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沉,月亮灑下一片銀白色的光芒,恍如薄霧一般的籠罩著城鎮,寂靜的夜晚听不見一點聲響,除了城鎮里最熱鬧的勾欄一角。
夜色越深,勾欄妓院的生意就越好。
洛可可並不是住在妓院,只是住在離妓院很近的地方。
因此夜晚的喧囂跟熱鬧、隔幾條街之外的馬車聲……他都听得到。
這幾年盜賊四出,他所住的地方可說是危險至極。
所有的不良份子都在這個地方出入,不過因為他個兒小又沒惹上這些人,所以倒也相安無事。
這個地方龍蛇混雜,可說是正經人家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而他住在這里,那些壞人卻不來找他麻煩,原因只有簡單一個字——就是因為「錢」。
說長一點,就叫作「沒錢」。
再說長一點,他的外號就叫作「窮光蛋」。
就算那些地痞流氓想要從他身上榨出一個子兒,只怕擠乾他的血也榨不出來,而那些地痞可不想白做工,因此他在這兒住得挺優閑的。
因為他很窮,所以哪邊省錢哪邊住,這里別人不愛住,所以租金便宜,他住在這兒,圖個三餐溫飽倒也不難。
他生性樂天,對住在這樣的地方並不以為意,反正他也沒啥本事,要他踩著別人的頭往上爬,他沒有那個勇氣也狠不下心︰要他認真向上嘛!他又生性懶散,書看了一頁,就睡了一夜,可說是一目半行,字認識他,可是他不認識字。
要他去做店家的夥計嘛,他又是少根筋的人,店家交代了前面,他嘻嘻笑了一下就又忘了後面,連他自己都知道自己實在是不適合做人家的夥計。
若是說他有什麼本事的話,應該只有兩個字——樂天。
也就是他沒有任何本事,除了樂觀開朗之外啥也不會。
他這個懶散的個性,在他爹娘活著時,簡直是快氣死他們了;因為據說他家附近有個鐵口直斷的活神仙,說他家有帝室星入住,也就是說他會成為皇帝。
棒天,他娘就生了他,所以他爹娘日夜盼著靠他一輩子金山銀山吃不空,據說活神仙還來看過他,說他命格奇特,簡直是青龍入世,只可惜……
他沒說可惜什麼,爹娘也問不出來。
在他十六歲時,爹娘過世了,而他現年都已經二十二歲,家中還是無銀無厝,當初那個算命的活神仙又死了,所以也不能去拆他的招牌,說他算得不對。
現在他只差沒當上乞丐,四處求好心人分他一口飯吃,跟人中之龍的皇帝比起來,未免也差得太多,這個算命仙也夠胡說八道了。
他雖沒認真的想要拆他的招牌,但是一想起爹娘從小要他學帝王學,他就怒火中燒,都是這個死算命仙害他如此痛苦。
幸好那個算命仙早死,若是他還活著的話,他再怎麼懶散,還是要去鬧上一場才過癮。
隱約中傳來嘈雜的人聲,但他已經習慣這兒的吵鬧,天塌下來照樣可以睡,正當他睡得入眠時,大門傳來用力的敲門聲,聲音大得似要把門給撞開。
「里面有人嗎?里面有人嗎?」
「誰啊?不曉得是不是酒鬼走錯門?」
洛可可不甘不願的起身,起身的原因是他怕門被撞壞,那他拿什麼錢賠房東,因此只好勉為其難的起身,不太高興的應聲。
一打開門,屋外黑壓壓的一群人全都穿著衙門的衣服,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他還搞不清楚狀況,帶頭的人就問了。
「你是洛可可?」
「是啊,官爺,我是個安分守己的良民,不知有何貴干?」
他話才剛說完,就被一擁而上的人綁起來,然後不知朝他的口鼻搗上什麼,他聞到一種奇怪的味道,然後就暈了。
在暈過去的一剎那,他還忍不住想︰要讓我睡覺很簡單,就叫我睡就好了,干什麼還浪費迷魂香,我這一生最大的嗜好就是睡覺啊!
