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燕的冀拂過屋瓦上的雨簾,落在窗欞上,收了冀,側首觀看。飛燕無知,不解屋內的暗潮洶涌。
一個男人,手中持著越國產的鋒利長劍,有著溫和的神情,以及俊美得有如女子的眉目。就算是手持殺人的利器,他的眉目間仍是平靜如無波的水,不去刺激棠稷此刻暴戾的情緒。
「棠稷,我說過了,這是很失禮的舉止。」玄離的聲音響起,冷靜而醇和。他手中持著劍,抵住棠稷的頸項,制止了凌辱的暴行。「反正遲早都是死路1條,我死前嘗嘗1個女奴,又有何妨?」棠稷吼道,猛地把到手的芙葉推開。他只是在臨死前,想凌辱戎劍心愛的女子,稍微發泄心中的憤恨,難道連這點權利都沒有?
他心中也清楚,這皇子的位子坐不了多久了。這幾乎是一個定律,繼承人的戰爭告一段落,勝利者肯定會在登基後鏟除異己,參與爭斗的皇子們,會被一一安上罪名,或流放、或處決。
「你明知她是戌劍的人,踫不得的。」玄離搖搖頭,仍沒有收劍。「我的護衛們都在外頭,你如果願意立刻離開,戎劍將不會知道這件事情。」他放下長劍,給棠稷一條生路。
棠稷雖然有勇無謀,卻不愚蠢。玄離看似溫文儒雅,兵器造詣卻不低,正面沖突起來,誰勝誰敗還很難說。況且,就算僥幸贏了玄離,震怒的戎劍只怕也不會放過他。一次得罪兩位皇子,只會提前白已的死期。
棠稷冷哼一聲,匆促收兵一甩衣袖掉頭就走。
當棠稷一行人遠去後,芙葉虛軟的坐在石地上,全身劇烈顫抖著。
「虧得是我來了,否則那人不知要犯下什麼傻事。」玄離收起長劍,輕嘆一聲。「你還好嗎?」謹守禮教大防,他沒有踫她。
芙葉勉強點頭,仍是站不起來,雙手撐著冰冷的石地。她的衣衫有些凌亂,單衣的琉璃帶夠早不知遺落在何處,雪白的肩襯著烏黑的發,有著令人心醉神迷的柔弱。
絲綢散布在嬌小的身軀四周,她縴細的手腕上,有被棠稷重握留下的傷。
玄離的及時到來,讓她死里逃生,他是經過戎劍首肯,少數能來到燕子居的人,他傳送著關于劍的消息,對芙葉十分友善,那樣的態度,甚至是恭敬有禮的。
眾多爭取奪利而面目猙獰的皇子間,只有玄離始終用那雙有禮的眸子望著她,嘴角噙著微笑。玄離是除了戎劍以外,不讓她感到恐怖的男人,有他存在,四周是平和的,如吹過最溫暖的春風。
[別怪罪他,父王宣布了戎劍的婚約,不少了都喪失了理智了,[玄離徐緩的說道,將長劍放置在一旁。
那槭紅色的長袍上,繡著折枝的茱萸,襯出玄離修長的身段,以及儒生般的溫和。窄如湘江畔飄柳的腰上,束著琉璃珠玉,格外雍容華貴,他的俊美,與戎劍截然不同,難以想像,兩人有著相近的血緣。
婚約兩字,如一枚針,狠狠戳人芙葉的胸口,扎得心間淌血,比指尖實質的傷更疼更痛。
當人們談論著戎劍婚約的種種時,她總收斂眉目,注視著單衣上的信期銹,將所有的哀傷藏在眼中,只有絞緊衣裙的指,泄漏她真正的情緒。
她怎麼可能不心慌,怎麼可能不哀傷?
只要是人,都有私心。她不希望戎劍屬於另一女人,不希望有人來分享他的眷顧、瓜分他的注視。偏偏,她的身分太過卑微,沒有可以置喙的餘地,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迎發新人,無法傾訴哀傷,還必須微笑。
玄離解開隨身的一塊排色花羅,布料滑落,露出一枚雕成回首鳳鳥的青銅香爐。不知名的花草研成了粉末,放入爐中焚燒,透出渺渺的香氣。他將香爐端近,讓縹緲的煙包圍芙葉。
「這是秦國的香料,據說香遠溢清,能透人肌膚,薰上後幾年都不會褪。香料千金難得,我恰巧得了一些,送來給你。」珍貴的香料,他輕易的就贈給她,毫不吝嗇。
煙塵繚繞,淡淡的香氣在燕子居中盤桓不去。
玄離走來她身邊,審視她蒼白的膚色,等她稍微平靜後,才緩緩開口,「你真的不要緊嗎?是否需要我找來大夫,為你瞧瞧?」
芙葉搖搖頭,輕咬著唇。她心中的苦,只能獨自品嘗,藥五罔救,任何人都無能為力。隨著戎劍婚期的逼近,她的心病是否會愈來愈重?
