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柔和的灑下銀光,長巷的夜晚顯得如此寧靜,花牆上種植著香氣濃郁的木槿花,隔著老遠就能聞到那醉人的香氣。
幾棵高大的玉蘭花掩映之間,窗口微微透著光亮,听得真切些,有喃喃的背誦聲從那個窗口悄然流泄,伴隨著草叢間偶爾間斷的蛙鳴聲。
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孩正襟危坐的端坐在沙發上,在四周沒有旁人的情況下,她還是維持如此端莊的模樣,儼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小淑女。她專注而賣力的看著課本,努力把課文內容全都塞進腦子里,還不敢用力的移動頭部,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塞進腦子的饒舌詩文會蹦出來,或者是和前不久所背的理化公式攪和在一塊。
年輕的女孩皺皺眉頭,決定暫時休息幾分鐘。
她身上還穿著學校白衣黑裙的制服,漆黑柔亮的頭發剪成清湯掛面型,雖然裝束與一般國中女孩沒兩樣,但她有自己的特質,那種寧靜沉穩的儀態,看不出只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國中女孩。
細女敕的肌膚襯著粉色的唇,一張臉上唯一顯得稚氣的是那小巧的鼻子,在她的翦水雙瞳里看不到同年齡女孩的任性與散漫,一張女孩的臉,卻已經有著女人的神態。
而且,還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女人。
明天學校舉行期末考,她正在把握時間努力看書,身為特優班的學生,功課壓力更在一般人之上。但不知是什麼原因,今晚的空氣如此溫暖,反而使她的讀書效率大減,看了兩個小時,她還沒能把國文給看完,那些文言文在她的眼前躍動,她怎麼也沒辦法好好的默記下來。
柳瑗容許自己放松下來,讓酸澀的眼楮運動一下。
是無意之間,還是某種機緣的牽引,她看見圓形水缽里那顆瑩白的石子。
玻璃制的透明水缽里漾著柔柔的水波,養著幾顆纏絲瑪瑙與田黃,還有一些南京盛產的雨花台石,沾了水,這些石子都像是活了起來,絢麗的光彩十分耀眼。她的父親有搜集石子的嗜好,家里擺著許多這種水缽。
眾多鮮艷的石子里,那顆皎潔得有如明月的不知名石頭反而顯眼。她探手入水缽中,撈起石子送到眼前端詳。似乎記得這是幾年前家里排行老三的妹妹撿回家來的,那一晚妹妹與隔壁的男孩手牽手演出失蹤記,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回來,妹妹只來得及把石子丟入水缽中,就被焦急而怒氣騰騰的父親抱去痛打一頓小。
從此,這顆石子就靜靜的躺在這里,直到現在。
柳瑗看著白色的石頭,有些著迷。
「那是什麼?」
粗嘎沙啞的嗓音突然響起,嚇了她一跳。一個手長腳長的年輕男孩站在她身後,濃眉下襯著一雙深邃的眼楮,正專注的看著她。
她半站起身子,不自在的撫過身上的百褶裙,感覺自己頭皮發麻。他也是隔壁冷家的男孩,雖然從小一起長大,但她總是不習慣與他單獨相處。眼前這個男孩是冷家兄弟中最蠻橫沖動的,在鄰居間、學校里的名聲極為響亮,剛上高中就打下不小的地盤,校園里總傳說他率領一群不良少年滋事,連教官都忌憚他三分。
他與她是純然不同典型的學生。
此刻,他站在柳家的客廳里,靜靜的看著她,眼神里有著某種壓抑的火苗。她沒有注意到那種別有深意的眼光,從來優雅的舉止因為他的出現而變得慌亂,手里還緊緊握著那顆瑩白的石子,連呼吸都變得不自然。