完全沒想到為什麼別人會捉他,洛可可對於睡覺可執著得很,反正躺在床上也是睡,被迷暈也是睡,都是睡覺。
◇◇◇
洛可可听過「南柯一夢」的故事,縱然他再怎麼不中用,爹娘也是請了幾個夫子來教過他的,所以這句成語的典故他是記得的。
南柯一夢的典故就是一個男人做了一個夢,夢到他平步青雲做大官、娶美女、子孫滿堂、壽終正寢,一醒過來卻發現旁邊的黃粱飯還沒煮熟,他就已經在夢中享盡了所有的榮華富貴。
因此南柯一夢也叫作黃粱一夢,說的都是感嘆人生的短暫、富貴有如浮雲般瞬間即逝。
但是照洛可可的看法,這個人愛睡覺就說自己愛睡覺就好了,干什麼牽拖一大堆;像他洛可可,就老實承認自己愛睡覺,那個人提這些有的沒有的,只是讓人覺得他不老實而已。
不過當洛可可睜開眼楮,發現自己正躺在豪華的軟床上,身上穿著香噴噴的衣服,眼前還有一堆跪在地上的人時,看起來還真像南柯一夢里的主人翁。
「皇上醒了、皇上醒了……」
哇靠?什麼時候換成他會做白日夢了?他記得他是個很老實的人,向來不愛做白日夢的。
但這句「皇上醒了」,任他怎麼看都像是沖著他叫的。他什麼時候變成皇帝,怎麼他自己都不知道?
「皇上,你餓了嗎?還是渴了?」旁邊的宮女抖顫著身體,跪在一邊詢問,但是她眼角偷瞄的卻是站在離洛可可最近的中年男人身上。
滿朝文武跪成一長排,就只有這個中年男人沒跪,他對洛可可的說話態度,也好像是在對一個白痴說話,雖然他滿口都是皇上長皇上短,但是說話的樣子根本不把他看在眼里。
洛可可覺得他的長相就像他的第一任夫子一樣陰險。
那個夫子最愛恐嚇人、嚇人,還愛拿板子打人,不過洛可可爹娘給的錢多,所以他沒被打著,但是窮孩子被他打的可不少,他可以說是洛可可這一輩子最討厭的人。
「皇上,先皇駕崩,膝下無子,皇室凋零,根據祖譜,你是流落在外的第五十四代皇孫,現今王位無人可以繼承,所以將你帶了進來,擇日將召告天下,讓你登基。」
洛可可大張著嘴巴,那個死算命仙原來沒算錯,他真的可以當皇帝!
皇帝是全世間最大的,他想睡就睡,他想吃就吃,有這麼好的工作,他當然得霸著不放。
至於朝政則輪不到他管,因為那個中年男子的職位叫監國,他教他要先沐浴三十天,以敬神明。
三十天過後,又對外宣稱說他病得很慘,沒辦法管理國事,只好由他這個監國監管國事。
餅了六十天,正當他吃得最白白胖胖的時刻,他又被限制在一個宮殿生活,一走出宮殿,就會有侍衛將他攔住,說是監國有令,要他好生休養身體。
到了第九十天,外面廝殺聲四起,在他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宮殿的大門被打開。
一個穿著盔甲的高個兒男子走進來,望著他的眼神,就像他是比白痴更加令人唾棄的敗類,或是好吃懶做的害蟲。
總之,他看起來就是一臉想把他這只害蟲踩死的模樣。
「你就是洛國的皇帝嗎?」
洛可可搔了搔頭,他應該是吧,縱然他好像還沒登基。
「應該是吧!」
侯力武的眼神由不屑變成了鄙視。
洛國是個大國,朝綱日亂,在上位者重用小人,他們揮軍南下時,百姓歡迎至極,士兵更是立刻棄械投降,毫無戰意,攻下洛國比他們想像中容易,卻也反映出一個事實——那就是洛國的皇帝是個王八羔子,而他生平最恨的就是孬種跟王八蛋,看來眼前的男人就是集兩者之大成。
「應該?貪生怕死也要有個限度,你究竟是還是不是?」
侯力武听他說得不明不白,直覺認為他是一個昏庸胡涂甚至是貪生怕死之輩,這樣的人可以當上皇帝,怪不得洛國會被滅。
這家伙凶神惡煞的,就像個流氓一樣,洛可可還沒回答,就被他扛起,直奔門外。
「哎喲,我的腰啊……」
侯力武置若罔聞。
洛可可很難受,因為這男人的肩膀十分堅硬,頂在他的月復部,讓他胃里的東西都快吐出來了,而且他抓他的姿勢很讓人難受,他的腰好像快要斷了,他敢發誓,這個高個兒一定是故意折磨他的。
◇◇◇
最後洛可可來到連看都沒看過的大殿,殿上黃金做成的巨大龍椅上坐著一個高大男人,讓洛可可看得嘴巴都快掉下來了。
把他捉來的將軍已經比一般男人高大了,但是坐在龍椅上的男人比將軍更加高壯,他拿下閃閃發亮的銀色頭盔,露出整張臉。
