苞著牡丹住進飯店後沒幾天,寧靖晏的臉已經包得跟木乃伊沒兩樣;原因有很多,一部分是手術,一部分則是雷射除斑後暫不能見光。
罷開始遇見牡丹時,寧靖晏還以為牡丹是那種被養在金籠子里的嬌嬌兒,沒想到牡丹主導一間上市公司,每天有排不完的行程,但從不應酬到深夜,假日幾乎不工作。
然後,他發現牡丹不快樂,總是望著電話,神情陰霾。
即便寧靖晏自個兒也不快樂,但總是對幫助他的人有份關切之心在,牡丹卻總是笑而不語,沒信任他到傾心交談的程度。
這天夜里,吃完簡單的晚餐和水果後,寧靖晏把自己包得跟重度燒傷病患一般,窩在沙發上看電視。
牡丹則鑽進浴室里,好像要做什麼全身去角質、護膚外加泡澡之類的事,總之沒兩三個小時不會出來。
連續劇演到最高潮時,寧靖晏不受外力控制地打了個呵欠,忽然間放在桌子上屬于牡丹的手機開始震動。
那只牡丹二十四小時開機,寧靖晏從沒看過有人打來的手機,正在震動。
寧靖晏望著手機安靜三秒鐘,接著寄人籬下的房客快速抄起手機,一蹦一蹦地往浴室移動,很盡職地到浴室門口敲門。
他絕對不是好奇心作祟想知道打來的是誰,絕對不是。
門敲了半天沒人回應,手有點貝戈戈的寧靖晏,在好奇心催化下嘗試性地轉了一下門把……呃,開了!
門雖然開了,寧靖晏一時之間沒有勇氣推門而入,畢竟里面的人正在洗澡,他沒有權利不請自入。
踟躕之間牡丹聲音已然而至,懶懶的,帶著一點點落寞——「請進,有事嗎?」
推門而入後,只見牡丹半躺在浴白里,烏黑長發濕滌滌地垂在身後,蓋著一塊毛巾遮去不該讓別人看見的地方,表情有點空洞,配上絕美臉蛋真像個人偶。
寧靖晏一語不發,將手機拎到牡丹面前。
剎那問人偶變成人類,沒有笑,但目光飛揚起來,整個人彷佛發著光。
接下來的事卻讓寧靖晏呆了呆,只見牡丹飛快抓過手機用力往水里一丟,任它在水里繼續努力地震。
「防水機也不用這麼玩嘛!」
寧靖晏撇撇嘴,曉得沒好戲可看,只得回到客廳看電視去。
一分鐘後,牡丹用寧靖晏從沒見過的愉快表情走出浴室,把依然在震動的手機往沙發上一丟,踏著優雅步伐進房間睡覺去。
之後半小時,寧靖晏不知該不該佩服那顆手機電池,震了半小時竟然還有電。
牡丹好像完全沒有接的意思,可是電話響起時他的表情是那麼的快樂,快樂到好似到了天堂,那……為什麼不接?
望著手機又過了五分鐘,寧靖晏忍受不住,再度把手機拎到牡丹面前。
牡丹沒睡著,側臥在床上不知想著什麼,面上掛著微笑。
「接吧,這樣對方很可憐。」
牡丹聞聲坐起,盯著寧靖晏沒講話,目光有點冷,好似在責備寧靖晏有什麼資格管他的愛情、管他的行為。
「換作是我,冕肯這樣努力打來,我求之不得。」提起心上人,寧靖晏重重嘆息。「況且,你是在等他的電話吧,等了這麼久才等到,他也有心努力打到現在,既然彼此相思,又為什麼要用冷漠挖出鴻溝?」
「你這人挺有趣的。」牡丹微笑著接過手機,看向寧靖晏的眼眸多了另一種神采,有那麼一點認同他是朋友;值得當朋友,可以當朋友。
接下來的時間牡丹抓著手機講個不停,隔天出現在寧靖晏面前時眼楮紅紅的,一看即知是整夜未眠講電話的成果。
「我明天就不住這里了,還有一些住宿券留給你,可能沒法住這間,不過普通房間免費不成問題。」
牡丹笑容里多了一點點怪異的羞怯,讓人很難不猜測電話那頭的人跟他講了什麼,但是無論如何,那都不是寧靖晏可以詢問的事。
「你跟他和好了啊?」理智知道不能問,可惜嘴巴不听話。
牡丹眉一挑,疑惑地望著寧靖晏。「和好?我們沒吵架啊!」
他笑眯眯地,瞬間整個人有那麼一點點像只任性的貓,而非花王牡丹。
「沒吵架,這叫沒吵架?」寧靖晏很想趴倒在地,以示佩服。
唉,情侶吵架果然都很白痴。
話說回來,寧靖晏實在沒資格講別人,他跟寧靖冕吵架還不是很白痴。
「你為什麼不想接他的電話?」寧靖晏拼命運用腦袋,挑選可以用的宇句。
「他要我移民,我不要。」牡丹回答得簡單明了。
移民——這是他和冕吵架的隱因吧!