「只是一顆小石子。」她回答,在記憶里搜尋了一下,又想起妹妹曾經一本正經的告訴她,這個石頭也有名堂的,不過她從來都只當是小女孩的胡言亂語。「听說,這叫姻緣石。」她解說著,眼光接觸到他的臉龐,陡然間發現他一身的傷。
「你是怎麼了?跟別人打架嗎?居然一身都是傷。」她也顧不得自己對他奇怪的顧忌,急忙湊近他的身邊。
他的臉上有幾道擦傷,正滲出小小的血珠,喜歡玩世不恭抿著的薄層也裂傷了,血痕掛在嘴角,除此之外,他身上有著難以計數的傷口,連制服都被撕裂,沾滿了血跡與灰塵,看上去狼狽極了。
「我只是跟別校的學生過招。」他聳聳肩,沒有說出他是看不過別校的不良少年欺負一個國中女孩,才會出面干預的。以一對三,他還是把那些不知死活的外校生打得哭爹喊娘。
她仔細看了一下他身上的傷口,轉身在一旁的櫃子里拿出急救箱。「到沙發上坐好。」焦急的情緒克服了她對他始終存在的不自在,這一次她只想著要快點處理他身上的傷口。
「那些傷口要快些消毒才行,看你一身又是傷又是灰塵的,要是感染了細菌怎麼辦?」
他乖乖的坐在沙發上,任由她拿著雙氧水與紅藥水涂涂抹抹,前所未有的溫馴,一如遇到騎師的悍馬。
「你來我家做什麼?」她隨口問道,沾了雙氧水的棉球擦拭著他臉頰上的傷口。
雖然他比自己年長了兩歲,但因為他始終漫不經心的個性,從小也不覺得他比自己成熟多少,但是這一年來,他長高得好快,原本比她高一丁點的身子像是見風就長,幾個月之間就長高了十幾公分,如今她都必須仰著頭看他。低沉的嗓音不屬于男孩,昭告著所有人他已經逐漸成長,連修長的四肢看來都不再細瘦,慢慢的顯得結實,不知道他是靠運動,還是靠打架來訓練身體的。
她漸漸知覺到彼此之間的不同,性別的差異在青春正茂的年輕身軀上慢慢顯著,尤其是在她自己也察覺到,縴細的身子逐漸褪下女孩青澀的容貌,轉變成為一個小女人。
她比以往更加的想要躲避他,這麼一個惡名昭彰的不良學生,應該是與她完全沒有交集的,除此之外,心靈深處某種騷動也讓她始終回避他。那是什麼樣的一種情緒?不像是恐懼,卻又能讓她隱隱顫動。
「我回家後看到家里的人都不見了,來這里探探他們的行蹤。」雙氧水刺激到傷口,他忍不住齜牙咧嘴。
「他們一起去參加隔壁的流水席了。」她沉靜的說,專心的幫他清理傷口。兩家的父母與孩子之間的感情都不錯,所以通常是一塊兒行動的。
「柳瑗,」他喚著她的名字,聲音里有著奇怪的壓抑與猶豫,像是許久以來他都渴望著呼喚她的名。「你怎麼不去?」
「明天要期末考,我的書還沒有看完。況且,總要留一個人看家。」
「我太失望了,你不是留下來等我的嗎?」他勾起一邊的嘴角微笑,年紀輕輕,那個微笑里就帶著莫名的邪氣。
「不是。」她回答得斬釘截鐵,擦拭傷口的力道比剛剛重了幾分。
他夸張的嘆了一口氣,隨即又問︰「怎麼我那個弟弟也沒留下來陪你?我還以為你們總是形影不離的。」語氣里似乎有一些酸溜溜的味道,但是他很技巧的用調笑的口吻掩飾,除了他自己,沒有人听得出其中的嫉妒。
「我們只是同學。」她淡淡的說,沒有心情去解釋。
冷家一個孩子與她同年,因為從小同班且個性相近,幾乎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是一對小情侶,殊不知兩人之間的相處也只是討論功課的份,幾年來兩人已經對別人的誤解麻木,懶得繼續解釋了。
「只是同學?」他拉高聲調重復她的話,明顯的不相信。
她繼續專心的清潔傷口,完全不把他的反應看在眼里。「你等一下回家換件干淨的衣服,之後就可以去參加他們的聚會。」她叮嚀著。