玄離擔憂的看顧著她,彎如新月的眉輕蹙著。「我來,是因為今晨有秦國的刺客,潛到長慶殿,乘隙想狙殺戎劍,所幸被及時發現,如今已被逮捕入獄。戎劍怕你听到消息會擔憂,所以讓我來通知你,他平安無事。」
「他受傷了嗎?」芙葉慌亂的問,驚慌之餘早忘了其他的顧忌,縴細的指緊扯住玄離的衣袖。
「只是臂上有些輕傷,不礙事的]玄離以微笑安撫她,眉宇之間卻仍有憂慮的神色。他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眸子注視著她。「成為繼承人之後,這類事情屢見不鮮,往後只會增加,不會減少。」亂世之中,狙擊刺殺,是最尋常的事。
罪人看來或許平常,在芙葉感受起來,卻是格外驚心動魄。身為繼承人,就必須承受外來的危險;身為繼承人,就必須迎娶諸侯的女兒為妻;身為繼承人,他就必須離她愈來愈遠。
她不明白詭譎的政治,只知道,隨時有失去戎劍的危險。
「你在忙什麼?刺繡嗎?」玄離端起繡架上的花羅帛布,仔細的看著。繡好的帛布疊在一旁,系著喜慶用的繩。這些花羅帛布,即將送往安陽,供另」個女人處置。
「這是嫁裳?」玄離看向芙菜時,神情復雜,黑眸里流露不舍。
「是的。」她輕聲回答,將歪斜的繡架放回窗前。她有著最好的繡功,尋遍楚國也難有人匹敵,嫁裳由她繡制,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
玄離嘆了一口氣,放下花羅帛布。「戎劍讓你做這件事,難道不嫌殘酷了些?」他問得輕柔,但那字句卻比利刃更加傷人。暖暖的春風,化為鋒利凜寒的北風,撲面而來。
直到口中彌漫著血的氣味,芙葉才發現,自己一直緊咬著唇,溫潤的唇上,如今已浮現一圈失血的青,鮮紅的血襯得她臉色更加慘白。
為什麼非要戳探她心中的疼痛,強逼她體認戎劍的殘酷?.
玄離的舉止,其實與棠稷相似,不同於毀壞一切的暴力,他以溫和的語氣,及里在溫柔里的殘酷,刺激她內心的隱憂。
玄離看著她,輕嘆一聲。那令人心疼的愁容,從楚王宣布戎劍婚約那一瞬間,就烙印在她的眉目之間,揮之不去。那雙秋水清瞳里的傷痛,他看得格外清楚。
他走了過來,斂起槭紅長袍的下擺,也在平滑如鏡的石地蹲跪而下,不將她當成卑微的奴僕,反而慎重的與她平起平坐。
暗紅色的茱萸散在四周,如最細密的網,將她包圍住。
芙葉瞬間驚愕,沒有料想到奇離會有這樣的舉止。從來沒有任何貴族,願意紆普降貴,與女奴同跪一地。她往後一退,連忙就要站起,玄離卻伸出手,貿然扯住單衣寬大的抽,縴細的指,擒住了單衣上的飛燕。
「玄離公子,萬萬不能如此,芙葉受不起。」她慌亂的低語著,卻掙月兌不開。
「芙葉,到我身邊來,好嗎?」玄離注視著她,無比慎重的說道,沒有半分戲弄的神色,彷佛在說著今生最重大的決定。
這個請求,讓芙葉呆若木雞,瞬間甚至遺忘了呼吸。玄離不是戎劍最信任的兄弟嗎?不是一直以溫和的微笑注視著她嗎?為何在此刻,竟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難道,她一直沒有看穿玄離深邃的目光。那樣的目光,其實並不只是看著兄長所愛之人那麼單純,而是一個男人,注視著一個女人的目光?