柄外的月亮比較圓嗎,為什麼大家一窩蜂想移民?
「好自私哦,也不問問人家想不想跟著去。」寧靖晏扁嘴,怨的是寧靖冕。
「沒辦法,他開的公司在國外嘛!」牡丹說的是他自己的另一半。
「搬回來台灣不就得了。」寧靖晏天真道。
「很難吧!」牡丹挑眉。「嘴巴上說搬很容易,實際上牽涉到當地政經條件、技術條件、本身公司的需求,弄得好就罷,弄不好公司倒了又是一堆人失業,公司的決策者不該太過任性。」
听著這番從未听過的道理,寧靖晏變得好安靜。
冕的公司在加拿大,他為了蚵仔煎不想移民,是不是太任性了?
「沒有別種選擇嗎?」
「有啊,分隔兩地。」牡丹微笑,笑容里含著復雜情緒。
唔,他不想跟冕分開……移民,好好考慮!
談話到此為止,當天晚上牡丹簡單收拾一點衣物後,走得快速,剩下的東西飯店會幫他寄到指定地址。
而寧靖晏拿著一疊免費住宿券,呆呆地望著陡然縮小的房間,冷冷清清僅有他一人的房間。
好寂寞,好想冕。
冕,他的冕——
一個月後,處于抓狂邊緣的寧靖冕終于出現在寧家,目的當然是尋回他親親愛愛的晏羅!
即便他跟老爸不對盤,到寧家尋人又必會遇上老爸,但沒有晏的日子是黑白的,已經過慣彩色人生的他,簡直不能想像過去沒有晏時究竟怎麼生活。
暫且不論沒人料理三餐、沒人收拾屋子,他還得跟兩個小孩解釋為什麼他們的爸爸失蹤了。
夜里少了一個會呼吸、會騷擾他、偶爾會講夢話的活動暖爐,讓他失眠。
打了好幾次電話給晏,試著解釋,想要道歉,可惜晏沒有一次接的;後來手機根本不通,一聲聲「您所播的電話目前沒有回應」讓他的心越來越沉。
其實把鈔票寄出後他就後悔了,只是不知該怎麼挽救,左拖右拉再加上工作忙,鼓起勇氣已是一個月後的事。
驅車前往寧家時,他一直在想第一句話該怎麼說。
孩子們想爸爸。
或是……
對不起,那天我說的都是氣話,你忘了吧!
還是……
原諒我,都是我的錯。
直接點……
我愛你。
唉,他怎麼連話都講不好?
無論他準備好了沒,路途總會定到盡頭——寧家到了。
不知是巧合或是幸運,明明是假日寧家爸爸卻不在家中,小弟已經搬出去跟男性朋友合租房子,偌大房子里僅有寧媽媽一個人在。
「晏?」
听明他的來意後,寧媽媽瞪大驚訝的眼楮望著寧靖冕,一時沒弄懂怎麼回事。
「晏不是在你那兒嗎?我回家隔天他就帶著那堆錢走啦,沒去找你嗎?」
寧靖冕安靜良久,搖搖頭,滿臉難以言喻的悲傷。
「冕,怎麼了嗎?你覺得這次換晏想跟你分手?」望著愛子,寧媽媽盡量將笑容放柔,握住愛子的手給予他一點暖意。
寧靖冕艱難地點點頭,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可是那天離開前,晏口口聲聲說他想你、對不起你、沒臉見你呢,你覺得這是想分手的樣子嗎?」寧媽媽依然笑著。
苞先前的溫柔相比,她現在的表情有那麼一點看好戲的意味在,仿佛她養兒子即是為了玩,兒子越白痴越有趣。
「我讓他難過了,是不是?」寧靖冕皺眉。
「晏也讓你委屈了吧?」寧媽媽沉穩地安慰兒子。「明明都是糟老頭的錯,他卻拼命護著他,什麼都不知道還敢指責你。」
「與人交,勿惡言。」寧靖冕沮喪地說出以前听過、他沒能照做的話。
寧媽媽聳聳肩,沒在這種聖人標準的話題上打轉,畢竟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即便被稱為聖賢,豈又真能無過?