「算了,沒有人會歡迎我去參加的,與其去那里惹人厭,還不如待在這里輕松自在些。」他是家里的黑羊,唯一一個偏愛離經叛道的孩子,左鄰右舍,除了柳家的人還算歡迎他之外,其它人對他唯恐避之不及。「有吃的東西嗎?」他不客氣的問。
她站起身子,走向廚房。年輕的身軀隱藏在潔白的制服下,縴細嬌柔,卻已經逐漸可以看出那引人遐想的曲線。他專注的看著她,像是永遠也看不夠她,眼神里隱含著火焰。
就像一個從來只能趴在櫥窗前看著精品店中美麗女圭女圭的孩子,他心里清楚,那個美麗的女圭女圭永遠不可能會屬于他,他沒有那個權利與資格。所以,終其一生,他都只能用這種眼神追隨她的身影。
她替他端來一碗蛋炒飯,放在兩人之間的茶幾上,有意無意地隔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他沒有去踫那碗炒飯,只是靜默的看著她,眼楮一瞬也不瞬,像是要把握機會好好的記清她的容貌,看得她不自在的模著身上的制服。
「有什麼不對嗎?」她不安的問,仍舊不習慣與他單獨共處一室。
他的視線梭巡過她的身子,最後落在她的手上。「在發光。」
「什麼?」
「你的手掌在發光。」他指著她的手,有些突兀的開口說道。
她低下頭來,不明白的攤開手掌,這才發現自己仍握著那顆瑩白的石子。石子在燈光下顯得更加皎潔,就像是明月遺忘在紅塵間的一部分,甚至還散發著溫度。她舉起手掌端詳著那顆石子,微微蹙著秀眉。
「是這顆石頭在發光。」他說道,很自然的靠過來,看著那顆石子,也看著她的容顏。
「應該是燈光的反射,沒有石子會自己發光的。」她推測的回答,抬起頭解釋。
下一瞬間,她的唇被他佔有、封緘。
突如其來的熱吻令她不知所措,她完全被震懾住了,忘了要反抗,甚至忘了要呼吸,只能任由他的擄獲與探索。
他熱烈得有些發燙的唇吻住她的,深深的需索著,像是今生今世就只能縱情這一次,在這個吻中傾盡所有的痴愛情狂,知悉自己從此之後再也沒有機會,絕望的只能在這一吻中傾訴……
知道她不會懂,也知道她永遠不會是自己的。
他深深的吻著她,舌探入她的口中,糾纏著她,也制止她的驚呼,吞沒她的喘息。他知道自己駭著了她,懷抱里的身軀正在劇烈的顫抖著,但是縱使召喚所有的自制力,他卻還是無法停手。
她的眼眸驚慌的睜大,甚至匯集了些許的淚水,握成拳的手掌被他箝制住,那顆姻緣石緊緊的握在手中,感覺有些疼痛。她在同時發冷與發熱,掙月兌不開他的懷抱,只能接受這個狂烈得有些絕望的吻。
靶覺到他探索的舌,柳瑗想也不想的用力咬住。
猛然之間他放開了她,就像是先前擁抱她那麼突然。些許紅得刺目的血滑出嘴角,他抬起手輕抹了幾下,漫不經心的對她微笑,像是剛剛那個吻只是日常打招呼的方式。
「你這個無賴,可惡的人,你……」她又氣又慌,沒有想到他會突然的吻她。僅僅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在男女的方面還是個生女敕的新手,如此激烈的吻令她慌亂,也令她頭暈目眩,不知道他為何要這麼做。
「還有更新鮮的詞嗎?還是資優生柳瑗居然連罵人的詞都擠不出來?」他用那種會令人氣得咬牙切齒的語氣問她,彷佛十分感興趣。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剛剛那個吻撼動了他的心,那是他這一生都會珍藏的記憶。
她氣得幾乎掉眼淚,淚水在眼里亂轉,就是倔強逞強的不讓淚水流出。「冷傲群。」她只能喊著他的名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整個腦子亂烘烘的,所有思緒亂成一團。