「難道,你不懂我這麼對待你的原因?君子不奪人所愛,但我見不得你如此受苦。」玄離徐緩的說道,語氣之慎重,讓人完全明白,他是經過深思熟慮,萬不得已才會提出這詢問。
「我沒有受苦。」她搖著頭,強顏歡笑,仍在自欺欺人。
玄離靠在她身邊,一字一句勸著,將她誘離戌劍的身邊。「芙葉,到我身邊來。縱然你不能成為我的妻,我也將宣布終生不娶,只守著你。倘若戎劍真心在乎你,他也應該如此。」他所給予的,是戎劍無法給予的。
一生一世相守的承諾,如最甜的糖,多麼的誘人。一個女人何其有幸,能得到一個男人如此的承諾,又何其的不幸,這承諾不是出自於她心愛男人的口。
「我絕不叛離公子。」她緊閉上雙眼,轉開了頭,不肯去看玄離的表情。她從來不曾想過,要離開戎劍。她可以為了他而罔顧性命,怎麼可能離開他?
就算留在他身邊,總有一日會被他冷落遺忘;就算留在他身邊,必須看著他迎娶另一個女人,兩人被翻紅浪,交頸合歡——
齒間猛地一嚙,啃破了柔女敕的唇,鮮艷的血,纏綿的落在單衣上。
她用盡全力推開玄離,想要逃開,無法繼續听進那些殘酷的話語。信期銹紛飛,衣袖仍被牢牢握住,她逃不了。
玄離靠在她耳後,呼吸撩動黑發。修長的指挑起一綹柔軟的發,舉到唇邊,印下一個吻,首次與她如此接近。
「如果你非戎劍不可,我不逼迫你。只是,請讓我幫助你,我不願意見到心愛的女子,承受如此痛苦的煎熬。」玄離說著,一句又一句,苦口婆心,柔和的語調,在她耳邊盤桓不去,與渺渺香氣一同滲入她的骨血。「我能讓安陽蔡侯主動退婚,讓戎劍永遠只能屬於你。」
聲調愈來愈低,迷惑人心,讓她難以分辨,回蕩不散的話話究竟是出於音離的口,還是潛伏在她體內,那心魔的竊竊私*。
「戎劍寵著你的事情,早傳遍了天下,安陽蔡侯之女,到底是個貴族,生來心高氣傲,她難道真容得了你?你真能忍受,被戎劍所冷落?」玄離問著,諾氣徐緩,問題卻不曾中斷。
「不,我絕對不會——」還沒能說出絕不會如何,玄離已伸指覆在她唇上,沒有觸踫她,但那雙注視著她的眼,有著讓人震懾的力量。她動彈不得,如被銀針刺穿的蝶。
「難道,你不想獨佔他?」他投下了最誘人的餌。
簡單幾個字,如驚雷在耳際閃過,她被震得神魂俱動。
獨佔他?永遠的獨佔他?讓那雙眼楮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只看著她一人?
芙葉坐在石地上,身軀僵硬得彷佛凍結,心緒如扯亂的絲線,理不清頭緒。甚至連玄離是何時離去的,她都沒有察覺。
滿屋的絲綢飄舞著,如同她惴惴難安的心。
幾日後,奴僕們將納徵時必須送上的去燻染料、五匹帛布,成對的鹿皮裝入巨大的箱中,推上了遠行的車隊,送往安陽蔡侯的府上。
從玄離來過的那一日起,芙棄不再刺繡。
一拿起繡針,心口就發疼,如同有人以匕首戳刺她的血肉,非逼得她必須放下繡針,喘息半晌,疼痛才會褪去。
大夫查不出病癥,開了幾帖溫補藥方,困惑的離去,只有她不安的猜測著。莫非,是心魔在作祟?
夏季的時間逐漸過去,荷花綻放,幽香四溢。湘水上的歌聲不斷,遠遠傳了過來,芙葉躺臥在石地上,仰望著飄動的絲綢。
累了倦了,她也不曾挪動身軀,在石地上欲夢還醒。夜深時下了雨,雨水落在長慶殿上,敲擊著屋檐,一陣近,一陣遠。
已經數不清,有幾個日夜沒見到戎劍,少了他的音容,燕子居里格外冷清,彷佛不屬於陽世,而是最冰冷保幽的冰害,有著透骨的冷清,這難道就是冷宮的氛圍?