洛可可一看,頓時呆若木雞。哇塞!這個男人說眉毛是眉毛,說嘴巴是嘴巴,鼻子更是又高又挺,他的長相簡直是英俊得沒話說,洛可可長這麼大,都沒看過有男人長這麼好看的。
他從兩只眼楮射出寒冷的目光,侯力武立刻將他強壓在地,迫他跪下。
洛可可做人本來就沒什麼骨氣,人家要他怎麼做他就怎麼做,反正跪又不是什麼殺頭的事情,他就老老實實的跪下來。
「稟王上,這個人就是洛國新繼任的皇帝。」
「你就是洛國的皇帝洛可可?」
男子聲若洪鐘,聲音回蕩整個大殿之上,幾乎要震破洛可可的耳膜。
殿里忽然變得十分寂靜,上百人聚集的殿堂,連呼吸聲似乎都已停止,每個人將頭低下,震懾於他的威勢。
「我是叫洛可可,但是說我是新繼任的皇帝,好像算是,也好像不是。」
侯力武瞪他一眼,眼里的鄙視更加深濃,這個亡國之君竟為了活命,開始掰出些似是而非的話來。
坐在龍椅上的截天流冷聲道︰「我國在三個月前已收到洛國洛可可登基的消息,你若是洛可可,就是洛國的國君,豈有好像是,又好像不是的道理。」
洛可可重重的嘆一口氣,他根本沒做過任何國君應該做的事,不但連美女都沒抱過,更沒享受過酒池肉林,只不過監國每餐都讓他吃得飽飽的,縱然端來的菜色不怎樣,但是總比在外頭有一餐沒一餐來得好。
他這個算命仙算中的皇帝真是悲哀,還沒干過一天的皇帝就亡國了,還被捉來給敵國的國君評頭論足,真是倒了天大的楣。
不過幸好他生性樂天,遇到再困難的事都能一笑而過,於是他抬起頭苦笑了一下。
只是他長相可愛,就算苦笑,還是沒露出絲毫的苦味,倒像是在耍無賴,惹得侯力武更加瞧不起他。
「思,那算我是好了。」他懶得爭辯了,因為爭論還滿傷彼此元氣的,而他現在正餓得前胸貼後背,只因為兵荒馬亂,沒人端早飯來給他吃。
听到他的話,侯力武不屑的嗤哼了一聲。
截天流冷眸里的懾人光芒則閃爍不定,他的聲音忽然變得非常輕柔。「你……想活,還是想死?」
吧嘛問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所以洛可可答得簡單,試問誰想死啊?
「當然想活啊,好死不如賴活,這句話可是我的名言呢!」
侯力武氣得咬牙切齒,對截天流稟報道︰「王上,洛國已經亡國,而他的國君卻毫無羞恥之心,這種人若在北國早已成了眾人恥笑的對象,不如將他斬了,省得看了這種廢物就生氣。」
洛可可轉向侯力武,他可不是沒有脾氣的人,縱然他再怎麼樂天,但是還是有做人的基本尊嚴。
「你說話客氣些,天下有人像我這麼倒楣的嗎?還沒出生,就有胡說八道的算命仙來家里胡言亂語,說我有皇帝命︰一生下來,爹娘對我期望高,每天要我看那些看也看不懂的天書,什麼四書五經,搞得我都病了,還發燒燒了一個月才醒過來。」越說越氣憤,洛可可用力瞪著侯力武。哼,不是只有他敢瞪人,他洛可可也有眼楮,也可以回瞪他,他以為自己會瞪輸他嗎?
「爹娘過世後,家里沒厝沒銀的,我就在街上做點事,討一口飯吃,卻被人莫名其妙的抓到皇宮來,每天被關在小爆殿里;誰當皇上不是酒池肉林的,但是我每天粗茶淡飯,好像坐牢一樣,本來想說犯人總有出牢的一天,想不到我被你放出來,你卻說我是個死刑犯,馬上就要把我送上斷頭台,這誰能忍受?」
侯力武呆了一下,洛可可本來還跪著,但是實在氣極了,這三個月來關在宮里的氣,讓他命也不要的站起來。
想叫他跪,還要他心情爽快,要不然休想叫他跪,他要讓他們知道泥巴人也有土性兒,不是只有任他人揉捏而已。
他指著截天流的鼻子,越說越大聲,滿肚子的委屈若沒吐出來,實在很不暢快。「還有,你問這什麼問題?我想死還是想活?廢話,我若是想死,我就會自殺,不必你問東問西。現在我都說完了,口好渴,可不可以先給我一杯茶暍?」
他說完了一大堆的話,覺得口中乾渴,竟然向人討起水暍,可說是無賴至極。
侯力武被他罵得一愣,但是截天流則是打量著他,由上到下,再由下到上。
「如果如你所說,你只是個傀儡皇帝,我會查明之後再做處置。」
終於有人說句人話了,洛可可非常滿意的點頭。「那我可不可以吃飯了?我今天早上的早膳還沒用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