「既然來了,順便把晏的手機帶回去吧,都叫到沒電了。」寧媽媽笑眯眯地。
她當然知道打電話來的人叫寧靖冕,不過嘛,話說得太白不好玩。
「啊?」寧靖冕微微一怔,面部線條明顯放松不少。
難怪晏沒接他的電話,晏的手機壓根兒丟在家里嘛……想著,他邊搖頭邊笑,笑得有點想念晏,他最愛的人,笨到又把手機忘在家里的人。
「晏搬過去沒多久,朋友應該不多吧?」寧媽媽突然說。
「嗯!」寧靖冕不明所以地應著。
「既然沒去你那里,可以去的地方應該不多,問問與錦應該會有線索。」寧媽媽依然笑容可掬,似乎不曉得三子見到二哥時心里有多麼害怕,似乎。
提及許久不見的弟弟,寧靖冕露出微笑,猙獰地。
遠方,仍在睡夢中的寧與錦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寒顫。
營業前的「地下室」非常冷清,有那麼一點山雨欲來的味道。
寧與錦站在吧台里擦杯子準備營業,听見有人推門而入時正打算說營業時間未到,請對方過些時候再來。
抬頭之前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門鎖著。
扁是這點已經夠讓寧與錦顫抖了,因為就他所知,能夠不請自入又不發出任何聲音,也不哭給他听的,只有可怕的二哥寧靖冕一人。
丙然,一抬頭馬上看見二哥面帶笑容,非常可怕地盯著他步步逼近。
「好久不見,近來可好?」寧靖冕笑容可掬,感覺上……正在生氣。
他生氣算正常啦,跟晏吵架已經一個月了,晏回到這座城市也已一個月,來找與錦差不多是一個月前的事;這一個月里與錦竟然完全沒想到通知他,任他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夜夜無法成眠。
若他曉得晏回來,猜測得到晏已經不生他的氣了,他早巳接晏回家一起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哪會像現在,連晏在何處都不知道。
不氣,很難。
「二哥……」寧與錦聲音發顫。
他急忙將杯子放置好以防打破,腦子里快速地轉啊轉,試圖找出得罪二哥的地方。沒有啊,明明沒有啊,至少最近沒有。
敝了,二哥的眼神好像下一秒即將會把刀抵在他脖子上一樣,可怕啊!
「怎麼了?怎麼一副我會吃了你的樣子?我怎麼可能對你怎麼樣呢,親愛的弟弟。」
寧靖冕依然在笑,讓寧與錦頭皮發麻的笑法。
「雅今好嗎?最近沒有要出差吧?」
提起情人鄭雅今,寧與錦心跳開始加快,並非因為情熱,而是……嗚!二哥好可怕,總覺得二哥一副想把他跟鄭雅今同時弄死的樣子。
「二哥,我想……我最近沒得罪你吧?」寧與錦決定直接問,以防為什麼死都不知道,死得不明不白、不暝不目。
寧靖冕卻沒回答他的問題,逕自左顧右盼著,那模樣不知該形容為劉姥姥逛大街,或是尋找可砸之物。
「這里有賣酒吧?給我一杯馬丁尼。」
從小听寧靖冕命令听習慣的寧與錦乖乖調了杯馬丁尼奉上,等著二哥判刑。
寧靖冕用牙簽玩弄著馬丁尼里的橄欖,戳來弄去就是不吃,表情越來越駭人。
沉默氛圍里,寧與錦的心情漸漸從恐懼變成小小的忿忿不平。
為什麼他需要怕?明明什麼事都沒做啊——上次也是,二哥欺負他的都不算數,他僅僅跟老爸告了個密,馬上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最後還被害得跟鄭雅今小小分手一陣子。
怎麼,生在寧家當寧靖冕的弟弟這麼衰嗎?
「晏有來找過你吧?」寧靖冕輕然發問。
「之前常來,最近沒看見,有什麼事嗎?」
寧與錦並非說謊,而是壓根兒沒想起不對勁之處,畢竟上次見到寧靖晏已是近一個月前的事,後來真的沒見過啊,沒見過要他說什麼嘛?
「我跟晏吵架了。」說這句話時,寧靖冕笑不出來。
「哦!」寧與錦一個月前已知此事,自然不覺得稀奇。
「晏有來找過你吧?」寧靖冕再度勾起淺淺的笑。
這下寧與錦反應過來了,敢情二哥口中的最近指的是近一個月來,那麼……
有!最後一次寧靖冕跟著牡丹走掉後,就再也沒出現過。
也就是說,寧靖晏和牡丹走後並沒有回寧家,亦未回二哥那里,目前行蹤成謎,而牡丹是最後見過他的人。
這一點,他當然、當然……當然不跟二哥講!
嘿嘿,被二哥整了這麼多年總算有機會報仇,他怎麼可能輕易招供,想都不用想!
就讓二哥嘗嘗跟情人短暫分手的痛苦滋味吧!