「芙葉]最熟悉的聲音喚著她,靠得好近,伴隨著她親手薰在他衣裳上的麝香。
芙葉睜開眼楮,又驚又喜,疑似在夢中。她握住他的衣袖,繼而膽怯的觸踫他的臂膀,保怕眼前的男人,只是她太過思念而產生的幻覺。她的觸模,是否會太快驚醒這美夢?
即使是夢,她也不願醒來。這麼久未曾見到他,就連夢境都是珍貴的。
微顫的手冰冷如浸潤在水中,一朵含苞的荷,殲細的指撫著他的臂膀、頸項、臉龐,以及他鼻間的呼吸,確認著他是否真的存在。
「睡得迷糊了嗎?別睡在石地上,小心醒來後又要咳了。」戎劍輕聲說道,低沉的男聲穿透她未醒的夢寐。
他輕易的將芙葉抱起,回到臥室里,將她放置在臥榻上。高大的身軀懸者在她眼前,強健的雙臂撐在她的身側,提供最嚴密的屏障,卻沒有壓疼她。
芙葉緊密的擁抱戎劍,用全副的心神感受他的存在。像是如何用力都還不足,她緊抱著他,不讓他離開。
「嚇著你了嗎?」戎劍的澹眉皴了起來,撫著她縴瘦的背部。幾日不見,她是不是又更憔悴了些?
夜深了,或許他不該來,驚擾了她的休憩。但是多日不見,他熱烈的思念著,好不容易才拋下繁雜的諳多事務,覷了段時間前來。
「沒有。」芙葉用力搖頭,不肯抬起頭來。此刻抬頭,他肯定會瞧見她眼中喜極而泣的淚。「我好想你。」聲音被埋沒在他的胸膛間,細若蚊嗚。
「我不曾到來的時日里,發生過什麼事情嗎?」他呼吸著屬於她的香氣,一雙手探入花羅內,覆蓋柔女敕的肌膚。她的身軀上,多了一股淡淡的香,如五月河塘中盛開的荷。
芙葉搖搖頭,黑發散落在戎劍的肩上,她貪戀他的體溫,眷戀他的擁抱,不願松開手。
連自己都難以回答,為何不說出棠稷與玄離來過燕子居的事,玄離說過的話,成為她心中的一項秘密,就連最親近的汀蘭,她都未曾透露半句。
戎劍側過高大的身軀,將她納人懷中,環抱著她縴細的身子。
「這些日子以來,郢都內有太多事情要忙,我抽不開身。」就連今夜的短暫相聚,都是偷來的,一等天亮雞嗚,他就必須趕回郢都,繼續處理千頭萬緒的國事。
「你不能留下嗎?」芙葉抬起頭來,雙眸中蘊滿了失望。
這些年來,她甚少主動要求他的陪伴。但是她的心正經歷著憂慮的磨難,尋不到任何依靠,他卻來去匆匆,只在她心間的湖泊輕輕一觸,留下漣漪後,轉身就走。
「安陽那里派了人來,安排大婚的事宜,我必須在場。」戎劍解釋著,低頭吻著她柔女敕的頸,呼吸著那令人著迷的香氣。「芙葉,再忍耐一段時日,婚事與繼承之事都底定,就能時常來見你。」
他每說出一句,她眼中的欣喜就減去一分。又是安陽,又是婚期,愈來愈多外在因素,總瓜分著她擁有他的時間。
「婚期定了嗎?」芙葉低聲問道,想確定從何時開始,就將忍受長久難以見到他的日子。他能這樣擁抱著她人睡,伴隨著她醒來的日子,還剩下多久?