他看著眼前全身發抖的她,嘴角的笑容僵住了。她就如此厭惡自己,視他的吻如同蛇蠍?他的心受到損傷,說不出任何安撫她的言語,因為知道她根本听不進去,況且,他也不為自己剛剛的行為感到後悔。
「我沒想到你如此生女敕。」他誠實的說道,知道方才那種生澀的反應是裝不出來的,柳瑗大概根本沒有親吻的經驗。「我還以為冠爵已經教了你很多了。」他像是存心擴大自己心里那個傷口,不留情的說道。知道她是弟弟的女人,但是他就是克制不了自己。
「可惡的你!」柳瑗拿起石子往他的臉上丟去,被他輕巧的避開,瑩白色的石子只是砸到牆壁,掉落在地上,不死心的彈跳著,終至完全靜止。眼淚終于奪眶而出,被他的吻驚嚇,也被他的言語刺傷。「你怎麼能這麼做?」她的聲音破碎,不明白他為何要如此的羞辱她。
像是被打擊到心中最柔軟脆弱的地方,他閉上眼楮,彷佛承受不起那激烈的心痛。幾秒之後,他緩慢的張開眼楮,專注的眼光里有著無法說出口的渴望。
「一直以來我都想這麼做。」他丟下這句話,無法繼續看著她流淚的模樣,那種痛楚在,凌遲著他的心,一陣陣的抽痛讓他清楚,他的越界是這一生中的第一次,卻也可能是這一生中的最後一次。
但是,那又有何差別呢?反正他注定得不到她,小小的一次放縱,只是絕望的想留給自己些許溫存記憶。
不同的是,她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他,大概一輩子都會深切的恨他這個奪去她初吻的男人。不能讓她愛,大概讓她恨也是好的,畢竟恨也是必須要動用到感情。
他勾起一邊的嘴角笑著,只有自己心里才知道,這個笑容有多麼苦澀。轉過身,他頭也不回的走出柳家。
就只剩下紅唇被吻得微腫、連心也被狠狠烙印的柳瑗,頹然坐在沙發上,輕微的顫抖猶如心湖中的漣漪,一圈圈的泛開,吹皺了心靈里那一湖春水。
瑩白的石子在地上發出微弱的光暈,為男孩與女孩的紛紛情愫見證。
***十年後玻璃窗里反映出來的,是一個看起來冷漠得難以親近的女人。
扁亮得有如黑色絲緞的長發被綰成一個發髻,用一根長長的銀色發簪固定在腦後,襯得那雪白的頸項更加修長,看上去高貴莫名,整齊的發型沒有絲毫的紊亂,暗示她同樣一絲不茍的性格。
墨綠色的外套包里住令人呼吸困難的女性成熟身軀,同色的窄裙下是一雙任何女人夢寐以求的勻稱瑩腿,她的裝扮讓人感覺疏遠。銀色細框眼鏡後,是一雙冷靜淡漠的眼楮,彷佛是秋天里寂靜的一泓水潭,閃動著盈盈的光芒,美麗卻也冷淡。細致的肌膚上,緊抿著一張涂著淡淡唇彩的唇,她的臉上只化著禮貌性的淡妝,太多的人工色彩只會抹殺她天生的美麗氣質,她的美在于那種不可捉模的沉靜,彷佛看見她,所有的喧囂繁華都會寧靜下來。
她咬咬下唇,無法平靜自己心里的混亂,不敢相信努力了數年,最後居然換來這種結果。
大學畢業之後進入「順偉」這間通訊公司,以優異的績效與能力,幾年來踩著公司里的男性同事往上爬,她花了比那些男人更多的努力,投注了更多的心血,好不容易才成為這間國際性大公司的少數女性主管之一,刷新公司里的紀錄,成為最年經的經理級人物。旁人只看到她幾年來的平步青雲,羨慕她的際遇,卻沒有想到,她在工作上花了多少心血。
但是,這一切如今都即將成為泡影,她努力經營了數年的部門與職位,現在卻必須拱手讓出。
「該死了!」對她而言,這算是最激烈的咒罵。
柳瑗的手握成拳,修剪得整齊的指甲全嵌進肌膚里,刺痛不停的傳來,她卻仍舊繼續施壓。再多的壓力與痛楚都比不上她此刻心里的難受,數年的苦心,竟然換來這種結果,誰能承受得了?