想他先前跟鄭雅今多麼辛苦,怎麼能讓大哥、二哥輕而易舉幸幸福福又快快樂樂,苦難是愛情的調味劑。
可惜,寧靖冕從寧與錦一出生便認識他,相識多年如何不清楚寧與錦的行為模式,晏有沒有來過,不言而喻。
「大哥的事二哥怎麼來問我呢,他跟你吵架來找我干嘛?不可能的事嘛!」寧與錦說得誠摯懇切。
「哦,說得也是。」寧靖冕嘴角往上彎,眼楮則眯成危險縫隙。
「是啊,是啊!」危機意識薄弱的寧與錦拼命點頭,奉上騙人用的笑容。
「也就是說,晏的下落現在一點線索都沒有羅?」應該萬分沮喪的話寧靖冕依然笑笑說出,這下連他遲鈍的弟弟都發覺有些不對勁了。
心虛的寧與錦又拿了杯子來擦,用忙碌掩飾異狀。
「與錦,你怎麼手在發抖,得帕金森氏癥了嗎?有沒有去醫院檢查過?」寧靖冕一本正經地說著。
「二哥……」寧與錦一臉大便。
奸吧!他承認,他這輩子別想斗得過二哥。
「看在我這麼可憐的份上,有空跟雅今陪我出去走走吧,順便看看有沒有晏的下落。」明明是悲傷的話,寧靖冕依然笑著,笑得讓人毛骨悚然。
「呃,我突然想起來了,大哥約一個月前有來過,亂哭一通就走了。」寧與錦陪笑道。
他轉得非常硬,但有轉總比沒轉好,若真被二哥寧靖冕報復起來,死得才慘呢!
「哦,走了啊!」寧靖冕動作夸張地點點頭,一副寧與錦沒給他個滿意交代,大家走著瞧的樣子。
寧與錦苦著臉,努力思考是把牡丹供出來讓二哥逼問牡丹,再被牡丹的保護者打死好,或是掩蓋事實直接被二哥打死好。
很難決定呢,左右都是死。嗚嗚嗚,他為什麼如此苦命?
懊死的大哥,下次見面給我記住。
「寧、與、錦,你說是不說,晏到底去哪里了?」寧靖冕改用正經語氣逼問。
「他跟牡丹走了,去哪里我也不知道。」雖說左右都是死,但晚死一天就多一天時間,亦多一分機會,他選擇出賣牡丹。
「牡丹?」寧靖冕听著這個不像名字的名字,皺眉。
「那是綽號啦!」寧與錦急急解釋。
他努力在腦中搜索,牡丹的本名是什麼,他好像知道,以前有听人叫過,但已經N年沒使用過,至少他幾乎沒叫過牡丹的本名。
「到底是誰?」寧靖冕迫近弟弟。
他那模樣讓寧與錦想起小時候拿成績單回家的情況,分數好就罷,分數差包準被二哥揍,嗚……他都這把年紀了,不想被二哥揍啦!
「你應該認識。」寧與錦想不出牡丹的本名,干脆要二哥幫忙一起想。
「誰?」
「一捻紅的主事者,長得很漂亮,常常穿改良式長衫的那個。」寧與錦拼命尋找貼切的形容詞,盼二哥自動想起來是誰。
寧靖冕皺眉三秒,一捻紅並非超級大企業,但自有一片天,旗下最紅的是游戲
鮑司隻果牛女乃,它的主事者……很漂亮的……長衫……
驀地,他的腦子竄出一抹身影,美艷得果真像朵牡丹,他的名字是……
「君子旭。」
「唔,好像是這名字沒錯。」
寧靖冕倏地站起來,瞪視弟弟。
「那家伙不是關系超亂的,簡直到了逢人就上的程度,你竟然讓晏跟他走,好歹晏是你大哥耶!」寧靖冕很想掐死笨弟弟。
「二哥,基本上呢……」寧與錦很困難地跟二哥解釋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我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啦,不過你家的西施在別人眼中會被歸類為東施,憑牡丹的條件要釣絕對釣得到更好的人,沒必要屈就。」
因為是實情,寧靖冕只得接受,重新坐回座位,問別的。
「你總有辦法聯絡君子旭吧?」寧靖冕等著弟弟幫他找人。
「怎麼可能?他跟我僅是店主和常客的關系,我連他的名片都沒拿過,其余更別提了。」寧與錦擺明了愛莫能助。
盯著弟弟瞧了半天,確定弟弟沒隱瞞實情後,寧靖冕轉頭即走,自行尋找聯絡君子旭的方式。
可怕的二哥走後,寧與錦低頭繼續擦杯子,然後想起他有官陽泰的電話。
闢陽泰跟牡丹交好,當然有方法聯系牡丹,不過……
二哥走了,短期之內不會回來。
小小的整回去一下不犯法嘛,嘿嘿!