「今年九月。」他說出巫者卜出的日期,語氣輕描淡寫,彷佛兩國聯姻只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是嗎?」她許久後才能開口,勉強抬起頭來。「芙葉賀喜公子大婚在即。」說出口一字一句都如芒刺,有著尖銳的硬刺,刺得她喉間發疼。
溫潤的唇卻輕輕顫抖,話尚未說完,眼中已經浮現哀傷的水霧。彌漫在眼前的波,讓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她匆促的避開,推開他的懷抱,翻下臥榻去,不願讓他看出端倪。
尚未離開臥榻,有力的男性臂膀就伸來,握住她縴細的肩,不許她離開。
身上輕如煙霧的素紗單衣被扯下一聲響亮的制帛聲,柔軟的單衣在他的手勁下,輕易撕裂。只穿著素雅花羅的她,躲到燭火照不到的陰暗角落,隱約閃爍的,是那雙眸子里的波光。
「回來。」戎劍皺起濃眉,看見她眼中的淚。
「不。」芙葉低語著,緩慢的搖頭。來到他身邊的數年里,首次違道他的命令。
「為什麼哭泣?」戎劍丟開手中的素紗單衣,雙眉銷得更緊。
她眼中的哀傷絕望,像是落人陷阱中的鹿兒。為什麼她會流露出那樣的表情?彷佛有人殘忍的熄滅她心中的火焰,奪去她最重要的心愛之物。
芙葉想恭賀他宿願得償,即將成為正式繼承人,即將迎娶尊貴的蔡侯之女。
但祝賀的話話便在喉間,咽不下,吐不出,未語淚先流。
等待了半晌,發現芙葉始終瑟縮在角落,沒有任何動靜,戎劍的耐性用罄。他濃眉緊皺,驀地縱身而起,如看足獵物的獸般,撲往嬌小的她。
芙葉倏然一驚,只察覺眼角黑影竄動。
她本能的退開,小小的步伐尚未邁開,如鬼魅般迅速的身影,已經來到她的眼前,封住她的去路。她低呼一聲,緊開雙眼,身軀已經被他環抱住。
他是楚國中最矯健的戰士,普天下最好的獵人,而她只是無助的獵物,不能逃月兌他的指掌。他以權勢留住她的人,以愛情鎖住她的心,讓她無處可逃。
「絕不許再逃開,你是我的,只許留在我身邊。」戎劍靠在她耳邊低語著,口吻中有著濃澹的不悅。
他擁抱著她,躺臥回柔軟的絲羅之間。在燭火之下,肌膚有著溫潤的光澤,吸引著他的踫觸。他低下頭纏綿的吻著她,卻嘗到了粉頰上的淚。
美葉輕咬著唇,眼睫如初生蝴蝶般顫動,而後睜開。水霧彌漫在眼中,在燭火的照耀下,那雙眸子看來更加清澈閃亮。
她無法阻止自己哭泣,一如無法阻止他大婚之日的逐漸逼近。多麼恐懼,這就是失去他的開端。
玄離所說過的話語,讓憂慮的芽苗茁壯,她無法不去想。
「為什麼哭得如此傷心?」他擰眉沉聲詢問,將她擁進懷中,讓她躺臥在他的胸膛上。明明可以以主人的身分,命令她不許哭泣,但是嚴厲的喝令,偏偏就是無法對她說出口。
「我怕。」芙葉的聲音微弱,雙目仍是緊閉的。
「怕什麼?」他緩慢的詢問,一句句的誘哄她說出哭泣的緣由。
燭火燦燦,燕子居內外都悄然無聲,連天地間的所有鬼神,都安然沉睡了。夜半無人私語時,他們之間的聲音,只有彼此听得見。
「害怕離開你。」她低低的說道。只是說出這句話,她的心就痛得彷佛要死去。
「誰說你會離開我?」戎劍沉聲說道,口吻中含著憤怒。是這段時日里,有誰對她說了什麼嗎?
「不是現在,但總有一日,你總會命令我離開。」芙葉咬著債,身軀竄過輕顫。她陷溺在深深的憂傷中,下顎卻猛地遭到掌握,強大的力量將她轉過頭去,強迫她望入那雙黑眸中。
戎劍眼中燃燒的憤怒,讓她驚愕恐懼,身子劇烈顫抖。外人總在傳說著他的無情冷酷,但他對她雖然霸道,卻始終是溫柔的,不曾用這麼可怕的目光看過她。
不要猜測,更不要妄想,那一日永遠不會到來。」戎劍注視著她的眼楮,雙手緊握著她的肩膀,力量之強大,幾乎要弄疼她。直到她發出一聲微弱的痛呼,他才松開手。
不曾對芙葉如此凶惡過,但听見她提及要離開他,怒火猛地爆發,險些無法克制。
「你不會要我離開嗎—」芙葉低聲問著,心中忐忑不安。「在你大婚之後,我仍可以留在你身邊?」這是她最大的疑惑,而心魔則棲息在疑惑中。
「就算你想走,我也不會點頭。」戎劍靠在她耳邊,說著最溫柔的威脅。他緊密的擁抱著她,鎖住她的人與心。
「就算我留下,你又會惦念我多久?難道不會遺忘我嗎?等到你娶回正妻,成了楚王,統領楚地時,你肯定會把我遺忘在後宮的某一處。」她只是一個女效,無數奴隸中的一個。雖然如今得到了他寵愛,擁有他所有的愛戀與寵溺,但這維持得了多久?