可笑的是,並不是因為她在工作上犯了什麼錯誤,所以公司必須將她撤換,一切的起因居然是一個大股東的兒子從國外回來,看中了她的位置,以半強迫的手段,要求她主動「讓賢」。
說穿了,這是一件性別歧視的壓迫事件,要不然為何公司里有一堆經理,偏偏挑中她?她試著在這個屬于男性的商場里奮斗,最後卻還是受到排擠。這種情況在商場里十分常見,只是柳瑗萬萬沒有想到,公司居然會選擇犧牲她,原本以為自己夠優秀,能夠以優異的能力消除那些男人心里對女性的藐視與貶低,怎知一切卻適得其反,當女人的能力凌駕在他們之上,那些男人就用盡所能的排擠她,甚至動用一切能力,將她從經理的職位上拉下來。
總經理說得很清楚,要她盡快安排好一切,在移交權限與職位之前,還必須帶領那位大股東之子熟悉工作,而在她卸下經理的職位後,公司會安排她成為澳洲分公司的總經理。
她回想著總經理列出的條件,扯出一個不像是微笑的表情。
柳瑗心里雪亮,公司這招是明升暗降。澳洲分公司的市場並不大,沒有必要安排一個總經理,她到了那里,不會有發展的空間與權限。她終究還是被犧牲了。
努力了這麼多年,換來的竟然是這種結果,那麼她舍棄一切年輕女子的享樂生活,夜以繼日的工作,為的又是什麼?
她有些茫然的將額頭靠在冰涼的玻璃窗上,徐緩的嘆了口氣。偌大的落地窗外是台北市的景致,白天的城巿上空浮著一層灰色的煙霧,忙碌其中的人們汲汲營營,在這高樓上看來十分清楚。跑業務的專員、推銷員、以及傳遞公文等等,或者是一些叫不出職稱的人們,努力在大太陽下工作著。
柳瑗所處的辦公室極為寬廣,現代化而豪華的辦公設備羨煞多少職員,這是公司對她的付出所表示的一些意思,然而不久之後,一切都將易主。
她有些失措茫然了。
從小就被教導做任何事情都要專心一致,柳瑗從來都是在眾人贊賞與羨慕的眼光中成長的。除了自身優異于一般人,她也為了今日的成功付出許多努力。她專心一致的讀書升學,在眾人的贊許中成為一個優秀的學生,學習了商科的所有知識,接著考進「順偉」,數年間商場冰美人的稱號不脛而走,她的美貌與能力,都替她招來許多注目的眼光。
在社會大眾的眼里,她是一個幸運的女人,平順的升學與就業,且在各方面都有不錯的成績。這都是外界幫她安排的路,而柳瑗也一路走到這里,本以為這就是一生,誰料得到平地一聲雷,她的世界在此刻變得分崩離析。
她照著長輩所教導,兢兢業業的走到此處,從不曾犯過什麼錯,如今卻落得如此下場,為什麼呢?難道就只因為她是個女人,男人們容不了她?
