙開著她那台紅色轎車離開,然後慢慢走回自己的家。
終于解決一件心事了,現在剩下一件急迫的事待解決,只求父親能夠改變心意,只要他願意開刀接受治療,她就算只能騎著骨董小綿羊繼續辛苦賺錢給他們揮霍,她也甘願……
這一刻,她終于明白自己永遠都不可能拋棄家人。
餅去,她總認為因為她是這個家的女兒,所以被逼著一定要賺錢回家給不事生產的父親和大哥揮霍,作不切實際的老板夢,但是現在她終于明白,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沒有人可以強迫她。
餅去,她曾經以為只要父親死了,她就解月兌了,可是如今父親正面臨生死關頭,她卻一點也沒有解月兌的輕松感,只感受到將要失去父親的害怕。
心中豁然開朗,李芊莘回家的腳步不再沉重,臉上也不再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