「不要胡思亂想。」戎劍皴起眉頭,神色凝重。
「我怎能不去想?你就將屬於另一個女人,在九月之後,她將名正言順的擁有你。她尚未來,你的形跡就甚少出現在燕子居,等到她來到楚國,你會多久出現1次?1旬、一月、或是一整個季節?」芙葉坐起身來,在燭火的柔和燈光下,嘆息的閉上雙眼。
從受寵到失寵,從此冷清終老,只能看著戎劍把曾給她的寵愛,給了另一個女子。他會用那雙曾注現她的眸子,注視另一個女子;會用那雙曾擁抱她的雙臂,擁抱另一個女子,會在長慶殿的枕席間,熱烈的愛著那個女人——
腦海中閃過的畫面,讓她的胸口刺痛,心如刀割。
傍了一個人豐沛的水,飽嘗了水的甜美滋味,再將那人放逐到荒漠中,從此承受無盡的乾渴,誰受得了?
「你的哭泣,是因為我的婚約?」戎劍抹去她眼角的淚,總算知道她哭泣的理由。他可以冷血的號令千軍萬馬,揮刀斬殺敵人,卻見不得她的淚。
芙葉沒有回答,默默承認。
「就因為這個原因嗎?」緊鎖的雙眉松開,不悅的神色逐漸淡去。
「這個理由難道還不足夠?」她不答反問,輕顫著扯住他的衣衫。為何讓她傷心欲絕的事,被他說得如此輕描淡寫?
「你還在擔憂著,我大婚之後的事情嗎?芙葉,你這麼不信任我?」戎劍端起她的下顎,靠在她溫潤的唇邊低語,兩人呼吸交融,分不清彼此。
「這與信任無關。」她傾听著他的心跳,雙手落在他的身惻,握住他寬厚的掌,撫著他掌間的繭。
她心中的憂慮,其實無法以信任填補。女人心中藏著一頭名為嫉妒的獸,難以馴服、難以饜足。那頭獸,咀嚼著她絕望的深情,將那些情意,全化為多疑,她已在獨佔他的中泥足深陷。
所有的女人都有私心,只希望他是她一個人的,想徹底的獨佔他的目光、他的愛情,不願跟其他女人分享。
戎劍的吻落在她的額上、眉聞,灼燙的呼吸拂過如玉的肌膚,以吻除去那些憂慮。
「你難道不明白,就算是娶回蔡侯的女兒,你仍會是我最愛的女子,我會將你留在身邊,一生一世不讓你離去。」他的手緩慢的解開花羅,撫著細致的肌膚,一吻一誓,將熱燙的吻烙在雪白的肌膚上。「或許,一生一世也還太短暫,我將糾纏你到許久,哪個人若先死了,就在奈何橋旁等著,我們一起走過去,不論生死,都在一起。」他的吻落在她的頸間,說得格外慎重。
冥冥中是否有偶然經過的鬼神,竊听了他口中說出的誓言?
芙葉睜開雙眸堂入戎劍的眼,驀地覺得心中一陣忐忑。長久的糾纏,牽引的會是纏綿的情愛,還是難解的愛恨?回蕩在深深夜色中的誓言,听得久了,竟像是一句不祥的預言。
是不是有她尚未察覺,卻也來不及的變動即將來襲?她緊閉上雙眸,以細瘦的雙臂環抱著戎劍。
戎劍吻著她,在燭火下與她纏綿,仍在說著長遠的誓言。「我永遠都會惦念著你,把你放在我心中,烙在神魂里,直到滄海成了桑田,也不遺忘你。」
「永遠嗎?」
「永遠。」他慎重起誓,以誓言粉飾她的不安。
戎劍給的深情,其實帶著殘酷,以為對於她的寵愛眷顧,就已是最深切的愛。或許,他是以所知的唯一方式,熱烈的愛戀著她。但他並不明了,愛情是一種自私的佔有,無法瓜分、無法分享。他所說的誓言,仍無法撫平她巨大的恐懼。
真的嗎?她真的能信任他的承諾嗎?當這片雲夢大澤濕潤的土地,一寸寸的乾個後,他是否仍會愛著她?
夏夜深深,她的疑惑也深不見底,卻從不曾問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