沉靜的目光掃過對面街道的人們,卻被一個身影吸引住。從高處俯視,還是可以看出那個男人身形高大,在其它行人之中彷佛鶴立雞群,他正站在對面的人行道上,仰頭看著順偉大樓,嘴角帶著奇異的笑容。不知怎麼的,柳瑗的神經敏感的緊繃,雖然距離遙遠,但她覺得他的視線正穿透玻璃,筆直的看著她。
他一身風塵僕僕,看起來像是剛經過一場長久的旅行,凌亂不馴的黑發略顯過長,用銀色的發帶整齊束在腦後,那頭半長的發里並不是純然的黑,倒帶了些許醒目的白,像是受了傷的烏鴉,在原本的地方長出了白色的發。黑色的襯衫配上泛白的牛仔褲,強調出他過人的身高與體格,幾個經過他身邊的女人都忍不住投以貪戀的視線。柳瑗也忍不住看著他,因為他的特殊,更因為他的眉宇之間帶著她說不出的熟悉。
明明該是陌生的人,為何還有這種奇異的熟悉感?
男人隔著街道,臉上依舊帶著微笑,邁開腳步,他走進一間公共電話亭。
柳瑗還是看著他,很好奇他究竟是打電話給誰。是打給他的女人嗎?這麼一個流浪者似的男人,會對他的情人訴說些什麼?她的心里有某種東西翻倒了。
不會有男人對她低聲傾訴著情話,這些年來她舍棄一切,四周的人將她當作一個競爭對手、一個上司或是同事看待,連她自己也不希望別人當她是個女人,如此幾年下來,青春芳華虛度到二十六歲,她還是獨身一人。
「柳經理,」秘書的聲音透過電話傳聲系統傳來。「六線有你的電話。」
柳瑗疑惑的皺起眉頭,視線回到對街那個男人身上,為這個巧合而感到吃驚。「是誰?」
「對方說是你的親友,有急事找你。」秘書禮貌的回答。
「接過來。」她簡單的說道,走到電話旁邊,手指在鍵盤上輕輕一按,很快的就與對方進入通話狀態。「請問是哪位?」沒有一個親戚朋友會在上班時間打電話給她,所有人都明了她對工作的狂熱,所以這通電話更顯得奇怪。柳瑗有些緊張,腦子里胡亂的猜想。該不是正在環游世界的父母出了什麼事吧?她的手有些發抖。
對方遲疑了一下,「你是柳瑗?」
柳媛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從來都訓練自己,在接听對話時,最好在對方自報姓名前就猜出對方是誰,所以她熟悉所有親友、甚至客戶的聲音,而如今她能夠肯定,話筒里傳來的男性嗓音是完全陌生的。
「我是。」她有些不高興的回答,對于這個自稱是她的親友的人頗為不滿。「閣下究竟是哪一位?又有什麼急事,必須在我上班的時間打擾我?」她問得極不客氣。
低沉的男性嗓音笑了幾聲,柳瑗幾乎能想象對方感興趣的挑起眉毛,她听得出來,對方沒有將她的怒氣當一回事。
「你的個性還是沒變,做什麼事情都這麼一板一眼的,是嗎?」他的口吻親昵,像是已經熟悉她好多好多年,將她的心分寸都看得清晰透徹。「我是冷傲群,我回來了。」他平靜的宣布。
柳瑗整個人僵住,像是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不曉得該如何反應,從來冷靜有條理的腦子,如往常一樣,一遇上他就亂了章法。她張口結舌,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我回來了。」他重復說道,聲音無限堅定。「這一次,我要的是你,沒有人能阻止我,包括你也不能。」不容拒絕、也不听她反應的,他掛斷電話。
柳媛無法克制那陣席卷全身的顫抖,她的視線回到窗外,對街那個公共電話亭里。
那個高大的男人走出電話亭,對順偉大樓最後的一瞥,終于跨上一輛黑色的重型哈雷機車,在眾人的注目下,風馳電掣的離去。
她仍舊拿著話筒,全身因為震驚而僵硬,絲毫動彈不得。
那個男性的身影,在她的眼里,陌生卻又熟悉。
他回來了,結束了長達數年的流浪回到台灣,這一次他指名道姓的說出自己的目的。
冷傲群要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